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社会真是什么人都有……”
“造孽,小姑娘才毕业——”
沈跃拿着缴费单穿过人群,病房外几个护士看见他立刻噤声了。
知道这件事已经成功闹上了社会新闻,他暗自叹了口气,迎上走廊另一端的赵以川的视线,然后对方抬起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朝他挥了挥。
是示意他,“你先去忙吧。”
有他在,沈跃多少能放心了。于是他说着“借过”,加快脚步走向缴费处。
上午正是医院最忙的时候,急诊科向来人头攒动,不时夹杂着孩童苦恼与着急的患者家属不断询问、争吵,耳朵里嗡嗡的,脑子也乱。
赵以川靠在墙上,偏过头从一道窄缝看向诊室。
医生在为宁思垚包扎,耐心地劝着她“别怕”“都是小伤”。而宁思垚一声不吭,伸着手臂,注视伤处的眼神除了平静还有些好奇。
真是小看她了。
宁思垚平时说话做事轻手轻脚的,哪知一个小时前面对凶神恶煞的男人却丝毫没有畏惧,就算受伤在先,她第一反应竟是推开苏艺再躲那把刀。赵以川忍不住思考,换成自己,能义无反顾地这么做吗?
也许会,但想起来只有后怕。
赵以川按了按手肘处。
握着不放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赵以川一愣,刚接起,似乎声音同时从耳畔和不远处传来,略带失真,又近在咫尺地——
“赵以川,我在市二医院了,你人……”裴哲话音未落,已发现急诊室外的通话对象。
他保持通话两三秒,然后挂断了。
赵以川忽地慌张。
裴哲怎么会知道他在这儿?看到了新闻?
新闻里怎么说的,已经闹这么大了吗?那他有没有产生奇怪的误会,待会儿要怎么解释——
诸多问题还未来得及分清思考的先后顺序,裴哲已经大步走到他面前。
西装外套像匆忙间披上的,一边的肩膀都不服帖。他默不作声地将赵以川从上到下认真打量一番,感觉人似乎精神还好,只是有点恍惚。
裴哲不敢放松丝毫,神情冷静,语气却十分严肃:“哪里受伤了?”
“没……”
裴哲打断他:“手,给我看看。”
闻言赵以川还要推辞,裴哲不由分说地直接掀开他盖住胳膊的外套。
手肘处包着纱布,还有几道擦伤。
但看起来好歹都不严重。
新闻里的“受伤”含糊其辞,害他一路都没心思顾及其他。裴哲不动声色地审视完毕,悬了一路的心总算归位。只是脸色发白,紧张后终于放松浮现一丝疲惫,裴哲都没注意到自己刚才那句话问得其实很着急,也很没边界感。
“我……”
“看清楚了吧?”赵以川重新挡住伤处,“我没事,你怎么跑来了?”
特意得太明显,再用“路过”之类的烂理由反而欲盖弥彰,裴哲抿了下唇,说话声音也轻了许多:“小姜看到新闻了,发生什么事?”
“大差不差吧。”赵以川刚才配合完警察的询问,这时无非再说一遍。
这是赵以川也想不到的后续。
代理王女士的离婚案已经在半年前,真实情况和新闻报道不同。
当时双方感情完全破裂,选择诉讼只是财产分配始终无法达成一致。但最终经过两次庭审后选择了调解,女方只要求了孩子的抚养权,其他财产一概不要。男方亲自在调解书上签字,事后却反悔了,再次想由自己抚养小孩。
“他原本只纠缠了前妻,但那位女士很快有了新的男友,我猜这件事刺激到了他,才会选择走极端。”赵以川说,手肘隐隐作痛,“可惜王女士已经搬离原址,又换了工作给孩子办了转学,连他的抚养费都不要,他无处发泄,这就找上了我们。”
裴哲:“那你……”
“我就是被刮了一下,不严重。”赵以川强调了一遍,眼神不自觉看向急诊室,“小宁比较倒霉,她陪王女士跑了两次手续,又上过庭,那男的认出她,其实第一目标是她。”
饶是裴哲听过不少奇葩事,这时也禁不住生气:“对小女孩儿……”
赵以川:“我挡了一下,他第二次没伤到宁思垚,但也够呛,她伤口挺深。好在我们这行手受伤就算了,不影响动脑子。”
“你们这行得买不少保险。”裴哲眼神冷了冷,“那人呢?”
见他好像真的因为这事怒意不减,赵以川窃喜一秒,理智意识到严重性,又先劝:“他在派出所了,这件事之后就让警察处理吧,你……”
“哪个派出所?”裴哲问。
赵以川尚未思考如何回答他,远处,姜嘉钰快步走来。
见到她,赵以川几乎明白:他说不说,裴哲都会知道是哪个派出所,会调查出想要的一切信息。
换做就在不久前,他或许还会因为裴哲的自作主张感到冒犯。两个人关系发生微妙变化后,赵以川逃避多日后,总算也看清自己内心的渴盼了。
他希望裴哲对这件事上心,和剑川案不同,这次只能因为自己。
如他所想,姜嘉钰把iPad递给裴哲,同时提示几个重点:“查到了裴总,金楠路派出所那边打算把这事定性为寻衅滋事,但对方已经请了律师,肯定不愿意走到起诉这一步,目前两边还在协商,估计想争取赵律和小宁律师的谅解……”
“你会谅解吗?”裴哲转向赵以川,不容置疑地说,“我不同意。”
自己脾气不算好,赵以川清楚,但这次的风暴中心不是他。
宁思垚比他有资格决定要不要谅解对方。
不过,女孩子的脾气他也知道,平时看着随和、好脾气,事关原则问题,宁思垚多半不肯就此罢休。可律所呢?苏艺做事讲大局,常有牺牲团队内部人员的先例,她当然不想闹大后影响专业口碑,真要追究,他们势必得多废精力去私下处理了。
可听裴哲这话,他似乎得到了其他暗示。
赵以川避而不答,反问:“怎么,裴总打算帮我们解决?”
