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淦昌,快来抱抱你的囡囡!临行前,王淦昌回到江苏常熟老家,一进门,大哥兴卨采烈地抱出一个襁褓塞在王淦昌怀里。
眼镜搁在鼻梁上的王淦昌看了一眼大惊:怎么是男囡?
当然是男囡嘛!要不我们全家非得让你回来看一看!大哥冲着满身书生气的弟弟边笑边说。
我又多了个儿子王淦昌不无惊诧地问。当得到大哥首肯后,他把肩上的书包一扔,抱着新生婴儿在原地转起圈来:哈哈哈,真有趣,真有趣,我有儿子啦!这一年,王淦昌24岁,其实他自己也还是个满身孩子气的人呢。有趣的是在他初入清华大学的第一个暑假回到家,当他听说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女儿时,每天红着脸不敢多看家人一眼,尤其是家人让他给女儿起名时,王淦昌就是躲着不出声,最后还是大哥出面圆场给小侄女起了名。这实在难怪王淦昌,当时他才18岁。
1930年的秋天,景色迷人的柏林迎来了一位风华正茂、才华横溢的中国青年。
王淦昌踏上欧洲这块美丽的大地时,就有一种来自心灵深处的强烈冲动。因为他赴德国留学的时候,正值以德国为中心的世界物理科学处在黄金岁月。像爱因斯坦、居里夫人、海特勒、盖革、迈特内等一批顶尖科学家都在这段时间内相继产生了影响20世纪整个人类政治、军事与经济的伟大科学成果,那种今天你宣布发现了霈、明天我说己经提炼出铀、后天他言相对论的火热场面,使每一泣科学泌都热血燃烧,跃跃欲试。一年一度的诺贝尔奖大有来不及取舍当年度的科学家们所发现的惊天动地的成果之势。然而更为重要的原因是,自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欧美各工业强国从自身利益出发,纷纷开始重视起科技革命,并将推进科技革命与本国社会发展紧紧联在一起,于是大量闰家资本投入科研工作,使得本来就比较活跃的欧美物理学研究呈现热火朝天的景象。已经尝到甜头的欧洲政治家们想借助科学家们的重大发现,达到天下以我为王的目的。我们稍稍回顾一下,仍可以记忆犹新地想起,当居里夫人发现镭元素之后,人们很快发现了放射性射线的医疗作用,于是X光被广泛运用到全人类并在今天依然成为了解和战胜疾病的重要手段。另一方面,人工放射性元素制成后,很快就有人制成厂标记原子,用来研究磷在植物枝叶中的分布,进而发生了一场农作物的肥料革命。最突出的例子要数原子能的运用了。1938年,物理学家刚发现中子会引起铀核裂变,在不到4年工夫里,第一个反应堆便建成,美国人在不足7年的时间里便制造出第一颗原子弹。而正是这一颗原子弹的发明,使美国的国际地位和国力剧增,并一发而不止,直到今天,当年根本不把山姆大叔放在眼里的欧洲各工业强国也不得不任其摆布。
科学家为自己热爱的事业而发狂,政治家们则利用科学家的科研成果而疯狂地称王称霸。王淦昌在20世纪的30年代初,在柏林大学留学的日子里已经感受到了这一点,也因此决定了他后来一辈子献身于自己民族的科学强国梦的实践。在20世纪,世界格局的变化是异常复杂的,其实又是极其简单和明了的,因为它几乎是仅仅沿着物理学发展的变迁而变迁。这个过程便是:从科学家发现了铀元素开始,到科学家发现了中子,再到科学家建成了原子反应堆,之后便是某国家拥有了上述成果后开始制造原子弹,于是谁有了原子弹,谁便一跃成了国吣霸主,从此随心所欲地掠夺他人,最终成为政治、军事和经济上的巨人。美国的崛起是最有代表性的,因为它拥有了爱因斯坦和一批最有成就的物理学家。
王淦昌作为一名著名的实验物理学家,在他漫长的一生中完成了数项影响中国社会乃至国际社会的科学成果,但在90岁高龄时,他坐在沙发里与我这位小他半个世纪的科学门外汉谈话时,发出了深深的感慨,他说他一生中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年轻时没有坚持一次重要的实验活动。如果那一次我坚持了,那别说我王淦昌一定不会是今天的王淦昌了,中国在国际社会的分景也可能大不一样!那天王淦昌是用自嘲的口气说这话的,但后来当我了解真情后,则实实在在地相信厂这确是每个中国人都应该牢记的一个非常令人惋惜的事件一一王淦昌到柏林大学后,有了一个杰出的导师,便是著名的女实验物理学家、德国柏林大学第一位女教授迈特内。王淦昌是这位女物理学家惟一的中国留学生。不知是女科学家的成就在当时太光芒耀眼的缘故,还是她心里根本没有想到一个中国留学生能做出什么伟大发现的偏见,造成了令人遗憾的事实。迈特内的个人能力确实不容忽视,连爱因斯坦都评价她是天赋髙于居里夫人的我们的居里夫人。在迈特内手下当研究生的日子,王淦昌是终身难忘的,女导师对科学研究的超人能力使王淦昌从井底探出头颅看天下,科学天地巨大而且广阔。
