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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1

大兵团 许开祯 13028 2024-10-16 17:20

  

  科古琴沉默了,天山沉默了,美丽的塞里木湖,也像是要沉默。然而,谁能真正沉默得了!

  面对敌对势力的狡猾伎俩和不死野心,特二团终于发出吼声:

  我们是不可战胜的!

  ——来自战地作家的日记

  万月跟铁猫的确有联系,铁猫像个幽灵,一直尾随在万月身后。也就是说,特二团的一举一动,铁猫看得清清楚楚。

  罗正雄是在离开红海子前一周发现这一惊人事实的,当时,对红海子的测量已全部结束,资料整理也基本就绪,加上歼灭东突分子的大胜利,全团沉浸在一派喜悦中。

  也就在那几天,罗正雄发现了万月的秘密。每晚人睡定,万月总要借故离开营地,有时半小时,有时一小时,步履匆匆,神色怪异。这事引起了于海的警觉,那天傍晚,于海钻进罗正雄的地窝子,压低声音道:“万月咋回事,怎么最近老是神出鬼没的?”罗正雄装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道:“女人家的事,咱们大老爷们少管。”

  “女人,你咋这么快就把人家称女人了。”

  见罗正雄一脸的轻松,于海反倒不好意思,是不是自己太多疑了?只好说句玩笑话,想缓解一下自个的神经。

  “她是专家,可能对红海子有了感情,舍不得离开。”

  于海哦了一声,走了。

  等人全部睡定,罗正雄悄悄溜出地窝子,跟哨兵嘀咕了几句,就往沙梁子那边去了。约摸一个小时后,营地那边传来沙沙的脚步声,罗正雄屏住呼吸,借胡杨林掩住身体,定定注视着前面的沙窝子。不多时,胡杨林尽头,一座小沙丘下,显出万月的身影。

  那晚的月光惨淡,风儿轻柔,天地一派祥和。万月到了沙丘下,先是四下张望了阵,然后又往东移了移,脚步停在了红柳丛前。又过了片刻,沙丘东侧,忽地冒出一个黑影。尽管罗正雄一直盯着那个方向,但黑影从哪儿钻出来的,他真是没发现,等看清时,黑影已跃过沙丘,站在了万月对面。

  黑影正是铁猫。罗正雄虽然没见过铁猫,凭感觉,他断定那就是铁猫。

  他一下就想起了初来红海子时在营地看到的那个黑影,还有后来寻夜时,眼里闪过的一个黑影儿。此人身手敏捷,动作利落,特别是在沙漠里行走,脚下居然不发出声儿。

  这功夫,罗正雄听过,却没见过,他在心里不由得讶了一声。

  “资料好了没?”黑影一到万月跟前,便情急地问。

  万月没吭声。

  “血鹰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命令我们,必须在特二团撤出红海子前,将资料拿到手。”

  “这不可能!”万月沉沉地道。

  “我也知道这不可能,但血鹰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他已通知四方,要抢在特二团撤出红海子时动手。”

  “他敢!”

  黑影不吭气了,半天,他伸手揽住万月,轻声道:“我们离开吧,离开新疆,到重庆去。或者,直接到台湾。”

  万月冷冷一笑,道:“我哪也不去,我就要留在特二团。”

  “你疯了!”黑影猛地抓住万月的肩,像是非常震惊地道。

  见万月不为所动,换一种语气道:“

  你是不是真的爱上了那个姓罗的?”

  万月紧抿着嘴唇,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看得出她很痛苦。

  从万月的神态里,黑影似乎证实了什么。

  猛地扭过万月脖子:“我不许你这样,不许!”

  万月被弄痛了,黑影的粗鲁激怒了她,奋力一扭,抽开身子:“放开我,你这混帐!”

  “我是混帐,我是无赖,可我就是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黑影近乎吼起来。

  “这事你管不着,”万月捋捋头发,整整被黑影弄乱了的衣服,换一种平静的语气道,“回去告诉血鹰,我跟他之间早就没了关系,他敢再纠缠我,我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你在威胁我?”黑影后退几步,恶恨恨道。

  “我没威胁任何人,但也不许任何人威胁我。”

  “哈哈哈哈……”夜色沉重的沙漠里,突然暴出黑影一片狂笑。笑完,往前挪了两步,逼视住万月,“别忘了,你是我的人,我不管你对他咋样,对我,你休想背叛,也背叛不了!”说着,黑影就想扑上来,强行拉过万月,试图将她更紧地揽在怀里。

  就在罗正雄情急地思考对策时,夜幕下突然发生不可思议的一幕。趁黑影死拉活扯的空,万月突地从怀里掏出一把刀,想也没想就朝黑影捅去。

  幸亏是黑影,要是换了别人,那一刀,怕是不偏不斜就扎在了心脏上。黑影一个闪步,逃开那致命一刀。“你敢捅我,你真的敢捅我?”

