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你最近如何?创作有进展吗?我刚休假结束,回到工作岗位。祝好!
爱丽丝在屏幕上敲击下这封简短的邮件,迅速按下发送键,希望能早点得到回复。她已经很久没有和安妮联系了,在这样浑浊不堪的工作氛围中,她实在渴望读到些干净纯粹的文字,就像徒步攀登珠穆朗玛峰的人走过垃圾和排泄物堆积的大本营,在海拔五千米的雪山上找寻野生的高原格桑花。
安妮的回复迟迟没有来,这有点不太寻常。虽然生活在伦敦,但是习惯夜晚写作的她昼伏夜出,与爱丽丝几乎没有时差。堆积已久的工作千头万绪,邮箱里有来自版权代理公司的近五百封邮件,爱丽丝再次栽进工作的海洋,暂时忘却了周遭的一切。
公司有大量版权到期的翻译文稿需要续约报价,不再续约的则需要在季度报告中声明,并且得到部门主管的签字盖章。如今李瑛缺席,续约的工作陷入“瓶颈”,所有欧洲文学中心的编辑都焦头烂额,恨不能有三头六臂。爱丽丝再次体会到李瑛的重要性,平日里讨厌她,关键时候却还是只有她能主持大局。
连续三日加班到午夜,爱丽丝终于收到了安妮的邮件。
爱丽丝,很抱歉让你失望了,我已经放弃写作。
我母亲再次改嫁,年初怀孕,她表示抚养三个孩子太过艰难,丈夫的薪水又总是入不敷出,所以不能再资助我念书了。我还有两年的学费没有着落,现在连生活费也必须打两份零工才能勉强凑齐。爱丽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拿不到大学文凭,我想我真的完了。
爱丽丝透过文字读到她的感伤,那个捧着手写稿,怯生生递给她品鉴的女孩正在经历现实生活的打磨,被一点点折损掉灵气和创造力。她反复阅读安妮写来的简短邮件,盘腿坐在书桌前,连续不断地抽烟,苦闷得如同被套上塑料袋谋杀的死者,在突如其来的窒息中慢慢丧失掉意志。一个以写作为生的人,情感表达和内心慰藉都仰赖于文字,被剥夺掉创作的权利就等同于被抽掉灵魂,她今后要如何生活下去呢?
凌晨一点,她在浅睡中醒来,发现自己正趴在书桌前,彻底熄灭的香烟散发出令人乏力的冷淡气息,天磊的音频依旧在循环播放,明亮的紫色袅袅盘旋。爱丽丝想起夏鸢的那条裙子,那条她穿在身上耀武扬威的紫色连衣裙,她的香水味穿透时空的阻隔扑面而来,同事们的细碎低语叠加成乌黑的颜色,空气中回**着令人绝望的窒息感。爱丽丝冲进浴室,在洗手池里接了满满一池的冷水,把整张脸浸泡进去。
一刻钟后她回到书桌前,在键盘上敲击下给安妮的回信。
我知道伦敦市政府有专门提供给优秀作家的奖学金,你以留学生的身份申请,或许有成功的机会。我会帮你联络国内的知名作家,请他们帮你写推荐信。廉价的体力工作不要再接了,专心念书和写作。把银行账号和证件信息发给我,我明天去给你汇5000英镑,供你应急。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她有所犹豫,停下来反复通读邮件的内容,希望确保自己的言辞中不带有任何同情和怜悯的色彩。五分钟之后,她点击发送邮件。在多次确认信息发送成功后依旧感到惴惴不安,于是她重新打开书信框,补充了一句简短的话:
世界总有黑暗盘踞,写作或许是唯一伸手可及的希望,请务必坚持下去,为了我,也为了所有无法像你一样表达内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