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在学校后围墙花园的草丛里找到了林非的终端。
屏幕已经损坏,看上去似乎是被锐器划过,已经不能开机,唯一运作的恐怕也就只有内置的定位芯片。他仔细地搜索了周围,雨天冲刷去了一切痕迹,他没什么特别发现。
埃德温问:“要报警吗?”
“报警?”楚辞笑了,“失踪不足八小时,警方是不会受理的,况且按照素式星警察局的效率,林非被卖到雾海了,他们才刚刚出警。”
“您怀疑是人贩子?”
“大概率不是,人贩子不会拐卖像他这么大的少年,”楚辞一边将终端在校门的认证系统上刷了一下,边道,“拐卖他能做什么?雾海多的是像他这个年纪的街头小子。”
他去了一班的教室。教室门锁的很妥当,每个书桌的抽屉里都有一个小黄鸡,看起来林非是放完他的“惊喜”才离开教室的。
“调我们离开后两个小时内学校所有监控影像给我,”楚辞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把有林非部分挑出来。”
五分钟后,人工智能完成了它的工作,楚辞在监控影像里看见林非先是从学校大门口出来,刚在门口往前两步忽然停了一下,应该是想起来没带什么东西,就又返回了教室。等他再出来的时候天气已经变了,开始下雨,他没有带伞,愁眉苦脸地望了望天,拉起校服盖在头上,冒着雨往后门走去。
学校后门距离空轨站台要近一些,但是得穿过一条曲折小巷,两边都是陈年的楼宇,里头的住户都已经搬走得差不多了。监控影像里林非最后的出现的地方,就是学校后门正对的街口。
“这里有没有城市监控?”楚辞问。
“有,但是损坏了。”埃德温答。
“有没有过维修周期?”
“今天是维修周期过后第一天。”
“维修员是干什么吃的,给我举报他!”楚辞没好气道,“再扩大范围检索一下下午到晚上附近有没有出现过可疑人士。”
“好的。”
楚辞走进了学校后门的小巷,雨流汇积,四周黑暗而寂静,只能听见凛冽风声,他穿过小巷来到空轨站附近,那里当头就有一个城市监控,所以唯一的死角只有巷子的另一端,可是林非只是个普通学生,他会被谁绑走?他又返回去,走了几步忽然想起,这条巷子拐过去一个街口直走,就是素式星港口。
这时候,埃德温道:“和白猫巷交错的两条街分别是茉莉花街和红枫街,我刚才——”
楚辞打断它的话:“直接给我红枫街的检索结果。”
红枫街就是港口出来那条街。
几张面目各异的人的沈身形出现在楚辞面前的投影中,他的目光定格在其中一人身上,眯起眼睛道:“放大他小腿的位置。”
立体投影放大,那人左边小腿上的裤子有点抽,再细看,里面似乎塞了什么东西。埃德温截取了他脚踝的位置,那人穿着一双沾满泥泞的运动鞋,鞋帮往上,露出一点金属的寒芒。
“这应该是‘厄里斯刀’,”楚辞瞥了一眼,抬手撤销掉了其他的影像,“一星的荒原人用的比较多,黑三角也能见到,这家伙是雾海人。看看港口的出入记录,有没有他的脸。”
一会,埃德温将港口的监控影像投射在楚辞面前,傍晚十九时许,这个人和其他两个人一起走出了素式星港口,他们做了简单的伪装,但如果仔细辨认,还是能认出来。
“他们是注册号BI-12982393的单翼星舰的乘客,这架星舰目前仍然停泊在C9泊位。”
“B开头星舰是什么年代的老古董,”楚辞漫不经心道,“是走私船没跑了,走,过去看看。”
一个小时前。
站在学校门口,林非犹豫了一下,还是拉起校服披在头顶,转身往学校后门走去。只要穿过学校后门的白猫巷子就可以直接到空轨站台,而如果从前门绕过去,得多走将近十分钟的路程。素式星的交通其实很不方便,譬如学校作为人流聚集地,最近的空轨站台竟然在一公里多之外,但小星球的城市规划并没有很多人上心,有空轨就不错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平时同学们也会去白猫巷子抄近路,但大多结伴同行,今天林非只有一个人,但为了不淋雨,他还是咬咬牙过去了,然后就不出意外的出意外了。
走进巷子口的时候,他听见似乎有人在窃窃私语,他吓了一跳,但很快确认那声音是从巷子左侧的公寓单元门口传来的,大概是楼上的住户在闲聊,老房子隔音又差。于是他加快了脚步,走着走着小跑起来,可是那声音还是不间断地传入他的耳朵:
“……二星……货……”
“去不了三号城市……”
都是一些他听不懂的话,就在他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惊觉身后似乎有人跟着,他惶然地回头去看,迎面撞上一阵劲风,接着只感觉自己脑袋一阵剧痛,身形一阵摇晃,栽倒在地上。
他的脸贴着潮湿黏腻的地面,流淌的雨水淹没了他的脸颊和嘴唇,但也正是这冰冷的触感刺的他一激灵,意识似乎清明起来。他的手慢慢抽回来,撑着地面想要爬起,后脖颈却骤然再一痛!
