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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五雷木鱼2

大侠周锐写中国 书 周锐 5038 2024-10-22 01:20

  

  鱼长跃来到辨才塔前。

  他正好赶上申酉(yǒu)班交接仪式。辨才塔的轮值每天分六个班,每班四小时。在中国古代制定的十二时辰中,申时相当于现在的下午三到五点,酉时相当于五到七点。接下来的五个班是戌亥(xū hài)班、子丑班、寅卯(yín mǎo)班、辰巳(sì)班、午未班。为什么不叫“三七班”,这比“申酉班”要好记些吧?说明这个值班制度是遵照古时候的某种安排跨时空地延续了下来。

  每班交接仪式都要鸣钟、鸣鼓、鸣磬(qìng)。辨才塔的三层塔檐下,一层悬着钟,二层悬着鼓,三层悬着磬。钟和鼓我们都熟悉,磬是什么呢?有两种外形完全不同的打击乐器,名字都叫磬。这两种磬都可以在庙里见到。一种磬是铜做的,像一只没有盖子的火锅,和尚念经时要敲它。我们所说的这种磬必须挂起来敲,是玉做的,扁扁的,像角尺,或者说像一把很大的手枪。到了交接班时间,所有交接班僧人在不同的楼层用齐眉棍的敲击合奏出一支乐曲。“合奏”区别于“齐奏”的是,必须按照曲谱,有时候让钟发出“当”,有时候让鼓发出“咚”,有时候让磬发出“叮”,时分时合,参差(cēn cī)交替。合奏完毕,由接班僧人敲出时辰。比如,子丑班敲一下,寅卯班敲三下,辰巳班敲五下……最后的戌亥班敲十一下。在古代这样的敲击是可以起报时作用的,可现在不行,下午三点钟,申酉班却要敲九下。

  鱼长跃看着午未班僧人下班离塔,便走进塔里。

  他立刻被一层守塔僧持棍挡住。

  鱼长跃认识这和尚,他是背上被对手完整地写了一个字的宜勤。

  鱼长跃问宜勤:“凭记者证也不能上塔参观吗?”

  宜勤说:“不行,国家领导人也只能在塔下和塔合影。只有一种情况可以例外——”

  “什么情况?”

  “如果客人有本事战胜一层守塔僧,便可登上二层。”

  “明白了,如能战胜二层守塔僧,便可再和三层守塔僧较量?”

  “是这样的。”

  “那么,宜勤,你知道塔顶藏着什么宝贝?”

  宜勤摇头:“上面藏着什么宝贝,上面有没有藏着宝贝,我一概不知。守塔僧只管守塔。”

  鱼长跃又问:“会不会常有武林高手登塔闯关?”

  “常有这种事。只是闯过一层不乏其人,要闯二层可就不易了。历史上战胜三层守塔僧的来客寥若晨星。”

  “登上塔顶的高手就可以得到宝贝了?”

  “没听说过登塔得宝的事。武林中人只把登塔当作测量自己武艺的标尺,他们要的不是财宝,是成就感。”

  鱼长跃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从辨才和尚造起此塔,这种轮班守塔从未间断过吗?”

  宜勤愣了愣,说:“当然……间断过。”

  “你指的是文革期间?”

  “对。”

  文革从破四旧开始。“四旧”就是所谓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和尚也属于四旧,一时间云门寺成了空庙,只剩八十多岁的方丈如磐独自坚守。

  当地的红卫兵们认为,如果不把如磐扫地出门,云门寺的旧就破得不算彻底。但他们知道如磐是有些功夫的,一般人十个八个都近不了他的身。于是他们从县城体校里请来一位学散打的红卫兵战友,决心拔掉这个钉子。这位红卫兵战友原来叫王永波,破四旧时改名叫王永破。

  这群红卫兵在荒凉破败的云门寺里找了好一会儿,最后上了辨才塔,才在第三层找到了如磐。老和尚正在烤红薯吃。

  王永破一见如磐,立刻摆个架势。

  如磐一边剥着红薯皮,一边问王永破:“这算哪一招啊?”

  王永破说:“这叫‘仙人指路’。”

  如磐摇头道:“你不能用这一招。”

  “为什么?”

  “神仙鬼怪是四旧。”

  王永破愣了愣:对呀。

  他换了一招,飞起一脚。

  如磐又赶紧制止:“这是‘国舅亮靴’,完全是封建色彩,也不行。”

  王永破使出第三招。

  如磐说:“这是‘苏秦背剑’。知道苏秦是什么人吗?”

