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 外面还下着小雨,郁松打了电话过来,问郁柏发生了什么事, 市政厅也收到了全市警情频发的消息。
郁柏不知该怎么解释,简单回答他说:“我们正在想办法。”
郁松问:“需不需要帮忙?”
这时茶梨听到动静, 也下楼来,和郁柏一对视,两人一个头顶“一夜没睡”, 另一个则是“非常憔悴”。
两人:“……”
郁松在电话里又问了一句,郁柏才回神, 低声回道:“我现在和茶梨商量下怎么办,如果有事会找你帮忙的。”
他挂了电话, 很小心地看着茶梨,整个人透露出一种谨小慎微。
茶梨比他要正常一些,只是还在艰难接受全新的世界观,好奇心又复苏了, 问:“为什么漫画家会给你画出一个哥哥?”
这事郁柏是想过的, 回答道:“我猜可能因为我家里人一直逼我这独生子传宗接代, 有哥哥的话, 这种压力就会小一些。”
茶梨不理解, 道:“那为什么不是弟弟?”
“……”郁柏怎么会知道。
茶梨便不问了,去倒了杯水喝,又问郁柏:“你要不要喝水?”
“我自己来。”郁柏过来也倒了半杯水, 自觉地退开, 离茶梨远一些。
茶梨感觉他此时的表现, 好像一条被人遗弃的狗。一夜过去,茶梨想通了许多。
“我们虽然分了手, ”茶梨道,“也还能做朋友,你是个好人。”
郁柏低垂着眼睛:“嗯。”
茶梨道:“无论如何,你都是来帮忙解决漫画世界的问题,我还是很感谢你。这和我是不是詹星,没有关系。”
郁柏只道:“别这么客气。”
两个人都很客气,也都有点难过,心里都明白,有些事情回不去了。
郁柏自发地去做了早饭,煎了蛋,还烤了吐司,顺带还煮了两份面。
两人从昨晚就都没吃东西。
茶梨坐在餐桌边,看郁柏系着围裙的背影,心想郁柏要怎么办呢?如果能顺利解决掉这次危机,自己就可以继续做一心工作一往无前的警官,可是郁柏今后应该去做什么?听家里人的话回去考公务员吗?郁柏能找到在这里生活的新意义吗?
郁柏把早餐端过来,两人沉默地吃饭。
吃饱以后,茶梨的心情变好了许多。外面雨停了,太阳一出来,很快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蝉鸣。
“昨晚我想了很久,”茶梨说,“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接受死亡?”
郁柏慢慢吃东西,倾听茶梨说话。
茶梨道:“那些有精神疾病的市民,有轻生举动,只是因为生了病,才对生活失去了眷恋,我觉得根源还是要让他们好好治病,然后在全城范围内大面积地普及精神疾病和心理疾病的知识,要让当事人和家人都意识到这些疾病的可怕之处,应该就能解决问题……了吧。”
郁柏停止了咀嚼,没有接话,沉默地注视着茶梨。
“……”茶梨其实也知道,这些办法只能够解决表象,普及相关知识,提供全社会对于相关疾病的重视,从社会层面确实是积极的长远之计。
但是……要维持漫画世界的稳定运转,还是需要釜底抽薪,郁柏提出的才是切中要害的建议,要漫画家扭转自己的意识,重塑世界的规则。
茶梨不明白死亡有什么存在的意义,他说:“我不希望署长出任何事。如果真的重塑了世界的规则,他会不会是第一个牺牲者?”
郁柏昨夜也已仔细想过这件事,道:“我不知道如果这世界能直面死亡的话,署长会怎么样。但是,如果到时他真的会有危险,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想办法阻止。”
茶梨道:“你有什么办法?”
