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老姨家出来,心情极其郁闷,便径直往外走,心中想起《圣经》上的话: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可我不是基督徒啊!这时表妹和郭果追了出来,在我身后叫,哥,哥,你回来!我装作没听见,继续憋着劲朝前走。表妹和郭果便一边一个拉住我的两条胳膊,往回拖我。表妹说,哥,你也太不吃话了,你作的还不够呛,当长辈的说你两句还不应该吗?
郭果说,对呀,难道让长辈支持你离婚不成?此时我的眼眶里溢满泪水,我说,他们为什么就不理解我呢?表妹说,哥,你把我长期以来的担心变成了现实,你对不起嫂子啊!
我说,你们搞清楚好不好,不是我要离婚,是刘梅!郭果说,那你不也签字了?你绝对是走了昏招、臭棋,无论如何我难以苟同。
我挣脱他俩说,你们回去吧,我必须得走,我得像老姨夫说的那样找个地方清醒清醒。
表妹把我拉到一旁,避开郭果,把嘴凑到我耳边说,哥,听我的,回去,不然的话,让我爸怎么下台呀?
我说,妹,老姨夫已经把我说得无地自容了。表妹说,这有什么?说明你还懂羞耻,还可造就!我说,我本来就是好人嘛!
表妹说,好了,哥,给我个面子!我说,妹,你别劝我了,等我心情好起来,我会主动来咱家向老姨和老姨夫赔罪的。
我撇下表妹,大踏步地向小区门口走去。任凭表妹和郭果在身后怎么喊我都不再回头了。心说,老姨夫又不是外人,有什么可下不了台的?
一月的北京,寒风凛冽,我坐上回餐厅的公交,裹紧防寒服,心里想着岑岑的话——给我两天时间和灯火阑珊谈判。
谈什么?怎么谈?我重新踏进餐厅,墙上挂钟已经一点,我向大堂要了两个小菜,一小瓶二锅头,独坐一隅喝起闷酒。
眼看店里的客人渐渐走净,而我的问题还没有想清楚,就又要了两个小菜和一小瓶二锅头,慢慢吃,慢慢喝。大堂和美云便一直用眼睛盯视着我。屋里暖气挺热,四两二锅头下肚以后我开始冒汗,但我脱下防寒服,解开衣领继续,再要两个小菜和一小瓶二锅头。大堂感觉不对劲,走过来坐在我的旁边说,马先生,你啷个怪样子不好撒!
我说,去,拿个杯过来,一块喝!大堂说,老板有规定,员工不许喝酒撒。我说,我算这里的员工吗?大堂说,你是经理撒!我说,我是个屁经理,你净拣好听的说;我问你,阑珊老板背后说我什么?
大堂说,老板天天盼你回来呦,她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撒。我说,我没问你这个,我是问老板背后说我什么?大堂苦笑,说,马先生你开啥子玩笑呦,老板的心里话能跟我说撒?
我觉得大堂肯定没说实话,灯火阑珊那么外向的人不会对大堂、美云他们没有交代。我摆摆手让大堂离开,又招手把美云叫过来。我对美云说,我对你是不是很关照?
美云说,是,谢谢你马哥。我说,你说实话,阑珊在背后怎么说我的?美云说,你问这个干嘛?我说,我想知道。美云说,我知道你们俩现在闹矛盾了,但你们都要结婚了,所以我们都不想掺合你们的事。
我说,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
美云的眼珠骨碌碌转了一会,说,我要是说出来,你不许生气,也不许透露是我说的。我说,可以。美云回头看了看大堂不在跟前,说,那我就说了——阑珊姐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就让你什么时候搬出去!
我说,美云,谢谢你,忙你的去吧!我一口气喝干一小瓶二锅头。
哈,终于有人对我说实话了!
是撵我还是另有用意?如果是撵我,我走就是,尽管我并不甘心,我不想接受第二次人生的失败;但如果不是——往好处想的话,那么,灯火阑珊又是什么意思?她这个胸无城府的人难道也玩起弯弯绕了?六两酒在肚,我有些头晕目眩,但思维尚可,我想把灯火阑珊叫来谈谈,于是我直接给灯火阑珊打手机,但通是通了,没人接。我再给小萍打,也通了,也没人接。我知道,她们肯定已经约好,只要是我的手机号,就不接!
于是,我发短信。我给灯火阑珊一连串发了二十个短信,又给小萍发了二十个短信,内容都是“你们在干嘛?为什么不回话?想联手整我吗?”可是仍旧没有回音。
此时大堂端来一碗手擀面,说,马先生,这一碗记我的账撒。我问,什么意思?大堂悄声说,老板要你吃饭交钱撒。
我顿时脸热心跳起来,又想发作了!我想问问大堂,我以前天天白天在这里顶班,晚上在这里睡觉,可以说是全天候,可我要过饭店一分钱吗?灯火阑珊一翻脸怎么就翻得这么彻底?她那一贯的古道热肠哪儿去了?但这种话我实在说不出口,我说,大堂和美云你们听好,一小瓶二锅头三块钱,三小瓶九块钱;一个小菜五块钱,六个小菜三十块钱,总共三十九块钱。一碗手擀面是大堂的心意,我领受了,白吃了,给!我掏出一张五十的人民币递给美云。我的表情一定十分难看。
美云坚决推辞,连说,不要不要,记我账上,记我账上!我说,我比你工资高,干嘛要记你账上?美云说,我工资再怎么低,请你一顿还请不起吗?她把钱塞回我的衣兜,又推我回座位。说,马哥,你帮我好几次,我都没法报答呀。
于是,我不再推让,埋下头一口气吃光了那碗手擀面。眼泪便也不知不觉劈哩啪啦掉在碗里。
大堂走过来悄悄问我,要不要我现在帮你把行李拿出来?否则一会吃晚饭的人就上座了撒。我看出大堂的一片好心,但此时只像在撵我。当然不是大堂撵我,是背后的灯火阑珊在撵我。我说,好吧,说走就走,有什么了不起!
大堂用尼龙草帮我把行李捆好,送我出门。我一只胳膊夹着行李卷,一只手拉着旅行箱,向公交车站走去。美云追出来喊,马哥再见!给我们来电话!
我回过头说,再见!一定!我一时间又热泪盈眶,只觉得还是打工阶层一条心,彼此之间更容易沟通!而说到底,我不就是个打工仔吗?不论在3G公司,还是在灯火阑珊跟前,我不都是端人家的饭碗吗?发生一些不公正、看人家一点脸色,不都是顺理成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