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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9)

便衣警察 海岩 2397 2024-10-16 09:43

  

  中年人似乎并不介意,仍然温和而执着地继续问道:“那天没有月亮,是不是有人告诉你的?”

  她也心平气和了,微微笑一下,反问:“怎么,辩护人在辩护前合法搜集证据,难道事后也要受到盘问和干涉吗?”

  中年人目光灼灼一闪,不答她的话,反而单刀直入地问:“是卢援朝告诉你的吗产’“什么?”她有点儿赌气地扬扬眉尖,“我要说你们这是侵犯辩护人的合法权益呢,我可以拒绝回答吧?”

  “肖萌,”严君插上来说,“我们今天是为工作来向你询问这个情况的,请你协助一下,好吗?”

  她浑身打哆喀,一股没来由的委屈和憋气占满了全心,严君的态度是温和的,甚至是商量的,但这种居高临下的关系却叫她受不了。她真想哭出来,把这些天积下来的所有委屈放任地倾泻一通,眼泪快要流下来了,她转过身子,想走。

  “等一下,”中年人强硬起来,“依照法律,公民有作证的义务,故意隐瞒证据的要负法律责任,现在请你明确有个态度,你是不是拒绝回答我们的询问?”

  泪水湿了眼睛,她忍住没让它流下来。

  ‘哨萌,”严君几乎是一种关怀恳求的语气,“你为什么不愿意说呢?伪证中的那个破绽,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垂下头来,用低低的声音说:“是他,他告诉我的。”

  说完,她踉踉跄跄向树林外面跑了出去,听见严君在身后叫她也不回头,泪水顺着双颊流进嘴里,舌尖上全是难言的咸涩。

  阅览室已经要关门了,她又不想早早地回家去熬那个难堪。因为宿舍已经支援了新入学的外地学生,她放了学便没个去处,有时在学校里寻事耽搁,有时在街上无事消磨,最近还常常去援朝家坐坐。自从援朝被诬陷入狱后,她就把他当做一个弱者在付予自己的同情了,卢援朝其实还是很爱姐姐的,现在虽说平反出了狱,但毕竟失去了将要得到的家庭生活,所以仍然是个不幸的人。然而她今天却不想去找他,她现在已经没有热量再去温暖别人了。她骑着车子在街上慢慢地转了一阵,让情绪渐渐平静下来,直到墨蓝的夜色涂满了天际,才回到家里。

  走廊里没人,却大亮着灯,她没有去关,她现在对于特别强烈的光线似乎有种近于病态的刻意的渴望,因为黑暗总是象征着寂寞和孤独的。

  厨房里传来丝丝啦啦的炒菜声,一种家庭的温热气息突然贴近她冷瑟的身躯。

  曼阿姨从厨房半开的门中探出了脑袋,一股菜油的香味随即飘溢在走廊里。

  “小萌回来啦?饭等会儿就好,你饿了吗?”

  “不,我不饿。”她笑着回答,尽力扫开胸中的积郁。

  她把书包挂在衣架上,走进自己的房间,一眼看见桌上摆着一个字条,她没顾上脱大衣就拿起来看,啊,是爸爸留的。

  “萌萌:我很忙,见不到你,有件事和你说一下,今天公安局的领导对我说了,周志明和那位女同志那件事是在执行任务,组织上是清楚的,你是误解他了,爸爸。

  “又及,这事你自己知道就行了。”

  她手里捏着这张条子,像傻了似的僵立在桌边,心里不知道是高兴还是窝火,她想笑,笑不出来,想哭,又哭不出来,就是这么一种设法形容的感觉!

  她在*上坐下来,又去看那字条,渐渐在麻木的舌尖上咂出点儿味来了,是高兴,她应该高兴!她按捺不住地在屋里转了两圈,离开屋子想到客厅去,她真希望这时候客厅里正有个可以交谈的客人在座啊。

  客厅开着日光灯,雪白的窗帘从窗户的上沿垂挂下来,格外耀目。母亲坐在沙发上,挪开手中的报纸,很注意地看了她一眼,难道自己脸上有什么古怪的神情吗?

  “妈,爸爸还没回来?”她鼓起热情,向母亲做出一张笑脸。

  “啊,没回来,呆会儿饭好了你先吃吧,我等爸爸回来再说。”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她又主动扯起话头,“我也等爸爸回来再吃吧,反正也不饿。”她尽可能将声调处理得亲热而又随便。

  “啊,不用。”母亲端起自己的茶杯,站起来,向卧房走去,“这两天总失眠,我得躺一会儿。”

  “妈,”她在她身后说,“今天我们王副校长找我谈了,去分校没有我。”她故意找这样重大的事情说,想调动起母亲的兴趣来。

  “王副校长?嗅,就是跟你乔叔叔挺熟的那个。”母亲回了一下头,却全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赶紧接着说:“他说(南大学报)准备登我写的那篇文章,还要吸收我参加编辑部工作呢。”

  “嗅,那好。”母亲点了一下头,捶打着腰部,自言自语地咕喀着:“这个吴阿姨,准又是没关厨房的门,烟油味又进来了。”

  母亲走进卧房,门关上了。她带着几分呆相留在显得非常空旷的客厅里,愣愣地站了好一会儿,走廊里,吴阿姨一嗓门招呼:“吃饭陵!”好像一声尖锐的怪叫,穿破死一般的寂静,刺进她木然的意识里,她突然歇斯底理地冲出客厅,逃命般地奔向大门。跑到街上,她的双膝发软,像得了疟疾一样止不住地颤抖,耳鼓里嗡嗡一片连响,胸口被压得出不来气,一阵无声的哭泣顺着脊梁传上来,从两肩向全身扩展,她拼命支撑着,踉踉跄跄向前走去。

  “姑娘,你是不是病了?”一个戴眼镜的老太太从身后赶上几步扶住她,“你家在哪儿?”

  “啊,没事,谢谢。”她躲闪开这位路人的关怀,“我家就在前面。”

  家?不不,这简直不是家!

  她漫无方向地走到太平街的尽头,心情渐渐平复下来,但却并木想折回去。孤零零地站在路灯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胸中的苦闷全都吐出来似的。要不然,就去找他?他是不是又回那个小工具房了呢?木,不去,在这种丧魂落魄的心情下还是不去,那么……她突然想起了卢援朝,去他那儿吧,现在,只要有个能和自己说说话的、能随便说说话的人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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