  “敢!”万月的样子真是骇人,她像一头母兽,疯狂的母兽。

  “好啊,我帮了你多少次,救了你多少次,你居然如此狠心……”黑影激动了,他激动起来,浑身就发出一种抖。

  仿佛突然中风似的,双腿都有点站立不住。事后想起来,罗正雄才明白,黑影其实是不想伤害万月的,如果真想伤害,凭他的功夫,万月纵是有三头六臂,也难逃他的毒手。

  为什么?后来罗正雄问过万月,是在去年冬季的某一天,团部小院外面的白杨林里。那一天他跟万月发生过争吵,还是为了铁猫。

  固执的万月,她就是不把实情讲出来。

  红海子那一夜,黑影一气说了许多,中间,甚至很伤感地提起了往事,提起了万月的母亲。

  万月像根枯树桩,一动不动,任凭黑影歇斯底里说下去。

  黑影说完,慢慢移过来,想再一次揽住万月。万月突然横起刀:“你别过来,你再敢往前一步,我就自杀。”

  黑影突地止住了步子。

  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是很奇怪的,罗正雄明明知道,铁猫对万月,是那种死心塌地的爱,是那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爱。但,他偏偏在心底,就藏了她,而且越藏越深,越藏越抹不掉。红海子回来后,罗正雄并没急着跟万月摊牌,那晚看到的事,被他牢牢压在了心底,跟谁也没提。包括师长刘振海,有次有意无意问起万月跟血鹰之间的事儿,他也佯装不知道。

  刘振海还一本正经道:“对万月,你应该多关心点,她的身世,苦啊……”

  她的身世,他岂能不知。甚至,他怀疑,万月根本不是谢雨亭所生。如果他的猜想没错,万月应该是,应该是……天啊,这秘密,还是先藏着吧。一旦说出来,特二团或许就会乱,至少,江宛音那边,会接受不了。

  科古琴山脉下的这片营地,这晚陷入了静默。

  刘威跟张笑天两个,完全被罗正雄的述说惊住了,不只是惊,后来,后来甚至听得有几分入迷。的确,万月身上,藏的不只是一般秘密。能打开万月这把锁,兴许,藏在暗中的血鹰及其“316”,就都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了。

  除此之外,刘威跟张笑天还听到一段伤感的爱情,是的,爱情。罗正雄根本伪装不了,谈着谈着,就把自己的爱摆到了明处。这是一种锥心的爱,一种得不到却非要得到的爱。为了这爱,罗正雄背弃了很多原则,包括私自隐瞒万月通敌的事实,包括他看见敌人却因了不想伤害万月而让敌人自由自在地离开。为了这爱,罗正雄更是伤害了许多,其中伤害最重的,就是江宛音。

  “我是想让她自己把事实说出来啊。”罗正雄最后道。

  这也是师部的希望。其实,师部对万月的掌握,并不比罗正雄少。那次在医院,刘振海险些当面就讲出万月跟血鹰跟铁猫难以理清的关系,特别是他们三人之间纠缠不清的爱恨。

  最终刘振海还是改变了主意,语气诚恳地说:“我们相信你,你是一个优秀的战士。过去的事儿不怪你,只要你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始终如一地坚守住自己的信念,你永远是我们的好战士。”

  然而,说归说,师长刘振海心里,还是不大稳当。毕竟,万月的处境,比谁都复杂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不然,他派古丽米热做什么?