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气,他隐约听见一道粗粝的声音说着“不能杀人”之类的话,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悬空了,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醒来,已经置身在一处黑暗逼仄的空间里。
嘴上贴着胶布,手脚被缚,他试着挣扎了两下,发现自己不仅动弹不得,头也昏昏沉沉的疼,眼前冒着几圈星星。他心里瞬间滋生出由衷的后悔和绝望……梁老师叮嘱过很多次夜里不要一个人去白猫巷子……可是明明之前走过许多次都没事说到底还是自己太倒霉……为什么不答应楚老师让他送自己回家……
这些杂乱的念头一瞬间淹没了他,最后如同拧麻绳一般搓在一起,只剩下一个令他无比恐惧的念头:
会死吗?
他会死吗……可是他一点也不想死,一个小时前他还在为即将到来的考试发愁,现在他宁愿明天就上考场考试。
不行,冷静,冷静。年轻的学生笨拙的思考着自己从前学习过的遇险急救知识,试图让自己惊惧的心情镇定下来,尽力寻求脱逃的方式。可是他的手脚都被绑着,他用力挣脱了两下,除了让绞丝索更深的勒进自己的手腕之外没有其他用处,而就在这时,他感觉身体底下的平面似乎震动了一下。
然后开始不间断地剧烈颤抖。
他呆愣了半晌,随即蓦然想起,这似乎是星舰起飞前的征兆,他……他被关在某架星舰的舱室里!
可下一秒他的恐惧更甚,他会被送到什么地方?他该怎么办!
砰!
一声巨大的响动充斥着他的脑海,震得他的脑子“嗡”一下开始轰鸣,他并不知道那是枪响,只觉得从骨髓深处蔓延出来的颤栗淹没了他,眼泪从眼角涌出来,他又后悔又害怕,脑子里杂乱的念头中间夹杂着一道别的什么……裤子口袋里似乎有班级储藏室的备用钥匙,那是一张金属卡,不知道能不能划开绑着他的手腕的绞丝。
他费力地将捆在一起的手背在了身后,企图去掏口袋里的金属卡片——
砰砰砰!
接二连三的闷声重响传来,最后一声仿佛就在他的耳边。
林非吓得一动不敢动,接着,他忽然听见有人在说话,那是一道低而微凉的声音,问道:“是这?”
然后另一道颤抖的声音回答:“对对对,是……是,就是那个箱子!”
