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变法失败之后,不久又发生了义和团运动。义和团运动是太平天国革命失败后规模最大的一次农民革命运动,它主要的锋芒是反对帝国主义、特别是那些披着宗教外衣的侵略者。中国人民并不是一般地反对宗教,他们所反对的只是那帮假借上帝的名义来为非作歹的人。十九世纪各资本一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时候,常常以传教士作为它们的先锋,以教堂作为它们的据点。随着帝国主义在中国的得势,许多不法的外国教士更是凶焰万丈,许多中国教徒也都仗势欺人,教堂的权势俨然凌驾于中国官府之上。一般群众与教徒发生争执,打官司没有不输的。外国教士可以自由出入官府,无耻的清朝官吏一见他们就卑躬屈节,视同上司。教堂本身往往也就是大地主和大债主,它对农民进行的地租和高利贷剥削,其苛重程度更甚于中国的封建地主。由于这种种原因,中国人民(尤其是农民)对外国教会侵略势力恨入骨髓。因此,中国人民的反帝斗争就常常以反教斗争的形式表现出来。从六十年代起,全国各地不断发生的所谓“教案”,其实都是广大人民反对外国教会侵略势力的斗争。这种斗争自1870年在天津遭到残酷镇压以后,曾一度稍为低落,但到九十年代,又复高涨起来。特别是甲午战争以后,日益加深的民族危机,更刺激了这种反帝斗争的发展。
四川人民反对帝国主义教会侵略势力的斗争,是有着长期的历史的。1863年,重庆人民首先掀起了反教斗争(即所谓第一次“重庆教案”)。1868年,酉阳人民在反对教会侵略势力的斗争中,伤亡达千人以上,可见其规模之浩大(这就是轰动一时的所谓“酉阳教案”)。其后斗争仍时起时伏。至1890年以后,便爆发了著名的余栋臣起义。余栋臣是四川大足县的一个贫苦农民,年青时气力过人,好打不平,人称“余蛮子”。在1890年8月的一次灵官会上,因教堂无理捕人,引起了群众的公愤,他便率众起事。后来他虽曾被官兵捉住,但起义群众却把他从荣昌县的监狱中救了出来,并趁势抓了一个法国教士。从此起义更形扩大,不但屡次打败了清朝军队的围攻,而且一再击破了敌人诱降的诡计。起义军到处受到人民的欢迎,川东南数十县乃至湖北边境都曾受到它的影响。但是,由于没有正确思想的指导,起义领袖——那些从前的哥老会头目逐渐趋于腐化。不用说地主出身的人现出了原形,就是贫农出身的余栋臣,后来也蜕化变质。这样,他们就脱离了广大的农民和手工业者,失去了依靠的力量。因此,至1899年初,起义终于被清朝的反动军队所击败,余栋臣亦被生擒。
和四川一样,湖北、湖南、广东、广西、山东、江苏等省人民的反帝斗争,在甲午战争以后,也日趋高涨。义和团运动正是在全国人民反帝斗争的基础上爆发起来的。义和团原名义和拳,是—种民间的秘密结社,具有浓厚的神教迷信色彩。因为当时德国对山东的侵略格外凶残,而且1898年至1900年山东又连续遭到水旱灾荒,所以义和团运动首先在山东爆发。那时它的领袖叫朱红灯,它的宗旨是“反清复明”和“仇洋灭教”。山东巡抚毓贤,本是一个屠杀人民的刽子手,他当曹州知府的时候,曾经在一年中屠杀了两千多名大刀会众。但结果他不仅没有把大刀会杀绝,反而差一点被大刀会杀死。义和团初起的时候,他坚决镇压;镇压不成,便转而利用,后来清朝统治者终于把义和拳改为义和团,作为官办的团练,又把义和拳“反清灭洋”的宗旨改为“扶清灭洋”,想借排外以转移人民革命斗争的目标。当时中国人的排外思想是相当普遍的,人们只知道外国人可恶,也分不清到底谁可恶、谁不可恶,以为排走了外国人,中国就安静了。西太后是这种见识,她手下的许多官员是这种见识,老百姓也是这种见识,只是西太后和她的官员们不敢出头,想让赤手空拳的老百姓去出头罢了。所以义和团能够被利用,并不是难于理解的。毓贤利用义和团的作法引起了帝国主义的不满。帝国主义强迫清朝政府把他撤职。清朝政府顺从了帝国主义的意旨,把他调往山西,改任袁世凱为山东巡抚。义和团在山东虽因袁世凯的残酷镇压而遭到挫折,领袖朱红灯也被杀死!但到1900年,它却由山东向河北发展,并且很快便发展到天津、保定、乃至北京附近。义和团在反动统治的中心京、津、保地区,到处袭击教士,焚烧教堂,吓得清朝政府和帝国主义都束手无策。