  三个人终于达成一致,暂时不对万月采取任何措施,继续依靠她,引血鹰出洞。血鹰不出洞,敌人的阴谋就不能彻底暴露。铁猫虽然可恨,但毕竟只是血鹰的爪牙,抓了他无济于事,莫不如……同一个晚上,禁闭室里的万月,心情却是另番样子。

  禁闭室其实是一顶小帐蓬,就在离罗正雄的帐蓬不远处,从扎营到现在,它一直闲着,没想,万月成了它的第一个客人。

  万月的确离开过营地,而且彻夜未归。昨晚,万月原本是想早早入睡的,这段日子她熬的太累,一组出事后,资料毁去一大半,东脉那边的地形图出不来。

  万月想凭借其他两个分组的资料,画一份大样图。

  这工作看上去轻松,实则太难,万月真可谓熬尽了心血。

  团里没人要求她做这些,是她自愿的,她想以这种方式,寄托对死难者的哀思。再者,她也想通过这番努力,整体掌握一下科古琴的山情山貌。科古琴的工作一天不结束,她的心就一天不得踏实。

  吃晚过饭,她跟一组几个女战士交流了一会,主要是询问东脉那边溪流的情况。万月发现,科古琴的溪流很有特色,不只是分布上的不均匀,水的流向、温度、还有清澈度均不同。这是受地下岩层的不同所致,万月想凭借溪流微小的变化,对科古琴的地下岩层做个大致判断,这对将来开发科古琴,大有益处。

  聊完天,万月往自个的帐蓬走,她原是跟张双羊和田玉珍挤一起的,后来师部又带来十几顶帐蓬,万月就搬了出来。

  经过炊事班的帐蓬时,万月看见了驼五爷。一组出事后,驼五爷变了,变得比谁都哑巴,营地里再也听不见他的小调声,就是吃饭,他也端着碗,蹲得远远的,像是谁惹了他。

  万月理解他的心情,更多的时候,驼五爷是拿他们当孩子看的,驼五爷一生没讨下个固定的伴,也就没给自个生下个孩子,可他心里,是很看重这个的。跟特二团在一起,他感觉快乐,这快乐有一半,就是团里的年轻人填补了他的心灵。

  甭看他平日大不咧咧,心,细着哩。一下死去那么多孩子,他能好受?

  万月正打算走过去,想陪驼五爷喧一会,猛地,一个黑影闪入她的眼帘。黑影来自很远处,离营地约有上千米。傍晚的光线接近阴暗,草原被映得蒙蒙的,远处的塞里木湖,也蒙蒙的。但万月还是看见了那个黑影。“胆子好大啊——”

  万月这么感叹了一声,倒吸一口冷气,疾步穿过帐蓬中间那片空地儿,把自己藏到帐蓬里。

  万月越来越惧怕那个黑影,他像个幽灵,跟定了她,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他想出现,就没人能阻挡得住。万月清楚,这绝不是血鹰的主意。依血鹰的性格,他是断断不许铁猫这样做的。铁猫这样做,等于是在出卖血鹰,出卖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同盟军。铁猫执意如此,藏在老巢里的血鹰居然毫无办法!

  铁猫跟血鹰的矛盾是越来越深了,表面看,铁猫对血鹰服服帖帖,狗一样驯存,其实,铁猫背叛血鹰的心早就有了。还在新疆没解放前,两个人的矛盾就已凸现,这矛盾,一半是因了万月,一半,却是因血鹰的专横和残暴。相比之下,铁猫还算个有人性的人,尽管他也在不停地做坏事,但比起血鹰的累累血腥,他的所作所为,就有点小巫见大巫。万月更加知道,铁猫一直想摆脱开血鹰,不至一次跟她说:“跟我走吧,让我们远离这是非之地,到一个安全的地儿去。这样的日子,我真是一天也不想要了。”万月无言,她只能无言。这辈子,她是没法说服铁猫了。这个曾经从那扇门里走出的打手,血鹰父子最忠实的一条狗,见到她后,居然慢慢地学着做人,学着爱人,开始变得一点点有人性了。万月没想到,他竟能爱上自己,竟敢爱上自己!她是谁啊,一个被国民政府和国民党各派势力争来抢去的专家的女儿,一个为了扼制住她父亲而不惜动用一切手段想死死控制住的人质,一个被私下里唤作冰美人的宝贝!为了得到她,血鹰花费了多大心血,甚至不惜跟自己的父亲闹翻,甚至将罪恶之手伸向她的母亲!一次次遭到拒绝后,他还是不死心,发誓要得到她的心。为此,他放弃逃往台湾的机会,跟被南京方面誉为新疆第一魔头的父亲反目为仇,硬是在已经失去的土地上建立起一支自己的力量,凭借这股力量,他想跟解放军顽抗到底,想把曾经的辉煌再次抓到手。这想法看上去虽然幼稚,却得到台湾方面的强力支持。如今,他是台湾方面反攻大陆重新夺回辽阔疆域的惟一希望,也是台湾方面埋在疆域的一颗定时炸弹。指不定哪天炸响了,就能让整个世界震惊。

  就是这样一个魔鬼,却口口声声说爱她,扬言如果她不嫁给他,他将誓死不离新疆,哪怕粉身碎骨,哪怕跟这个世界一同消亡。

  世上有这样的爱么?谁敢相信?

