结果如赵以川所想,不怎么意外,裴哲给他安排的临时居所是绿府公寓。
虽名叫“公寓”,这处却是虹市的楼王之一。
大概十年前由启荣集团开发,在虹市最寸土寸金的CBD修建了绿地公园,旨在打造城市“绿心”“呼吸心脏”。绿地公园建成后,启荣集团又在湿地中心的深处打造了私密住宅区,这就是绿府公寓。
三栋楼,统共不到60套房,楼层挑高5米,面积大于300平,都是独门独户、带花园和泳池、从私人车库直接开到门口的大平层。
紧挨公园的入口也不起眼,迈巴赫开进一条香樟围起的小径,就算是到住宅区了。
与公共区域隔离开来,连喧嚣都仿佛一瞬间被按了停止键,霎时只剩下风和树叶的摩擦,无端让赵以川有了关于桃花源的念想。
车子识别三次,人脸验证的次数好像更多。
还没进门,赵以川已经体验了一把绿府的一对一管家服务。
管家在车库等来了他们,迎上来,叫他“赵先生”,还送上了一束欢迎他的花。
裴哲的管家大约精挑细选过,是位留着干练短发的职业女性,刚到四十岁,大名徐婷,姜嘉钰叫她“婷婷姐”。
徐婷早接到消息了,她负责带赵以川去录了生物信息。人脸、指纹、还有虹膜和声纹,确保他以后在绿府的每一处都能畅通无阻。
姜嘉钰只送赵以川到车库,交给徐婷后,她笑称这是进入生活阶段自己没有权限,跟赵以川告别了。
入口没什么新奇的高科技设备,车库有直梯,另一个配有观光式电梯的入口则在正对花园的步行道,两侧进去后都是虹膜锁。
徐婷把他送到了家门口,行李则已经由专人提前拿到玄关。
“您需要我们帮忙收拾吗?”徐婷热情地问。
赵以川不太适应。
他家条件最好的那几年也没这么大的排面,以前听朋友说带人回家,自己挺舒服的位置,对方却横竖不舒服,没多久就对朋友提出了分手。
那时赵以川很年轻,也很浪**,是个无所事事的富二代,听了笑着打趣朋友:“说明你俩差得太多,早分早得了!”
他说得轻松,不知自己某天也会落入同样的境地。
裴哲轻描淡写地让他再次直面差距。
这不像能轻松送出的轿车或者当做生日礼物的手表,赵以川看向裴哲在绿府的“家”,片刻落寞后,又想:这和他以为的裴哲挺不一样的。
但好在他过了因为家庭差距轻易不平衡的年纪,复杂情绪只一秒钟就收敛。
裴哲都不嫌弃他呢,他跟自己较什么劲儿?
赵以川这么想着,跟徐婷道了谢,又说自己来就行不用麻烦她。
徐婷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朝他眨眨眼说:“那遇到问题您随时叫我,您刚已经加上我的微信了,是工作号。”
“好。”赵以川说,礼貌地送她到门口。
电梯轿厢门合拢,冰冷的金属上倒映出赵以川的脸,绿府公寓现在只剩他自己。
他低下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以后真决定和裴哲一起生活——如果他们有幸对彼此都感到满意并且打算在一起的话——赵以川还有许多要重新习惯的东西。
裴哲是天之骄子,赵以川怎么可能舍得裴哲迁就他。
赵以川愁着怎么安顿金丝熊,打算先自己找个地方。
越往里走,他心里越没底。
不知道姜嘉钰说的“裴总住绿府”是不是脱口而出的场面话,因为单从装修上,赵以川根本看不出来。
白天,敞亮的平层,布光处处符合人体最舒适的亮度;装修简洁,但许多家用都充满科技感;玄关整齐,连挂在开放式衣柜里的一件外套都精致得仿佛从没穿过,诸如常常出现在收纳的钥匙、小零食之类的,就更找不到踪影了。
“没什么生活气息。”赵以川暗自下定论,脚步有些沉重地继续前行。
玄关通往客厅的尽头,他眼前一亮。
本该放隔断的位置装饰着一整个巨大的热带生态缸。
生态缸几乎联通了天花板与地面,珊瑚,碎石,精心布置的假山与苔藓,几条鱼灵动地穿梭,光从整面落地窗折进玻璃墙,粼粼水波摇曳着,带着太阳、彩虹和不时掠过的鱼的影子,铺满整个连接处的走廊。
他抱着金丝熊那个亚克力盒子,站在一地缤纷中,竟无所适从。
客厅太大了,东西却少。
沙发,边几,落地灯,窗帘,一把看着就很舒服却空得不像话的椅子,这些东西太少,放置在偌大空间中好像积木洒在空盒子里,又零散又可怜。
假如这就是裴哲的家……
晴朗的,冰冷的,崭新的,好像什么都不缺,但是空****的。
裴哲平日就住在这里吗?