德国物理学家博特与他的学生贝克用钋的粒子轰击轻元素硼和铍,结果发现有一种穿透能力极强的射线放射出来,这射线能穿透10厘米厚的铅板而自身的强度减弱得很少,博特师生俩认为这可能是一种波长极短的电磁波一一硬射线。自从从原子中发现质子后,科学家们纷纷开始向剖析质子组成的方向研究探索,所以博特他们的新发现立即引起诸多科学家的追踪研究。包括约里奥居里夫妇也着手抓紧实验,以便争取新的发现。约里奥居里夫妇用他们自己的强大的射线源研究博特首先发现的奇异射线。这对著名的夫妇物理学家是用电离室测量射线的强度,以石蜡做屏蔽层,放置在铍源与测量装置之间进行观察,结果发现计算机的数字大大增加。但是遗憾的是约里奥,居里夫妇没有从另一个角度考虑这射线的物理现象包含着一种新的特殊物质,却简单认为那尺辐射能量极大的现象便只是尺的射线效应,因而最后仅仅将自己的实验结果写了个简单的报告发表便完事了。然而就在居里夫妇把一项重大发现束之高阁时,迈特内年轻的助手、中国的王淦昌则特别关注着博特师生俩的那根神秘的射线以及他们没有能解释清楚的未知结果。
尊敬的迈特内教授,我知道您早在1922年就对辐射与元素衰变的关系进行过实研究,并对其性质也做过一系列研究。最近我听了科斯特斯教授关于博特先生的有关辐射具有那么强大的穿透力的介绍,我有所怀疑……
嗯?什么怀疑?我听着呢,你说吧,密斯特王。迈特内侧了一下头,继续做着她的实验。
王淦昌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大胆向导师陈述道:我以为实验用的是探测器,那样不会有什么窃迹出现,如果改用云室做探测器,然后对博特教授的实验进行不斬的重复实验,结果可能大不一样。我是这样想的,尊敬的迈特内教授。
迈特内放下手中的实验,思忖了片刻,然后摇摇头,说:不可能,这将是个永远徒劳的汰验,让我们换一个课题吧,密斯特王。
王淦昌觉得导师这是怎么啦,他翗道迈特内是公认的对任何可能出现的具有科学价值的现象都不会轻易放过的科学家,怎么偏偏对自己提出的问题毫无兴趣呢?王淦昌怎么也想不通,而且他认定博特的实验,坏就坏在计算器计数上,如果改用云室做实验,其结果必然两样:尊敬的迈特内教授,我还是想着云室可能解决博特教授未解释清的问题,所以能否允许我借用一下我的师兄菲利普先生的云室对博特教授的实验进行重新研究?密斯特王,我已经说过了,我们还有很多课题需要研究,博特先生的事还是让别人太完成吧。迈特内的回答让王淦昌感到十分意外,两次要求都遭到拒绝,使得王淦昌无法再将自己认定的预见在实验中加以证实。
然而科学总是在前进,尤其是在你追我赶的物理学黄金年代。就在王淦昌的建议被导师无情拒绝,约里奥居里夫妇同样钻了牛角尖之后的一个多月后,剑桥大学卡文迪许实验室的查德威克先生像王淦昌一样对博特和居里夫妇认定的只辐射效应产生了怀疑,他认为辐射不可能有这样大的能量,便像上淦吕设想的那样利用云室,采用线性放大器对质子所产生的脉冲进行一个一个测鼂,并将其与电子所产生的脉冲加以分解,结果发现质子的数量奇多,与当时物理学界普遍认为的射线的理论不符。奄德威克认为从铍源放射出的是一种由新的物质组成的辐射,于是他一鼓作气,连续奋战数了,终于证实了这种粒子是一种质量与质子相近的中性粒子,即后人所称的中子。查德威克同时还认为这种粒子是原子核的主要组成部分。
了不得。中子的发现,轰动整个物理界,也同时轰动了整个世界。因为那些比科学家更企盼搞清原子核物质构成的政治家们早已等不及这一成果了。因为这太重要了,它紧接着就可以制造后来证明确实可以征服全人类的核武器原子弹!
