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澜低着头，站在落雪的平原上，血水从他的指尖蔓延下来，不断地流淌，不过，尚未滴落地面，便是被那骤降的温度冻结了去，看上去很是凄惨。
他没有看莫干云的眼睛，因为他无法承受那般凛冽杀机，他会死去。
李安澜悍不畏死，但是他却不想就这样死去，他的目光虽然放的极低，但是却并不卑贱，其中的昂扬似乎凌驾于九天之上。
他浑身都是鲜血，有他自己的，也有其他人的，这种鲜血让他麻木的心变得滚烫，似是火在烧。此时，他疲惫，劳累，撕裂的筋肉似是万蚁噬咬，让他有种难以忍受之感，但是他的心中却没有任何无奈。
因为他抗争了！
谁说他们一定输了？
不争，何来胜负？
就像现在，究竟谁会取得此战之胜，还尚未可知！
李安澜看着天空中那踏飒而来的流光，纵声狂笑，一头须发肆意飘扬。
在他的身侧，无数柄残缺的玄兵散落在地上，和那铺满雪面之上的无尽殷红相称，凌乱不堪。
还有无数人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眼瞳之中生机尽丧，然而，却没有丝毫不甘。
这些，是他们最为强大的手段，虽然此时已经证明，这并不能战胜血盟诸人，但是，证明着一切的，是他们，而不是此时露出惊慌失措之色的血袍人。
凭你们便想执掌生死？吾之生死，当由自己主宰，即便是……死！
李安澜停住笑容，看着莫干云三人周身那无数具尸体，这些人都是最无畏，最勇敢的人，只不过他们现在已经死了。
但是，又有谁能说这没有一点作用？
令人惊叹的勇气的确不能改变神和人之间的差距，但是，这并非毫无意义，至少，此时的他们，已然看到了天际间那暴掠而来的无数流光。
心念至此，李安澜闭上了眼睛，缓缓瘫倒在地，他……太累了。
但是，他甘心。
无数道流光转瞬即至，一股股强大的气机爆发而出，将那厚重无比的血云尽数冲散，看起来像是鹅毛般的雪花飘洒而下，洗刷着涤荡在天地间的那种血腥气息。
“是……是什么？”
许紫炎瞪大着双眼，他的胸腹间有一道伤口，几乎贯穿了他的身体，直至此时，鲜血依旧不断的从中流出，这种痛楚难以忍受，但是此时的他却置若罔闻，目光望向天际，在那无数道驳杂的气息中，他感觉到一道熟悉的气息。
“是……是那家伙吗？许冷大哥……你，你看到了吗？他回来了。”
随着那无数光影临近，那道隐藏在无数气机中的身影轮廓终于渐渐清晰，许紫炎轻声喃喃，眼角之处，已经有泪划过。
在他身侧，许冷的面容平静，和往常毫无二致，然而，此时的他却紧闭着眼睛，倒在地上，生机尽丧。
他已经听不到这句话了……
战斗，总有人要死去，逝者已逝，生者，却还要继续坚强的活下去，背负着逝者的意志，继续……活下去。
蓦然间，许紫炎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下子蹲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这一刻，他无比的脆弱。
但是，他甘心。
更多的人，此时脸上却涌动着狂喜之色，他们能够觉察出天空中那掠至的无数气息，相比于血袍人来说，那数千道气息，只强不弱。
数千天剑境强者！
当下，无数人瞠目结舌起来，到底是何方强者，竟然拥有如此巨大的手笔？
天剑境，放眼四品宗门中，也是极为强悍的存在，足以担任内门长老一职，饶是以四品宗门之势，举全宗之力，又能有多少内门长老？
这数千名天剑境强者，足以轻而易举的将场中除去莫干云三人的其余人，尽数屠戮！
“红袖师姐！”
“师兄！”
无数嘈杂之音从人群中响彻，不少人面泛喜色，望向天空，那掠至的无数流光中，便有着他们宗门的骄傲。
尽管他们此时已然处于生死存亡之际，尽管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埋骨于此，但是那又如何？
宗门袍泽，不离不弃，即便赴死又如何？
青山有幸埋忠骨，既然注定陨落于此，他们便一同赴死，他们，同样甘心。
“那家伙……便是许岩，此次任务必杀之人。”
那血海锁天图中，楚方虹瞳孔紧缩，视线牢牢锁定在一人身上，冷声开口，话语之中，杀机森然。
“两个不超过超凡三重境的小家伙，不足为虑，既然这许岩已被列入必杀名单上，那杀了便是。”
莫干云淡淡开口，一种强大的气场爆发，顷刻间，他便犹若这主宰天地的王。
“这血海锁天图，以你们两人之力尽可维持，此子交予我斩杀即可。”话音落下，一股极端强大的气势从其体内爆发而出，紧接着，他身形一颤，冲出了那血狱的包围，在天际之上站定，一双阴翳双眸，似是鹰隼般死死盯着前方那冲击而至的无数流光。