“吱呀”一声,他头顶压抑沉重的黑暗忽然消失了,嘴上的胶布也被撕开。
林非满含泪水的眼睛抬起,视线里,有人正含笑看着他。那人头发微湿,发梢坠着透明的水珠,顺着他完美无瑕的脸颊流淌下去,而他的眼睛,在这一瞬间,犹如宇宙里燃烧的星子,极致的黑,极致的冷,可他眼底偏偏藏着一抹笑意,于是又亮了起来,仿佛黑暗边缘、黎明的地平线上,奔来一簇利箭般的光。
“楚老师……”林非呆呆道,“您……”
“梁老师不是叮嘱过你们很多次?”楚辞抓着他的后领将他从箱子里拎出来,漫不经心道,“夜里不要去白猫巷子抄近路。”
他曲起手指在林非脑门上弹了一下,语气依旧是轻松的:“怎么就是不愿意听?枉费她一片苦心。”
“我……”林非结巴地说不出话来。他眼睛一瞥,看见旁边杵着一个络腮胡大汉,他的视线猛然一跳惊慌地避开,然后他又看见了一只手,那是楚老师的手,那只平时用来拿电子笔、拿试卷和课件的手,修长而漂亮,此时握着一把漆黑冰冷的枪。
枪管稳稳的抵着络腮胡的后脑。
林非瑟缩了一下,不知道是震惊还是害怕,顿时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怔愣地道:“我,我,我错了……”
“现在不是认错的时候。”楚辞换了个手拿枪,另一只手抽过络腮胡的匕首,在林非的手腕上和脚踝一挑,绞丝“嘣”一声断裂,他将匕首扔在一边,问林非,“能走路吗?”
林非点了点头。
楚辞用枪管点了点络腮胡的脑袋:“去驾驶舱。”
络腮胡慢慢转过身,往舱门挪过去,林非连忙跟了上去。他们走到机舱的主干廊道时,走廊口堵了两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他们一个人手里举着枪,一个拿着一把和络腮胡一样的匕首。
拿着枪的那人沉声道:“放了他,我放你们下船。”
楚辞饶有兴致的目光打量了对面那两人一眼,轻轻笑了一声:“你想的是,把我们的尸体扔在宇宙里吧?”
这时候林非才注意到,星舰主干廊道流淌过微微气流,而哪怕经过了重力加载装置的处理,还是能感觉到轻微的失重感。
星舰已经进入宇宙了!
络腮胡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忽然暴起,他抬起手想要夺走楚辞手里枪,哪知那把枪却忽然朝着别的方向诡异一歪,“砰”一声,枪管口炸开一朵绚丽火花,似乎有重物倒地的声音响起,络腮胡抓过去动作落空了,他急急地要收回手臂,却发现自己的大臂仿佛卡在了空中,动弹不得。
接着,他只感觉到自己腹部遽然一痛,那突来的痛楚让他不得不弯腰弓起身体,于是后脑勺就毫无障碍的暴露在楚辞的视线之下,枪在楚辞的手指间转了个方向,沉重的枪柄朝着络腮胡的后脑砸了下去。
血花一飚!
络腮胡趴在地上,不再动弹。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瞬息的几秒钟里。
楚辞甩了甩手背上溅上去的血,头也不回地对林非道:“往旁边站点,小心弄脏衣服。”
被他甩出去那滴血尚未落地,他已经到了对面那人的面前,那人来不及弯腰去捡同伴掉落的枪,额头就挨了重重一下,他不可抑制向后仰去,一声不吭地倒在了同伴身边。
机舱主廊道重回静寂,气流微微颤抖着,失重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林非觉得自己的心脏一下一下跳动着,仿佛已经悬浮在了嗓子口,堵得他快要喘不上气来,胃犹如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皱皱巴巴的缩在一起。他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楚辞,想说点什么,但是又说不出来,他很害怕自己一张口就会吐出来。
楚辞弯腰拿走了凶徒掉落在地上的枪,余光瞥见飞落在衣领上的血迹,“啧”了一声。他平时在学校的时候为了看起来像个老师,于是总穿着白衣黑裤,倒是符合老师该有的必要条件了,可续不适合干别的,比如现在,血点溅在白衬衫上,显得尤为明显。
他略带嫌弃的目光落在了林非眼中,林非混沌的脑袋瓜子忽然清明了一瞬,恍惚想起他刚才说得“小心弄脏衣服”的实际意思,应该是“小心血溅在衣服上”,于是再也忍不住,弯腰蹲在地上干呕起来。
楚辞在他身旁站着,一直等他吐完,才问:“好点没有?”
