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王介安(1956~1992,享年三十七岁)
大踏步的流浪汉
你终于卸下破行囊
天渐渐亮 预告一场豪雨
我们依然沉默,信任自己的床
介安,讲了一则笑话之后,我拿出口红,捏着小镜子正要画唇,午餐后办公室有人问趣味心理测验。电话响,我抓起听筒快乐“喂”着,继续旋出口红准备画唇——必须马上出门赴约;电话中有人说出消息,静止了,所有的动作与喧哗,世界变成一张揉皱的底片在滔滔浊浪中漂流,我活着,活得很孤单。挂断电话,同事笑闹:“快!你的答案!”我继续捏正小镜看到自己缓慢地画出鲜红的嘴唇,活的嘴唇;看到自己翻开行事历从写满日志的五月二十那格拉出一条遥远的黑线写下“早晨五点四十五分,王介安死了”,合上,抓起皮包出门。我看到自己舍弃电梯,弯入楼梯暗处坐在肮脏石阶望着黑墙流不出泪。介安,为什么不是我而是你,为什么不是索然无味的我却是热爱世间的你?
豪雨洗濯午后市街
不打伞的女人缄默一桩死亡
擦身而过皆不相知
相知者,一一离席
电话中,你的妻子压抑哭泣,缓缓地说,介安交代的,后事一切从简,只要打电话告诉几个好朋友就行了。你总是用自己的方式处理人生,在生命尾声,仍然愿意把我当作一个好朋友,让我更难受。介安,当你躺在**念着好友的名字,是否对我们流下告别的眼泪?介安流泪只有介安知道,我们自顾自奔波,在世界的一角。
一盏小灯划破长夜
我们围桌而坐
嚼食真理,痛饮思潮
你说:这岛屿铜锈太深
轮到你们擦亮
把我当作晚宴吧
为了你们健壮
我情愿奉献
七年前,忘了季节的一九八五,丘彦明带个陌生男子到《联文》办公室,说是新同事。那是第一次认识你,高大健壮、穿西装打领带,叫王菲林,本名王介安,政大历史系毕业,刚从UCLA(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念电影回来。那时,编辑部与美术部毗邻,印象中黄宪钟、马毓秀、李兆琦、吴鸣应该都在场。早期编辑部人马未定,六张大木桌相并,吴鸣与你押坐两角,我与陈义芝对坐另外两边;中间一张空着,另一张坐了梅新——他当时仍在正中书局担任要职,下午才会到,义芝又是联副派来支援的,也不常在。我右手边的两张大桌分属发行人与总编辑,宝琴女士、痖弦先生除了偶尔出巡,大部分时间空得一尘不染。这样的地理位置对我而言很孤单,总觉得你与吴鸣两个加起来超过一百七十公斤的押了两角,快把我这块四十公斤的瘦肉弹到天空去。现在想起这些细节,真像一部电影的开场,观众很容易从位置得到暗示,如果命运之神的铁锤击下来,命中的该是孤守边陲、弱不禁风的我,不可能是你。编辑部就这么一家三口地度日,虽然你与吴鸣大剌剌不懂得“保护”我这唯一的女性,反而因地利之便与黄宪钟打得火热,只差没把桌子并过去闹分家。还好我不是娇滴滴需要保护的人,只嘀咕两个壮丁心不在焉场面不好看,干脆搬把椅子杵在你们中间加入谈话,正的邪的甜的咸的天马行空。你总是太认真又太天真,芝麻小事也能庄严肃穆谈一篇“上层建筑”之类的宏论,而黄宪钟正好是你的反面,像个冷面笑匠三言两语把你从上层建筑踹下来,你一辞穷就挠耳抓腮继而放纵大笑,两坨颧骨耸动,咧个大嘴笑得地动山摇;我习惯聆听,偶尔配几句惊人之语助兴。那段时光多么美好,真像几个无用武之地的流浪汉半途凑合了,齐手在胭脂盆地打下山寨安身,颇有几分绿林侠盗的调儿。外人很难想象一本华贵的文学杂志、一间装潢典雅的大办公室里,居然窝出草莽气息浓厚的小型梁山泊。大概从那时候起,你们没当我是女人,我也压根儿不把你们当男人。