他随手把装金丝熊的亚克力箱子放在地板上,按了按仿佛从未被使用过的沙发,脚底,柔软厚实的羊毛地毯好像没被踩过一样,甚至有点扎人。
面前的落地窗外绿地公园环绕,270度观景,远眺整个虹市的标志性天际线。
赵以川对着春天渐深的绿树,不由自主发了会儿呆。
亚克力里,憋了一路的金丝熊终于忍不住从小木屋里探出脑袋。
它扒了下亲切的转轮,但不习惯陌生环境,动了动鼻尖,从木屑中捡起一颗赵以川没收拾干净的瓜子往嘴里塞,然后撅着屁股重新爬回木屋。
赵以川低头看它,突然说:“你喜不喜欢这儿?”
金丝熊不会回答他。
于是赵以川自言自语:“我不太喜欢。”
他随意地坐在了地毯上。
编辑信息,修改好几次后他才找到合适的表达。可能有些直接,但赵以川莫名其妙地不愿和裴哲拐弯抹角了——这地方太冷,他不信裴哲喜欢自己住。
“我这两天还是先把小区租的那套房退了吧。”
正在开会的裴哲不知怎么的,居然只隔两分钟就回复了他。
“当然好啊。”
赵以川请了两天事假,找房东退租。
他算个打钱快屁事少的理想房客,当初谈好的一年一签,这会儿才刚签了合同不久就要退,房东不太乐意,想着办法找茬要扣这扣那,叫嚷得扣他一个月的押金,同时不死心地打听赵以川为什么要搬走。
赵以川只好说了,因为结婚,现在要去和伴侣一起住所以才退租。
理由虽不完全属实,但的确让人无法拒绝。
他搬出这座大山,房东作为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中流砥柱,立刻和他共情,不仅爽快地答应了要求,还开始热情跟赵以川分享所谓过来人的经验。
于是退租被灌了一耳朵的“老婆是天”“不疼老婆的男人不能算男人”,赵以川好不容易才从房东的授课中抽身而出。
办好手续,赵以川买了几个蛇皮口袋去收拾余下的行李。
他才住了一年多点,东西分两趟就全部搬进车里了。绿府的卧室早被徐婷收拾妥当了,那几条新做的羽绒被和骆驼毛床垫继续用不上,赵以川想着是崔丽专程给他定做,塞进后备箱,准备下次回临港的时候带回家。
从金楠路回绿府有高架快速通道,因为逆着高峰方向,几乎不容易堵车。裴哲连这个也考虑到,赵以川已经不知该怎么形容他的细致。
下高架,刚拐进岔路,街边有一家花店。
木质招牌的两个字很显眼,“拾花”。
好像是裴哲买香槟玫瑰的那家店,这么想着,鬼使神差地,赵以川把车停在路边。
他买了两盆栀子,还没开花,因为是移栽的很高大,放在后备箱里几乎能触到车顶棚。年轻的男店主给他开了一张很长的养护手册,送营养液和移栽时用的石子,爱花如命的样子恨不能亲自上门随时照顾。
一时心血**,见店主这么认真地教他养花,赵以川又带着点“说不定会养死”的愧疚再买了一束鲜切的芍药。
芍药还没开,花苞像几颗泛着红的棒棒糖,丑得很可爱。
赵以川直接放副驾上,没问裴哲对此有什么意见,想,“这应该算我的私有财产吧。”
搬家后,他突然变得忙。
不是忙工作,太多关于新房子的琐碎事都开始出现了。
