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古琴山是座山,但它又不仅是座山,它是力量之神,死亡之神,它考验的,不只是我们特二团的测量技术,更是我们团结作战的能力。在科古琴面前,任何人都会感到渺小,个体的伟大是不存在的。团结,只有团结,我们才能战胜洪流、狼群还有雪崩。
我们将要征服的,不只是一座险峰,更是我们自己————罗正雄美丽的科古琴山横在面前。
这是天山西端的一个支脉,东边紧邻婆罗克努山,山势西高东低,绵延百里。它继承了天山主脉的险峻与逶迤,又独具自身冷峻险恶的气势,按蒙古语,科古琴为“做皮口袋的人”,可见,这山是以怎样的态度迎接着试图征服它的人。
尽管之前做了充分的准备,真正站到它面前时,战士们心里还是生出一派肃然。
怕是免不了的。
这已是第二年的春天,三月。冬天在不知不觉中逝去,当冰消雪融,大地解冻时,人们才发现,疆域的春天平静的到来了。该发生的事儿并没有发生,大约是冰雪茫茫的缘故,爱情还悄悄潜伏在地下,尽管有几对影影绰绰的影子,但都不好公开。怕什么呢?
兴许什么也不怕,就等春暖花开。
不是说赛里木湖是座爱情的湖么,当月亮伏在科古琴山,星星跃上赛里木湖时,躺在溢满奶香的草原上,怀抱马头琴,听着吐尔扈特人优美的歌声,每一颗心灵都能感受到爱情。
哦,爱情,已有人迫不及待了。
除了爱情,特二团似乎在过去的那个冬季没太多收获,倒是有一两件伤心的事,让人忍不住就会掉下眼泪。
铁木尔大叔死了。
初冬时节,郁郁寡欢的铁木尔大叔提出要回趟老家,考虑到他刚刚失去心爱的宝贝女儿,心情一定悲伤,师部批准了他的请求,并派人将他送回老家。没想,这一去竟成了永诀,等人们听到消息时,铁木尔大叔已离开这个令他伤心万分的世界,去了天堂。
他真的去了天堂么?冷不丁的,就有人会这么想,然后便是滚滚的泪水。一个人的死去竟是这么平常,如同一阵风,说没就没了。又如同一枚酸果,令人越咀嚼越觉难受,那味儿啊,真是不能细想。
驼五爷的老宝贝“大眼睛”也死了,死的那天,驼五爷跪在雪地里,跪了整整一天,那劲儿,直让铁眼仁都软得掉下泪来。一个人跟一峰驼,会有这么深的恋,这么浓的情。仿佛,死去的不是一峰驼,而是他生命中不可缺失的一位至亲,一位老朋友。那一天,特二团掉眼泪的,不止张双羊一个,就连政委于海,团长罗正雄,也偷偷抹了泪。
当然,特二团也有高兴事。冬去春来的那天,师长刘振海亲自来到团部,跟他一同下车的,是万月。
那是个激动人心的时刻,当美丽干练的万月走下车时,团部小院先是出现了短暂的静默,接着,便爆出狂欢声。
女孩子们的想念总是这样夸张,见面礼也令人瞠目结舌,她们居然将万月抛起来,再接住,如此反复,持续了将近十分钟。直到罗正雄微笑着走过来,冲万月伸出手,她们才识趣地让开一条道,给两个久别的人一个小小的机会,然后歌声便响起来,很嘹亮,很热烈。
师长刘振海感动地说:“想不到,你特二团还有这个节目,真让我开眼。”
不管是喜是悲,冬是过去了,和暖的春风已吹开地面,站在湿扑扑的草地上,罗正雄的心头,涌过一层接一层的细浪。
这次特二团奉命进驻天山西部,是要抢在酷夏来临之前,将科古琴山的几个重要地段测绘出来。这是一项硬任务,按师长刘振海的话说,这是司令部喂给特二团的一个硬骨头,啃也得啃,不啃也得啃,而且要啃得干净,啃得利落。为啥?