在这种情况下,阴险的清朝统治者西太后,便一面听从毓贤等的计谋,向各国“宣战”,让手执戈矛的义和团去抵挡帝国主义的枪炮;另一面又暗中向帝国主义疏通,说“宣战”完全出于“匪徒”的逼迫,请求它们谅解。于是,帝国主义便组织了“八国联军”,以“保护使馆”和代清朝政府“剿匪”为名,对义和团直接进行镇压。帝国主义的进攻,遭到义和团的坚决抵抗。无论在天津、在杨村、在廊坊、在张家口,侵略军都曾受到严重的打击。八个帝国主义集合了四万人以上的现代化军队,费了几个月的时间,也不过才攻占了东至山海关、西至张家口和南至正定的几条交通线。它们慑于义和团的声势,虽然杀到了山西边境,却始终不敢进入太行山。但是,无耻的清朝统治者西太后,当帝国主义打到北京的时候,即仓皇地逃往西安,并派大汉奸李鸿章为全权代表,向帝国主义屈膝求和。这样,帝国主义和中国一切封建势力集团又重新结合起来了。在它们的联合进攻下,义和团终于遭到失败。李鸿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洋奴买办,他本来就不赞成西太后、毓贤等利用义和团来反对他的外国主子。当义和团运动在北方盛极一时的时候,刘坤一、张之洞、李鸿章、袁世凯等重要督抚,却与帝国主义勾结,拒不执行清朝政府对外“宣战”的命令,而在东南各省和山东实行“中立”以“自保”。帝国主义组织八国联军侵入中国,本想实现它们瓜分中国的阴谋,义和团的坚决抵抗,使它们看到由帝国主义来直接统治中国,绝不可能,因而认为“瓜分一事,实为下策”,“治中国须以华人,无他术也”。同时帝国主义之间也充满了矛盾,它们为抢夺中国的权益,在占领北京的一年多时间内,有好几次都几乎火并起来。最后它们得到了共同的结论:还是让中国在形式上保持独立,让清朝政府来替它们继续统治中国。就是这样,李鸿章等才得以和帝国主义举行谈判,并于1901(辛丑)年9月签订了卖国的《辛丑条约》、这一条约,极为苛刻,它规定清朝政府要严惩那些敢于公然“排外”的官员;要严禁人民的“排外”活动,并让帝国主义军队驻守北京、天津、山海关之间的重要城镇;此外还要以四亿五千万两银子的巨款来赔偿它们的所谓“损失”,并以关税、盐税等作抵押。
“八国联军”的侵入北京和《辛丑条约》的签订,使一切具有爱国心的中国人,都感到非常耻辱和痛心。在蒋观云主办的《选报》上曾经登了一首诗,其中有这样沉痛的两句:“伤心又是榆关路,处处风翻五色旗(指帝国主义的旗帜)”,我读了极为悲愤。义和团运动在我的家乡也有影响,那时我家乡一带的红灯教也活跃起来了。我有一个侄子也曾经参加。他每天和他的同伴们练刀练枪,说什么“红绫一闪,闪动天兵,神仙就要下凡了”。我当时已经受到“新学”的影响,多少有一点科学知识,因此对他们那种封建迷信的说法感到可笑;但是,对他们打教堂、反洋人的革命精神,却又异常钦佩。正是由于这种矛盾的思想,再加上我当时还处于四民之首的“士”的地位,所以,我对他们的运动采取了旁观的“中立”态度。我当时看到了义和团运动的落后方面,但却不了解产生它的原因和克服它的办法;更不了解义和团运动的形式虽然落后,而在这种广大农民群众的正义斗争里面,却蕴藏着极其深厚的革命力量。要完全明白这些道理,必须要有马克思主义。在当时的条件下,对义和团运动的深刻意义,我自然是无法理解的。不过,无论是余栋臣起义也好,或者是义和团运动也好,它对我以后的革命活动,都曾经发生过有益的影响。在辛亥革命前夕,我积极地参加联络会党、组织共进会的工作多在第一次大革命和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我比较注意农民土地问题的研究;都是和这种影响分不开的。长期的革命斗争经验使我逐渐地懂得:一个革命者对于广大人民群众的革命运动(哪怕它表现得极其幼稚乃至相当落后),必须象毛泽东同志所教导的那样,既不应加以阻挠;也不可站在旁边指手划脚地加以指责;只有抱着满腔的热忱,积极地投身到群众斗争的洪流中去,勇敢地用正确的思想引导群众前进,才能使革命斗争得到胜,利。只有这样,才是唯一正确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