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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农家子的科举路 仪过 7367 2024-10-20 03:05

  

  在正式殿试之前, 今年的考中会试的所有贡士还得先参加一场由礼部主持的复试。

  只有考核通过后,方可参加殿试。

  这场复试难度不算大,甚至也不像此前那样是笔试的形式。而是由礼部尚书现场抽签选题, 在场贡士每十人一组,一柱香时间后,每组所有贡士依次口述答案。

  场内礼部官员仔细聆听审查,确保贡士们都有真才实学。

  不然, 若是数日后殿试当场出丑,惹得陛下大怒, 官员们也担待不起。

  四月初三清晨,何似飞早早的洗漱、束发,只带了身份文书后便前往皇宫。

  紧接着,在一百九十一位贡士到齐后, 开始审查身份。

  这回倒是只检查了身份文书,并没有要求大家脱衣服查看是否有夹带小抄。

  毕竟一会儿时口试, 大家都站在一起, 要是有人能抽空看一看小抄, 那也是水平高。

  随后, 众人被要求全程肃静,不得东张西望,被一位礼部官员和太监一起带着朝内走。

  何似飞轻微的抬了抬头,看到匾额上三个大字——保和殿。

  根据典籍, 这座宫殿是皇帝除夕、正月十五时,宴请外藩、王公, 亦或者是一二品大臣的宫殿。前朝曾在此举办殿试, 但本朝的殿试则是在太和殿举行。

  因此,这座宫殿被礼部尚书申请到, 给他们这些贡士们举办复试用。

  虽说何似飞已经知晓了复试流程,但真实的站在此处,看着这宛若艺术品的宫殿,心里没有感触是不可能的。

  难怪从古至今,那么多人要不择手段的向上爬。

  站定后,便是漫长的等待。

  在一派落针可闻的寂静中,何似飞敛眸静立,他有心还原方才那一段路程,但他们并非从正门进入,而是从旁侧七拐八绕的过来,两侧皆有侍卫把守,全程又不允许左右打量,这会儿也只能记下一个大概。

  礼部官员们并没有晾着贡士们太久,很快便按照排名将其分为十九组,最后多出来的一个人,被安排到了何似飞所在的第一组。那人当时又兴奋又震惊又紧张,多种情绪在脸上交错出现,就差同手同脚的往过走了。

  礼部尚书头戴乌纱帽,身穿绯袍,胸前身后补子上皆有绣工精湛的锦鸡纹样,在太监端来的签筒中连续抽取十份系着绸带的小卷。这便是本次复试的十道题。

  按照排名序号,第一、第十一、第二十一……第一百九十一位的贡士们准备同一道题,紧接着是排在第二位的,以此类推。

  加之每十人分组不同,完全杜绝了作弊现象。

  看着自己的考题,何似飞目光沉静,默默在心里思考解答逻辑,并组织语言。

  一炷香时间到,何似飞同其它排名中带‘一’的贡士们一起口述答案,十多位礼部官员在每位公式旁仔细倾听。

  在场所有正在口述的贡士们都没注意到,那位绯袍大人在他们身后各自转了一圈,最后在会元何似飞身后站定,背手倾听。

  但这一幕被其它贡士们看在眼里,见那位官至二品的大人都对何会元的答案微微颔首,心中压力更甚。

  尤其是会试中排在前十的贡士们,他们本想努力一把,看看能不能有机会夺得状元桂冠。

  ——何公子虽然才名在外,但年纪也太轻了点,大家都会下意识觉得他能连中两元,并非是因为他文采超出大家多少,而是他年纪小,诸位大人照顾他,才钦点了他第一的名次。

  毕竟,三十岁的连中三元和十六岁的连中三元,后者显然更符合大众的期待,也更容易有很大的影响力。

  但经此一役,众人现场领略到何似飞出口成章的能力后,心思突然转变成了:

  “不管怎么着,这个榜眼我得保住。”

  “何公子长得这么俊俏,听说陛下喜欢钦点俊俏的少年郎做探花,万一给何公子点一个探花郎也未曾可知。”

  “何公子的文采是没得挑,我等继续努力,看看能不能争得传胪或者探花榜眼之类的位次。”

  礼部官员考察完所有贡士后,并没有让他们出宫回家,而是让所有人原地等待,稍后会送来馒头和粥饭。

  紧接着,礼部官员们便依次退出,空****的大殿内只于他们这些贡士,和在柱边沉默垂首的宫女太监。

  何似飞心下略微存疑,看样子,这是不让他们尽快回去的意思。

  只是,稍后还要做什么?

  再考一场么?