林非抬起苍白的脸,眼睛耷拉着,胡乱点了点头。
“我改变主意了。”楚辞忽然道,“我们不去驾驶舱了,去轮机舱。”
林非跟不上他的思路,如同一个牵线木偶一般跟着他走,一路上林非走得心惊胆战,但是他们再没有遇到拦路者,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轮机舱。如果林非稍微懂一些星舰驾驶知识,就能立刻看出来这架星舰的不对劲,一级星舰的轮机室会有专门的轮机长进行管理,而小星舰分不出那么多人手,驾驶师也会时刻关注着监视窗,但这间轮机舱空无一人不说,楚辞带着他大摇大摆地走进去,驾驶师也没有任何反应。
楚辞指着轮机舱中央那个巨大的壳子道:“这里面就是星舰引擎,涡轮转速和我这句话传到你耳朵里的速度差不多。”
“在这样的转速之下,一旦其中一个涡轮忽然停止,轮机就会过热,如果不启动预备引擎,星舰就有解体的风险。”
林非晕晕乎乎地点了点头,心想楚老师还懂星舰驾驶?可是这个时候教他这些知识有什么用?
然后他就看见上一秒还在向学生介绍星舰驾驶知识的楚老师,下一秒已经走到了轮机安全阀的跟前,密钥对他来说形同虚设,一瞬间就被埃德温破解,然后他落下了安全阀。
轰鸣声逐渐微小,轮机似乎停止了运行。
——停了?!
林非愕然地看着楚辞,而楚辞望了一眼终端上的时间:“这架星舰还有差不多五分钟就会解体,也就是说,我们有三分钟的时间去往救生舱。”
林非:“……?”
他张大了嘴,心里已经喊出了一连串的“啊啊啊”,然后见那不靠谱老师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堪称和蔼地道:“走吧,再不走就要和星舰一起解体了。”
楚辞闲庭信步地走出了轮机舱,林非跟在他后面慌里慌张地好像热锅上的蚂蚱,就差蹦起来了。
两分钟后两人到了救生舱,楚辞装置好小逃生舱让林非先进去,他设置好发射程序后,也跟着钻了进去。小逃生舱犹如游鱼归于大海,林非还在手忙脚乱地和安全锁扣做斗争,忽然觉得身侧的舷窗一亮。
他下意识偏过头,看见了星舰在宇宙中无声爆炸的一幕。犹如一朵巨大而绚烂的烟花,正在悄寂凋零。
“真,真的,解体了?”他喃喃道。
“我还能骗你不成?”楚辞低着头,去校准小逃生舱的航线,“还好没飞出去多远,再有一个小时我们就能回去,你今晚少休息一个小时,明天早上上学别迟到。”
身侧的舷窗里,一架星舰正在分崩离析,林非只觉得“上学”这个词对他来说忽然显得有些陌生。
他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呃,老师,他们都是谁啊?为什么会,要抓我?”
他并没有意识到如果放在寻常背景下,自己这个问题多少有些离谱,但是在茫然时刻问老师已经成了学生多少年刻在基因里的习惯,更何况惊魂一夜,他也想不了许多,就直接问出了口。
而他的老师回答道:“雾海的星盗。”
林非“啊”了一声,不知道是在为自己的倒霉而哀悼,还是在为生平第一次见到活的雾海星盗而惊叹。
楚辞见他还是一脸懵懵的,主动解释道:“他们是来运输走私物品的,你晚上穿过白猫巷子的时候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在联邦的地界上他们不太好杀人,但又怕你泄密给他们招来祸端,就准备将你掳走,带去雾海再扔掉或者卖掉。”
林非理解了一下他这段话里意思,一时间面上惊惧更甚,瞪大的眼珠子转了转,差点从眼眶里掉出去。
楚辞“啧”了一声,怜悯地道:“你要不问点别的吧。”
林非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晕头晕脑地道:“洛茨第三定理……”
“……”
楚辞:“刚脱险还不忘学习,有前途。”
林非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颊一下子涨得通红,埋着头开始装鸵鸟。
好半晌,他才呐呐道:“老师,您怎么知道他们是星盗?”
