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桥帚庵的书法观[25]
我曾经在《星冈》杂志上,看到音羽护国寺内的知名灯笼上抄写的碑文,应该说是高桥帚庵的千虑一失吧,老实说撰文及书法确实都非高桥义雄不可,于是我质问高桥先生,为什么要做这种造假之事。不过,高桥先生向我发誓,这是他的一大失误,将会立刻改造碑文为自书自撰。
当时,我见了帚庵先生迅速的反省,想不到他竟是态度如此美好之人。过了几个月后,近日,我收到以下这封来信。
秋意日渐深了,愿您日日安好。日前您提醒在下的护国寺内石灯碑文一事,终于重新雕刻完成了,盼您有空前来欣赏。特此报告。
顿首
九月十八日
帚庵
北大路老台
侍曹
他的约定竟在世人仍在热议之时,就已经实现了,我想他将来肯定会是幸福之人,我也感到非常高兴。他肯定也放下心上的大石头,觉得安心多了。
然而,改造此碑全都由于我的议论而起,甚至还到了改建的地步,在改建之时,姑且还是应该与不才的在下讨论一番才是。
如今,见了改建后的石碑,之前某位书法家所写的字,已经请石工磨平,与之前的石面相比,现在的大约磨去两分[26],看起来矮了不少。
上头改刻着这次的新碑面。仔细一看,已经接受小生的训斥,跟其他项目相同,采用和文体的汉文,方便众人阅读。这实在是时代的错误,距离废除茶道实例的错误汉文,又更进了一步。
然而,结尾还是与上次一样,还是用汉文体题着“高桥义雄撰并书”。这里有点可惜。原本,在这种情况下,只要简单写“高桥义雄”即可,“撰并书”是多余的字。这也是小生说应该与我讨论的原因之一。
其次,上面的年月日,并未说明建设当时原本是改作。这个部分应该也要想点办法才对。
姑且不提受到训斥才改刻之事,说明旧的汉文体阅读不便,于是在昭和七年[27]九月,改造为和文体,这应该没什么困难吧?然后,我想要再提一遍碑文的字。之前的汉文出于某书法家之手,高桥先生把它当成自己写的字,公开发表,才会引起争论,我自然已经看过这次的改作了。然而,这次的字是否当真出自高桥先生之手呢?我实在是很怀疑。
这次应该不可能是别人写的字,大致看来,这回的字是阪正臣[28]系或是鹅堂系的书风。乍看之下,像是书法家的字体,也像是制版者的字体。与高桥先生平常写给我们的字,完全不一样,这是我绝不会看错的部分。还有许多类似的、令人费解问题,尽管我感到相当遗憾,却也无法肯定地了解事实的真相。
我比较担心的是,这回的字可能也是他找来几名日系的书法家代笔,垫在下方,然后他再铺一张薄纸,照着描出来的。我为什么敢这么说呢?尽管这些字具备书法家的外形,却到处可见拙稚的运笔之处。因此,小生才会觉得他是请某人写在纸上,再誊写下来的。恕我失礼了,过去高桥先生的书法,在小生眼中,算是没有见识的人。尽管我这么说僭越了,我认为高桥先生的书法观并不及格。这回,如果他有能力,能自觉之前的碑文的书法家之字,哪里写得不好,也许会趁这次的机会,将前一位笔者留在石碑后面的字顺便改刻才对。其他还有放在茶席的“仲麿堂”匾额。这好像也是高桥义雄先生写的,还有他的落款,坦白说,我想也是出于某位书法家之手吧。除了碑文之外,小生更是屡次暗示这件事。今天,我去看了改造石碑,顺便看一下“仲麿堂”,“仲麿堂”的木匾额仍然是旧的字体。这时,小生不得不怀疑,高桥先生到底有没有良心呢?
高桥先生并不识书法,如果我们要找个明显的作品,那应该是他毕生心血的《大正名器鉴》的封面吧。《大正名器鉴》是毕生的大事业,也是一大著作。其内容为大正年间依然尚存的,与茶道相关的名器搜藏。这些名器,自然都是一些具艺术价值的名器。这本书的价格,即使是二手书,都要价七八百圆,算是非常豪华。像这样的美术书籍,封面题着“大正名器鉴”几个字。跟坊间随便可见,只要扔个几毛钱,制版者就能立刻帮你挥毫的那种字差不多吧?不仅缺乏美术价值,简直是丢脸丢到极点的字。
《大正名器鉴》封面
如果高桥先生稍微有一点书法的造诣,是个有审美观,懂得鉴赏书法的慧眼之士,应该不至于发生这种失态。《大正名器鉴》不该是展现前后十年的苦心结果,呈现他生涯的茶道感觉,一举为他带来光荣吗?完成这本大著之时,最后、最重要的封面题字,没想到坊间制版人的字竟然能让他感到满足,这又是怎么回事呢?拿起《大正名器鉴》时,对本书造成最大伤害的,正是这封面的拙劣书法。可见高桥先生的书法观是盲目的。
我虽然很想说高桥先生对书法应该不怎么用心,有什么状况就会一掷千金,请人代笔,似乎也很难说是不用心。由于目前有茶道的有识之士,犹如茶道权威,为日常增色的茶老帚庵先生,对于这盲目的书法实在无法等闲视之。自古以来,在茶道之中,书法被视为最重要的事,证据就是有不少大茶人也写书法,却没能在书道方面成为大师。
见到高桥先生真正的书法字时,就像他写给小林一三[29]的“弦月庵”,实在很难说是美字,不过还是有一定的水平,颇具茶人风味,绝对不会丢人现眼的字。对我来说,一旦提起笔就能写出这种程度的字,他为什么要费心不吝巨资,偷偷找人代笔呢?我只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此外,在《大正名器鉴》这种大作上,竟然不假思索地使用那种低级的制版人之字。真教我百思不得其解。然而,这不可思议的结果,全都是由于高桥先生对书法的盲目造成的下场。于是,高桥先生才会千虑一失。
对于高桥先生痛定思痛,改刻之后的新改造碑,完全无视于自己的书法技术巧拙一事,我认为应该以正直、纯粹的态度书写,对此事我感到非常遗憾。
昭和七年
高桥先生改刻的碑文
神龄山护国寺,位于皇城之干位,乃新义真言宗的道场。因前人逝世已久,故我选定此地为墓园。其后,成立护国寺维持财团,获选为理事长。出于与此有不浅的缘分,故仿造二十座南都附近著名的石灯,放在观音堂东南方,择另日再行纪念。惟石灯耐久、增色,能除闇,乃真立宗之教理与符号,同时,参考了古代名匠以观音为典型的范本。是故,我大胆实行此举。兴建石碑,记录事由,以告后人。
护国之寺,灿烂辉煌,万代不灭,唯此灯火。
大正十一年岁次壬戌十一日
帚庵 高桥义雄撰并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