你不能算是好编辑,熟练的编辑是一种熟练的自我消耗,巨细靡遗地溺在琐碎的编务里忽生忽死。看得出来你绝非坐领一份薪水稳稳当当爬升就能安顿生命的人,最大的热情在电影、时事,尤其政治。那时空气仍然沉滞苦闷,长期被扼喉似有喑哑之忧又隐然是呐喊前奏,从你的谈话,我感觉你对这个社会下过苦功,有一番深刻剖析与沉痛反省,你关心整体命运超过一个编辑该关心的或学成归国的男人该谋求的。我开始欣赏你,一点一滴从你身上看到知识分子高贵的光芒,忠贞于良知的光芒。介安,你帮助我看到自己的匮乏与迷惘。
有一天,我问你哪里可以找到解构主义的书,那阵子俨然是显学。没想到第二天,你搬来一大摞福柯著作,简直超出我的需要。后来才知道你回国后,书籍装箱分置几处,这表示那天晚上你为我分头找书,把朋友的一句话当作重要大事,你不吝啬与人分享所学所知。我还记得有一回你搬来幻灯机,把跑遍台湾拍来的幻灯片依序打出,从梯田中耕耘的水牛、少数民族部落、改建中的农舍、高雄加工区女工下班车阵、出口货柜、台北玻璃帷幕大楼……赫然是一部慢动作台湾成长史。我预感你不会在《联文》待太久,你像一匹壮硕昂扬的汗血马寻找征场,而一九八五年,台湾尚未“解严”。
介安,如果人生总是平坦顺遂,无重击或死别,我们很难从荒烟废墟中体悟生命曾经多么甜美,友谊如此珍贵。就像现在我回想往昔,所有的细节回过头来刺痛我的心,当时处身其中视为理所当然的,现在才发觉无一不是慷慨的礼物。
你几乎变成我的数据库,那阵子着实从你那里获得不少因政治禁忌而无缘阅读的书籍,第一部看到大陆电影是在你家放的《牧马人》。人的一生总会遇到一两个朋友带来丰厚礼物,你带给我知识食粮,当我匍匐于匮乏与迷惘的隧道中,你像一个热情路人掏出所有食物放在我的面前。介安,没有知识就没有思想。
你邀我读书。离职前,私下问我有没有兴趣参加读书会,你想带领几个有潜力的年轻学生念点书,希望我参加。前后维持半年,每周一两回,在我家或你家,有时在你的朋友的办公室,仔仔细细研读亚当·斯密的《国富论》。晚上的你与白天办公室中畅快笑闹的你判若两人,严肃、热切,恨不得掏空自己与人分享。从《国富论》到新马诸大家的研读,虽未直接反映在我的创作里,但已为我凿出另一双眼睛去理解世界的变动。
你免费做这些。你走后,任职报社的蔡先生告诉我,当他还是政研所的学生时,你同样带领他们围桌聚读,甚至躲到深山僻屋,闭关数日读书、辩论、翻译Louis Althusser的著作。他说你是个播种者,恨不得以身作薪,用实际奉献激**年轻学子的视野。介安,你所做之事在当时仍会招来紧迫盯人的麻烦,而你依旧不求任何回报,不断为年轻朋友擦亮知识与行动的火苗。
我们无法全部了解一个人的一生,哪怕他的一生多么简短。我隐约感觉你交游广阔,与电影、文化、政治、学术、新锐组织等不同领域的精英分子皆有渊源,甚至参与极深。有一次我试探性地问你,你笑而不答。我揣测你基于保护各个领域圈的纯粹性,避免为他们带来不必要的干扰;再者,你一向喜居幕后,不爱站在镁光灯下,我相信获知你的死讯后,不同领域的朋友、学生为你痛哭,也跟我一样,不知同哭者还有谁?