终于问到了点上,但是老师并未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林非一眼,林非从他那张漂亮的脸上读懂了一个叫“不可言说”的词。
林非梗了一下,刚才走廊上楚辞两分钟解决三个星盗的画面在他脑海中回放,他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的尾巴,但是又好像没有,只觉得劫后余生……楚老师好厉害,楚老师怎么知道自己被星盗抓走了,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是因为我没有给您发短讯吗?”他问。
“还有你母亲因为你太晚没回家通讯了梁老师,梁老师找了我。”
林非听了顿时羞愧地低下头:“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偷懒,想着抄近路才遇到了危险……”
“这不是你的错。”
“哦……”
“林非。”楚辞又叫了一声。
“嗯?”林非抬起头。
楚辞道:“星盗都是亡命徒,他们恶意才是罪魁祸首,你不用愧疚。”
林非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呆滞地看着舷窗里的“烟花”逐渐远去,直到成为了宇宙中一个细小的光点,忽然道:“老师,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什么?”
“就是,”林非挠了挠头,似乎觉得不好意思,“您为什么不像梁老师那样叫我‘小林’?”
“你很在意这个?”楚辞似笑非笑。
林非缩了一下,看上去又想埋着头装鸵鸟。楚辞不太能理解青春期少年的敏感小心思,只觉得有趣,班长同学平时乖巧认真,看着要比其他猴一样调皮的崽子们稳重许多,没想到也会琢磨这种奇怪小问题。
“因为我家里长辈都管我叫小林,”楚辞道,“如果我这么叫你,就感觉像是在叫我自己。”
林非“啊”了一声,心想,原来是这样,可是老师不是姓楚吗?难道是小名?原来老师的小名叫小林啊……
“那,老师,我们考完试您就要回北斗星了吗?”
楚辞点了下头。
林非又忍不住好奇:“老师,您为什么会来我们学校教书啊?”
楚辞乜了他一眼,心道你问题还挺多。但一瞄见这小家伙端正摆在膝盖上的手还在微微颤抖,想必刚才吓得不轻,就张口,懒洋洋道:“为了混教研职称。”
林非:“……”
您好歹掩饰一下啊。
其实也不全是为了混教研职称。楚辞在秦教授实验室打工,秦教授真不愧是他的亲老师,恨不得把他这一个人掰开当两个用。为联邦机甲动力系统研究贡献了一辈子时光的老人依旧志在千里,不肯退休,并且时不时鞭策楚辞要上进,这个月期刊发了吗?你这个年纪怎么还不是副教授,去申请评测一下。
评测的结果是楚辞虽然研究成果够了,但是实职经验不足,因为他申请的是北斗学院的职级,要有实际教学经验才行,听闻此消息的楚辞立刻让埃德温在星网上检索哪个学校在招聘,打包奔来,并语重心长的给老师留言,您歇歇吧!
之所以选择素式星,另外之一原因是这里是南枝的故乡,前几年小橘子在这里念小学,南枝跟过来照顾她,冯·修斯和左耶也经常来,楚辞刚来第一学期小橘子还在这,不过后来沈昼觉得南枝太惯着小橘子了,加上素式星教育资源着实不行,就把小橘子打包弄去了中央星圈。
而最后一个原因,则是素式星地处边境,距离雾海非常近,楚辞要时常照顾自己的“生意”,这里实在是个上佳的选择。
……不过也很容易出事就是了,雾海各大势力的权力统治在进一步集中,挤压了星盗们的生存空间,这帮不要命的家伙就开始在联邦边境乱窜,这不今天晚上就遇上了么。
一个小时的路程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师生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里聊着天,到了素式星港口,不过刚穿过素式星大气层就接到了港口管理局的广播:“请接受临检,素式星,翠叶港口暂时由边防军第二集 团军管制,重复,请接受临检……”
“诶?”楚辞还没来得及好奇,逃生舱通讯系统就自动弹出来一个通讯屏幕,其上正是拉尔米勒奇·阿特弥斯漂亮的面容。
“拉尔?”楚辞笑道,“你怎么在这?”