  偏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个铁猫,居然也跑来凑热闹,居然也把垂涎的目光伸向她……万月真是搞不清,这世界怎么了,她一个弱女子,怎就能引出这么多的是非?这么想时,她是会恨上一阵母亲的,是母亲谢雨亭,亲手将她推入这个漩涡,也是母亲谢雨亭,有意无意地,在她身上注入了一种魅力,一种可以让男人神魂颠倒的魅力。万月一开始是不信这些的。

  女人的魅力?她这样嘲笑母亲。她认为母亲太幼稚,自己拢不住父亲的心,却要拿女儿当砝码,还说只要把她训练出来,不怕万海波不听她的!后来,后来……接二连三的事实让万月对母亲的计谋还有手段生出恐怖,她不得不承认,征服男人,母亲谢雨亭的确有一手!

  她似乎总能准确地把握住男人的脉,并能恰到好处地给男人提供妄想的机会。是的,妄想,万月到现在还坚信,包括母亲,包括血鹰甚至铁猫,都活在妄想里。

  他们被自己的妄想控制着,折磨着,身不由己。

  他们是一群只有手段而没有灵魂的人!

  为了逃开他们,万月发愤苦读,心想只要有本事,就能远走天下,谁知学成回来,他们的魔爪再次伸她身上。

  特一团成立时,血鹰就想将她打入到内部去,万月严词相拒,并警告血鹰,如果胆敢再兴风作浪,必将他的阴谋告知天下。

  血鹰阴狠狠一笑:“你想告诉谁,是想告诉解放军吧,那你去呀,看他们信不信你的话?”血鹰的语气里充满了嘲笑,以为像她这样的人,只能乖乖接受他的摆布,为他卖命,还想着跟解放军扯上关系,做梦去吧。

  万月咽不下这口气,也不想老活在恶梦中,得知兵团在疆内招收有文化有技术的新兵时,毅然决然来到招兵处。她本来想去云南,或更远的地方,可兵团里偏是有人一眼就发现了她,还认出她是万海波的小女。当下,一纸命令,她便进了特训处,几个月的训练结束后,她便奉命进入特二团。临到特二团那天,那个当初发现她的老兵再次来看她,语重心长地说:“到了特二团,要放开手脚,把自己的本事都使出来。

  兵团需要你,新疆需要你,祖国需要你。”万月那时才知道,他不是一般的老兵,他是副司令员,是德高望重的老首长。

  他也是父亲的老朋友,母亲谢雨亭的老邻居,一个慈祥善良的老人。

  往事如烟,往事如梦,往事不堪回首。

  缩在帐蓬里,万月内心起伏,难以宁静。思前想后,还是放不下心。如果铁猫真的摸到营地,那可怎么办?

  这么想着,她再次溜出帐蓬,悄悄向营地边摸去。

  也就在那一刻,她看见了一个人:江涛。

  他去哪儿?如果是别人溜出营地,万月兴许不在乎。

  可那人是江涛,她不能不管。看着江涛鬼影一样消失在夜幕里,她连回来打报告的时间都没有,跟哨兵撒了个谎,就猫腰向江涛追去。

  昨晚,她终于证实了一件事,一件可怕的事。

  江涛的确出了问题。

  虽然一切都在预想中,但担心的事一旦得到证实,震动竟是那样的大。昨晚,万月过得很痛苦,心里像是爬满了毒蚁,咬得她根本就静不下来。

  她彻夜地走在营地外面的草地上,直到天亮,心情还是无法平静。

  拉江涛下水完全是铁猫的主意。铁猫这样做,一半是为了血鹰,另一半,却是为了她。

  特一团出事后,铁猫并没拿到要拿的资料,血鹰很恼火,大骂铁猫办事不利,对不起他多年的栽培。铁猫嘴上认着错,心里,却恨得锅滚,恨不能一刀结果掉这个畜牲。是的,当某一天,铁猫无意中撞见,穷凶极恶的血鹰将依然保持着姣好身材和华丽风韵的谢雨亭压在**时,对血鹰,他心里所有的感激和崇敬一扫而光。畜牲!变态狂!恶狼!他愤愤地摔上门,将能骂的话全骂了一遍,然后愤然离开血鹰的老巢,发誓再也不见这个魔头。