  似乎是看出何似飞眼中的疑惑,站在他旁边的青年道:“何兄,稍后应当是有礼部的大人教我们觐见陛下的礼仪。估计得晚上才能出宫了。”

  “多谢叶兄答疑。”何似飞道谢。

  虽说他没见过这位叶兄,但他知道自己旁边这位叫什么。毕竟放榜时大家的名字都挨着,如今所站之位同样挨着,何似飞要是装作不知道,那就显地太清高孤傲了。

  “何兄客气,在下姓叶名辰,字如松,久仰何兄大名。”叶辰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六,穿着一袭月白色长袍,气质比花如锦还要温润三分。

  毕竟年纪在这儿,何似飞和花如锦都是十来岁的少年,身上有股跳脱的锐气还未曾消散。

  “叶兄真不愧是顾侍郎的弟子,连这都知道。”有人阿谀奉承。

  “侍郎大人当真待叶兄极好!羡煞我等。”

  那位给何似飞答疑了的叶兄则拱手笑了笑,未置一词。

  少顷,便有侍卫送上来一筐馒头和一缸稀饭,旁边还有人拎了一竹筐的碗,并没有调羹和筷子。

  何似飞没舀粥饭,只拿了一块馒头——毕竟如果一时半会儿出不去,万一要喝粥喝多了要如厕,那便稍微有些有失体统。

  要知道,科举第一场县试时,那可是去如厕一趟都要被盖上‘屎戳子’的。

  不过,何似飞也知道,皇宫内并非没有厕所,只是这地方连‘如厕’都等级分明。

  ——有皇帝专用的,有太后专用的,还有后宫妃子们专用的,除此以外,太监、宫女们也有专用的。

  而他们这些贡士,还没真正成为进士,身上没有功名,且又不经常进宫,自然是不会给他们设立专门如厕之地的。

  等他们真正入朝为官后,这种情况就会得到改善。

  何似飞想到老师数十年前的入朝笔记所记载的,皇宫内是有给文武百官这等‘外臣’设立厕所的。位置在乾清宫宫门之内,左右廊房朝南半间处,以木板为墙,隔东西两间。且此处不以‘厕所’‘茅厕’等命名,而是委婉的称为‘东夹墙’‘西夹墙’。

  所以说,臣子之于皇帝,虽说可能会因为各种大大小小的原因,比如贪污、顶撞等被抄家、罢官,但只要自己足够循规蹈矩谨小慎微,哪怕是在皇宫这种地方,最基本的人权还是可以享受到的。

  叶如松见何似飞只吃了一块馒头就没再动,心中暗暗有些失望。

  他倒不是想看何似飞吃粥吃多了要如厕而出丑,而是想在何似飞舀粥时稍微提醒他一下,这样算是卖何似飞一个人情——他们两人同一年科举,同一年中进士,又互相帮衬提携,指不定日后能流传一段佳话。

  可惜了这么好一个机会。

  约莫一炷香功夫后,礼部官员们再次回来,依然是按照方才的分组,一位礼部官员负责教导这十人的跪拜礼仪。

  待所有人都跪得像模像样后,再将大家整合起来,调整每个人所占之位。

  直到不出什么差错,才放众人离开。

  何似飞觉得这么练一下午,比在号房内写一下午的答卷还要累。

  毕竟写答卷是将自己思想表述出来的过程,虽说前文要阿谀奉承皇帝和上官,但后面总能表达自己对某一件事的看法和态度——甚至有些时候,何似飞分明知道如今朝廷内外主流观念与自己的想法不一致,但他兴致来了,会言辞巧妙地将自己的想法埋藏其中,再用当政者的思想来粉饰外观。

  他喜欢这样的文字游戏。

  但这种练习跪拜,练习走位,何似飞谈不上排斥,但也绝称不上喜欢。

  不过,何似飞知道,这是入朝为官所必需的。

  ——他忘了在哪本野史上看到过的,说每日朝会时,所有文武百官动作都整齐划一,跪地规规整整。这显然不是看看就能看出来的。

  想必礼部官员也是想要他们这群贡士参加殿试时跪地整齐些,让陛下在上头看得赏心悦目。

  一出宫,叶如松便主动给何似飞拱手道别:“何兄,下回见。”

  “叶兄,回见。“

  何似飞朝外走出十来步,等花如锦从后面的人堆中出来。

  花如锦有心三步并作两步的追上何似飞,奈何腿脚却不受控制,只能磨磨蹭蹭挪过来,抬手就拉住了何似飞的胳膊。

  何似飞同样将他搀扶一把,垂眸看他。

  花如锦无力的用另一只手摆了摆:“别看我,我知道自己很废。但、但似飞啊,你作为第一名,主要练习的是怎么走、在哪儿拐弯、又跨几步,好歹都是站着的。我们后面这些呢?我们主要练习的是怎么跪得整齐。那真的是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磨合,我练到最后都要分不清左膝盖还是右膝盖,还不如双膝同时跪下呢。”