科古琴山不只是一座险峰,更是一座富饶的矿。
山内不但藏有大量的煤,更有金铜等贵重金属。早在明末清初,这儿便有采掘者在活动,可惜,科古琴并不是掘金者的天堂,险恶的山势加上洪流、滑坡,还有令人闻之丧胆的雪崩,常常让采掘者有来无回,加上山谷里神秘出没的野兽,杀伤力极强的食人鸟,使科古琴成为一个**四射的陷阱,谁都想进来,想占领,谁的步子却也恐惧着不敢轻易迈进。
当年国民党马步芳部垂涎科古琴的富饶,用三个团的兵力想把这儿的金子掘走,谁知进山不到一月,一场雪崩彻底堵住了掘金者逃生的路,虽是多方营救,最终还是有近一个团的士兵丧生雪中。
“眼下十万大军要用煤,新疆各族人民也要用煤,单凭六道湾,远远不够,你们的任务,就是先探出一条路来,要让科古琴的黑金子安安全全运出来。至于其它嘛,留待以后。”兵团首长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来。决定这次行动,兵团司令部矛盾了很久,也争议了很久,但是煤的问题不解决,十万大军就没法在疆域待下去,矛盾来矛盾去,最终还是将希望交付到特二团身上。
营地建在山下,离山谷约有三公里,为安全起见,在离营地五公里处,又选择了一块临时宿营地,做为突发事件时安全撤离的地方。一切准备就绪,第一场动员会召开了。
罗正雄给大家再次讲了这次任务的特殊性,强调了几点注意事项,特别是安全问题,然后话题一转,望住万月说:“下面请万月同志给我们讲话。”
万月有点惊异,事先罗正雄并没告诉她要给全团战士讲什么话,她诧异地望住罗正雄,脸上渗出淡淡的红晕。这次回来,罗正雄尽管嘴上没明说什么,但万月明显能感觉出,他对她好,好到近乎无微不至的程度,这让她感动,更让她不安。
一想冬天里发生的事,她就忍不住要打寒噤,好在,到现在罗正雄都不知道,冬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被控制起来的那些日子,又经历了怎样的内心煎熬。
她收回目光,平静了下自己,讲就讲,反正要想拿下科古琴山,决不是件轻松的事,莫不如先把困难讲到前头,让大家心理上多几份重视。
她咳了一声,道:“科古琴的难点有两个,一,山体坚固性不强,容易滑坡,加上表层又被植被覆盖,因此判断起来很难。
进山前一定要多观察,多分析,要学会根据植被的长势判断山体的坚固程度。二,主峰终年积雪,春末夏初,每年都要发生大面积雪崩,这对我们是个很大的威胁。但,最大的煤田三号区就在雪峰附近,靠近雪峰前,一定要学会用耳朵听,雪是有声音的,雪崩前也有征兆。
这次既是征战,也是学习,相信等任务完成时,大家一定会学到不少东西。”
万月还在讲,罗正雄的心,却有几分迷醉。这次出发前,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喜欢上这个女人了,很喜欢,如果师长刘振海不把她送来,他可能三番五次要冲到师部去要人。当然,这样做也不仅仅是他喜欢她,更重要的,特二团不能少了万月,尤其测量科古琴山,更是不能缺了她。
万月熟悉科古琴,新疆解放的前一年,她还跟着北京来的地质专家一同进过科古琴,当然,那是为国民政府做事,可这又能怎样?
罗正雄向来不用那种眼光看人,给国民党做事咋了?
人家是逼迫的,人家是专家,专家就要做事儿!为这事,他还跟政委于海吵过,于海不同意让万月回到特二团,至少,她不能执行这次任务。气得罗正雄黑了脸跟他骂脏话,于海被骂急了,嘟囔道:“我就谈点个人意见,这也不行?”
“当然不行,你这是意见吗,你这是门缝里看人,极端的偏见!”
“我看你是让感情蒙骗了眼睛,让这个女人迷住了。”
于海一激动,说出一句罗正雄最不爱听也最怕听到的话。
“你说什么,我让感情蒙骗了,那你呢?那个司徒碧兰,她老子也给国民党干过事,她两个姐夫现在还在台湾,你怎么像遇到宝贝似的,不容别人说她一句坏话?”
两个人就这么吵了半晚,互相揭老底,互相讽刺对方。
弄得一旁的副团长刘威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后来又听他们互相攻击起对方喜欢的女人,忍不住笑道:“你们吵就吵,人家又没惹你们,犯得着拿人家小姑娘开涮。”
罗正雄猛地掉转头:“你少给我装好人,你以为你干净,啊,每天晚上打着学习的旗号,把人家田玉珍骗到房子里,我忍你好久了,谈对象有你那么谈的?!”