你对朋友重情重义,一秉热情坦**、赴汤蹈火的精神待人;在你身上完全看不到功利社会那套虚与委蛇、锱铢必较的人际操作术,我从未听过你讥讽、嘲笑、暗斗任何人。你属于人性的阳光面,把自己冶炼得干净澄明。虽为知识分子,对基层劳工与长期被压迫的人群却以实际行动表达对他们的尊重与奥援。当我们看过太多贪婪的人之后,想起你,更佩服你一贯保持严苛的自律意志与实践精神。你的经济条件很差,除了薪水几乎没有别的收入,可是蔡先生告诉我,你除了耗费时间、精神陪他们成长,也包括金钱支持;你告诉他们:“不要把钱放在心上,将来等你有了,再流通到别人身上。”介安,人人为己,你为了什么?
几件T恤,两三条长裤,你的物质生活几近简陋。每天骑一辆破摩托车上班,办公桌上凌乱不堪,摊着中英文书籍、笔、信件、撰写中的原稿、钥匙、相机、录音机、电池、校对中的稿子、一把掉齿梳子、牙签、一瓶古龙水、玻璃杯内长霉的茶叶、一碗烟蒂、没喝完的可口可乐、英文杂志、皱巴巴的长寿烟、有时出现刮胡刀……(我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乃因有几次在快要受不了又不侵犯隐私的情况下,收拾了你的桌子。)凡是跟你同事过的人,对这样的办公桌一定终生难忘吧!你甘于为理想卖命,基础生活像个走江湖的流浪汉,常常几天不睡或几餐不吃,所幸身体健壮魁梧,大家也就不当一回事。有一次闲聊,你像发表论文似的提到随身皮夹里有一张遗书,写明若发生意外事故送医不治,愿立刻捐赠所有器官。你蛮认真说这些的,不过大家当作笑谈取闹一番,三十岁的人讲这种事未免扯远了。我记得你后来还认认真真写一篇文章,鼓吹捐赠器官救人!
介安,七年后的今天,躺在棺材里的你没有一样器官能捐,癌细胞把你啃得不成人形。
魔菌在你身上野宴
白骨髑髅尾随在后,偷窃身影
每当子夜,骑坐屋顶
横骨为箫,预先吹奏哀调
大踏步的流浪汉
你信赖肉体,蜉蝣信赖朝云
却不知死神已在你的脸上签名
离开《联文》后,你到《人间》杂志上班,不久我也离职,便疏于联络。除了几次,相约到宪钟家、民生东路(你母亲下厨)、新店你独居的家(你终于烧一锅拿手的牛肉面,颇具职业水平)以及我赁住的万芳社区(那一次至凌晨才散,害宪钟搭垃圾车下山)。见了面完全不碰个人深层问题,纯粹喝酒聊天互相挖苦取闹。宪钟带给你很多快乐,他与生俱来有一套飞砖走瓦的本领粉碎你的严肃逻辑,你们俩绝不是志同道合的革命伙伴,倒像荒郊野外忽然碰在一起的流浪哥们儿。这时候的你比较人性,难免会扯到儿女情长的话题——对我们三人而言这是言论禁区,从不端到桌上的。你的个性有个优点,除非不讲,要讲就是实话,宪钟则是除非要讲,否则都是谎话,我是有问必答,虚实参半。当时,我们三个人不仅未婚恐怕也被认为不可能结婚——一个是人生仍留在颤抖阶段无法承受婚姻重击、一个抱持改造社会热诚不愿失去奋斗的自由、一个过于幻灭自行阉割结婚念头。我拐弯抹角问你,如果每一任恋情比喻一个朝代,现在到哪一朝?你盯着天花板抽烟,一脸老实:“大概到了民国!”我趁机笑你:“快统一了!”
