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输了

　　十六岁的任清欢，天真，但坚强。

　　在莫名其妙挨了母亲一巴掌，被无端责骂迁怒，被父母无情丢下以后，向来习惯了大家宠爱的小公主，只崩溃了一个星期，就重新打起精神努力学习生活。

　　少女心思敏感，她怕自己越吵闹，父母越讨厌自己。那时候年纪小，也天真，还以为只要表现得乖一些，爸爸妈妈还是会喜欢自己。

　　直到家里司机接她放学的路上，有辆小车失了控，从一侧直奔后排冲来……

　　如果不是后面的车没刹住，突然怼上了那辆小车，让它降下了速度，任清欢敢确信，她家那辆保姆车绝不止是被撞到后排车门凹陷变形，她也绝不止是轻微脑震荡这么幸运。

　　一开始她只以为那就是场意外。

　　警察找上门时，她还在医院住院观察，是她二叔三叔和父亲当时的助理过来处理的，一群人在vip病房外的客厅里吵吵闹闹了很久。

　　后来外面安静了，很多脚步声走远，接着是关门声，再接着，是她三婶陈雁和二婶许艺的交谈。

　　陈雁那时候年轻，风风火火，还很仗义：“大嫂也是够狠心的，清欢怎么说也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就因为她儿子出事了，这闺女也不想要了？养了十六年啊，小猫小狗都有感情的，她怎么下得去手啊！大哥也不管管，就他们黎漾的命重要，清欢的命就不是命啦！”

　　许艺当年就很温和，只感叹：“你没听杜助理打电话？大哥根本不知道这事儿，谁能想到大嫂看着那么温柔，能干出这种事，也得亏咱们黎氏有关系能压得住，这不然……”

　　她忽地压低了声，但依旧很清晰地传进了内间的病房，“这件事可千万不能让清欢知道，我们都接受不了了，别说她一个小孩了！”

　　陈雁也跟着压低了声：“那肯定不能让她知道哇，亲妈要害自己这种事情，搁我身上我都能当场去跳千河大桥！”

　　也就是因为陈雁这最后的一句话，十六岁的任清欢才在那个寒风刺骨的深夜，出现在了千河大桥上。

　　任晓梦显然没料到，当年的真相早已被她曾要设计陷害的亲女儿全数洞悉。

　　看着眼前沉着冷静的年轻女孩，再想到前面两个月在她面前表现得乖巧可爱的女儿。

　　任晓梦不由汗毛直立，一阵寒颤。

　　身体突然就止不住颤抖。说不清是害怕还是愤怒。

　　清欢目光温和，“妈妈很冷吗？”

　　她转身推开一扇窗，初夏的清风丝丝缕缕飘进来，稍稍驱散一些沉闷。

　　“刚到夏天就觉得冷的话，我看您也不适合在燕城过冬，燕城的冬天有多冷，您应该早就忘记了吧？”

　　任晓梦已经说不出什么话。

　　清欢转过身，静静看了她几瞬，手指抬了抬，“海姐，路路，还有清灵姐，麻烦你们送我妈回家，她身体不舒服，需要回家休息。”

　　在医院的走廊上，说出身体不舒服要回家休息这种话，如果有人此刻路过，一定会觉得奇怪，但被点名的几个人，包括黎清灵这个医生，都没有觉得有任何问题。

　　三个人架着人离开时，任晓梦还试图反抗挣扎，被黎清灵引着进了专用电梯，声音消失。

　　走廊里一瞬清净下来。

　　心底一角也跟着空了下。

　　任清欢曾经设想过很多个跟任晓梦翻脸摊牌的场景，唯独没想到会在医院急救室前。

　　戏剧化，又让她明知是痛的，还忍不住要去回忆那个差点都走不出来的寒冷冬天。

　　手指又有些僵麻。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特别想要一个拥抱。

　　耳边无端响起那道温柔认真的嗓音：“就算不是依靠，最起码，也能在你需要的时候抱抱你。”