“那咋谈?”刘威老老实实就给问了过去。
“咋谈我不晓得,至少,不能像你那么明目张胆。
你是副团长,你那个猴急样儿,还不把人家姑娘吓跑了?”
本来是吵架,结果,三个人最后竟围到桌子边,探讨起追女人的办法来。天快亮时,三个人哈哈大笑。“啥叫个狼狈为奸,现在我算是懂了,我们三个就是典型的狼狈为奸!”罗正雄开怀大笑地说。
这边,万月仍然讲着,看上去投入极了,她详细介绍了科古琴山的山容山貌,还有爱滑坡的地段,包括下雨时的洪流,也讲到了。最后她说:“这次的任务,主要是选路,矿是现成的,但如何能找出三条路,就看我们的本事了。”
三条路,这是司令部的命令,如果大面积开采煤田,一条路进进出出,就跟没路一样,加上随时发生的滑坡,塌陷,运输的难度将会极大。司令部研究来研究去,最后下了狠,三条,分东西中,各取一条道,这样,就连将来开采金矿的问题也一并解决了。
准备了一天,第三天早上,三路人马出发了,分三个方向,向科古琴山挺进。前两路基本以红海子时的一二组为主,适当补充了点新鲜血液。一组由政委于海带队,江涛任副组长。二组由副团长刘威带队,张笑天任副组长。
罗正雄跟万月为三组,他们走的是最西段,也是最具挑战性的一个地段,队伍基本是新人手,司徒碧兰吵着要到他们这组来,罗正雄笑着说:“
你还是乖乖跟着政委吧,到了我这儿,可没人照顾你。”
司徒碧兰噘嘴道:“谁照顾谁,还指不定呢。”这个小丫头,大约是意识到了政委于海的目光,想逃避。
一想于海在司徒碧兰面前那份傻,马上的罗正雄就忍不住笑出声,这些大老爷们,枪林弹雨都能做到镇定自如,一到了小丫头面前,全给乱了方寸。正想着,驼五爷的唱声响起来:
鸡冠花老令公李陵碑碰死
芍药花李娘娘新生八子
黄**杨大郞宋王的一子
韭菜花杨二郞刀尖割死
萝卜花杨三郞马踏如泥
大豆花杨四郞身穿白衣
一心心五台山当和尚去
……
这个驼老五,脑子里尽是些古书。罗正雄熟悉这支西北调,《杨家父子花》,老家一带也常有人唱,大约是带队出征,心里鼓**着一股子浩气,忍不住就跟驼五爷唱起来:
郝花子杨六郞把定三关
一心心想保宋王的江山
刺梅花杨七郞万箭穿心
干枝梅杨八郞北国招亲
刚吼了两句,前面队列中,突然有女兵接过了声:
松柏花佘太君冬夏长青
洋绣球穆桂英大破天门
罗正雄以为是万月,仔细一听,不是。想想也是,万月怎么会当着这么多人唱歌呢?她太深沉了,总是给人心事凝重的感觉。不行,得让她轻松起来,不能老这么压抑。于是,罗正雄冲前面喊了几声:“大家都唱,跟着驼五爷,把这支小调唱完!”队伍中大多是西北人,仅甘肃老乡就不下十个,一听团长下了令,会唱的不会唱的,全都跟着喊起来,一时,寂静的草原热闹起来:
麦子花王颜林梁国招亲
糜子花包文拯陈州放粮
腊梅花唐三藏西天取经
桃子花孙悟空大闹天宫
西瓜花八戒高老庄招亲
菜子花沙悟净斜挎袈裟
龙柏花杨宗保宁折不弯
青稞花杨天官辞职交印
雏**五千岁大坐龙墩
在朝中黎民安风调雨顺
冬青花薛仁贵征西征东
父子们都是保国的将军
山势越来越险,山路越来越崎岖,每走一步,都要付出很大的努力。这是三天后的上午,罗正雄他们沿着几乎看不出的山道,继续往前行。
这次跟上次测红海子完全不同,上次目标是明确的,部队一到那儿,就可以拉开架势来测。这次不,这次他们必须得把科古琴山先看个明白,要在千回万转的山峰间,选择一条能开通出道路的线来,然后再定测量方案。