  如果不是因为万月,他是不会回到血鹰身边的,更不会再次为血鹰卖命。

  谁能想得到呢,血鹰前脚强暴了谢雨亭,后脚,就厚颜无耻地向万月求婚,并且上演了一场为万月寻母的戏。

  铁猫得知这一消息时,谢雨亭已被血鹰秘密处死,他怕自己做下的罪孽被万月知道,更怕谢雨亭身后的力量对他报复。

  他想在万月面前始终保持谦谦君子风度,保持绅士派头。

  这个披着人皮的狼,还真能演戏,几句话就让万月消除了戒心,而且还大言不惭地说:“放心,有我在,你母亲就不会出事,无论什么人,什么力量,胆敢动你母亲一根汗毛,我让他死得很难看。”万月兴许是急于找到失踪的母亲,更想通过血鹰的手查到是谁对父亲下了毒手,所以才委屈求全,答应在他安排的居所住下来。闻知此信,铁猫火速从成都赶来,见到万月,第一句话就说:“你必须跟我走,这儿危险!”

  可惜,那个时候的万月根本听不进铁猫的话,她被血鹰的甜言蜜语蒙骗了,甚至怀疑母亲的失踪跟铁猫有关。无论铁猫说什么,她都摇头,加上当时新疆混乱一片,各方势力你争我夺,人们都以为万海波把一生的研究留给了万月,一时之间,她成了各方抢夺的目标。为求安全,万月只能住在血鹰那儿。

  铁猫虽知她误陷虎穴,却又不敢把实情说出来,一旦万月知道母亲谢雨亭是血鹰所害,父亲的死也跟他有关,那么,她会毫不犹豫地冲向血鹰。结果只有一个,万月会跟母亲一样,死得很惨!

  这便是铁猫至今不告诉万月真相的原因。

  铁猫心里,真是有万月的。

  万月进入特二团,血鹰欣喜若狂。尽管此时,万月早已跟他断绝来往,并且发誓要将他的阴谋揭露出来,但血鹰是个刚愎自用的人,他不相信万月会背弃他,更不相信万月会真心投靠解放军。他跟铁猫说:“我们的机会来了,这一次,说啥也不能让东突人占了先机。”

  铁猫吞吞吐吐,他实在不想让万月也搅进这团浑水中来,再者,这时候的铁猫已意识到,万月是不可能嫁给他了,他多年的爱,将随着万月的这一惊人决定,而变成一场白日梦。他痛,他恨,他更是不甘心。他跟血鹰说:“放过她吧,她也是个不幸的女人。”

  血鹰冷冷一笑:“怎么,你真是喜欢上她了?”

  铁猫没回答,但心里,巴不得向全世界承认,他爱万月,真的爱。他这生最大的梦想,就是牵着她的手,浪迹天涯。

  “干我们这行,是不能动真情的。你可以玩女人,怎么玩都行,但你就是不能爱她。女人这东西,是用来享受的,不是用来爱的。明白我的意思么?”

  铁猫还是没回答。

  血鹰怒了。血鹰说这番话,就是想表明,他是个为了主义什么都可放弃的人,包括心爱的女人!

  对铁猫的那份心计,还有他对万月那点儿感情,血鹰心知肚明。但为了主义,为了反攻大业,他一忍再忍,为的,就是能把铁猫牢牢捏在手心,让他死心塌地为自己卖命。

  如果铁猫因为一个女人,胆敢做出跟他的主张相背的事,他是绝对不会轻饶的。

  “好好想想,去找她,一切按原计划进行。”说完,血鹰扔下铁猫,进屋搂女人去了。

  血鹰的老巢里,养着不少女人,这些女人,有骗来的,有抓来的。还有几个,是没来得及逃往台湾的国民党军官的姨太太或者女儿。

  血鹰名义上在保护她们,实则……

  铁猫犹豫再三,还是悄然进入了沙漠。一开始,铁猫想得很简单,他想说服万月,离开特二团,离开危险的疆域,去哪儿都行,只要不被血鹰找到,只要能摆脱开那只魔掌。为此他在于海他们赶往红海子的路上,劫持了万月。谁知万月远非以前那个万月,更不是他盼望中的女人。两人在风暴中发生了激烈争执,万月最后以死要挟,说如果不放她走,她就死在他面前。