裴哲最近去了西部的H省出差,有重要的会议,所以他们暂时还没在新家见过面。
他没回来,赵以川就自作主张地把左边的客卧和书房都划给了自己。加起来比此前住的套一大了快一倍,就是什么也没布置,比样板房都冷清。赵以川不能忍受空旷的侘傺风,自作主张,买了不少小家具和装饰物之类的。
他试图一点点地填满属于自己的空间,裴哲还没走进来过,赵以川希望哪天裴哲心血**的时候,他不至于还没准备好。
浅灰色墙面被挂上橘红装饰画,芍药放在书房桌面,没有要开的迹象。
第三天午休时间,赵以川离开律所专程回绿府。
他掐着时间把栀子花移栽到刚买的花盆里,盖上碎石子,一层营养土,最上面再用鹅卵石压平了,然后移到落地窗边。
绿意仿佛终于从远处蔓延进来了,驱散冰冷,填补空缺。
赵以川拍了个照,发给裴哲:“怎么样?”
“栀子花?”裴哲认出来。
赵以川:“对啊,我放这儿你没意见吧?”
裴哲:“都行。”
他的随意有时候让人不爽,赵以川嘟囔了一句“给点建议呗”,往后退几步,又把客厅拍了个大全景,用的广角,再次发给裴哲,要他找不同。
想借此测试裴哲对家里的敏锐度,以此证实他的猜想。
结果出乎赵以川的意料。
裴哲对绿府客厅结构十分了解,认真地在那张刚拍的图里圈起每一处新添的东西。
“小书柜,花瓶,挂钟,桌上那个收纳盒,除了栀子花其他绿植不是你买的吧?”
赵以川:“婷姐送的,她说本来就含在物业服务里,但你一直不要。”
裴哲沉默了会儿,最后问他:“沙发垫呢?”
“新换的。”
“样式真够花哨。”
赵以川就给他拍特写:“还不错啊,提起要买的时候你也没反对。”
“但不是说好别太破费吗?”
那不能叫说好,赵以川有理有据地反驳:“我买的都是自己喜欢的,暂时放在那。”
听着仿佛他随时还会搬走。
裴哲却不当回事:“赵律,审美不错。”
他叫赵律的口气不太客气了,像一种调侃,又有点特别称呼的意味,赵以川挺喜欢。
“你今天回来?”赵以川记得姜嘉钰提了一嘴。
“这边突然下冰雹,估计得延误。”裴哲拍了张航站楼的照片给他看,贵宾室视野很好,本该壮阔的风景因为沉沉的铅灰天幕变得逼仄。
赵以川问:“我下班刚好去接你?”
他问完就觉得不对,这好像有点亲密,而且裴哲哪用得着他去接。
正想着找补——
方案一,他现在就撤回当无事发生。
方案二,顺着说,找点理由解释他去机场不是顺路,可虹市两个机场,他都不知道裴哲落在哪一个所以连谎话都编不好。
方案三,干脆承认,他想裴哲了。
正在极限三选一,裴哲那边已经出乎意料地给了他答案。
“你来。”裴哲把航班号发他,“现在延误到8点落地了,虹西机场T2。”
赵以川说:“晚上见。”
“嗯。”裴哲回他,“我再开个视频会,待会儿登机给你消息。”
赵以川打趣:“裴总,放过你手下人吧。”
裴哲给他弹了个黑线表情。
心情大好,仿佛多日阴沉放了晴。
赵以川把新买的两个沙发垫一丝不苟地摆好,站起身,走到落地窗边。
虹市今天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