尽管手中有一张国民政府留下的山形山貌图,但跟实地看到的景儿比起来,那图就不是张图,就跟小学生绘的画差不多。罗正雄后悔没多找几个向导,出发前师部曾征求他的意见,他颇为自信地说,龙多了不治水,要想征服科古琴,还得靠我们自己。现在看来,这话说得就有些早,驼五爷在沙漠中是千里眼,顺风耳,没难不住他的,一进山,就变成了聋子,瞎子,惟一比罗正雄他们强的,就是不怕走山路,再陡峭的悬崖,他也敢爬,再密的灌木林,他也敢把步子闯进去。
但对整体工作,他的作用是很有限的,幸亏有万月,她几乎是凭着几年前的记忆,把罗正雄们一步步地带进山里。
这是一个云锁雾裹的早晨,他们从一个低矮的垭口出发,沿着伊宁人的毛驴踩出的一条小道,在浓云密雾中缓缓前行。
这条小道还是费了很大劲才找到的,万月说,伊宁人过去靠卖煤谋生活,清末年间,伊宁出了不少煤客子,大着胆儿走进科古琴,干起了挖煤的行当。
他们的家人还有亲朋,便赶着毛驴,将这黑金子驮出去,卖到四面八方。久而久之,山里便有了毛驴踩出的小道。
当年她跟北京的专家,也是跟着向导,踩着毛驴的蹄印,踏遍此山的。“最了解科古琴山的,还是煤客子,顺着毛驴留下的踪迹,准能找出一条道来。”万月说。
浓雾锁着的山景是极有写意的,西风吹送着雾霭,经松树头低矮的垭口,瀑布般倾泻入赛湖。远看,似千万匹白马跃海,汹涌澎湃,气势雄伟;近观,团团然若絮,蓬蓬然似海,急剧涌动,波澜壮阔,瞬息万变。
视线深处的科古琴密林,也被雾瀑团团围裹,恍若仙境。
置身山林中,每颗心都潮起潮伏,豪情激**,如果真能在如此奇山峻岭中开辟出几条大道,那该是多么壮观的事。罗正雄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就遐想。
见他分神,万月再次提醒道:“雾中走路,一定要留神儿,你要是再摔下去,可没人救你。”
万月说的是一天前发生的件趣事儿,他们到达松树头垭口时,天还没黑,因为拉起了雾,万月建议立刻扎营。一进了山,万月的话就成了命令,罗正雄当即命令三组停止前进,就地扎营。
其实扎营就是找块相对安全和宽畅的地儿把身上的东西卸下来,然后支锅,拾柴点火。春季宿营是不带帐蓬的,男女兵分别找个能藏身的地儿,堆几堆柴火,一觉就能睡天亮。吃过简单的晚餐,罗正雄没像前几夜那样坐在火堆旁给大伙讲故事,一个人摸到离扎营地不远处的小溪边,坐听溪流声。
其实溪流声是钻不进他耳朵的,耳朵里反复响着一个声音,驼五爷的声音。白日里,驼五爷突然神神秘秘说:“团长,你说这万月,会不会真是国民党?”
“瞎说!”罗正雄当下便黑了脸,怒斥了驼五爷一声。
过了不久,驼五爷又自言自语道,“其实我也纳闷哩,要说是,我看不像。要说不是,那她咋……”
“不许你瞎琢磨,牵好你的马,当好你的向导!”
罗正雄怕驼五爷真给说出什么,厉声止住了他。但,不让驼五爷说不等于自己就没疑惑,其实他的疑惑一点不比驼五爷少,驼五爷要说的那些儿事,件件都在他心里,甚至,他心里还藏着别人不知道的很多事儿。
是?还是不是?坐在青石上,罗正雄再次陷入困顿。
凭直觉,他断定万月不是。当兵多少年,这点判断力他还是有,要不然,他罗正雄走不到今天,甚至活不到今天。
当年在旺水,在怪老头江默涵家,他遇到的情况比现在复杂,处境也远比现在艰难,随时随地,都有落入虎口的危险,不也挺了过来?
如果不是,那个沙漠中几次出现的神秘的黑影怎么解释?