  铁猫怕了,他是个有勇无谋的男人,更是个对女人下不了狠的男人。他做过的坏事里,独独有一项空白,就是没杀过女人。迫不得已,他将万月原又送回红海子,没想送去的时间比于海他们到达的时间早了一天。这以后,铁猫一边跟踪万月,一边,绞尽脑汁想办法。那次水囊的事,就是他干的。原以为扎破水囊,就能将万月置于孤立地位,万月一受孤立,说不定就能改变主意。谁知……拉拢江涛,是那次扎破水囊后铁猫突然生出的一条计。

  他想,要是能把江涛拉拢过来,事情或许就可以简单。一则,他能在血鹰面前有所交待,毕竟,他为血鹰又发展了一条内线,要知道,能在特二团发展一条内线是多么不容易啊。另外,铁猫也想以此缓解万月身上的压力,他怕有一天事情败露,万月会遭到解放军的惩罚,有了江涛,事情就不一样,到时可以把一切推到这个替死鬼身上。

  为拉拢江涛,铁猫真是费尽了心思。

  他居然能打听到江涛的老家,居然能将江涛父母找到。

  只是,他跟江涛撒了谎。他说,组织已给江涛父母盖了五间新房,还把他有残疾的妹妹送进了医院,用不了多久,他妹妹就能下地走路了。江涛感动得直哭,他最牵挂的,就是妹妹。妹妹才十三,就因突然的一场怪病,脚不能着地了。一想这事,江涛的心就烂,现在妹妹终于有了希望,自己付出点,又能算什么?事实呢,江涛跟铁猫接上头不久,血鹰便派人暗中将他父母还有妹妹接进了疆。如今,他父母控制在血鹰手里,妹妹拖着一条病腿,整日为血鹰扫地抹桌子,不时地,还要受到血鹰的骚扰。

  那日子,比掉进地狱好不了多少。

  这些,铁猫并没瞒万月。他这样做,是想让万月明白,如果她不放弃为解放军卖命,就会有更多的人跟着受罪,她如果良心能安,就尽管按自己的意志一意孤行好了。

  能安么?

  万月没法回答。

  一开始,她把希望寄托在江涛身上,她不相信江涛会上铁猫的当,更不相信江涛会背弃信念,靠出卖自己的战友换取个人幸福。后来她发现,江涛变了,真的如铁猫所说,他在一步步的,朝地狱走去。

  为此她冒着风险,将信息透露给司徒碧兰,想借司徒碧兰的力量,阻止住他。谁知他竟设计,将司徒碧兰引入野狼谷,自己却在铁猫的保护下,悄悄溜走,差点让狼群吃了司徒碧兰。后来她又婉转地提醒罗正雄,让他留意江涛的行踪,谁知罗正雄一句话就封了她的口。“江涛的事我心里有数,你最好还是先约束好自己。”

  是啊,约束好自己。在特二团,她有什么资格怀疑别人,又有什么资格去提醒别人。怕是,全团怀疑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昨晚,她亲耳听见,铁猫向江涛下了命令,要他设法将特二团引入阴阳谷,在开满百合花的那片草滩上宿营,到时……

  怎么办,是告诉罗正雄,还是?

  禁闭室里,万月心急如焚。她想,血鹰再也耐不住了,红海子没能实现他罪恶的阴谋,已令他羞恼成怒,也令台湾方面相当不满。如果特二团再顺利拿下科古琴,他的整个计划就都泡汤,他在新疆的地位,将遭到颠覆性的动摇。

  血鹰及其“316”,怕是真的要豁出命反扑了。

  ……太阳再一次照亮科古琴时,万月听到一个可怕的消息。

  特二团突然做出决定,全团西进,不惜一切代价拿下科古琴。

  已经宣布解散的突击营连夜组织了起来,张笑天和江涛奉命带队,分别向阴阳谷两侧的一二号险要地段进发,用一周时间完成两侧主峰的测量,七天后在阴阳谷汇合。

  张双羊和田玉珍分别担任突击一二营的副营长,杜丽丽这次没分在张笑天这边,她自己提议,要跟着江涛。

  罗正雄答应了她的请求。

  万月从突击营中除了名,继续留在三组,跟副团长刘威一起,向科古琴最西端的乌拉牙峰进发。

  太阳染红美丽的科古琴草原时,山下的营地已变成一片空地,所有的帐蓬赶在出发前全部撤除,草地上连一片垃圾也没留下。驼五爷哟嘿着骆驼,走在队伍最后面,驼上驮的,是特二团的全部家当。