一九八六到一九八八两年间,除了《人间》杂志你还参与筹组工党,八八年九月,我们在安和路合租办公室,我与朋友合创“大雁书店”,你集资八人开办“新动力传播公司”,雇用了五个职员(其中一人,后来成为“无住屋团结组织”的要将)。我既是股东之一当然替你管点内账。你心不在商,常在财务上把我搞得焦头烂额(有几次到了月底,还得想办法“跑”薪水,我相信可敬的王妈妈一直是你的“合作金库”。有一次,你把某股东交给你的股金在半路上借给朋友还赌债,我为此与你大发脾气,你居然说,午夜以前若还不出钱,黑社会的恐吓要剁手。我正在气头上,回说:“没本事赌什么?剁了活该!”你竟然接着说:“那他老婆、小孩怎么办?”)渐渐发现那间办公室到了晚上高朋满座(事后才知道是各路精英人马),完全跟业务无关。你长期多头燃烧,体力渐渐不济,大白天敲门进来,整个人往我办公室那张沙发趴倒,没几分钟即沉睡,有时晚上也睡那儿。你疲惫日深,八九年三月下旬左右决定在四月底结束营业(你告诉同仁们经营上的困难,相约各自到大公司去“受训”,一年后再会合重新开始。也许你真的如此盘算,但我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可以实践的诺言。我知道有些朋友从另一个角度来理解“新动力”及后来你的“宏碁电脑”时期,因而对你有所质疑,如果他们能了解“新动力”早就被你运作成一处基地,从事与招财进宝几乎无关的活动,以至于不到半年不得不歇业,让有些股东极不谅解的过程,我想他们会同意我问这样的问题:“王介安,为什么开新动力?”),这段时间,你几乎失去锐气与开朗,常常一个人憔悴落寞地关在办公室抽烟。你不是会倾吐内在郁结的人,表面上开朗乐观鼓舞他人士气,暗地里对自己进行严苛批判。介安,安和路是个伤心地,我完全了解你的压力与“自责”,再也没有比这更尖锐的匕首了。
当时,你刚认识小玉,一个坚毅美丽的女人。有一回,老井一家、小玉、你加上宪钟,开车到我的宜兰老家玩,尚未成为观光胜地的冬山河春雨绵延,我们走在潮湿的田埂上,瞭望无际的柔美稻原,白鹭鸶带雨飞行,拥有它的方向。迷蒙的天空下,我们三个流浪汉在河上木桥各自抽烟、喝酒,河水缓缓流淌,漂洗青春,浮散梦想,印出三条孤寂的黑影。老井夫妇与小玉先走,消失在稻田另一边。你腼腆地问我们:“怎么样?”细雨濡湿我们的脸,暮色开始苍茫,我心里暗叹人生像一场大虚幻,何必因挣扎而挣扎、执着而执着,哪怕只是一根草的幸福也该抓住,下一波猛浪袭来,说不定连一根草也没了。我说:“结婚吧!既然爱她!”几个月后,先后接到宪钟的与你的婚讯。你们分头走入婚姻道场,倒撇下我了。
再没有痛苦鞭打你的额
呐喊不再撕裂你的喉
你走过的路已被灰尘掩盖
爱成就不了爱
七尺汉子喂给饥饿的木柴
同年,你到宏碁电脑上班,我搬深坑,各自安顿。你订八九年十月一日结婚,跟政治无关。我因演讲无法喝这杯喜酒,后来你寄一张结婚照,新娘娇美端庄,你自己倒很电影手法,戴个大墨镜,脖子挂纸牌,写“自由”二字,又用黑笔打了大叉(现在想起来,这张照片犯了忌讳)。失去单身自由但获得挚爱的人厮守,也是人生难得的幸福。谁晓得次年春夏之间听说你得了肠癌,要去探望时你已出院,电话中,你依旧爽朗洪亮,轻轻松松丢了句:“没事!”介安,我忘了你是学电影出身,擅长编剧导戏。