一组那个破了的水囊怎么解释?还有歼灭黑衣人的那些个日子,她为啥表现得那么异常?如果不是,师部为啥会将她秘密控制起来?肺炎?笑话,哄别人行,哄他罗正雄,还嫌嫩了点。他所以不点破,是不想让师长刘振海太过难堪。他敢断定,师部一定是先他掌握到了什么,或者,刘振海跟他玩迷藏,想探探他的底子。用得着么?罗正雄冷冷一笑,他对师部冬天里的做法很有意见,几次会上,都想冲谁发泄些什么。无奈于海一直拦着他,不让他把憋在肚里的话讲出来。但他不明白,师部为啥要把她二次送来,还再三强调,一定要照顾好她的安全。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她身后,还潜伏着什么危险?一定的,师部一定在她身上下了什么注,或者,她现在是个诱饵,对,诱饵。
蓦地,罗正雄像是茅塞顿开,盘伏在心中的疑云像是瞬间抖开了去,他怎么就忘了这一点?
这是师长刘振海一惯爱用的计谋,他想把别人都装在套子里,这样才能帮他把戏演真。
是得演真啊!罗正雄深深汉了口气,接着,他笑了,他终于想到了诱饵这个词,只有这个词才能合理解释一切,也才能把万月留给他的诸多疑虑一一化开。哦,万月——罗正雄不由得在心底发出一声唤,这声唤,有太多的内容在里面。
一个复杂的女人,也是一个痛苦的女人。
是的,痛苦。
想到这儿,他猛地起身,感觉被一种东西鼓舞着,激**着,恨不能立刻见到万月。他对她的关心真是太少了,理解就更是不够,亏他还喜欢她!就在他转身的空,一个黑影忽地闪出来,就在他面前,相距不到五步。“谁?!”
罗正雄惊叫一声,手已摸到了枪上。黑影刚要动,罗正雄已抢先出手了。谁也没想到,黑夜里发生了滑稽的一幕,因为太过紧张,罗正雄一脚踩在滑溜溜的贼石上,还没做挣扎,一个仰脖子便倒了过去。就听得黑夜里“扑通”
一声响,团长罗正雄掉入了湍急的溪流中。
科古琴山里有不少这样的溪流,看似平缓,实则流速极快,而且脚底滑得根本站不起来。等万月扑过来,捞起他时,他已被溪流冲了五米多,浑身成了落汤鸡。万月忍不住要笑,罗正雄羞恼成怒:“你是贼啊,来也不咳嗽一声。”
“你那么专注,谁敢打扰你。”万月一边解释,一边手忙脚乱,急着给他拧身上的水。她今天真是有点恶作剧,想成心吓吓他,谁知……望着浑身湿透的罗正雄,她的心真是不安。虽是初春,科古琴的气温却仍然很低,转眼,罗正雄就冻得打起了哆。万月连忙将他扶回营地,这个夜晚,两个人围着柴火,一直坐到天亮。衣服是烤干了,两个人的心,却没能因这场小小意外而走得更近。
是什么阻挡着他们呢?
五天后,他们在一座叫处女峰的山岭下扎下营。
连日的奔波总算有了结果,测量路线基本确定下来,这路线比最初预计的要理想,避过了两处滑坡频发地段,绕过了一处危崖,不过困难也有,主要是要越过两条河流,穿过一片茂密的灌木林。但是不管咋样,那张草图上总算清晰地绘出了一条通往煤田的路。
也就在这天,侦察员小林送来消息,一组的线路也基本确定,眼下正在安排下一步工作。
二组遇到了麻烦,刘威的脚脖子崴了,不能走路,还躺在担架上。
“怎么崴的?”罗正雄眉头一皱,紧着问。
“是杜丽丽,她跟张营长吵架,赌气离开了营地,副团长去追她,不小心一脚踩空,坠入崖下。”
“扯淡!”罗正雄恨了一声,这个杜丽丽,啥时能让人安心。
小林接着汇报,科古琴山四围的侦察哨已全部布好,赛里木湖周遭也做了布置,孙连长让他转告罗正雄,万事俱备,就等敌人冒出来。
罗正雄心头一阵鼓舞,这仍然是秘密,除了他跟刘威于海三个,别人,都不知还有这事儿。“祁顺呢,他什么时候能到?”罗正雄接着问。
“快了,师部的联络员说,他的伤已痊愈,正在做战前训练。”
“老战士了,还训练个啥,直接来不就得了?”
