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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农家子的科举路 仪过 4279 2024-10-20 03:05

  

  众人悉悉索索起身的声音中, 何似飞听到自己面前不远处高台上有脚步声响起,紧接着,一抹明黄色的袍角自他眼底划过。

  皇帝居然只来见了他们一面后就离开。

  不过这也很正常。

  先帝曾感慨自己这个帝位来之不易, 即位起便强调廉政、勤政,一心要当好这个皇帝,避免后世史书记载他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有先帝勤政在前,如今的成鸣帝更是一位励精图治的君王。

  他除了日日在乾清宫开早朝外, 散朝后还会留下内阁大臣议事一段时间。

  因此,在这事情安排极度密集的大清早, 成鸣帝自然没有闲工夫来给他们这些贡士监考。

  何似飞倒不是期待成鸣帝监考,毕竟人家堂堂一国之君,国之政务比他们这群贡士们重要多了。

  他只是对皇帝的长相稍微有些好奇,因为他听老师说过——成鸣帝眉高目阔, 鼻梁高挺,颇有异域之风, 加之身形挺拔, 肩背结实, 着实俊秀。

  成鸣帝的母族世代生长在襄殷一带, 那里地势高,地域辽阔,冬季持续时间长,气候干燥。长期生活在此的百姓们为了适应环境, 鼻子便渐渐长成了窄而高挺的样子,用来加热和加湿寒冷又干燥的空气。

  暂时见不到成鸣帝, 众贡士们将注意力全放在考卷和答卷上, 整齐划一的落座,等待考试开始。

  何似飞审了一下题, 本场殿试要求答一篇策问和一首诗赋。

  不过,这并非两道题,而是一道。要求贡士们在写完策问后,将感想和总结用律诗表述出来。

  难度登时就加大了。

  毕竟策问和诗赋,算是两种体系,虽都讲究平仄起落,讲究对仗工整,可一个严谨、纪实,一个抒情、写意。

  前者依据的是逻辑推理,后者则大多看写诗之人的感情。

  这就是说,策问可以在没有灵感的情况下,靠着夯实的知识累积、缜密的逻辑思维来完成;可诗文,尤其是好的、能被传唱的诗文,可都是得靠着胸中的‘气’来写下的。

  一般情况下,何似飞写答卷喜欢将诗文放在第一个来完成,因为这时他的思维还没有完全进入写策问那等缜密的推导状态中,这时候写出来的诗文更有灵气,更少匠气。

  可现在没法,只能先好好写策问,再做诗文。

  策问对文章篇幅有了很大程度的限制,字数要求是两千,且左右不相差超过五十字。

  何似飞估摸着自己写策问的速度,打算先在草纸上列了大纲后,写好策问,审读无误后,再做誊抄。

  毕竟今儿个考试时间是一整日,他的目的是写出自己现在水平所能表述出的最完美的答卷,而非提前交卷回家睡大觉。

  考题洋洋洒洒写了五百多字,但其内容一点也不算宽泛,并不像外面坊间预测的那什么‘治国之策’‘安邦之谋’,而是问‘如何做好一个皇帝’。

  何似飞刚磨好墨,就听到一阵哗啦啦的纸张翻动声音。

  加之诸位贡士殿试的矮桌比较小,且左右只隔一人宽度,所有贡士挨得都比较近,何似飞甚至还听到有人在低声叹气。

  这考题简直比上月的会试还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清新脱俗。

  ——哪有皇帝上来就考贡士们“朕该如何当一个好皇帝”的?

  大部分将心思完全放在科举上的考生们没怎么涉猎过此题,但一直致力于开拓眼界、不拘泥于书本、各种杂学看了一通、各种杂事论过万场的何似飞倒是文思泉涌。

  不说其他,今年年初琼笙社文会,何似飞就说了一段与此题接近的论点。

  但殿试显然不能与口谈相提并论,想要稳住排名,得稳中取奇,方可脱颖而出。

  何似飞将心神完全凝聚在题目上,开始思忖该从哪里切入作答。

  一个半时辰后,何似飞写完了自己的策问。

  他颇有闲情逸致的数了数自己的字数,两千个字,居然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通读了三遍后,当何似飞觉得这篇写得挺不错,不许再改,自己可以将其誊抄在答卷上的时候,他忽然在自己的草稿上看到四个字——‘孺子其朋’。

  当即,何似飞目光一滞,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

  他不能引用典故中的这四个字。

  因为,此四字出自《尚书·周书·洛诰》。

  原句是‘孺子其朋,孺子其朋,其往!无若火始焰焰。’

  意思是‘你这年轻的小孩啊,今后和群臣要像朋友一样融洽相处。要到洛邑去!不要像火刚开始燃烧时那样气势微弱。’[1]