  古丽米热一脸肃然,紧跟万月身后,状若保镖。万月知道,她的监禁并没撤销,古丽米热这样做,是在执行监视任务。

  到现在为止,她还是一个失去自由的人。她的心里,是说不出的痛,有几次,她想张开口,冲副团长刘威喊:“你们不能这样做,不能听信江涛和杜丽丽的谗言,把特二团往死路上带。”可是,古丽米热的眼神阻止了她。

  每每看见她要说话,古丽米热就会毫不客气地瞪上她一眼,那意思很明确,你万月目前还没有说话的权力。

  说话的权力!

  万月绝望地咽了口唾沫,这一路,她真是不知道怎么走来的。等站在险峻的乌拉牙峰下面,等看见那一眼望不尽的千年不化的圣洁雪山时,她的心,似乎由焦急转入死灰一般的平静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支神秘的驼队悄然从准格尔盆地一个叫麻嘴的小村落出发,朝科古琴方向走来。六十多峰驼上坐着三十几个人,说是往科古琴草原还有塞里木湖区一带送中药和猎品。

  晃儿悠儿的驼上,确实驮着五颜六色的毛线口袋。

  驼队是在天黑时分上路的,领头的是一个叫黑三的老光棍,嘴有点豁,说话总是走风漏气,让人听不清他的真实意思。

  驼队走出村落,黑三朝身后的小村落望了望,那一望有点悠长,有点别的意味在里面。不过黑三很快回了头,没让那一望持续太长时间。后来月亮从云里跳出来,映出了黑三那张脸。那脸的确有点黑,而且带着伤疤,乍一看,跟戏里旧时紫禁城午门外的刽子手没啥两样。

  不过黑三是不太计较这个的,他对自己的长相习惯了,就跟习惯眼下这种日子一样,所以他显得很自信,坐在头驼上的姿势让人感觉他是个能指挥得了千军万马的人,了不起!驼队一离开村落,步子马上就快起来。

  这是一支训练有素极善于走夜路的驼,从驼的步伐上便能看出来,而且,这支驼没戴驼铃,这就有点不一样,一般说,驼队出发,总是先闻到驼铃再看见驼影的。驼铃叮咚,那才是辽阔疆域的声音。

  随着这支驼的出发,又有若干个影子动起来,方向,都是朝着科古琴。一时,准格尔盆地热闹了,热闹得很。

  美丽的塞里木湖,却照样显得宁静。仿佛,远远近近的动声,都没惊扰它。它依然保持着沉稳凝重的性格,在夜色下发出那亘古不变的光芒。

  侦察连长孙虎已在湖边潜伏了五天。五天前,师部接到情报,一直深藏不露的血鹰很可能向塞里木湖这边来。情报是打进血鹰身边的女侦察员设法送出的,她还向师部报告了一个重要情况,血鹰之所以亲自出马,就是想借这次跟特二团交锋的机会,了断他跟万月还有铁猫三人之间的恩怨。

  血鹰对铁猫已忍无可忍,他所以迟迟对特二团动不了手,都是铁猫从中作梗。铁猫不断向血鹰提供假情报,弄得血鹰总也下不了决心。现在血鹰可以放手一搏了,再也不需要铁猫向他提供什么,江涛已完全捏到了他手心,并且忠心耿耿为他服务。为表忠心,江涛还主动为血鹰发展了杜丽丽。那可是个美人呀,江涛再三向他暗示,杜丽丽的姿色绝不在万月之下,而且比万月更有野心。野心好,血鹰就喜欢有野心的女人。

  女人有了野心,做事才能不扭扭捏捏,才敢比男人更不计后果地往前冲。一想杜丽丽,血鹰心潮澎湃,甚至有点心花怒放了。

  她可是个连解放军的高官都看不上的女人啊,如果真能将她搞到手,那效果,可真是不一样!

  这一次我亲自指挥,我就不行搞不掉个特二团!