你患病的这段时间,我们除了电话与信,从未见面。我想不见面也是对的,免得提问:“你就这样待在宏碁了!”之类的问题。难得有一回,你在信中问我深坑的居住环境与房价,我几乎以接近中介商的推销口吻写了长信鼓励你搬到深坑来,后来也不了了之。我并未警觉到你是否是因身体的因素想找静养之处?我甚至疏忽了最后一通电话,今年农历年左右,你说“新动力”歇业之后,陆续有些进账与支出,如果股东们没有异议,你想正式结束它,依照各人比率结算总账。不久,你寄来报表及一张支票。我现在才知道,你闷不吭声地在料理后事了。
去年,收到五封你的信,一封赞美我的文章,敲锣打鼓说我有希望成为“国宝级”(你又在骗我了),信中说:“从而,我开始有点为你担心,希望这样的事不要发生太多次,王勃、李白那些梦中笔头生花的人,总是遭到天忌……一般靠文字创作的人(其实所有的艺术家都相似),总在某一个时刻发现他的致命之处:在于无法驾驭他的创作工具。如果,这个问题对少数蒙缪斯女神眷顾的作家来讲不是一个问题的话,那么,剩下的另一个问题就很简单了:我要如何孤独地,走到那个能和天地一样不朽的地点啊?”介安,我现在才知道写这封信时你的身体已摇摇欲坠,你替我操什么心?有没有弄清楚天忌的是谁?认识以来,你像兄长待我以诚、以真、以无价的惕厉,我虽非良驹,也兴起骋驰之志。只是,你再也看不到我的作品,我再也听不到你的诤言。
但愿不再想起那封沉重的信,字迹潦草,你说每天从台北搭交通车到桃园上班,高速公路上所见景象一成不变,好像黑板上写的固定公式,擦掉,写上,又擦掉……信中依然不报病情,忽然没头没脑写了十四个愿望:“愿简媜成为最好的作家。愿简媜幸福、愿简媜完成‘三民主义’(一夫、一妻、一子)。愿简媜硬硬朗朗。愿简媜长命……”流浪汉啊,我但愿你从未为我祈祷,但愿从此不再忆起这封信,以及你告别的心情。
你要去的地方有一条忘川
摆渡人似爱妻的脸
清酒一壶 小菜两碟 宛如生前
你蹲坐河边
对岸 光影狂舞荒漠
天空 一只孤鹰盘旋
你迟迟不愿掬水
有人牵扯衣角
回头 乃牙牙弱女要求最后一抱
流浪汉啊!
折柳划钢 钢亦有血有泪
你如何解释死别!
第二殡仪馆告别式中,你的女儿子翎,安静地吮吸奶嘴,盯着爸爸的遗照看。她才一岁多,还不懂悲伤。等她长大学会认字,她会从这篇文章知道,她的爸爸在生命最后写给简阿姨的信中曾提道:“这孩子遗传了我的面貌,看着她一天天长大,成了我生命的最大寄托。”她会了解父亲的爱,以你为荣而坚强地替你活下来。祭礼如你所嘱,不发讣闻不收奠仪,你用自己的方式结算“王介安”三十七年人生总账,来得明白,去也明白。简短一个小时告别式后,即刻送入火葬场,你交代妻子,海葬。你的家人于六月十三日携骨灰乘船至花莲外海,撒入太平洋。介安,你走之前曾答应我,找一天约黄宪钟到深坑我家喝茶,郑品昌还欠你两箱啤酒,你一生重情重义,好不好魂兮归来朋友们痛痛快快喝一场!这几天雷雨交加,花莲的海浪冷不冷?介安,相知一场,白白承受你的照顾,“谢”与“再见”就不说了。你生前抱病为我许愿,我无以为报,现在轮到我,为你写下最后的哀祷:
愿海鲸为介安开路
愿太平洋为介安吟唱
愿海鸥带他上岸 不让介安流浪
愿天空没有乌云
黑夜总有星光
愿珊瑚皆柔软
不要刺痛介安的脚
愿暴风雨平息
船舶避开介安的胸膛
愿温柔的天使抚慰介安的灵魂
游鱼朗诵 安息的诗章
愿慈爱的神答应他的伙伴
一个好男儿交到你手上
请日日夜夜 守护
我们的介安
一九九二年七月 联合文学
作者注:
本文亦收入《一曲未完电影梦——王菲林纪念文集》一书,由“台湾电影资料馆”策划,井迎瑞、吴其谚、纪欣、郑鸿生、简媜主编,克宁出版社于一九九三年出版。此书于题献页上载明:“献给王菲林所追求的理想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