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
埃米特睡熟了。比利知道埃米特睡熟了是因为他在打呼噜。埃米特的呼噜声不像他们父亲的那么响亮,却也大得让人知道他睡熟了。
比利轻手轻脚地溜出被窝,爬到地毯上。他把手伸到床底下,找到双肩包,打开上层翻盖,取出军用剩余手电筒。他小心翼翼地对准地毯,以免惊醒哥哥,然后打开手电筒。接着,他取出艾伯纳西教授的《英雄、冒险家和其他勇敢旅行者汇编》,翻到第二十五章,拿起铅笔。
如果比利要从头开始写起,那他会回到一九三五年十二月十二日,埃米特出生的那天。那是他们父母在波士顿结婚后搬到内布拉斯加的两年后。那是大萧条时期,总统是富兰克林·罗斯福,萨莉也快一岁了。
但比利不想从头开始写起。他想从中间开始。正如比利在刘易斯火车站向埃米特解释的那样,困难的是要知道中间在哪里。
比利的一个想法是从一九四六年七月四日开始,那天他、埃米特和爸爸妈妈一起去苏厄德看了烟花秀。
当时,比利只是个小宝宝,所以不记得去苏厄德的那趟旅行是什么样的了。但有天下午,埃米特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他告诉比利,他们的母亲喜爱烟花,提到阁楼上的野餐篮,以及他们在梅溪公园中央草坪上铺开的格子桌布。因此,比利可以用埃米特告诉他的内容确切地描述那天的情况。
再说,他还有那张照片呢。
比利把手伸进双肩包,取出放在最里面口袋里的信封。他展开信封口,倒出那张照片,靠近手电筒的光。那是一张合照,有埃米特、躺在摇篮里的比利、母亲和野餐篮,在格子桌布上排成一排。拍照的人一定是父亲,因为他不在照片上。照片上的每个人都在笑,虽然父亲不在照片上,但比利知道他一定也在笑。
这张照片与从林肯公路上寄来的明信片一起放在父亲五斗橱底层抽屉里的那个金属盒子里,比利就是在那里找到的。
不过,比利把明信片装进一个马尼拉纸信封,准备等埃米特从萨莱纳回家时拿给他看,却把这张苏厄德的照片装进另一个信封。比利这么做是因为他知道苏厄德之行的回忆会惹哥哥生气。比利知道这一点是因为当哥哥向他提及苏厄德之行时,他变得气呼呼的。此后他再也没向比利提过这事。
比利将这张照片保存了下来,因为他知道埃米特不会一直生母亲的气。等他们在旧金山找到她,等她有机会向他们诉说分别这么多年来的所思所念,埃米特就不会再生气了。到那时,比利会把这张照片给他,他会很高兴比利为他保存了下来。
但故事从这里开始不合理,比利一边思索一边把照片放回信封。因为一九四六年七月四日,母亲还没离开。因此,那一晚更接近故事的开头,而不是中间。
比利的另一个想法是从埃米特揍吉米·斯奈德的那个晚上开始。
比利不需要照片也能清楚记得那个晚上,因为他和埃米特待在一起,而且他也大了,能自己记事了。
那是一九五二年十月四日,星期六,集市的最后一晚。父亲前一晚和他们一起去了集市,决定星期六留在家里。于是,埃米特和比利一起开着史蒂倍克去了那里。
有些年份,举办集市时的气温给人感觉像是初秋,但那年给人的感觉像是夏末。比利之所以记得是因为在开车去集市的路上,他们摇下了车窗,而抵达之后,他们决定把外套留在车里。
他们下午五点就出发去集市了,这样他们就能去吃吃东西,玩玩游乐设施,还有时间在小提琴比赛的前排找到座位。埃米特和比利都喜欢小提琴比赛,尤其是当他们有靠近前排的座位时。可偏偏在那一晚,他们尽管有充足的时间,却没能见到小提琴手。
就在他们从旋转木马走向舞台时,吉米·斯奈德开始恶言相向。起初,埃米特似乎并不在意吉米的话。后来,埃米特开始生气,比利想把他拉走,但他不肯走。当吉米想说最后一句关于他们父亲的坏话时,埃米特一拳打中他的鼻子。
吉米向后一倒,砸到脑袋,之后比利一定闭上了眼睛,因为他不记得接下来几分钟的样子。他只记得人们的声音:吉米的朋友们惊叫,然后呼救,朝埃米特大吼大叫,其他人则围着他们推推搡搡。埃米特自始至终没有放开比利的手,试图向一个又一个人解释发生了什么,直到救护车抵达。与此同时,旋转木马上的汽笛风琴一直奏着乐,射击场上的步枪也一直砰砰砰地响着。
但故事从那里开始也不合理,比利想。因为集市那晚的事发生在埃米特被送往萨莱纳吸取教训之前。因此,它也属于开头。
比利思考着,要从中间开始,那么已经发生的大事应该与尚未发生的大事一样多。对埃米特而言,那意味着:他应该已经去苏厄德看过烟花秀了;他们的母亲应该已经沿着林肯公路抵达旧金山了;他应该已经从农场出来,准备当一名木匠了;他应该已经用自己的积蓄买了史蒂倍克了;他应该已经在集市上往吉米·斯奈德的鼻子怒揍一拳,并被送往萨莱纳吸取教训了。
然而,达奇斯和伍利来到内布拉斯加,搭火车去纽约,寻找史蒂倍克,与萨莉重逢,以及他们即将从时代广场启程去荣勋宫,以便在独立日那天找到他们的母亲——这一切都应该尚未发生。
因此,当比利手握铅笔俯向第二十五章时,他认为埃米特的冒险故事的最佳开头,是他坐着监狱长的车从萨莱纳回家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