  何似飞道:“那样你乐意,地板不乐意。”

  花如锦:“……”

  跟何公子越熟,他就发现这人其实跟想象中很不一样。

  刚开始他觉得这位来自乡下的少年是博学、勤奋的;后来熟悉了之后,发现这人并没有书呆子的木讷,而是小小年纪就有种运筹帷幄的感觉;再后来,当花如锦觉得何似飞是少年老成后,这人嘴巴里说出来的话,哪里还有‘老成’的意思?!

  不仅不老成,还有点欠。

  难怪此前考乡试时,那些木沧县的书生老是说——“我以前真没想到何兄居然还会……”

  花如锦也不甘示弱,道:“我就跟地板比硬,怎么着吧。”

  他抬头看了一下何似飞,发现这人目光有些无奈,心想何贤弟这回说不出来话了,没想到何似飞下一句就是:“花兄,我方才的意思是,地板不想跟你比。”

  花如锦:“……”

  他终于发现自己说不过这人,只能转移着话题,道:“这几日你应当都在好好读书,没了解过外面的消息。那位方才跟你道别的叶兄,名叫叶辰,今年二十六岁,比你大了整整十岁,是刑部尚书的亲侄子,嘘,是我本家一位在京城住了十来年的叔伯说的,应该是准确消息。我看他好像挺想与你交好,何兄、何贤弟、似飞啊,你说说你这张脸老是这么疏离冷淡,怎么人缘还这么好?”

  何似飞道:“同一届的举人、贡士、进士,交好是人之常情。”

  最早他考县试时老师就说过这句话,当时的何似飞记下了,但完全不理解。随着这么多场科考一场场考下来,渐渐就回味品咂出这句话的意思了。

  花如锦道:“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想感慨不止我一个人慧眼识英才啊,不少人都可着劲儿想跟你认识一番呢。”

  顿了一顿,他继续道:“但因为你现在跟琼笙书肆走得近,官员们也不敢太过于拉拢你。这书肆虽不是曹大学士名下的产业,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他罩着的地方。今年开春你在琼笙社的文会上出尽了风头,身上隐隐就算是打上了曹家的标签,谁还敢明目张胆的收你为门生?”

  听花如锦这么说,何似飞颔首:“确实如此。”

  而且,何似飞早早的就反向利用了一番其中门道。

  ——年后何似飞曾给当初府试时看好自己,让自己来京城后给他下拜帖的杨有许侍郎写过一封拜帖,但那时正好在琼笙社文会后几日,这拜帖自然成了跌入湖水中的小石子儿,无声沉底,连水花都没有。

  何似飞要得也是这个效果。

  他暂时得走文人的路子——自然不能跟兵部交好。

  至于兵部尚书之子乔影……

  认识乔影、喜欢上他、打算娶他是自己计划之外却非常想做的事情,但何似飞有信心,这最多只是让自己的仕途开篇多一些波折,但不会完全打乱自己的安排。

  花如锦见何似飞首肯,道:“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上头有人分析的。”

  他没说的是,有些贡士可能真的是书呆子吧,拎不清。他们见最近没有大人物来收何似飞做门生,就觉得……可能是何公子不行。所以他们死命的巴结叶辰兄。但很显然,叶辰兄眼睛还是亮的。

  何似飞听到这里来了兴致,问:“上头有人分析?什么人,怎么分析?”

  据他所知,京城中能议论时事给普通百姓们听的,也就是琼笙书肆每日发行的‘京城小报’。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越是在天子脚下,就越是没人敢妄议皇帝乃至朝廷重臣的事情。

  何似飞虽然不是朝廷重臣,但曹大学士是啊。

  他也让石山谷日日去买京城小报回来翻看,可没见上面议论过有关曹大学士的事情。

  花如锦道:“这个我也是偶然得知的,是那我家那位在京城定居了十多年的叔伯告诉我,让我每日酉时蹲守在某一地点附近,就会有穷苦人家的小孩售卖小报——那上面偶尔会提一提大人物,但是不多。反正有回就提到了你和曹大学士。据说笔者官职不低,不然也不会分析的这么头头是道,对吧?”

  既然如此,分析的定然不止这么点,何似飞问:“还提了我什么?”