“如果你没有反对意见的话。”裴哲语气平淡,面沉如水,“宁思垚现在需要休息,缓解情绪、避免应激对她而言是最重要的。你们是律所,专业水平比任何人都高,但如果这事交我处理,你猜得到,我不会中规中矩走流程。”
他说到一半,沈跃缴费完毕回到这边,见裴哲在场,先愣了愣。
赵以川垂着眼,伤处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有点麻。
不知因为消炎药还是裴哲有意无意的保护和宣示主权。
他希望自己没有误会。
可他原本不打算继续欠裴哲的人情,除非裴哲承认这是处于私人感情而非给予。
“这是我们的事。”他说。
“赵以川。”裴哲喊他的名字,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忐忑,“我不是……要管你或者要插手,有些东西能省则省,你不要总跟我计较。”
赵以川沉声仿佛妥协:“谢了。”
裴哲颔首。
他转过身去,在赵以川看不见的位置悄悄长出一口气。
不用他多说什么,姜嘉钰早已训练有素地进入下一个环节,开始打电话。沈跃只来得及听清她那边喊了句什么“张局”,怔忪片刻望向裴哲。
怎么裴哲还卷了进来?
因为他们的话,只是一点小事,该不会联系了那位公安副局长吧……
裴哲紧接着就证实了他的猜测,对赵以川说:“派出所那边你们不用管了,小姜负责联系。你和小宁好好养着,及时来医院复查,别落下后遗症。”
做惯了管理工作的人,安排起这些得心应手,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坚决。
沈跃听了一会儿还没弄清楚状况,想插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正要戳赵以川的胳膊问事情的进程,手中的缴费单也被裴哲抽走,递给姜嘉钰。
沈跃:“啊裴总……”
“沈律,这事儿华闻就不用管了。”女孩子说话笑眼弯弯,却是和裴哲如出一辙的强势,“放心吧,不会让你们有任何负面影响的。”
沈跃还想说点什么,赵以川伸手拽了一把他,轻轻摇了摇头。
他看向姜嘉钰:“谢谢。”
“太客气了,赵律。”姜嘉钰礼貌咬字,若有所指,“您是我们裴总的家属,又这么忙很多东西能交我处理的您开口就行,刚裴总也说了,您别客气。”
赵以川笑了笑没多吭声。
状况外的沈跃这才反应过来:敢情别人冲冠一怒为赵以川,根本没别的!
眼看医院不需要他们多操心了,沈跃接到苏艺消息,问宁思垚的情况,他便顺势谢过了裴哲,要带赵以川去看一看已经从急诊室出来的女孩。
转身欲走,裴哲突然叫住他:“赵以川。”
眼神落在被外套遮住的伤口处,不等赵以川有所反应,裴哲接着说:“最近还是不要自己住了,不安全,今天或者明天先把行李收一收——”
“嗯?”
“你搬到我那儿,和我一起住。”
赵以川记不太清他是怎么答应裴哲的,仿佛他一直在等这句话。
被同事打趣“你们这是什么新式婚姻啊结婚后还分居”,赵以川混沌了一秒,接着没什么犹豫就点了头。
裴哲说到做到,不用等第二天,刚吃过午饭已经把搬家公司都拉到了赵以川小区楼下。他似乎完全没考虑过租房还要退押金、检查房屋状况的问题,等赵以川提出,裴哲也只思考片刻,就大手一挥:“麻烦,你人过去就行。”
于是他从租的房子离开,只带了一季衣物和金丝熊赔钱货的全部身家。
最初,赵以川觉得他像出个差,很快就会回来了。
但他坐上车,揣着金丝熊眼见道路越来越陌生,似乎在往城中心走。他知道裴哲的房产很多——有次帮忙查东西的时候看了一眼——遍布全国好几个主要城市,哪儿都是裴哲的临时居所,但目前这个方向……
据他所知,虹市的市中心有且只有一处房产符合裴哲的审美。
一种奇异躁动在心底轰隆作响,被裴哲额外优待的感觉如同火车碾过铁轨,把他仅剩的坚持也撞得七零八散。
“我们去哪儿?”他听见自己问姜嘉钰。
女生自副驾驶回过头,朝他笑得温暖:“裴总一直住在绿府,他说您先过去看看,如果不习惯的话可以换,他跟您一起搬家。”
赵以川:“……”
赵以川:“不,不用了。”
他无意识地搓着金丝熊的脑袋,直到把小家伙摸得炸毛,怒气冲冲往口袋深处钻。
街景倒退,绿意渐浓的春天,赵以川想起裴哲前不久才跟他吐槽那几个青梅竹马说他不带自己出席聚会是“金屋藏娇”——
这下真藏了。
作者有话说:
赵以川,29岁,零元购豪宅(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