“这是侦察连的规定,每次执行任务,都必须接受一周的强化训练。”
夜,漆黑一片。乌云吞没了一切,也让处女峰变得更加神秘。远处,赛里木湖发出点点亮光,那一闪一闪的波光,仿佛在预示着什么,令处女峰下的罗正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这一次征战科古琴,同样是一石二鸟。
东突分子的嚣张气焰暂时是打下去了,但潜伏在疆域内的国民党残余势力,依然猖獗,亡我之心不死。据邓家朴交待,疆域内有一支代号“316”的国民党精锐部队,分散隐蔽在准格尔盆地和赛里木湖一带,他们的头子就是“血鹰”。这支力量到底有多少人,邓家朴不得而知,但至少,不会少于三百。因为邓家朴听铁猫说过,他们的目标是发展一支千人武装。“我要用这一千人,跟共产党的十万大军较量,看看谁才是真正的英雄!”
邓家朴听完铁猫的话,心虚地问:“一千人对付十万大军,这不是鸡蛋碰石头么?”铁猫发出一阵阴笑,“我这一千人,可不是平庸之辈,以一当十,以一顶百,走着瞧吧,草原是我们的,天山是我们的,辽阔疆域,将是我们的。
等反攻那一天,你就会明白,你选择的,才是光明之路。”
铁猫是血鹰的副官,跟血鹰一样顽固且有着勃勃野心,这个国民党高级特务武艺高强,身手敏捷,而且心狠手辣,真可谓杀人不眨眼。一提他的狠辣,邓家朴便不寒而栗,最初跟铁猫接触时,就因了错说一句话,差点让铁猫拧断脖子。
邓家朴还交待,除了“316”外,疆域内尚有不少国民党顽匪,他们有的跟血鹰有联络,有的没,自立山头,独立为王,目标,却都对着解放军。
“形势仍然很严峻,我们要做好打硬仗的准备,一定要将国民党残渣余孽消灭干净!”
这是师长刘振海部署这次任务时说的话。按师部的部署,特二团这次出征科古琴,战略战术跟出征红海子一样,一方面,要把科古琴这座神秘之巅当作顽固的敌人,不惜一切代价拿下。另则,要以此为诱饵,诱使敌人出洞,暴露在我人民解放军的枪口之下。这是一步险棋,科古琴毕竟不是红海子,征服难度和潜藏的危险,远远大于红海子,顽敌“316”及其隐藏在暗中的血鹰和铁猫,也远比东突分子狡猾,而且他们有丰富的作战经验。
为确保此次战役的胜利,师部在征得兵团司令部同意下,秘密派出三支力量,周旋在特二团附近,特别是神秘的塞里木湖,如今已布下神兵,就等暗中的敌人冒出来。
一定要慎而又慎啊,一想即将打响的科古琴之战,罗正雄便再三提醒自己,这仗不仅要打得漂亮,而且要干净利落,决不能给敌人任何喘息的机会!
离处女峰一百公里外的科古琴东脉,政委于海的心情却是另番样子。连日来,政委于海都处在高度兴奋中,这兴奋,一半是由美丽的科古琴山带来的,一半,来自于可爱的司徒碧兰。
于海没想到,他跟司徒碧兰的关系,会因着草原瓦蓝的天空还有圣洁的白云一天天近起来,这近,带着太浓的蜜意,带着阳光般的灿烂和春意般的盎然,蜜意一旦流入心中,便比科古琴的清泉还要醉人。
真美啊。躺在繁星点点的草原上,于海的心里**满了春风。他们所处的位置是科古琴东脉一块腹地,叫扎尔默朵的一片草原。据向导哈喜达说,这儿曾是蒙古族贝萨部落的牧场,国民党时期,贝萨一家的财产被军阀霸了,还有他家的牛羊,年老的贝萨郁闷而死,在一个冬天的寒夜闭上了不甘的眼睛。
他的女儿,美丽的斯琴格尔带着部落里不屈的人,在父亲死后的第三个夜晚,杀向国民党第十六骑兵团的营地,一片乱枪声中,斯琴格尔的血染红了草原。
哈喜达的父亲曾是贝萨家勤劳的牧羊人,很小的时候他便跟着父亲来到扎尔默朵草原,这里草肥水美,是牛羊的乐园。可惜,父亲在那次血仇中也被罪恶的子弹射死,这片美丽的草原自此便陷入寂寞,再也没有牛羊如云一般飘**在上面。
哈喜达是一位精干的小伙子,摔跤和射箭更是了得。一有闲,司徒碧兰就冲他喊:“哈喜达,美丽的草原等着我们呢。”
