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不是一个心思多么细腻之人, 可他看着自家少主从小长大,太了解少主的脾气。
之前少主看中浪浪帮派,决定杀了帮主取而代之, 眼下那个帮主还好端端地活着, 老杨从不怀疑少主的手段,唯一的可能就是少主突然改变主意了。
这让老杨有了危机感。
当初少主取代真正安玉的身份后随波逐流进了尹府, 那个尹山的病已经重到了骨子里, 可少主看中了尹山, 硬是把尹山从阎王殿里拽回来, 原本少主打算等尹山死后控制尹府,结果因为对尹山动情, 白耽搁了几年时间。
虽然如今尹山和尹府都是他们的掌中之物, 但老杨还是对那几年时间耿耿于怀。
他不反对少主找人, 男人也好、女人也罢,都是为了满足需求, 用完即扔,可少主明显动了真情,这对他们而言是个大忌。
安玉始终没有吭声, 不知是不想接话还是不知该如何接话。
老杨人高马大,身量几乎和季明里持平, 自然也比安玉高出半个脑袋,他由上至下地俯视安玉, 眼睁睁看着安玉脸上的不悦情绪越来越重。
“少主……”
“我看上了季明里。”安玉抬起眼皮和老杨对视,很坦**地承认了,“我想让他成为我的人。”
“……”老杨心道一声果然, “少主,若是尹山也就罢了, 可那人实在……”
安玉脸上的不悦蔓延到了眼里:“实在怎么?”
老杨见状,咽了口唾沫,哪儿敢再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尹山再不济也是尹府的独子,尹府家底还算丰厚,上头几个长辈容易拿捏,还有在京城安家的亲戚,再说尹山本人,虽然生性风流,病愈之后女人成群,但是好歹长得斯文俊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即便在京城那些世家公子哥里也颇为吃得开,勉强配给少主玩玩。
再看那个季明里。
老杨沉默了。
一没家世、二没学识,只是一个山匪,管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帮派,若没少主帮忙,兴许帮派里的人连饭都吃不饱。
老杨绞尽脑汁地想季明里的好,想来想去也只想出一个身材不错,放在京城里的确会是那些小少爷眼馋的类型,不过上不得台面,顶多被好吃好喝地养在外面。
安玉看出了老杨的满腹心思,但没有过多解释的意思,只道:“我主意已定,你不必劝我,不出意外的话,我今后很长时间都会呆在这个帮派里,所以对付裴家的事暂且缓缓。”
老杨表情复杂,欲言又止。
安玉问他:“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老杨赶紧点头。
“我不想听。”安玉冷声冷气,“想也给我憋着。”
“……”
“你找个销赃的渠道,我们要把裴府拿来的东西都卖了。”安玉又说。
老杨注意到了安玉话中的“我们”二字,无声地叹了口气:“好,我下山就去安排。”
“到时候还是李二壮和你接头。”
“那个李二壮……”老杨迟疑地说,“在市场上给裴志远身边那个丫鬟下蛊的就是他吧?万一哪天他瞒不住了把事儿说给季明里……”
安玉面无表情:“那也没事。”
老杨闻言,不由得放下心来,少主做事是有分寸的,之前少主那般喜欢尹山,得知尹山接第六个女人入府后还是当断则断,当晚便对尹山动了手,要是那个季明里对少主有了威胁,想必少爷也会当机立断。
两人又交谈了一会儿,老杨率先转身走了回去。
安玉站在原地沉思。
他可以肯定季明里已经对他有所怀疑,只是整个浪浪帮派暂时依赖于他,他也没有表现出强烈的目的性,季明里才决定按兵不动。
倘若季明里猜到了他的真实身份呢?
猜到了他不是真正的安玉……
季明里又会怎么做?
安玉之前告诉自己急不得、慢慢来,可这会儿发现他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无论如何,季明里早是被他抓在手里的蝴蝶,如果蝴蝶想要飞走,他不介意拔掉蝴蝶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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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兵们走后,季明里赶紧起身来到院里。
安玉重新拿起笤帚,正站在一处地方走神,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季明里的脚步,直到季明里走到面前,两人四目相对,安玉依然略显呆滞。
季明里感觉安玉注意力不集中的样子还挺可爱,呆呆的、傻傻的,和之前表现出来的精明判若两人。
主要还是长得好看。
要是李大壮或者周贵露出这样的表情,他只想一巴掌扇过去。
“我都按照你的话说了。”季明里说,“他们没有怀疑。”
安玉慢慢回神,嗯了一声:“我们帮派本就不在他们怀疑之列。”
季明里好奇地问:“那他们怀疑谁?”