“线人汇报翠叶港有星盗出现,活动范围在两个街区左右,紧急行动。”
“紧急行动也不用你这个防区总指挥官亲自到现场来吧?”
拉尔米勒奇耸了耸肩:“领导来了,我能不跟来吗?不来等着被穿小鞋。”
楚辞愣了一下,忍不住笑意更甚:“不是吧,他真的来了?”
拉尔米勒奇抿着嘴唇:“你猜他是来干什么的——诶,左边,C-34泊位,停好了临检完再出来,你怎么回事,大半夜开星舰的瘾忽然上来了去宇宙里遨游了一圈?这个小孩是谁。”
“我又不是奈克希亚。”楚辞将小逃生舱稳稳地泊在了泊位上,等待临检,“这是我的学生,他不小心听见了星盗密谈,被抓走了,我去把他找回来的。”
拉尔米勒奇沉默了一下,道:“星盗还好吗?”
楚辞指了指星舰顶舱壁,拉尔米勒奇点头:“懂了。乘着临检这几分钟,你想想怎么还应付那位吧。”
拉尔米勒奇本来要断掉通讯了,手在空中一停,忽然凑近,狗狗祟祟地问:“我听说,你已经两个太阳周没回过北斗星了?怪不得他最近一直冷着脸,军总参谋部被折腾够呛,本就不富裕的休息时间雪上加霜。”
楚辞抬了抬眼睛:“你听谁说的?”
“当然是我家小白粤——”
“好。”楚辞抬起手,做了个向下压的手势,“我一会就告诉‘那位’,下周调白粤去哨站。”
在拉尔米勒奇“诶诶诶你是不是被那谁传染了心眼这么小”的呼喊声中,楚辞断掉了通讯,用实际行动向她演示了什么叫“穿小鞋”。
临检很快结束,空管局的工作人员大概知道楚辞是谁,客客气气地将他请下去,林非默默跟在他身后,一出逃生舱就被面前的景象吓到。素式星寒酸逼仄的小空港中间,停了一架一级星舰,双翼,流线型的银色机身在港口探照灯下熠熠生辉,这个冰冷精密的庞然大物蜷缩在小空港中,显得尤其格格不入。
而星舰廊桥旁,站着一个穿墨绿军服、身形挺拔的男人,尽管周围来往的人不算少,但林非还是一眼就注意到了他,而他的楚老师,正朝着那人走过去。
“你怎么来了?”楚辞笑着问。
西泽尔道:“阿特弥斯汇报说这个星球有星盗登陆,就过来了。顺便来看看你最近都在忙什么。”
“忙着救被星盗抓走的学生。”楚辞指了指身后的林非,“他们怎么敢的啊,抓我的学生?”
“星盗呢?”西泽尔问。
楚辞道:“炸了。落我手里还能让他们好?”
这时候,拉尔米勒奇的声音插进来,她一边指挥着现场追踪一边道:“你好歹留一个啊,啊!说不定能问出来什么情报。”
西泽尔瞥了她一眼:“省得你再去追踪,还有可能追不到。”
拉尔米勒奇梗了一下,顺着他的话胡乱点头:“啊对对对。”
“问不出什么的,”楚辞道,“我遇到那几个和你们追的不是同一伙人,我遇到那几个是从一星过来的,是新手。”
“哦那确实。”拉尔米勒奇失望地走了。
楚辞回过头问西泽尔:“你还有别的事没?没有的话车借我用用,我把学生送回去。”
林非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连忙摆手:“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不要拒绝我第二次。”楚辞玩笑道。
林非的脸“刷”一下红了,讷讷地低下头去。
“行不行啊?”他听见楚老师问,他似乎拍了一下那位军官的肩膀。
“行。”那位军官回答,他声音很好听,像是夜里微冷的风,语气也温和,似乎有些无奈。
林非忍不住抬头偷偷看了一眼。他的父亲是军事迷,所以他大概能分辨出来那人的肩章似乎是将军才会有的,而且周围的人对他的态度都非常尊敬,可是他看上去年纪也没有很长的样子,甚至很年轻,黑发绿眼,长得也很好看,就是……就是没什么表情,眼神也冷冰冰的,看过来的目光好像有重量,压得人心头一沉,有点吓人。
“走了。”楚辞按着林非的后脑将他往前推了一下,林非被他推到了一辆黑色轿车旁,“进去吧。”
林非浑浑噩噩地被他塞了进去,车门并未紧闭,他听见那位军官对楚老师说:“送完学生直接回家就行。”
楚辞问:“你今晚不走了?”
