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事情是这样,我那天津的二伯家的本家弟弟不能生育,他们想要个试管婴儿,出价三万,但要高智商的身体健康者,我想来想去,你最合适。
不行不行,这种狗卵子事,给多少钱也不能干!侯京斩钉截铁。
我说,求求你了,侯总,看在我这一年多兢兢业业跟着你的面上,发发慈悲吧,天津的那小两口为这事已经要闹离婚了!
离就离呗!离婚有什么可怕的?侯京面色通红。
是我那堂弟身体有问题,离了婚,再找一个,还是不能生育,这话你听明白了?
哦,真尼玛操蛋,竟然给我出这种难题!
侯京一口气将一笼包子全CEI了,嘴角也流下油来。我赶紧抓起餐巾纸给他揩净。他眼睛有些发红,回手喊来服务员,又要了一瓶法国红酒和两个菜,自顾自斟满一杯,唰地泼到我的脸上,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我,道,马林,也就你王八蛋敢跟我提这种事,换个人,给他八个胆子他也不敢!
我一边用餐巾纸擦着脸孔一边回应,是啊是啊,也就我这种二杆子吧,你答应了?
几时办?
我一听这话,立即离开座位,学着伯父的样子,双膝给侯京跪下了。他又倒了半杯红酒,依旧泼到我的脸上,说,赶紧滚起来!别在这丢人!
我立即爬起来,坐回座位,抓过餐巾纸擦脸。我心脏急剧跳动,甚至我自己都听到了我心脏的砰砰砰的声音。有生以来我不曾骗过任何人,今天,做了一件骗人的事!
……
我在北京某医院门口站着,焦急地四下张望,定好这个时间与伯父见面,可他迟迟不来。我不停地抽烟,来回踱着步子。约摸二十分钟以后,灯火阑珊的一家人出现了,左边是伯父,右边是伯母,中间是灯火阑珊,她戴着口罩,脸上蒙着纱巾,让我看不清她的面孔和表情是喜是忧。伯父走到我跟前,拉着我率先进去办理手续。他悄悄告诉我,说这几天正是阑珊“排卵”的日子,事不宜迟,你这么配合,太感谢了,对我们老两口简直恩重如山啊。我便不停地说着客气话。
约摸两个小时左右,一切都办妥了,灯火阑珊依旧在脸上戴着口罩,蒙着纱巾走出来。她没跟我打招呼,好像与我根本就不认识,一手携了一位老人,步履蹒跚地离开了医院,老两口倒是不停地回头向我招手。
十个月以后,灯火阑珊顺产了一个七斤六两的大胖小子,长相与侯京一模一样。婴儿在落生以后的前三天,长相与生父或生母是最接近的,这是医生说的。灯火阑珊当时看到自己的儿子以后,马上就叫了起来,爸!爸!您当初是找的马林吗?伯父是一直守在门外的,听到闺女叫喊,就赶紧进屋了,问,怎么回事?阑珊说,这孩子一点不像马林,倒和那狗日的一模一样!
伯父从口袋里掏出老花镜戴上,反复看,反复看,说,是啊,这是怎么回事?
灯火阑珊便呜呜大哭。伯父怎么劝也劝不住。哭够了,伯父说,甭管像谁吧,反正是你自己十月怀胎,以后这小家伙会管你叫妈,管我叫姥爷,就行了。灯火阑珊道,马林这个人心思太深了,我越来越感到我配不上他,他就像天上的星星,永远明亮,却离得那么远。
……
三年后,北京三G公司成功上市,蓦然间“膨胀”了起来,旗下大大小小的企业已经灿出了几十个,三G公司已经变身为又一个集团,并和母公司分家,成为其一个股东,这次侯京自己做了董事长,岑岑做了总经理,盈盈和我是副总经理,我还兼了办公室主任。整个集团公司的领导层,是清一水的30多岁的年轻人。
这时,我给灯火阑珊的父亲打了电话,告诉他,我想要一张孩子的照片。于是,我拿到了这个小家伙的三岁照。一个十分标志的小家伙,甚至可以说集中了侯京和灯火阑珊两个人的优点,简直像个小美男子。长方脸,浓黑的头发,白净的皮肤,宽阔的额头,笔直的鼻梁,两道剑眉,一双大大的眼睛炯炯有神,嘴唇则透着柔韧和坚毅。这种样子和后来流行的“娘炮”没有一丝一毫的相像。我把这张照片放大成八寸,压在办公桌的玻璃板下面。
忽一日,我没在屋,侯京来办公室找我,站在办公桌前的时候,看到了这张照片,急忙返回自己的屋里,拿来一张他自己儿时的照片,两相对照,几乎一模一样,他的左耳朵锤儿上有一小块红痣,而玻璃板下面这个孩子的右耳朵锤儿上有一小块红痣。还说什么呢。侯京笃定确信这个孩子就是自己的种了。两行热泪汩汩而下。不知这是激动的泪,还是悔恨的泪。激动自然是为了自己有了后人而激动;悔恨当然是不应该为别人播这个种。
就在此时,我一步跨进屋来,一下子把他从梦中惊醒。他没有避讳我,从桌子上的纸巾盒里抓出一张纸巾,抹了眼泪,说,能不能把孩子妈的照片让我看看?我说,那是我兄弟媳妇,你还打算逼人家离婚不成?
侯京苦笑了一声,哪能啊,我是感觉这孩子的妈妈一定十分优秀,而且漂亮,至少是比我母亲优秀和漂亮。否则,生不出这么棒的孩子。我回答,这孩子的妈妈就是你初恋的对象。
什么什么?灯火阑珊?侯京异常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错不了,错了包换!我掏出烟来,递给他一支,我自己一支,分别点上。
他说,我爱这孩子,但不爱灯火阑珊。
我说,三天以后,你就连灯火阑珊一起爱了。
胡说!
咱走着瞧!
……
三天以后,侯京再次站在我办公桌前看这幅孩子照片,说,我想见见这孩子,这毕竟是我的骨血。我说,这就对了,记不记得当年鲁迅有一首《答客诮》的诗?侯京想了想说,记得,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我接过来道,知否兴风狂啸者,回眸时看小於菟。
侯京大叫一声,知我者,马林也!便突然忘情地拥抱了我。这是我和他共事将近五年来的最亲热的举动。我顺势在他耳边说,现在还恨灯火阑珊吗?他点点头,说,你说得对,我现在对灯火阑珊只有感谢,没有恨了。我说,今晚我再请你喝一次酒?他说,不,晚上还有另外的应酬。说完,他非常落寞地走了。
又过了几天,也许五六天,也许一个星期,反正就是这么多天吧,侯京再次找我,说,还是要见见灯火阑珊。我说,现在是不是很爱她了?侯京破天荒地红了脸,说,你这小子是怎么搞的,仿佛钻进我肚子里了,连我有几根肠子都清楚!我说,对,不光是我,差不多人人都知道,因为一个人只有两根肠子,大肠和小肠,外加没什么用的盲肠。侯京半是认真地说,错,准确地说是五根肠子——十二指肠、空肠、回肠、结肠、直肠,外加盲肠。
我不想跟他兜圈子,直截了当问,你究竟什么意思,就直说吧。
我想请你把灯火阑珊叫来,到我办公室,我和她面谈。
你早该这么做了。
快去吧,我都坐卧不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