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行李安顿在3G公司,死心塌地要在这里干下去了。
岑岑办妥了手续,要带领热水器厂的刘奇和两个工程师去美考察——这是真的考察,不是徒有其名而实际旅游的考察,因为热水器厂正嗷嗷待哺。但在这个时候我和岑岑也发生了分歧——岑岑临走给我布署一个任务:和销售部同仁一起,就如何把热水器厂库存的热水器卖出去问题,做出策划并报侯京批准实施。本来热水器厂自己应该更多地考虑这个问题,但这个厂在被3G公司收购的时候营销人员就都跳槽了,于是销售处于停顿状态。我对此有自己的看法。我这样告诉岑岑,我们要树立3G公司形象,已经落伍的热水器不能再卖,要等待新技术引进之后,把库存热水器的旧胆全部更新,都变成电子防腐,以崭新的面貌打向市场。
岑岑说,我不同意,我觉得还是应该尽最大努力减少库存,为新设备引进以后减少负担。我说,咱俩各不相让,要么请示一下侯京?岑岑一听更加不悦,说,咱们在下边能解决的问题干嘛要上交,侯总太累了。
我说,但咱俩达不成一致啊!岑岑说,马林你是不是对做市场有畏难情绪?我说,岑经理,你误解我了,我这人有个特点就是爱坚持己见。岑岑说,你别自夸,你是固执己见。我说,你如果非要这么做,我也服从,但后果显而易见!
岑岑下了决心说,你只管做好了,有什么后果我负责。事情就这么定了,岑岑赴美走了。我不得已找到销售部同仁一起写出一份热水器销售策划书,送给侯京,但我在结尾处加了一句话:或者等待新技术引进后,更新内胆再行实施。
不想两天后,侯京通篇看了报告只对最后一句话感兴趣,说,等一等是对的,凡事要从长计议。他立即给远在美国的岑岑打了手机,让把这件事放一放。接着岑岑便给我打来电话,说,马林啊,就按侯总意见办吧,但我对你越级反映问题十分反感。
我说,因为你压根就不同意啊!岑岑在电话里说,你知道这样做是什么结果吗?我问,什么结果?岑岑说,侯总会认为咱们关系松散,而且办事不力。
我没再说话。我不知道是不是有这么复杂。但我对岑岑又有了新的认识,发现了一向精明的岑岑的另一面,敏感多疑。不由想起她的话,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但我这人天生固执,爱发表意见,不说出来就不痛快。在侯京带我又去看热水器车间的时候,又说了似乎不该说的话。
当时陪同我和侯京的是厂里代理副厂长王盈盈,我看到车间里旧设备已经拆除,新打的水泥地平,门窗都刷了新油漆,连玻璃都擦得一尘不染,只等安装新设备了。此时王盈盈一定在等待侯京的肯定和表扬,估计谁在这个时候都是这个心理。
但侯京却觉得还欠点什么,就对王盈盈说,是不是买点地垫铺上?王盈盈说,不好,不利于擦拭油污。我说,为了防静电,应该刷一遍环氧树脂胶才对。
侯京说,这个意见好,哈,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其实侯京可能就是一句玩笑,而当时王盈盈立即一愣,忙说,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女人的心思总是写在脸上的,王盈盈看我的时候表情极不自然。侯京又顺口说,马林,你办这件事吧!我说好吧。我看见王盈盈几乎要发怒了。
回公司的路上,我坐在车里,接到了王盈盈打来的手机:马林,你这人怎么专门给人上眼药啊?有什么问题不能单独跟我说吗?让侯总怎么看我啊?说完便啪一声关了机。天,不知不觉中,我又得罪一个人。
来北京快一年了。我都学到了什么?或者说体会到了什么?
我想至少两点:坚忍不拔和讲究方法。这应该成为我今后人生的原则和路径,以及每个来北京打工的人的原则和路径。
我想起侯京说买地垫的要求。为什么不在办公楼里铺地垫呢?也算侯京的动议有所价值。我立即向侯京提出建议。当领导的当然都不愿意自己的意见落空,侯京听了哈哈一笑说,马林,你真变得爱动心思了!办吧!
我暗喜。在寻求打工人的路径上我正向侯京和岑岑蹒跚学步。
那么,买地垫还找灯火阑珊和小萍吗?她们肯定不会理我。
全北京市卖地垫的得有多少家?只要我打个电话,就会有人送上门来。但我想起一句话,肥水不流外人田。虽然闹了龃龉,我至今还在心里把灯火阑珊和小萍看作自己人。3G公司那么大的办公楼,买地垫至少得3000米,这是多么大的一笔业务!我想了一个巧妙的办法,灯火阑珊先放一边,要给小萍一个惊喜,让她不能不理我!
我请保安代我给小萍打手机,说,买3000米地垫,单位是某某公司(隐去真实单位),明天上午十点在三元桥咖啡店见面,本人戴眼镜看报纸,临窗。
真不错,保安的一口纯正的山东话,没露出一丝马脚。
转天,我就赴约了。我坐的位置就是我第一次和灯火阑珊亮出庐山真面的地方。我拿着一份北京晨报,戴着一顶棒球帽和墨镜。
小萍按时进入我的视野,踟蹰着坐在我的对面,只坐了半个屁股。我不说话。小萍问,先生,你要买地垫?
我说,是。小萍问,你是盲人?我说,不是。小萍说,那你在屋里戴什么墨镜啊?我摘下墨镜,说,怕你认出我,就不来了。
小萍呸了一声说,我早就认出你了,扒了皮我也认识你的骨头!
我哈哈大笑。
小萍说,你笑什么?踌躇满志了?我说,什么呀,正艰难竭绝着呐。小萍说,我却看你满面春风呢,是不是又有新欢了?
我说,我在等阑珊呢。小萍说,别提人家阑珊,你不配;说说地垫吧,买多少?我说,3000米。小萍说,嚯,真不少哎,这次我给你提成——干什么使呀,用这么多?我说,3G公司办公楼用。
小萍一听立即挽起眉毛,说,3G公司?我们不卖!你找别人吧!
我说,小萍,你在生意场跑这么长时间了,不能感情用事。
小萍说,这是阑珊的原则,涉及3G公司,免谈。
我说,这是何苦啊!
小萍说,3G公司吞噬了阑珊两个男人,阑珊已经恨死3G公司了!
我说,哪有这么严重,我已经离婚了,只等阑珊召唤我呢!小萍问,真的?我说,这还有瞎编的?小萍说,那你为什么不从3G公司出来?我说,我刚站稳脚跟啊。
小萍说,阑珊说了,你什么时候跳槽,她什么时候接纳你。我说,这太不理智了,太强人所难了!小萍说,阑珊也感觉你们之间共同语言越来越少,你正在被金钱和虚荣所俘虏。
我说,天啊!怎么人和人之间这么难沟通?认识差距这么大?是不是她另有所爱了?小萍说,你别血口喷人,你知道阑珊心有多苦吗?你害了阑珊,阑珊现在已经心灰意冷,三五年之内根本不会再找男人了。我问,真的吗?
小萍说着站起身说,盲人同志,你怎么不想想,究竟是你的所谓前程重要,还是阑珊的感情重要?以后不论跟谁交往,都要考虑对方感受,不要我行我素!说完,小萍毅然走出门去。
我喊,小萍!小萍!她连头都不回。
唉,我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