对面那人冰冷的眼眸瞥了一下:“不欢迎?赶我走?”
“你回你自己家,”楚辞伸手去拉车门,“我哪能不欢迎。”
然后林非就看见,那位军官的手伸过来,揉了一下楚老师的脑袋,把他的头发揉的有点乱,而那只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简单银色戒指,和楚辞手上那一枚极其类似……
楚辞钻进了车里,方向盘一转,飞速驶上了空港间道,很快就将灯火通明的港口抛在了身后。
林非拘谨地坐在副驾驶上,双手不停地揪着自己的校服膝盖。
“怎么了?”楚辞偏过头问。
林非犹豫了半晌,才磕磕巴巴地开口,眼神幽幽:“老师,刚才那位将军,是不是边防军的小穆赫兰元帅啊?”
楚辞诧异地看了他一下,然后一本正经道:“不是。你见过哪个元帅亲自去打星盗的?”
“那他是谁?”林非露出茫然的神情。
“你觉得他是谁。”
“啊?”林非皱着眉,“可是我在星网上看到过他的照片,他就是长这样……”
“然后呢?”楚辞笑着问。
“什么然后?”
“知道了他是边防军元帅,然后又能怎么样?后悔没给他要个签名什么的?”
“没……”林非搓了搓脸,念叨,“就是见到了这种大人物,总觉得很神奇。”
念叨着念叨着,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小穆赫兰元帅和楚老师看上去关系亲昵,楚老师对雾海星盗很了解,而且特别厉害,楚老师长得有点像当年一枪崩了勃朗宁的那个人,而众所周知,小穆赫兰元帅当年公开示爱,全联邦人都知道他们是一对儿,只不过后来关林的影像都从星网上小时,而她本人再也没有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中……
林非目露惊悚,霍然偏头去看楚辞,而楚辞也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林非一结巴:“老师,你你你你——”
楚辞用手指撑着下巴,笑眯眯:“我怎么了?”
“你你,你是,”林非惊愕地瞪着眼睛,“你是那个——”
——雾海的赏金猎人,大军火商。
这几个词他没敢说出口,只能用力将嘴唇抿出一条直线,目光怪异而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的精神力分析学老师。
比他被星盗抓走差点卖去雾海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他的老师是雾海的军火贩子!
“我我我我,”林非崩溃地发现自己舌头好像打结了,连话都说不明白,“我……”
他丧着脸,就快哭出来了:“我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这副神态成功的愉悦到了楚辞,楚辞拍一拍他的小脑袋瓜,很和善道:“放心,就算你知道了我是谁,我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最多就把你送到雾海去给我当苦工搬集装箱。”
“啊?!”
“哈哈哈哈!”
吓哭自己学生的屑老师哈哈大笑,好不容易笑完了,见林非满脸泪痕,神情幽怨,才终于道:“没事,我不会把送到雾海的,要不然我刚才费那么大力气救你干嘛?眼泪擦一擦,多大人是了还哭……回去后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课呢。”
……
回到家后,楚辞将这件事讲给西泽尔听,越讲越可乐:“他怎么那么好骗啊哈哈哈,还去雾海半集装箱,真有他的!”
西泽尔无奈道:“你平时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学生的?”
“那倒没有。”楚辞立刻收了笑容,“楚老师平时很严肃的,他们都怕我。”
“怕你?”西泽尔想起今晚在空港时那个叫林非的男生亦步亦趋地跟在楚辞身边,像个听话的小尾巴一样,逗一句就脸红,他挑眉,“你那个学生,不会喜欢你吧?”
楚辞愣了一下,刚收起的笑容又翻了出来,而且似乎有泛滥的趋势,他笑得直捶床:“西泽尔,小穆赫兰元帅,这醋你都吃?”