  王永破说:“不知道。”

  如磐说:“苏秦是战国时人,他游说各国合力抗秦,因此挂了六国的相印。”

  王永破问:“哪六国?”

  如磐说:“赵,韩,魏,齐,楚,燕。我问你,帝王将相算不算四旧?”

  “当然算。”

  王永破想不出自己还会哪些不沾四旧边的招数,只好暂时撤兵。

  他终于从当时流行的忠字舞里获得灵感,将一些舞蹈动作移植到他对老和尚的进攻套路中。

  再次较量,王永破伸出右手向如磐不停地挥动。

  如磐问:“这还是‘仙人指路’吗?”

  “不不,”王永破解释,“这是新招,叫‘敬爱的’。”

  他其实是搬用了挥舞红宝书的动作。

  接着他双手一浮一沉地比了个圆圈。

  如磐把脚伸进这个圆圈里,一边问:“这是哪吒的乾坤圈吗?”

  王永破说:“不,这是红太阳。”

  如磐说:“那我的脚就是钓鱼竿——独钓寒江雪。”

  王永破慷慨激昂道:“我的红太阳要融化你的寒江雪!”

  如磐看了王永破一眼。

  不知怎么的,王永破的慷慨激昂受到如磐目光的冲洗,一下子波澜不惊了。

  如磐问:“你的第三个新招是什么?”

  王永破想了想,用手捂住胸口。

  如磐关心道:“你不舒服吗?”

  王永破说:“不是不舒服,这就是第三招,但我想不起来这招叫什么了。”

  这年轻的体校学生此时方寸已乱。

  如磐说:“是不是你们常常唱的那句——‘千万颗红心在激烈地跳动’?”

  王永破说:“对,这招就叫‘千万颗红心’!”

  如磐说:“心当然要跳,但你不妨问问它,老是激烈地跳是不是受得了?”

  红卫兵王永破要走了,如磐和尚想要送他一样东西。

  老和尚从身边的一堆红薯里挑出最小的一个,默默地递给王永破。

  王永破虽然莫明其妙,却还是默默地接过小红薯,下了辨才塔,出了云门寺。

  多少年以后,当了教授的王永破再进云门寺,再上辨才塔。

  他居然还能见到如磐和尚。

  如磐的目光依然清澈,依然具有冲洗灵魂的能量。

  如磐看着面前的中年人,叫一声:“王永破。”

  中年人微笑答道:“我已恢复原名,还叫王永波。”

  如磐欣慰地点头:“恢复了,好。”

  王教授从鼓鼓囊囊的包里掏出一个大红薯。

  如磐看着红薯说:“已经不是原来的红薯了。”

  王永波说:“红薯长大了。”

  王永波去捡来一些枯枝,开始烤红薯。

  把红薯烤得黑糊糊的,香喷喷的。

  王永波向如磐法师献上红薯。

  看如磐开始品尝,王永波问:“熟了没有?”

  如磐肯定地说:“熟了。”

  听完宜勤的叙述,鱼长跃满意地说:“有哲理,有启迪,可以写进文章里。也许在二层能听到另一个精彩的故事。”

  宜勤说:“二层也许确实有精彩的故事,但你可能听不到。”

  鱼长跃于是明白,不把在华光学校学到的本领掏一点出来是不行的了。

  只见宜勤双手将木棍高高举起,重重落下,在地面拍出一声巨响。

  这虚张声势的一招叫“打草惊蛇”。

  鱼长跃的应对招术是“独占鳌头”。

  他用两脚相随的鸳鸯步,迅速而准确地在棍子触地的刹那间踩了上去。

  这一招对双方的反应能力都是考验:

  如果“打草惊蛇”的一方反应略慢,便会被对方的体重逼得松手,放弃兵器;

  如果“独占鳌头”的一方稍有犹豫,便会被对方掀翻在地,失去主动。

  事实是,这两种情况都没出现。

  宜勤见鱼长跃的鸳鸯步踩了过来,急忙发力猛掀。鱼长跃借着此力跃起空中,向后翻腾了半周,双脚在壁上一蹬,以夸父夺日之势凌空扑下。

  “日”就是宜勤的又圆又光的脑袋,宜勤不愿别人碰他的脑袋。好在他的棍子比鱼长跃的手长,可以顶着鱼长跃的肚皮,来个秃子打伞。鱼长跃还没够到“日”时,宜勤已能够到“伞”了。

