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3日,清廷匆忙中颁布了《宪法十九信条》,这是一个重大的政治进步。16日,袁世凯的责任内阁正式组成。应该说,这两件大事做得相当漂亮,立宪党人的怨言大致平息,中国转向真正意义的君主立宪只有一步之遥。这一步就是根据《宪法十九信条》召集正式国会。国会召集,就意味着君主立宪全部完成。
然而,正式国会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应该怎样召集,在《宪法十九信条》中并没有明确规定。第七条说,上院议员由国民于有法定特别资格者公选之。159至于怎样公选,这个信条没有进一步解释。
再看1908年《钦定宪法大纲》,虽然其中多处说到国会功能,但关于国会怎样组织怎样召集,也没有具体规定。其“君上大权”部分第四条,说君主享有召集、开闭、停展及解散议院的权力。解散之时,即令国民重行选举新议员,其被解散之旧员即与齐民无异。倘有抗违,量其情节以相当之法律处治。很显然,这两个重要文件都没有国会选举的具体办法。
鉴于这种实际情形,资政院于11月5日议决几件大事,一是奏请清廷准许革命党人按照法律改组为政党。这当然是为议会选举做准备。二是奏请速开国会以符合立宪政体。清廷对这两个奏请都有积极正面回应。指令资政院从速拟订议决《议院法》《选举法》,办理选举。表示一俟议院选定,即行召集国会。160君主立宪的可能性依然存在。
然而不论是清廷还是资政院,觉悟都显得太迟了,动作都显得太缓慢了,南方独立各省等不及了,没有独立的省份也有点等不及了,大清国大厦将倾的感觉越来越严重。不得已,清廷于11月14日下诏命各省督抚从速公举素有声望,通晓政治,富有经验,足为全省代表者三五人来京公同会议,以定国是而奠民生。又派张謇、汤寿潜等人为宣慰使,前往各省宣布朝廷政治改革的决心和宗旨。只是这些宣布已经意义不大,这些人即便有几个愿意从命,但他们又能说什么做什么?南方独立各省按照自己的轨道前行,23日,伍廷芳、张謇、唐文治、温宗尧等联名通过美国公使致电清廷,要求清帝退位,宣布共和。
南方的要求并不意味着清廷就没有机会。事实上,如果清廷内部给予密切配合,已经就任内阁总理的袁世凯应该还有办法让南方放弃成见,重回君主立宪轨道。所以袁世凯12月8日在与北方和谈代表谈话时,依然强调君主体制是万万不可更易的,这个制度是他们那一代中国人十几年来的政治选择,是君主专制和民主立宪两个极端体制的中和。袁世凯还极端沉痛地表示:我袁家世受国恩,不幸局势如此,更当捐躯图报,只有为此君宪到底,不知其他。袁世凯就这个意思反复推论之数十分钟,语极沉痛。听众也深受感动,如代表刘若曾、许鼎霖等出来之后无不喜形于色,以为君主制度的保存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至少在袁世凯在内阁已没有什么疑问。161
按照袁世凯的这个调子,唐绍仪与伍廷芳在上海开始了谈判,君主立宪依然是供讨论的方案。根据随团代表严复的观察,南方革命党人虽然不愿明白表示君主立宪是当时中国一项重要选择,但言谈举止间,并没有表示对君主立宪绝对拒绝。南方所竭力反对的,是用君主立宪而辅以袁世凯内阁,似乎对袁世凯严重不信任。南方党人宁愿以共和而立袁世凯为总统,以民主宪纲钳制之,也不愿以君主而用袁世凯为内阁。大约他们担心后将坐大,而至于必不可制。
根据严复的观察,此次南北冲突无论如何结束,南方革命党人大约有两点所必争的:一是事平日久,复成专制,此时朝廷虽有信条誓庙,但朝廷皆不可信,须有实际的钳制措施方能使他们放心;二是党人有的确可以保全性命之方法,以谓朝廷累次失大信于民,此次非有实权自保,不能轻易息事。党人的目标不是对着袁世凯,而是对着朝廷。根据严复研判,如果继续沿用君主制,则小皇帝的教育必从新法,海陆兵权必在汉人之手,满人须规定一改籍之制。162
严复的观察是对的,关键是清廷必须拿出诚意重建信任,而这个诚意最具体的表现,就是尽快进行议会选举,构建一个正式的民选国会。然而在这一点上,清廷内部强硬派也就是那些死硬皇族有自己的看法,不愿让步。这就彻底惹恼了南方革命党人,还有那些立宪党人,甚至还有北洋系新军将领,他们以为清廷是故意拖延时间,继续耗下去意义不大。12月20日,唐绍仪在第二次谈判中发表了一通他个人赞同共和的看法,这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君主立宪越来越不太可能。
唐绍仪的这通言论是否有其他背景,我们不太清楚,但我们知道就在这一天,南北军事强人,湖广总督兼北洋第一军总统段祺瑞指使高级幕僚廖宇春、靳云鹏等,与黄兴的特别顾问顾忠琛谈判,达成确定共和、优待皇室、先推覆清廷者为大总统、组织临时议会及南北满汉军出力将士各享其应得之优待,并不负战时害敌责任等五项共识163,这基本上确定了清廷的结局。
段祺瑞之所以走到这一步,根据他1912年2月5日发布的通电,其主要原因还是皇族的败坏与阻挠,为清廷计,为皇室计,只有走上这一步。164至此,皇族中的强硬派尽管筹组什么宗社党,但其已经很难翻盘,毕竟军队主力不在其手中,皇族从改革先锋彻底转向了反革命,但他们确实已经失去人心,没有多少活动空间,更不要说胜利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