他笑得实在太嚣张,西泽尔只好堵上了他那张嘴,良久才放开他,楚辞被他亲得浑身发热,躺在**不想动弹,懒洋洋道:“全校老师和学生都喜欢我。”
西泽尔淡淡道:“那你还真是受欢迎。”
“当然。”
“因为在学校太受欢迎了所以不想回家?”
“哪有,”楚辞道,“我只是最近太忙了……难道你不忙?”
“没有你忙。”西泽尔正在解衬衫的袖扣,眼睫微微垂下,在眼睑上遮出一片阴影,“因为楚老师太忙,都没有时间回家,所以我只好过来了。”
楚辞跟个毛毛虫似的,脊背不离开床地挪过去,抬手揪住他刚解开的袖子:“你真的好阴阳怪气啊。”
西泽尔拉开他的手。若无其事道:“是不是快放暑假了?”
“是,下周二就考试,考完我就回北斗星。”
楚辞顿了一下,继续道:“到时候天天在你面前晃,烦死你。”
而西泽尔道:“我不会烦的。”
他想起多年前楚辞和他开过的一个玩笑,问他为什么不把自己装进口袋随身带着。直到现在,他工作闲暇时想起楚辞,也还是会产生类似的奇怪想法,又怎么会觉得他烦呢?
翌日。
楚老师难得的上班迟到了几分钟,不过好在他只是个代班主任,就算去迟了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只是他看上去神色倦怠,似乎没睡好,脖颈侧还贴着两个创可贴。
早自习时一版同学都在因为收到了梁老师的小黄鸡而高呼“梁老师万岁”,这声音在楚老师走进教室时终止,一片鸦雀无声的教室里,楚老师语气照常地道:“有这力气,不如去背洛茨第三定理。”
林非悄悄抬起头看了楚老师一眼。他昨天晚上半夜都没有睡着,后来好不容易睡着了,满脑子却都是枪林弹雨,星舰爆炸,早上一进教室门,有同学已经猜到了是他在他们抽屉里放了小黄鸡,扑上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昨天晚上危险的遭遇恍如隔世。
他的手腕上还残留着绞丝捆绑时留下的淤青,而最后一点惊惧的情绪也在楚老师那个有些过分的“玩笑”里消散。回去后他暂时忘记了自己差点没命的遭遇,而满脑子都是:
——我的老师真的是传说中的人物,他太厉害了,简直像一个救世主。
——我还见到了边防军元帅,他比照片还要帅一些(但是楚老师最好看)。
他想起好多年前,那场联邦总统都参与辩护的庭审闹得沸沸扬扬,连素式星这种小地方的人茶余饭后都能谈论两句时,他的妈妈摇了摇头说,这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距离我们太遥远了。
那时候的他似懂非懂,可是多年后,他却有了一次奇遇,得以窥见“遥远”的一片角隅。
晨练结束后,林非抱着餐盒去办公室找楚老师:“我昨天忘记了和您说谢谢,这是我妈妈做的糖糕,带给老师尝尝……谢谢您昨天送我回家。”
“唔。”楚辞答应了一声,“也谢谢你的糖糕。”
作者有话说:
这件事有两个后续:
1、林非妈妈做的糖糕果然很好吃,楚辞吃掉了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依依不舍的带回去给了西泽尔,一同送给他的还有梁老师那只小鸡仔。后来边防军总的人发现,元帅办公室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只诡异的、和元帅气质极其不符的小黄鸡,每天在他们汇报的时候瞪着歪斜的眼睛瞅着他们,瞅得他们头皮发麻。
2、长大后的林非考入了北斗学院,在他得知楚老师在秦微澜教授实验室工作后,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考上了实验室的研究生,然后他就发现自己进入了地狱,因为该实验室代代单传,研究生从不超过两个,到了他这一代更是青黄不接,只有他一个。也就是说,这个实验室除了负责人落教授、副负责人达蒙教授,楚老师和楚老师的同事弗洛拉教授之外,就只有他一个研究生……一个……研究生……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