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刑”其实就是一条形似老虎的秋木板凳和一只厚而重的枣木板子。板凳上有四个套,人趴上去,四个套正好套住胳膊腿,下面用力一紧,人就牢牢地箍在上面难得动弹了。因此打得时候也就极为方便。这是我姥爷为了治理家庭,扶正压邪而做的。这个东西做起来以后,在十六年的时间里却从没用过,落在上面的灰尘已有铜钱那么厚了。
天黑以后,大门关闭。庄家的所有人员都集中在了后院的东厢房里。其中包括来庆和闲姐儿。闲姐儿心里有鬼,原本不愿来的,但是我姥爷不依,说凡是庄家的人少一个也不行。
我姥爷坐在了屋子的正堂上,其他人等排列两厢,家刑则在中间放着。这是一种阵势,这种阵势颇似公堂,让人不寒而栗。
寒冬腊月的大冷天,我舅这个准****在我姥爷的威逼只穿件短裤趴到了家刑上,狗儿又在我姥爷的指使下上前紧住了他的胳膊腿。
我姥爷说:“福儿,在动刑之前我再问你一句话,你如果老老实实的回答了,你就少挨几下打。如不然,今天我就打死你!你可听清了?”
我舅浑身打颤四肢不温。他一边哭一边应着:“爷呀,我听清了,你问吧。”
我姥爷说:“那我问你,你做下这种难见天日的事情,是谁给你出的主意。快说!”
闲姐儿紧张地看着我舅,说:“这种事谁能给他出主意呀,都是自己做得呗。”
我舅没有回答,他尚不知是闲姐儿向大马告的密,所以他不想把闲姐儿供出来。
闲姐儿那颗提着的心一下子落下来了。
我姥爷大怒,“好你个畜牲!我看你是不知死活呀!狗儿!你先给我打!狠狠地打!”同时吩咐堵了我舅的嘴,不堵住嘴,打起来我舅必定喊叫,那样整个村子很快就会知道的。我姥爷害怕的就是被外人知道。
狗儿举起了板子,我舅抬起头,用目光乞求他轻点打。狗儿不吭声,心说我能不轻点吗,打重了不但你不高兴,怕是老爷也不高兴呢。于是板子高高地举起轻轻地落下,使我舅感觉这不是在动刑,而是解痒。
大马看得很清楚,他气呼呼地看一眼狗儿又看一眼我姥爷,叭地一口浓痰就吐到地上了。
我姥爷就在太师椅的扶手上用力磕了磕烟袋,“狗儿!你是三天没吃饭吗?给我用力!”
狗儿就一脸的可怜相,“老爷,我手脖子疼啊!你还是让别人打吧。”
闲姐儿在背后一碰来庆,来庆就过去了,“我来打,自己的兄弟自己不教训谁教训啊!”来庆用上了也许他从没用过的气力向我舅打去,头一下就让我舅的鼻孔中发出了闷闷的杀猪般的惨叫。继续打下去,我舅就从猪叫渐渐转成了羊叫,又从羊叫转成了鸡叫。
我大姥娘满脸冒汗双手直抖,她的心都碎了。但是她不敢上前阻止,她知道有大马一家在场,她上去阻止就是坦护自己的儿子,就容易激起大马的愤恨,那样反倒把事情引向了激化。她希望大马娘能出面阻止,只有她阻止才能让大家都有面子也不会激化矛盾。但是大马娘动也没动。大马娘不动,别人更不可能动。我大姥娘感到很绝望,于是她恨起了来庆,你个畜牲,他不是你兄弟了吗,你这么对待他!平日里他是怎么对待你的,你娘我又是怎么对待你的,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你等着!话没说出来,但是胸口那股气却压不住,她一张嘴,长长地“嘎”了一声,使众人的目光禁不住都投向了她。
我姥爷的脸上仍然阴云密布。但是听着我舅那不是人声的惨叫,他也心疼了。他和我大姥娘的心情一样,希望大马娘开口说句话,也希望大马出面说句话。那样他便有了台阶,就可以饶了我舅。但是母子俩谁也没动。他的怒气就更大了,于是对来庆喊,“再使劲!给我打死他,打死他!”
来庆果然更为用力了。他大汗淋淋。
大马娘终于上前拦住了来庆,“你快住手吧,还能真的打死他呀。事都出了,就是打死他又有什么用啊。打他几下让他有个教训就行了。”说着,夺下了来庆手中的板子。
我姥爷松了一口气,但是大马没有发话就表明大马还不满意,于是就喊着让大马娘闪开,让来庆继续打。
大马娘明白我姥爷的意思,于是她喊大马:“大马哎,你就说句话吧,难道非得让老爷把福儿打死呀,那样你和你娘的脸上就好看啦?”
大马说:“好,那就住手吧!”多一句话也没说,拉上靠儿就走了。
家刑就此结束,我舅福儿已被打得皮开肉绽。
狗儿和二仁把我舅抬到了**,我姥爷说,不用管他,让他死在**!但是出了屋子往前院走的时候,两行老泪却哗地流下来了。而我大姥娘则抱着我舅大哭不止,她骂着我舅不学好,哭着自己命不好养下了我舅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但是所有的话语里都包涵了对我舅的无限疼爱。
素烟一个晚上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她像一个旁观者一样静观着事态的发展。现在众人都散了,她觉得该说点什么或该做点什么了,于是回前院取一些治棒伤的药给我大姥娘让她给我舅搽上,然后对我舅说,你是该打,为什么老爷问你话你不说?明明是闲姐儿撮弄着你干得,也是她跟大马告了密才惹起这么大的风波的,你还咬着牙替她隐埋罪过,你不是找挨打嘛!
我舅在疼痛中抬起了头,他看着素烟:“小娘,”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称素烟“小娘”了。素烟对这个称呼比较满意,我姥爷和我大姥娘也默认了。“小娘”我舅哭着说,“你说的是真的吗?那你怎么不早说呀,你要早说了我就把她供出来了。我操她娘,她这是故意害我呀,我做下这种事都是她出的主意,她反过来又出卖我。你快跟俺爷说去,让他把闲姐儿抓了来,打断她的腿,打烂她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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