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苓:学行合一
张伯苓(1876—1951),原名寿春,字伯苓,天津人,著名教育家、西方戏剧以及奥运会在东方的最早倡导者,被誉为“中国奥运第一人”。他一生致力于教育救国,创办了南开中学、南开大学、南开女中、南开小学和重庆南开中学,接办了四川自贡蜀光中学,先后培养了大批人才,被誉尊为“中国现代教育的一位创造者”。
我以为最低限度,即使“行”不比“学”更重要,也应当“学”“行”并重,不可偏废。
上期周刊登了陶行知先生为本校教职员演讲的一篇稿子,题目是《教学合一》,大家想都看过了。陶先生的意思,说教学应当合一。他的理由是:一、先生的责任在教学,在教学生学;二、教的法子必须根据于学的法子;三、先生不只是教学生学,并且同时自己也要学。我对于他第一个理由,还有些意见,陈先生已约略地写了几句登在周刊上。现在,用这几十分钟,我再和大家讲讲。
我的意思,以为以前的“教书”、“教学生”,固然是不对;但是“教学生学”就能说是已经尽了教之能事了吗?这个,据我看,还是不够,应该再进一步,“教学生行”。中国古代的教育的特点,“教学生行”也可算是一个。我现在可以举几个例,来证明孔子的“教学生行”。
《论语·学而》章有几句话:
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这里所谓的“孝”、“弟”、“谨”、“信”、“爱众”、“亲仁”,不都是关于“行”的方面的吗。你看他底下接一句说,“行有余力,则以学文”。他对于“行”,是何等的重视!反观现在的知识阶级里的人,多半是学有余力,则
以求行;只顾求学求文,反把“行”一方面视为次要,甚且毫不注意。这是什么道理呢?难道说古人须讲“行”,而今人可以不顾吗?
再看《中庸》上的一段话: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这几句话将我们求学的步骤指点得清清楚楚。我们要博学,但是仅仅听受得很多,而不加以讨虑,他人怎样说,我们怎样听,没有丝毫怀疑、思索和辨明的功夫,那又有什么益处?所以那“审问”、“慎思”、“明辨”三步是必需的了。这几步功夫都有了之后,可以说声“知道了”就算完事吗?仅仅“知道了”有多大好处?所以“明辨之”之后,接着就是“笃行之”。着重还是在一个“行”字。
再举一个例来说吧,《论语·雍也》篇说:
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
哀公问的是谁好学,孔子答了颜回好学,似乎就可接说“不幸短命死矣”。可是他却插入“不迁怒,不贰过”两句,这是论他的“行”的。由此可见孔子心目中的好学,乃学行并重,而不是死捧书本的。
有些人以为“教学生行”很困难,在现在这个时代,无从着手。譬如你教代数,教他行x呢?还是行Y呢?并且,现在学科这么繁多,顾功课还来不及呢。诚然,现在的社会,比从前的复杂得多。一个人的知识,也应当比前人的多,才能处在社会里头。所以“知”的方面的科学等等,应当多多教授。但是,仅仅得了许多的知识就能满足了吗?“学”的一方面即使十全十备,而“行”的一方面丝毫不注意,这样能算是个完人吗?这当然不对。所以,我以为最低限度,即使“行”不比“学”更重要,也应当“学”“行”并重,
不可偏废。
“学行”并重,我们知道是应该的了。但是,怎么“行”呢?是否教工程学的除了课本上的知识而外,还教学生实地练习就叫做“行”?这个,并不是我所谓的“行”,也不是古人所谓的“行”。我所谓的“行”,是行为道德。提起道德,我又有些意见。近来一般人以为人类是动物的一种,他能够生存,他当然不免有欲望;可是一人能力有限,要合多少人,才能使生活的欲望满足;在这共同的努力的关系上,发生出公共的道德信条。这种说法,是从利害上着眼的,而不是从是非上着眼的。现在的人,可以说他们是智者,因为“仁者安仁,智者利仁”,他们都是从利害方面去观察的。这个,固然也是一时的潮流所趋,不易避免。但是我们既然觉出他的错误,就应该力自拯救像《论语》里曾子所说:“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那么自己监督着自己。对于学的一方面,也同样的重视努力,使学行两方,平均发展。世界上的人全能如此,那么,现在的那些奇形怪状的事情,早就不致发现,而我们的生活也早就安宁而美满了。
时间匆促,不能多说。现在,让我把我的意思总结起来说吧:现在社会上的变迁很大,而多流于偏废,只重物质,不重道德。尽管“学富五车”,而行为可以私毫不顾。这种错误,我们既已觉察出来,就应极力矫正,学行并重,才可免畸形发展的弊病。所以,现在的教育者,不但是不能以“教书”、“教学生”为满足,即使他能“教学生学”,还没有尽他的教之能事。他应该更进一步,“教学生行”。“行”些什么?简言之,就是行做人之道。这样,才能算是好的教育。
(《南开周刊》第1卷第16号,1925年12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