　　比如现在。

　　她需要。

　　身侧脚步声逐渐靠近，转身之前，任清欢想的是，或许锦鲤说得对，或许是她误会他了，或许她的人生需要一个新的开始。

　　转过身，她错愕一瞬。

　　得有个七八秒，清欢才听到了自己的声音，稍微有些僵硬：“许萌萌，你怎么来了？”

　　许照当然没错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失望。

　　他选择忽略，垂下眼，笑了一声，朝她张开胳膊，“过来抱抱你，我觉得这个时候，你大概需要一个拥抱？”

　　清欢微怔，心底叹了下，闭上眼睛，上前抱住他，闷声回：“谢谢。”

　　走廊转角处，男人蓦然停住脚步。

　　姜遇安静地望着不远处相拥而立的两个人，忽而有些恍惚。

　　十一年前极其相似的一幕，迅速在眼前闪过。

　　握着热水杯的少年也是站在这样的转角，安静地看着失魂落魄的女孩缩在男孩的怀中，被男孩细声安抚。

　　眼前，是一如当年的场景。

　　昨晚在小镇破庙里，她说的那两句“最后悔的决定”“喜欢他不如喜欢你”也在同一时间，依次回旋而过。

　　她不会喜欢他。

　　姜遇手指不自觉蜷起，拇指指甲紧紧扣入食指一侧，很快印出一道深深血痕。

　　身后楼梯上传来急匆匆上楼的声响，接着是女生的惊讶：“姜哥？你站这儿……”

　　声音猛然停住，沈思鲤也看到了窗边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她下意识咽了下，转头瞥见男人殷红一片的眼角，和他晦暗不明的神情。

　　沈思鲤头皮一阵发麻，还是试图解释眼前的情形，“那个……可能是……就是……他们……就……”

　　平日里那些妙语连珠，这会儿一句也憋不出来。沈思鲤都忍不住闭了下眼。

　　姜遇转过身，已经下了一层台阶，停顿了一下，突然从衣兜里摸出几枚橘子糖，回身递给沈思鲤，勉强扯动了下唇角，“她可能想吃。”

　　那双本就清冷的眸，在这一刻，陡然漫上浓重的苦涩。

　　生来就耀眼夺目的男人，站在一片毫无生机的灰白色调里，艰难张口，半天才发出声音。

　　“我输了。”

　　像是用尽所有力气才说出这三个字，挺直的身影在迈下另一节台阶时，猝然晃动了一下，跌坐在楼梯上。

　　“不是，哥，你别就这么……”

　　沈思鲤惊呼一声，还没来得及上前，就见人已经摇摇晃晃爬起来，握住扶手，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

　　凉了。

　　沈思鲤握着一把糖，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目送人离开，转过身重新往走廊那头走去。

　　清欢抱得很浅，许照忍了片刻，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我不是你现在想抱的那个人，对吗？”

　　清欢就松手，看着他笑了笑，“我也没那么矫情。”

　　她笑得跟以往所有的情绪都不一样，细看之下，隐约含着一丝晦涩。

　　许照沉默几秒，“需要我叫他过来吗？”

　　清欢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转头看向窗外，问：“外面堵车吗？”

　　许照摇头：“快十点了，畅通无阻。”

　　清欢静了一瞬，“嗯。”

　　许照也转头看向窗外，低笑：“欢欢，你昨天还说没有喜欢上他。”

　　“……”

　　不知道是不是喜欢，就是刚刚那一瞬，她的确是希望给出这个拥抱的人是他。

　　沈思鲤走过来的时候，正好就听到许照这一句。

　　几乎都不用思考，她就立刻反应过来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那刚刚……

　　是误会！

　　沈思鲤当机立断，立刻开口：“欢宝，刚刚姜……”

　　急救室的门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打开，医生喊家属的声音，急促又严厉的铺过来，把她的尾音彻底盖住。

　　“病人家属在不在？”

　　“在。”

　　“抓紧过来签字！病人需要马上安排远程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