  花如锦道:“剩下那些就都是没影的事,捕风捉影的,说什么有曹大学士在先,剩下敢抢人的只有其他几位大学士,或者是乔家了。不过乔家兵马出身,即便如今太后是乔家女,但女眷不得影射朝堂政事,故此,她对朝堂之事影响不大。加之乔家人脉都挤在兵部,他们拉拢一个暂时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没有多少裨益,首先便将其排除在外……这么说来,剩下敢跟曹大学士打擂台的只剩下了唐大学士,可唐大学士那人咱们都知道,一心沉醉于算科、农桑,后来又对工部造物兴趣颇深,他的弟子门生都是那种偏能工巧匠类的书生,还有一些就是精钻算科的……”

  说到这里,花如锦忽然卡了壳,他意识到了什么,也不用何似飞搀扶着了,整个人立得无比挺拔,震撼无比的道:“等等!那份小报上说,纵观会试考卷题目,很明显看出来三位大学士都出得不是自己擅长领域的,那么他们便不大可能再筛选学生出来——毕竟难找到对胃口的考生。曹大学士看好你,还是因为琼笙社的文会中你大出风头,加之你仪表端庄,符合曹大学士对‘君子’的要求。可其它大学士……其它……”

  花如锦说到这里,已经推断出揭结果:“何似飞,难不成、难不成你居然把那个最后一道算科题给写了出来,然后唐大学士也看中了你???”

  他声音一下子拔高,满目的不敢置信。

  何似飞可是一句话都没说,单单是花如锦自己推断,就得知了这些。

  何似飞也懒得瞒着,道:“不算看中,不算拉拢。只是托人带了句话而已。”

  花如锦一张脸上各种情绪交错,最终,喃喃的将何似飞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只是、托人、带了句话、而……已……”

  那可是堂堂大学士啊!他托得人能是什么普通人?

  花如锦登时深切的感觉到了自己跟真正大佬之间的区别——之前虽然有感触,但都没这么深刻。

  以至于后来发现大家疯抢的《精编策问·甲一》《甲二》整整两本居然都是何似飞何公子的大作后,花如锦居然很快就接受了。

  当然,除他以外的其它贡士们则通通难以接受。

  ——他们等候了这么久,等着殿试上‘突袭’的琼笙书肆《精编策问》居然是同场考生所写。

  那他们还‘异军突起’个什么劲儿啊!

  这编写‘参考资料’的人跟自己参加同一场科考,着实有些打击人的信心。

  原本那些觉得何公子没人赏识的贡士们忽然发现,原来何公子早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就做了这么多事情……

  只可惜当时复试时没有上前交谈一二!

  而对此反应最激烈的乃是木沧县、乃至行山府的举人们。

  ——震惊之后,他们纷纷狂喜。

  邹子浔跟县学的教谕们一边吃饭一边说:“当时咱们还为没给何公子抢到这两本书而难过,想找旁边买到的人借来观阅、摘抄一番都不行,没想到啊,这两本居然都是何公子所写的!”

  教谕们道:“当时何公子就派人来说不要让咱们再买书了,我当时还以为何公子怕麻烦了咱们……哪里能晓得,居然是自己出书去了,只可惜没买到何公子的书,不然带回县学去,可以储存在县学藏书阁了。”

  “就是、就是。”

  七日后,四月初十,殿试。

  花如锦遥遥地同站在人群第一的何似飞目光对视,还没从何似飞被两位大学士拉拢过的事实中缓过神来。

  要知道,他们整个朝廷也就三位大学士啊!

  因为他最近一直缓不过神来,何似飞想问他‘某一地点’具体在哪儿,都没好开口。

  罢了,左右等考完殿试再去问也不迟,总归他近几日也没时间看那小报,不然若是思路被小报带跑偏,这殿试的排名……

  不同于此前的几场科考,殿试全程由宦官指引。

  点名后鱼贯而入,考试地点在太和殿,这里可是皇帝举行登基大典的殿堂,用来给贡士们考殿试,着实是对大家无比看重。

  大殿内已经被摆好一百九十一张矮小的书案,何似飞按照指引,站在最前方正中间的位置,会试第二和第三名分站在他左右。

  站定后,便是发卷。

  这回发卷不用自己检查答卷与考卷是否有误——如果殿试时还出现这种错误,很多人可以丢乌纱帽了。

  何似飞在纸张的悉悉索索声音中,听到有人呼吸沉重,似是极为紧张。

  何似飞自个儿也是紧张的。

  还没等他再多想,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尖锐清亮的:“陛下驾到——”

  尾音拖长,带着肃穆和庄严。

  何似飞带头左跨一步,出位。随后是前几日礼部精心培训过的跪拜动作。

  “……何似飞,拜见陛下。”

  何似飞能感觉到那位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好像只有短短一瞬。

  所有贡士动作整齐,利落干净,随着上面一声低沉的“平身”二字,又在何似飞的带领下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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