那数千道身影，终于在距离一众血袍人约有百丈之处，停了下来，一道年轻的身影脚踏虚空，眼瞳中有着一抹淡淡的哀伤，缓缓行至前方，看着莫干云，声音异常清冷冰寒：“我说过，今日你们都要死。”
莫干云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面前的这张面孔，良久之后，似是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人族，不愧是最有可能创造奇迹的种族，不过，今日，这一切都要毁在我的手中……桀桀，就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即将毁灭，我的心都变得炽烈起来了。”
许岩面无表情的看着莫干云，就像看向一个死人：“你可以试试。”
莫干云忽然大笑起来，笑声歇斯底里，犹若疯狂：“凭你？还是凭你身后那数千具天符傀？当实力已经超脱你们凡俗之人的想象之时，就算数千天符傀又如何，以为可以占杀老夫？简直可笑！许岩，今日你已无生还的可能，何必去做无谓反抗？”
“你可以试试。”
依旧是这样一句话，但是，这一次许岩却有了动作，手掌微动，一道拇指粗细的血柱便出现在其掌心之上，道道极为古怪的波动从中散发而出，而在其身后，那数千道面无表情的身影，在察觉到这股波动之后，眼瞳中却瞬间闪过一抹猩红，朝着那数百血袍人冲击而去，当下，无数惨嚎声便响彻而起。
天符傀，乃是堪比天剑境强者的存在，尽管由于材料所限，其最强实力，也就是天剑境四重左右，相较于血盟中无数高阶天剑境强者，的确有着不小的差距。
但是，这细微实力的差距，已经完全被那恐怖的数量所弥补了，一具天符傀打不过你，那就两具，两具打不过，那就三具，四具，就算人海战术，也足以将你拖垮。
“你还想试试吗？”许岩嘴角闪过一抹狠毒笑意，此时的他，犹若一尊修罗杀神般，身上所散发出的血气，简直令人为之颤栗。
看着自己族人被那数千天符傀屠杀，莫干云的神情去饿依旧平静，好像这一切根本和自己毫无关系一般，他目光沉凝，望向许岩：“你们，的确有些特殊。”
莫干云开口，负着手看向许岩，但是眼角的余光始终落在那无数神情各异，却没有一丝恐惧的脸孔，忽然问道：“你们的赴死，毫无意义，为何还要这样做？你们，甘心吗？反抗我们，简直愚蠢之极！”
许岩顿了顿，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身形微颤，在那生机尽丧的无数身影中，他看到了许冷，此时，那张熟悉的面孔变得苍白一片，眼瞳之中的光芒，完全已经被一抹深邃的白所替代，然而，即便此时，在他的脸上也看不到任何恐惧之色，有的，唯有一种平静。
他的衣冠，至死都是整整齐齐，鬓角之处不留任何残发，胡须也刮得干干净净，似乎，赴死对他来说是一件极为严肃的事情，不容半分马虎。
视线继续移转，在死去的人中，许岩看到了红叶山庄的庄主，那个原先一直慈眉善目的老妪，直至死时，脸上都保持着一种安详之态，似乎，死亡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必将到来的节日。
许岩看着莫干云，神情平静道：“什么叫甘心，甘心，便是愿意，就是舒服，怎么样才能舒服？于我们而言，即便死了，只要不感到羞愧，不感到内疚，那就是舒服。”
话音落下，许岩的眼瞳之中，一点猩红光芒骤然闪烁而出，接下来的声音也是变得犹若来自万古寒冰之处，令人闻之森寒。
“我们都是人，即便强出普通人太多，也依旧是人，只要是人，便都会死，而为甘心二字，才会有无数人前往赴死。”
“赴死？这倒是个不错的解释。”
莫干云若有所思的望向许岩，淡淡开口。
“你不是人，自然不会理解，即便强作领悟，也终究徒有其表。”许岩冷冷开口，丝毫不留情面的嘲讽。
莫干云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之极，许岩的话，似是戳到了他的痛处一样。
许岩完全无视了莫干云那充满杀机的眼神，毫不迟疑道“但是，这些人中，有我的朋友，有我的长辈，有我的亲人，他们和我休戚相关，荣辱与共，我的身上有着他们的烙印，他们的身上同样有我的气息，今日他们尽数赴死，你问我甘不甘心？”
蓦然间，一剑似是天外飞仙，自西而来，化为一道贯彻天地的巨大剑影，狠狠斩向莫干云，伴随这剑影而来的，还有许岩肆意的狂笑声：“你问我甘不甘心？我今日便回答你，我甘你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