1935年,查德威克因发现中子而获得诺贝尔物理奖。
柏林大学校园内一个绿阴蔽了的小道上,迈特内教授十分歉意地拍拍中国学生王淦昌的肩膀,说:很对不起密斯特王,我没能支持你的建议。不过,这娃个运气问题。女科学家朝自己的学生耸耸肩,便又回到了自己的实验室……她的身后,王淦昌对天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因为他在这个问题上不同意导师的看法。王淦昌有自己的见地,他认为科学就是科学,与运气是两回事,科学是实实在在的事。王淦昌和后来所有了解事情经过的人,都肯定地认为,倘若迈特内听进了王淦昌的建议,加上迈特内本人具有别人难以相比的实验能力,这中子发现非她和王淦昌莫属。然而犹太血统的大科学家迈特内教授却把王淦昌当做科学娃娃看了。几十年后,有人曾问王淦昌是否就此事抱怨过导师?王淦昌断然摇头道不不,我不仅不会有丝毫的抱怨,而且终身感恩迈特内女士,是她的卓越智慧和研究精神为我日后能在物理科学上有所建树做出了榜样。至于说到中子的发现有点遗憾,这不全怪迈特内教授。假如当初我能坚持自己的观点,也可能获得迈特内的有力支持,并最终可能获得成功嘛!所以几十年里,我一直把这次自己犯的错误当教训牢牢记在心头。
王淦昌在柏林大学与诺贝尔奖失之交臂,至今仍被中国物理界认为是极其可惜的事件。但王淦昌跟随迈特内教授在柏林大学威廉皇家实验室度过的难忘岁月,使我们的这位中国未来的原子弹主要缔造者领略和接受了许多宝贵的国际物理科学的前沿知识与技术本领。1933年底,王淦昌在完成他的毕业论文之后,用近半年时间,走访了欧洲儿个著名实验室,并有幸见到了卢瑟福、査德威克、埃利斯等他所敬仰的物理学大师,使他大开眼界,为日后从事独立的科学实验工作拓展了思路。1934年4月,王淦昌带着桕林大学哲学博士这一令人万分敬慕的学位回到了祖国,然而此时的中国正处于日本帝国主义的铁蹄**之下,中华民族陷人了深重的灾难……
经清华大学的恩师叶企孙先生介绍,王淦昌先是在山东大学任教,由于当时山东是口本侵略者眼皮底下最大的一块东亚肥肉,局势的动**,无法使王淦昌很好地进行教学与实验,正好在浙江大学当校长的竺可桢盛邀他去当物理教授,浙江大学离王淦昌的老家很近,且浙大是所名校,当时政界、教育界和学术界久负盛名的陈独秀、邵飘萍、陈布雷等都是浙大毕业生。浙江大学著名的朴实和浓厚的学术风气,更是王淦昌渴求的。于是自1936年暑假起,王淦昌来到了他一生中历时最长也是最后一次教学的地方一一浙江大学物理系,那年王淦昌不足而立之年,成为当时浙大最年轻的教授。由于他长相细嫩氐说话时易脸红,所以浙大的师生们亲昵地称他是娃娃教授。
在浙大,王淦昌整整工作914年,这是他一生追求科学强国的黄金年华。因为在这期间,他用自己的才能直接培养和影响了一大批包括后来获得诺贝尔奖的李政道在内的杰出科学家,加上他后来几十年中培养的人才一起算进去,可以列出一个长长的王家院士军。我手头有本1995年版的中国院士名单,在106人的数学物理学部院士名单中,当过王淦昌学生的或受过他指导的近十分之一之多,他们有丁大钊、于敏、王乃彦、吕敏、朱光亚、周光召、邓稼先、胡济民、唐孝威、程开甲、何祚庥、方守贤、叶笃正、冼鼎昌,还有化学部的钱人元和李政道外籍等长长的一串名字,而这些当年在王淦昌教鞭下的学生娃,后来几乎清一色地成为了中国核武器的主要研制者,并且在今天依旧为国家担当着重任。
1987年,在王淦昌80寿辰时,李政道作为王淦吕的得意门生之一,在祝寿会上发表了题为对称性与非对称性的著名论文,表示对恩师的致谢心意。李政道博士在演讲论文时说了一段富有**的话:我第一次见到王淦昌教授是在1943年浙江大学物理系,当时由于抗日战争,浙江大学在贵州湄潭。那时候与现在一样,浙江大学是中国最好的大学之一。除了王教授外,物理系还有其他著名物理学家,其中包括束星北教授。在王淦昌先生教室里听课,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国际知名的物理学家,这种早期的接触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直到现在我还记得我们曾有过的讨论以及他们使我激起的对物理的热情。王淦昌和束星北两位教授还特别慷慨地给予我关心与指导,尽管当时我只是一个一年级学生。王淦昌教授对物理学和粒子物理学有几项重大贡献。他一直受到世界科学界的高度重视。在中国物理学的发展上以及对几代物理家的教育培养上,他所起的巨大作用已经是历史事实……而在王淦昌眼里,凡是能发现一名对科学异常用心或在实验中灵性异常的学生,他都格外高兴。如他在浙大十余年教学中遇见4个他非常喜欢的学生,凑巧得很,他们都姓李。他们是李政道、李天庆、李文铸和李寿楠。四李的共同特点是不怕艰难,聪明好学,刻苦钻研。半个多世纪过后,王淦昌还能想起当年的李政道是个什么样的学生:我给他一本书,上面有10道题,我点95道让他做,结果他把10道题全做了,而且都对了。谁不喜欢这样的学生?
