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时空的尖点
我曾经错误地把人是语言性的和人是文字性的混为一谈。做短视频那么久,很多人说喜欢我的文字,这让我很惶恐,因为我从小到大并不是一个语文作文能拿高分的人,也不是一个遣词造句多么出色的语文考试选手。如果非要让我谈谈我的写作方式,也许我应该反思自己是如何理解世界的。
人们的用词,往往体现了他们观察世界的角度。我的故事思维、节奏思维、视觉思维,都映射在我的文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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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从名词开始。
名词是钢筋水泥,是构成世界的原材料。与其抽象地概括一场婚礼的氛围,不如关注婚礼中每一个花球的模样。我可能不会说灯光刺疼我的眼睛,而会说灯光灼烧了我的睫毛。人们惯性地喜欢抽离出来表达事物,远距离地总结,然而观众要获悉创作者的心情,就必须参与,必须近距离接触。这是一个矛盾的境况,也是创作者必须克服的关键难题。
电影《重庆森林》里有这么一段台词:“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什么东西上面都有个日期,秋刀鱼会过期、肉罐头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逃离恋爱的悲伤之后,我们也许会总结成“东西都有一个期限”,然而身在其中,我们的视线里只有“凤梨罐头”。
亲爱的朋友们,置身事内是我们的勇气,也是我们的坦率。
身在其中,去寻找专属的时间点——
4月16日下午3点,他来到了我家。
身在其中,去寻找专属的地点——
我终于来到了春福路43号。
身在其中,去寻找专属的人物身份——
当我计算CTR(点击进入率)和CVR(点击转化率)的时候,我的女儿又哭着跑进我的书房。
身在其中,去寻找专属的物品——
你可以喝到很清甜的椰子水,以及到处都有的老盐黄皮水。
身在其中,去寻找专属的数量——
我的每个周末都是一本书、两条毯子、五杯咖啡以及八次闹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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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各式各样的名词,我们必须“上手”——关注动词。
哲学家海德格尔在《艺术作品的本源》中说过,“世界绝不是立身于我们面前能让我们细细打量的对象。只要诞生与死亡、祝福与亵渎不断地使我们进入存在,世界就始终是非对象性的东西,而我们人始终归属于它”。因此,“首先我们必须排除所有会在对物的理解和陈述中跻身到物与我们之间的东西,唯有这样,我们才能沉浸于物的无伪装的在场(Anwesen)”。
海德格尔由此提出艺术创作上的“上手”状态,他以“锤子”为例,人们可以秉持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一种是“观看”,即把锤子当作一个已完成之物放在手上把玩,可以发现它的形状、质地、颜色等属性或特征;另一种则是“使用”,即用来实际地敲打,在被用起来的时候,它不再是对立的物体,而是融入行为中。前者是“现成在手状态”,后者是“当下上手状态”,只有处在后一状态中,也就是说在实际使用中时,锤子才真正成为锤子,体现作用和存在感。
单纯是“现成在手状态”,是名词性的,我们与对立的对象彼此之间没有发生互动关系;而后一种“当下上手状态”,则是动词性的,伴随着“上手”,我们参与到了世界之中。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说当创作短视频文案时,名词性状态总是可以还原成动作,动作还可以进一步扩充还原成场面。
“这是一份肥牛可乐”,这是名词性的概括,是远距离观看。
“把可乐浇在肥牛上”,这是动词性的表达,是近距离参与。
“外面知了在喧嚣,而我想请肥牛喝杯可乐”,这便是身临其境的综合感知。
短视频账号“直男财经”的视频里,在分析为什么有钱人都爱把钱放在瑞士银行时,用了大量的动作化表达,把原本抽象、专业的内容呈现得生动形象且有趣。在视频里,创作者将这种行为比喻成一个牌局,用“打牌”“支桌子发牌”“特工一样的寄信方式”形象地点出瑞士银行在财富交易中的立场和服务特点,而不是通过抽象而枯燥的政策和条款解读来呈现。
短视频账号“鹤老师说经济”的视频里,在分析网赌**时,“鹤老师”形象地将网赌时人的心理用一系列动作展现出来:赢了400元钱,点一份牛油火锅,喝两瓶冰镇啤酒,尝到了甜头。当你坐过一次电梯,就很难再接受爬楼梯,每次爬楼累了都会忍不住看一下旁边的电梯按钮。这种**与早出晚归挣上几百元钱不如动动手指网赌就能挣几千元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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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因为我迷恋特写镜头,所以我在文字中积极寻找场景中的尖点。
“鼻尖的爱情、滑过锁骨的发梢”是空间的尖点。
“灯光穿透耳垂血液的那一瞬间”是时间的尖点。
“牵你的手就好像握住一只蝴蝶”“我站在你的身边就像鸟儿飞停在我的肩膀上”是变化的尖点。
我也会关注色彩,所有下意识的,文字里总有色彩的结构。
他扑倒在乌黑的石板路上,身旁滚落两个橘黄色的“皮球”,星星点点的鹅毛白雪开始落下。
这是场景化的、动作化的,同样,也是视觉化的——乌黑色、橘黄色,还有白雪飘下。
香气扑鼻的瞬间,我想起了灯光穿透他耳垂的时候,丝丝缕缕的毛细血管。
同样,我也时刻关注光线的塑造,这是逆光形象。
我曾经见过那些零零碎碎的光、影、色、质地和肌理,它们沉积在我的记忆深处,当我足够关注它们的出现,我的文字就绕不开它们的存在。这些记忆的碎片,有一天突然就被重新组合,如同梦境一般。
我忘不了电影《小鞋子》(Children of Heaven)里,伤心的小男孩把脚放进金鱼池里,池中的鱼儿凑过来,为他疗伤,抚平疮口。
我忘不了电影《霸王别姬》里,众人见到已经上吊死亡的小癞子时,大木背板轰然倒塌砸下来,激起一片烟尘。
事物的重新组合,会不经意间和我们所处的境遇产生关联。
这,便是时空的尖点,也是记忆的尖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