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孩子:望眼欲穿的唱片,昨天终于收到了。寄发的邮戳是八月三日,一共走了七十八天。因为不写从苏联转,就得从海上坐船来。上回的片子同是平寄,但写明Via U.S.S.R(苏联转),故只花三十八天。以后你得注意,从北面来的航空信也比南面来的快两三天。明天你将去瑞典演出,是否仍会在飞机上给我们写信呢?二十三至二十五日三场以后,还有三十日一场,大概就留在瑞典了吧。
你的片子只听了一次,一则唱针已旧,不敢多用,二则寄来唱片只有一套,也得特别爱护。初听之下,只觉得你的风格变了,技巧比以前流畅、稳、干净,不觉得费力。音色的变化也有所不同,如何不同,一时还说不上来。pedal[踏板]用得更经济。……朦胧的段落愈加朦胧了。总的感觉好像光华收敛了些,也许说凝练比较更正确。奏鸣曲一气呵成,紧凑得很。largo[广板]确如多数批评家所说full of poetic sentiment[充满诗情],而没有一丝一毫感伤情调。至此为止,我只能说这些,以后有别的感想再告诉你。四支Ballads[《叙事曲》]有些音很薄,好像换了一架钢琴,但Berceuse[《摇篮曲》],尤其是Nocturne[《夜曲》](那支是否Paci[百器]最喜欢的?)的音仍然柔和醇厚。是否那些我觉得太薄太硬的音是你有意追求的?你前回说你不满意Ballads,理由何在,望告我,对Ballads,我过去受Cortot[科托特]影响太深,遇到正确的style[风格],一时还体会不到其中的妙处。《玛祖卡》的印象也与以前大不同,melody[旋律]的处理也两样;究竟两样在哪里,你能告诉我吗?有一份唱片评论,说你每个bar[小节]的1st or 2nd beat[第一拍或第二拍]往往有拖长的倾向,听起来有些mannered[矫揉造作],你自己认为怎样?是否《玛祖卡》真正的风格就需要拖长第一或第二拍?来信多和我谈谈这些问题吧,这是我最感兴趣的。其实我也极想知道国外音乐界的一般情形,但你忙,我不要求你了。从你去年开始的信,可以看出你一天天地倾向于wisdom[智慧]和所谓希腊精神。大概中国的传统哲学和艺术理想越来越对你发生作用了。从贝多芬式的精神转到这条路在我是相当慢的,你比我缩短了许多年。原因是你的童年时代和少年时代所接触的祖国文化(诗歌、绘画、哲学)比我同时期多得多。我从小到大,样样靠自己摸,只有从年长的朋友那儿偶然得到一些启发,从来没人有意地有计划地指导过我,所以事倍功半。来信提到朱晖的情形使我感触很多。高度的才能不和高度的热爱结合,比只有热情而缺乏能力的人更可惋惜。
敏要的西班牙文辞典与文法买到没有?你的房子是否弥拉帮你在找?今天写她的回信弄得我腰酸背痛,累得要命。不多写了。
你有一封信里把“吞”字写作“舌”字,不知是否笔误?一切保重!
爸爸一九六〇年十月二十一日夜
弥拉爸爸最近来信,对你对我都十二分热烈,望代我多多向他致意,道谢。
唱片封套上的sketch[素描]实在不高明,中文字也俗得很。另一张竹枝画得倒不坏,题的字却莫名其妙。是否出于洋人之手?
为了让你也能读,我特意给弥拉写英文,对我比写法文可吃力多了。
捷克有否消息要你寄唱针的款子去?
只要可能,来信仍以挂号为妥,免得像五月一日的信不知下落。
节目单可否请弥拉帮你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