  乍一看似乎没有什么不对,但关键问题在于,这是周公对他侄子周成王说的话,是长辈叮嘱晚辈的话。

  别说是现在的何似飞,即便是曾为太傅的余明函,都不可这么对已经登基了的皇帝说话。

  何似飞心想:自己对皇权的敬畏还是不够深入,居然把这话写在了明面上。

  他默默蘸饱了墨水,将这四个字一笔一笔重重地抹去。

  毕竟,即便这四个字不会出现在他的殿试答卷上,但难免有人审查自己地草稿,到时要是看到了这四个字,呈上去后,指不定要惹皇帝生气。

  有了这四个字的前车之鉴后,何似飞再审读自己的草稿,又谨慎了几分,确认再没有任何纰漏后,这才誊抄上了答卷。

  期间,何似飞身前一直有一排侍卫在严肃的看着场内的贡士,谨防有人交头接耳,有人眼睛乱瞟。

  可能是方才检查出了自己的错误,何似飞只觉得心情舒畅,胸中顿生作诗的欲望,一首七言律诗随之写下。

  他刚写完最后一个字,不用抬头,就发现自己面前站着的侍卫的深色衣袍,已经变成了一抹明黄色。

  何似飞方才写得太入迷,压根就没听到周围的脚步声。

  随即,他看到另外绯色官袍下得几双官靴朝自己这边走来,似乎都在低头打量自己这份答卷和诗文。

  何似飞不用抬头,就知道这些来人是谁。

  皇帝带着一群大臣前来观看贡士们答卷,按照官位高低,紧跟在皇帝身后的自然是三位内阁大学士。

  这会儿……应该是散朝了吧。

  不过,幸好这朝散得没那么早,不然被皇帝和首辅和次辅大人们看到自己那四个字,指不定在内心怎么谴责。

  在场几位大学士都是考过殿试的人,自然知道本届的会元坐哪儿,第二第三名坐哪儿。

  有了这个座次的排序,即便大学士们此前并不认识何似飞等人,但只要听过他们的名字,自然是能将名和人对得上号的。

  三位大学士起初只是听说绥州何似飞,年仅十六,有掷果盈车的潘安之貌,有七步成诗的子建之才,虽未及殿试,但坊间压他中状元的赔率已经低得不能再低——这边证明大家都觉得绥州何似飞定会中这状元。

  有了‘传闻’这些光环在,加之何似飞前几日又在琼笙书肆出了两本《精编策问·甲》,还写出了会试最后一道加试的算科题,几位大学士对何似飞印象皆是不错。

  只是……陛下这才到何似飞面前站了片刻,这绥州何似飞居然就搁笔不写了,不只是少年人出于紧张,亦或者其它原因……

  大学士们想,紧张是正常的。

  即便是他们年轻时候参加殿试,发现自己身前有明黄色衣袍出现,也是又震惊又紧张,但这时候还得装着写,即便是在草纸上写呢!

  哪有搁笔不动的道理。

  于是,三位大学士中脾气最刚直的唐大学士一动身,其他两位大人跟着过来,都在看绥州何似飞此刻到底为何搁笔。

  三人原本恨铁不成钢、气势汹汹的姿态在看到何似飞答卷的一刹那,猛地悬崖勒马。

  ……这就,写完了?

  没错,这几张纸就是答卷,前面是策问的收尾,底下是律诗,没错了。

  所以,何似飞搁笔并非是紧张到拿不动笔。

  而是……写完了……

  这还有一盏茶功夫才到午时啊。

  反观其它人,有发现皇帝和大人们到来后腿脚不住颤抖的,有胳膊颤抖得写不稳字的,还有在强装镇定写字,但字体忽大忽小,歪歪扭扭的……

  总之,这些百出的状况在他们居高临下的视角下,当真十分明显。

  皇帝还有政务要处理,看了片刻后便离开。

  诸位内阁大人也没有‘吓唬’考生们太久,在侍卫们搬着馒头和肉汤进来时,首辅大人就自发带着群臣离开了太和殿。

  直到走出宫门外,不少大臣还在同好友议论——

  “太和殿当真辉煌,我只在陛下登基时来过一次太和殿。当初我那一年殿试,是在保和殿举行的,可惜啊。”

  “别的我没瞧见,我就觉得会试前十名都长得挺俊俏。”

  “别说什么俊俏不俊俏了,读十几年圣贤书,气质自然是被熏陶过的,即便是相貌普通点,穿着长衫,拿起笔,沉默着写字,都不会太丑。”

  “还是大人说得有道理。”

  三位内阁大人则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各自的家仆准备迎接各自上马车回家,他们三人才忽然很有默契的六目相对。

  只是,依然缄默不言。

  家仆们见大人们之间气氛微妙,也不敢多言,各自眼观鼻鼻观心的好好站着。

  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大家这才各自收回目光,跟着家仆回马车或者轿子那边去。

  -

  上回何似飞来保和殿复试,因为下午还有安排,故午间不敢多吃。

  待晚上出宫门,几乎要饿的前胸贴后背。

  这回他打算吃完就交卷,于是也没含蓄,要了俩馒头,还有一碗肉汤。

  不同于上回,这次的汤碗带勺子,倒也不用喝得豪气冲天,可以文雅起来了。

  可能是心态放松,何似飞觉得宫里的馒头是比外面要好吃一点,有嚼劲。他们木沧县属于南方,馒头都是小巧玲珑不说,也颇为松软,不像北方这么厚实。

  吃饱喝足,有内侍收了何似飞的碗筷调羹,何似飞将晾干的答卷整理一番,又检查了一遍去,确认无误后,将自己的书篮收拾好,举手交卷。

  负责收卷的内侍当场糊了何似飞答卷的名录后,将其收起。

  何似飞起身,又有一名内侍静默的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带他一路出宫。

  踏出太和殿的一刹那,何似飞脚步一顿,意识到自己的科考生涯到此算是结束了。

  此后再入皇宫,就是听殿试排名,外加封官入朝。

  此刻,他的心态很微妙。

  他知道,自己该踏上另一段人生征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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