安玉反问:“裴家失势,你觉得谁受益更多?”
“那不多得去了吗?”季明里想了想,掰着手指头说,“丰阳县里的康家、周家、欧阳家……这几年来他们被裴家打压得只能从裴家的手指缝里捡漏,若是裴家倒下,裴家在丰阳县里垄断的几个生意十有八九会被他们瓜分。”
而这,仅是丰阳县里的情况。
树大招风,裴家招来的风可不是只在丰阳县里吹。
“你说的那几家,都有可能成为官府的怀疑对象。”安玉说,“光在丰阳县里挨家排查,足够他们耗上大半年了,到时候哪怕他们查到我们帮派头上,我们帮派今非昔比,他们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季明里了然地点点头,末了喊了一声:“安玉。”
“嗯?”
“你真聪明。”
安玉下巴微抬,发现季明里在笑,就是笑得傻里傻气。
不过季明里五官不差,即便笑成这样也不会难看到哪儿去。
季明里的眼眸竟是很浅的褐色,他的眼窝较深,眉骨略微突出,鼻梁比常人高挺许多,看着不像这儿的人,倒像更为高大强壮的异域人士。
此时,那双琉璃般的眼珠子里清晰映出安玉的轮廓。
安玉心念微动,正要开口。
季明里抢了先道:“若你没被人牙子拐进尹府,我相信你定会有更好的发展,榜上有名也说不定。”
安玉表情微凝:“你这话是何意思?”
“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惋惜。”季明里挠挠下巴,在说与不说之间纠结片刻,最后选择了前者,“兄弟,我们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我作为大哥跟你说点知心话,你别不爱听……”
安玉一张好看的脸彻底沉了下来。
季明里自然察觉出了安玉的情绪变化,但该说的话还是得说:“像你这么聪明的人,只要有心,干出一番大事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享受荣华富贵,娶个媳妇生个孩子,难道过的不是神仙日子?”
安玉没有说话,冷冷看着季明里。
季明里缩了缩肩膀,有些不敢说了,他向来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要是安玉对他没有那种心思,别说安玉喜欢男人,哪怕安玉喜欢路边一块石头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可安玉对他存有那种心思啊!
他一想到自己今后还要和安玉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只觉毛骨悚然。
“男人喜欢男人是不对的,你看哪个正经男人会和男人过一辈子?”季明里语重心长地说,“娶妻生子才是正道,今后我们老了,膝下没个孩子伺候,岂不是很可怜?”
安玉的脸上已然凝了一层寒霜,看向季明里的眼神冷得仿佛能够结出冰来。
季明里表情讪讪,尽管揣了一肚子的话,却也慢慢没了声儿。
许久,安玉开口:“说完了吗?”
季明里一个比他高了半个脑袋、比他壮了半圈的人竟有几分唯唯诺诺,抹了把脸才说:“还没……”
“接着说吧。”
“……”季明里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不敢说了。”
“说。”安玉除了脸色和眼神冷点,语气倒很正常,“不然我端凳子来让你坐着慢慢说?”
季明里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还没来得及拒绝,只见安玉眼眶倏地一红,才眨下眼,一滴豆大的眼泪掉了出来。
季明里:“……”
安玉的眼泪说来就来,而且来势汹汹,不一会儿,一双桃花眼里包满眼泪,白皙的脸颊上淌出几条蜿蜒的水痕。
“哎哟喂!”季明里恨自己嘴贱,明知道安玉要哭,还想碰碰运气,他无措地举着双手,想安慰安玉又不敢把手拍在对方肩膀上,又是抓头发又是挠下巴,看着颇为滑稽。
安玉哭得伤心,双手攥着笤帚,肩膀一抖一抖,不断有眼泪在他下巴处聚集。
“我的错,我的错……”季明里的脸都皱成一朵**了,“以后我再也不说这个了好不好?你别哭了,都是大男人……”
安玉抬头:“我没法娶妻生子。”
季明里一愣。
没等他琢磨出这句话的意思,安玉又说:“我硬不起来。”
“……”季明里瞳孔地震。
这世上居然还有敢于承认自己硬不起来的男人?!
真是勇士!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季明里对安玉不禁有些刮目相看,若硬不起来的人是他,他会把这件事瞒到天荒地老,死了也要带进棺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