  空中的鱼长跃只得收回双手,抓住棍头。

  鱼长跃使个鹞子翻身势往下落。这个鹞子翻身看来轻盈,其实猛烈。因为他手里还抓着棍子的一端,一翻身便将宜勤拧倒在地。

  鱼长跃松了手,把棍子还给了宜勤。

  鱼长跃登上二层。

  他没见到二层守塔僧。

  他看见一个很大的木鱼。守塔僧的木棍放在木鱼旁边。

  鱼长跃拾起棍子,在木鱼上敲了几下。

  只听木鱼里传出人声:“热起来了。”

  鱼长跃问:“怎么会热起来了?”

  那声音说:“你敲在南方离位,离主火,自然炎热。”

  鱼长跃又随便敲了一棍。

  声音说:“这次你敲在东方震位,触动了雷霆,震耳欲聋。”

  鱼长跃不解:“这一棍并没多用力呀,响声跟刚才几下差不多。”

  “可是里面和外面的感觉不一样。你再敲一下东南方。”

  鱼长跃便在大木鱼的东南角上敲了一棍。

  木鱼里的声音愉悦起来:“有风了,凉快了。”

  鱼长跃问:“东南方是什么位?”

  “巽(xùn)位呀。你读过《西游记》没有?”

  “读过。”

  “孙悟空被送进太上老君的八卦炉里,就躲到巽位上,因为那里有风没火。但风搅起烟来,把孙悟空的眼睛熏红了。”

  鱼长跃走到木鱼口边朝里看,在里面盘腿打坐的却是刚才见过的宜忍。

  鱼长跃问宜忍:“道家才讲八卦,太上老君是道士,你们佛教怎么也讲究巽位呀、震位呀?”

  宜忍从木鱼里出来,说:“太上老君不就是老子吗?老子、庄子的学说对佛教禅宗影响很大。这个木鱼就是佛道合一的产物,是辨才和尚亲自设计的。”

  鱼长跃问:“辨才和尚是想在木鱼里坐禅吗?”

  “主要不是为这个。以前云门寺的和尚,能写一手好字就是好徒弟,就能当方丈,辨才自己就是这样继承了智永的衣钵。但自从遇见了萧翼这样的‘官盗’,辨才认识到,云门寺要想永固金身,无懈可击,和尚们必须像萧翼这样文武双全,才能兵来将挡。除了训练云门文武僧,辨才认为庙里的主持应该头脑清醒,百邪莫侵,意志和体质都要坚强,精神和肉体都能免疫,所以又造了这个磨炼、选拔方丈的五雷木鱼。”

  “五雷木鱼?”鱼长跃想起一句俗语,“是不是坐在木鱼里的人就会受到‘五雷轰顶’?”

  “是这样的。”宜忍肯定道,“不过‘五雷’不是一般人理解的五个雷。这是道教的说法,金雷、木雷、水雷、火雷、土雷,代表了来自各方面的各种考验。辨才受了一点道教的影响,但归根结底还是受了王羲之的影响。”

  鱼长跃觉得奇怪:“你似乎是说王羲之跟道教有关系?王羲之又不是道士。”

  宜忍说:“王羲之身上真正体现了佛道合一。他早年信佛,把在琅琊的住宅舍作普照寺,把在会稽的住宅舍作戒珠寺。后来他儿子王献之也学他的样,这云门寺原是王献之的宅子。王羲之晚年迁到瀑布山下的金庭,曾用自己写的字向邻村道士换了一群鹅,这事你知道的吧?”

  “知道,很被传诵的一个故事。”

  “道士请王羲之抄写《黄庭经》。这是道家经典,从此王羲之对道教也有了兴趣。能最有力地证明这一点的是,王羲之在生命的最后几年决定第三次舍出住宅,但这次他要建的不是佛寺,而是道观。他来不及实现这个愿望,他的五世孙王衡替他实现了,把住宅改建为金庭观。”

  宜忍接着说:“辨才和尚一生致力于收藏王羲之的墨迹,那篇换鹅的《黄庭经》终于被他搜求到手。”

  鱼长跃说:“我明白了。书圣的魅力使辨才爱屋及乌,使他对道教也产生兴趣,于是云门寺里就有了这个道家色彩的五雷木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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