嘿嘿,真有趣。那时我们的浙江大学名气很大哟,有东方剑桥之称。但日本侵略者把我们从西子湖畔赶到了偏僻的贵州湄潭山区,当时条件极差,连起码的教室、实验用具都没有,但我们并没有因此放弃教学和开展科学实验,因为大家在0本鬼子炸弹之下更强烈地感受到科学强国的重要与迫切。王淦昌漫长的一生中,一直既是位泰山式的科学大师,同时又是浑身散发天真童趣的知识分子。当他遇七什么卨兴事时,准会冒出那句嘿嘿,真有趣的口头禅,就是在课堂上当他讲述导师迈特内等诺贝尔奖获得者的科学发现时,也会情不自禁地冒出这句充满童趣的话语。然而,王淦昌又是学生心目中的一位严师和充满仁爱的兄长。
1937年七七事变后,日本俊略者以其军事实力,迅速占领了我沿海广大地区,这年1月份,浙江大学历经苦难,在师生们同心协力下,用了两年时间,步步西退,最后退至贵州山区腹地。这一路西迁的艰苦程度在世界教育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浩浩****的几千人队伍,既有弱不禁风的教授先生,又有婆婆妈妈的家属小孩,而且敌机每天在头顶扔炸弹。校长竺可桢的妻子和14岁的小儿子竺衡因半途患痢疾又无药可医而双双告别人世,浙大全体师生悲不可抑,数千人哭得天恸地哀。但是这一切并没有阻挡浙大师生们教好课、学好知识、富强国家的信念。当时的王淦昌教授等都比较年轻,他们平时虽都是些手不能提篮肩不能桃担的教书匠,而在危难时个个以学校以学生为重,一面身先士卒组织西迁,一面仍利用一切时间和简陋条件进行教课。1939年2月5日,这是浙大师生永远不会忘却的日子,那天日本鬼子出动18架飞机,以刚刚落脚的浙大为0标,竟在手执教鞭和书本的师生们头顶七扔下118枚燃烧弹和爆烈弹。顿时,用茅棚和木板搭起的校舍腾起一片火海……好在师生们懂得防空知识,教职员工和家属的人身安全没受伤害。然而师生们除了身上穿的衣服和手中的书本外,几乎被炸得一无所有。可是就在被炸的第三天,王淦昌等教授便给学生们恢复上课了。
日本鬼子的飞机又来啦,赶快躲呀一由于浙江大学在当时已是名扬中外的东方著名学府,所以侵略者蓄意彻底摧毁它,每天派出飞机进行空袭。这一天,王淦昌抱着教科书刚跨出家门,便看到对面的山上已高高挂起报警的灯笼,于是便急忙招呼露天的同学躲到岩洞里。令王淦昌感动的是在生命面临极度危险的时刻,一位坐在岩洞口的同学似乎根本听不到洞口外震耳欲聋的轰炸声,依然埋头捧着书本。物理书?你对物理也感兴趣?是哪个年级的?王淦昌走近一看是个低年级的同学。他感到特别奇怪,因为当时浙大只有高年级大四才开设物理课。
王先生好,我是一年级新生,但我听过您讲的近代物理讲座,所以就喜欢上了物理。那小同学的回话好叫王淦昌高兴。
太好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可以提前收你为学生。
谢谢先生。我叫许良英。
好,以后我讲物理课时,你随时可以去听,而且还允许你不懂的问题可以直接找我。怎么样?
嗯,我一定学好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