  他染着醉意,跟手下说。

  得到情报,师部当即作出决定,要孙虎带人立刻赶往塞里木湖,跟提前安排在那儿的侦察兵汇合,严密监视血鹰及其“316”

  的行踪。同时,另一支力量也悄然出发,朝塞里木湖而来。

  刘振海知道,血鹰之所以咬住特二团不放,就是想彻底打乱我兵团驻守边疆建设边疆的战略计划,同时也向台湾方面表明,他是优秀的,是没人可以取代了的。

  要想反攻大陆,夺回辽阔疆域,就必须依靠他。

  刘振海命令孙虎,血鹰及其“316”进入科古琴山脉前,暂不惊扰他,让他顺顺当当进山。一旦血鹰进山,侦察连就要迅速切断他跟山下的联系,全力保护好塞里木湖区的牧民,不让他们的生命及财产受到伤害。

  既要消灭顽敌,又要保护好群众,这是兵团司令部的命令。血鹰及其“316”所以能在疆域生存,就是疆域内还有不少群众不相信解放军,他们听信了血鹰的谣言,说解放军共产共妻,啥事儿都做,特别对少数民族及游牧民族,解放军的政策更是残酷。

  “一定要把这股谣言给灭掉!”

  潜伏在湖区的草丛里,孙虎心里纳闷着,血鹰怎么还不出现?湖区如此安静,不会是血鹰又耍什么鬼招吧?

  皎洁的月光,温柔地洒在湖面上,平静的湖面,泛起粼粼波光。

  盛夏的塞里木湖,真是美极了。

  血鹰果然耍了花招,声东击西,这是他一惯的招数。

  就在孙虎他们刚刚进入塞里木湖区后,一条消息秘密传入他的老巢,血鹰阴阴一笑:想守株待兔,置我于死地,做梦去吧!他接过侍从递过的酒杯,美美饮了一口,一扔杯子,怒道:“来啊,把紫朵儿带上来!”

  话音刚落,就有两个满脸横肉的家伙押着五花大绑的紫朵儿,来到大厅。

  紫朵儿正是打入“316”内部的侦察员,她是孙虎手下一名新兵,今年才十七岁。因为长相质朴,眼神里又透着一股憨厚气,孙虎决定让她化妆成流落牧区的外乡女,想方设法接近“316”

  的人。紫朵儿不负厚望,先是跟一个叫老巴的男人扯上了关系,到他家侍候他瘫痪的娘。后来血鹰老巢里需要一名洗衣工,外加照顾他母亲的起居,老巴便向血鹰献殷勤,将紫朵儿送进了老巢。一开始,血鹰是很不在意这个乡下丫头的,老巢里进进出出的丫头实在太多了,如果哪个都分散他的眼神,还不得累死?是母亲的态度引起他的警觉,他才对紫朵儿暗中留了一手。

  血鹰的母亲就是多年前万月跟着母亲谢雨亭见过的那个黄脸女人,她现在更老了,老得男人逃往台湾时都懒得将她带上,只是随随便便说了一句:“你就留下吧,这房子,这牛羊,都给你。”人是老了,脾气却一点没老,而且被丈夫抛下后,她的脾气越发的大,大得几乎容不下一个侍候她的人。这几年,血鹰为了她,真是费了不少劲,前前后后被她骂走的小丫头,怕是有二三十个。骂到后来,血鹰也被骂疲了,索性将此事扔给管家,再也不闻不问。谁知,前段日子,母亲突然容光焕发,脸上破天荒的染了笑,白日里还从她的深宫中走出来,坐在花下晒晒太阳。

  弄得老管家也挺是纳闷儿,跑血鹰跟前说:“那个小丫头,甭看人老实,哄老太太,可真是有一手。”

  “哪个小丫头?”

  “就是那个叫紫朵儿的。”

  “紫朵儿?”血鹰感觉这名字很新鲜,很特别,想了想,就在脑子里记住了。等再次看到紫朵儿陪着母亲坐在太阳下,就笑着走过来,“你就是紫朵儿?”

  “回主人的话,奴家就是紫朵儿。”

  兴许,紫朵儿的回答太规范,太有礼节,也兴许,她垂下的目光还不够老辣,让血鹰看出了破绽。总之,那天起,血鹰就对这个紫朵儿多了层戒备。戒备来戒备去,血鹰就断定她是混进来摸他底的。

  “说,谁派你来的?”血鹰的口气听上去并没多恶。

  “主人说什么,奴家听不懂。”

  “好一个奴家,你真听不懂?”

  “回主人话,奴家听不懂。”

  “听不懂好,你不是想当奴家么,好,我成全你,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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