郁柏只是看着他,露出一点微笑,说:“你相信我,会有办法的。”
茶梨被他这样温柔地看着,心里又难受起来,道:“其实我还是很喜欢你。”
郁柏一下绷不住,险些落下泪来。
“可是继续和你在一起,我会很讨厌没有原则的我自己,我只能和你永远地分手。”茶梨道。
“……”郁柏道,“嗯,我明白。”
茶梨心酸道:“如果你是我们这里的郁柏就好了,他虽然是没脑子还讨人厌的形象,可是如果你没有来,他也许会认真地来与我结交,我会教他做一个好人,说不定他也很可爱。你说过的,他就是我的官配,官配什么意思你明白吗?他至少是一个从始至终就只属于我的郁柏。”
其实他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他对郁柏1.0根本没有任何的喜欢,连厌恶都很少,就是一个毫无感觉陌生人。
但郁柏一定听明白了,他双眼发红,没有说话,埋头吃他自己煮的面。
早八点,两人出门去,没有开车,一前一后沿着路慢慢走着,茶梨没说去哪里,郁柏也没问,就这么跟着他。
下过雨的空气里有着泥土混合青草的芬芳,这世界恢复了短暂的明澈清新。
今天是周日,路上的人和车都很少,不像通勤日车水马龙。
茶梨去坐地铁,地铁车厢里也几乎空置,他坐在地铁长椅的一端,郁柏坐在另一端。两人如此沉默地坐了几站,到了随机一站,茶梨就下了车,郁柏还是跟着他。
茶梨今天没有登录警情中心APP,组长给他发了几条消息他也没有回复——他已经约略明白,漫画构建者,等同于这世界的造物主,“他”不会让诺亚城的居民真的遭遇危险。
当世界毁灭那一刻,才是所有人和整个世界一同走向沉沦。
设若真到了那一天,就会像茶梨噩梦里一样,漫画世界归于线条化,世间万物从此消亡。
在噩梦化为现实之前,没有人会受到切实的人身伤害。
经过医院门外,茶梨看了看,走了进去,郁柏一怔,忙也跟着。
郁柏以为茶梨只是想随便走走,没想到他到了这种万般迷茫的时候,还是想做他要做的事,还是去履行他想要尽到的责任。
精神科外还是排着长队。茶梨只看了一眼,便离开,去到了住院部。
吞服泡腾片的网红在病房里静静躺着,他的母亲在旁陪着他,正在为他削一个水果,父母站在窗边,背影透出一种无解的愁苦。
病**的网红双眼睁着,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连呼吸都不见胸膛起伏。
茶梨敲门进去,网红看到他和他身后的郁柏,眼珠艰难地转了下,才终于有了点反应,手撑着床铺,坐了起来。他父母见他如此,都很高兴,忙招呼两位警官坐下,他母亲还要给他俩拿水果。
网红洗胃后喉咙不舒服,说话沙哑。
茶梨问:“你感觉好点了吗?”
网红笑着说:“好多了,谢谢你们。”
郁柏拒绝了网红母亲递过来的水果,听到茶梨对网红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死亡的意义是什么?”
郁柏精神紧绷起来,他不确定这些漫画人物的认知和反应,是不是只会顺从漫画家的意识,如果是那样,这问答恐怕只会起到反效果。
网红很疑惑地看着茶梨,许久后,答道:“是轻松,是终于得到的解脱。”
离开网红的病房,茶梨又来到了那位坠楼女士所在的房间。
女士和她的妻子正依偎在一起,低声说着话,她昨天坠楼后,生命无虞,但手臂受了轻伤,打了石膏。
看到茶梨和郁柏,她们都露出微笑,同时对二人道谢,感谢他们昨天的工作。
“别客气,是我们应该做的,其实也没想到你们。”茶梨看了眼郁柏,道,“应该感谢的是消防员,还要感谢这世界没有牛顿。”
两位女士:“?”
茶梨又问了问过网红的同款问题。
那女士想了想,和妻子笑着对望,而后她回答说:“是新生,是又被唤起的珍惜。”
茶梨走出医院的大门,抬头看着烈日,他被晒得更加迷茫,也不知该去哪里,像迷路的小孩一样,打量这个他无比熟悉又变得陌生的世界。
郁柏走到路旁机动车位,随机向一名路人购买了一辆重型摩托车。
茶梨看着他正向那路人付钱,路人欢天喜地地把头盔也交给他,而茶梨满头问号,他在干什么?他要干什么?
郁柏长腿跨上摩托,拧动把手,把车骑了过来,停在茶梨面前。
茶梨:“?”
郁柏声音有着这几天来难得的轻松,道:“兜兜风去吧,有很多街道我还没去过,我看地图上还有叫法棍街和全麦路的地方,去看看什么样子。”
他自己戴了一只头盔,另一只递给茶梨,茶梨戴上,也跨上了车,犹豫了下,还是抱了郁柏的腰。
郁柏没有说什么,拧车把,摩托车排气管发出热烈的声音。
他载着茶梨,穿梭在诺亚城的大街小巷,看了这世界的一草一木,芸芸众生。
他们去了法棍街,看了全麦路,还在一条叫乳酪胡同的胡同里,给茶梨买了乳酪条。
十二点,茶梨终于说:“我们……去署长家里蹭午饭吧。”
“好。”郁柏载着他去了。
在署长家门外,两人摘掉头盔,茶梨看到郁柏双眼通红,黑长的睫毛被沾湿了。
他没有问,装作没看到,把头盔挂在车上,就转身进了署长家里。
署长在院子里拾掇菜地,高中生戴着署长的草帽,手里拿了把小铲子,在旁边出洋相,说:“爷爷你看!快看我!”署长笑着看他。
茶梨走进院里来,郁柏快步紧随其后。
高中生把草帽抬起来些,露出眼睛,道:“咦你俩又和好了?”
署长也起身,穿了汗衫短裤,露出的小腿是不正常的细瘦。
茶梨看得心里一紧。他没见过,郁柏曾见过晚期病人,这一见之下,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郁柏知道茶梨有话要和署长说,叫高中生:“我带你骑摩托去。”
高中生显然很想去玩,但想到立场问题,犹豫地看茶梨眼色。
茶梨说:“去吧。”
并说:“让他给你买东西,想要什么就让他买什么,他的钱……是你给的。”
郁柏:“……”
高中生“詹星”只以为他俩是拌嘴吵架说胡话,开开心心地把草帽铲子一堆,跟着郁柏出去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