哈喜达也不示弱,往往是鞋子一摔,赤脚在草原上跳一阵摔跤舞,然后,两个人便像斗士一样牵在一起。比武的结果,三胜二负,哈喜达暂时处在下风,不过输的那场比赛于海看了,是司徒碧兰耍了点小计谋,仗着哈喜达不敢碰她的胸,故意用胸部做武器,趁哈喜达犹豫的空,她来了个钻裆绝招,猛一用劲将哈喜达打裆里举了起来,然后将他抛向看热闹的女兵。女兵们在哄笑中接住了哈喜达,哈喜达羞得面红耳赤,说再也不跟她比武了。
“不比由得了你!”获胜后的司徒碧兰窃笑着,拿霸道的口气说。
这小丫头,是有点霸道。躺在星空下的于海这么想。心里,却为她的霸道找了若干条理由。真是奇怪,无论司徒碧兰做什么,于海都能原谅,不只原谅,更多时候,还带着欣赏的目光。
我是喜欢上这匹小野马了,于海带点陶醉地自叹道。
她以脱缰的方式闯进来,就再也不肯溜走。不溜走好,不溜走好啊——于海幸福地发出一串笑,柔美的夜色下,他的笑染着山花的烂漫。
春日的山野虽然料峭,山花却已竞相开放,这是科古琴的一大特点,山花开得比别处都早,而且一旦盛开,便是满山遍野,令人目不暇接。躺在草地上,你的鼻子里全是山花的味儿,神秘的夜色令这种味儿具有别样的**力,它让草原上到处盛开司徒碧兰花一般的灿灿笑容。
“好啊,到处找你,你却躺在这儿。”突然,身后传来他焦灼渴望着的声音,于海以为是幻觉,等坐起身,司徒碧兰颀长的身影就跃入眼中。
他有略略的惊慌,更有种不期然的惊喜。“你……”
他再一次在她面前结舌,望着她比星光更撩人的眼睛,却不知说啥。
“老瞅我干嘛,这么美的夜色,你还看不够啊。”
司徒碧兰照样表现得大方而随意,这女子,到谁跟前都没有拘谨,天生就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夜色再美,一个人赏起来就是没啥意思。”
于海终于说出一句想说的话。
“那好,我陪你赏。”司徒碧兰说着话,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了,于海刚一欣喜,司徒碧兰又接着说,“不过陪你赏月可是有条件的,说,答应不?”
“答应,答应。”
“这么快就答应啊,如果我提的条件很难答应呢?”
她的眼睛调皮地眨着,这鬼丫头,不知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我们组最优秀的战士,不会拿什么怪事儿难为我这个组长吧。”
“少夸我,我说的是真。如果你不答应,我就回营地去。”
“别走!”于海真害怕她一抬屁股走了,忐忑不安道,“说吧,啥条件?”
“你把江涛派到别的组,这人我不喜欢。”
于海一怔,没想到司徒碧兰会跟他说这事。
江涛跟司徒碧兰吵过几次嘴,但都是些小事儿,于海还婉转地批评过她,让她注意团结,特别对团里的老同志。没想……“不行,这不可能。”于海很坚定地说。同时,心里涌上一层不满,这丫头也太骄傲了,总是不把别人放眼里。
“那好,我走。”司徒碧兰真就起身,朝临时宿营地走去。
望着她的背影,于海有片刻的怔然,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或者,这事就压根不需要解释?
“我知道你留着他的目的,但是我告诉你,他是个狡猾的狐狸。”走了没几步的司徒碧兰突然转身,声音很高的说。
于海吃了一惊。司徒碧兰怎么会说这话,难道?
“你等等。”
“我不想多说什么,留着他,你会后悔的。”说完,司徒碧兰消失到黑夜里去了,于海生怕惊动别人,没敢追。但,司徒碧兰的话给了他重重一击,莫非?
三组的测量工作全面拉开,按万月的建议,罗正雄将组员分成五个班,每班十公里,限期测完。
这天清早,罗正雄正要跟万月一同上山,侦察员小林突然赶来,气喘吁吁地说:“团长,师部有急令,要你火速赶回师部。”
“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是联络员送来的信,要你立刻动身。”
罗正雄没敢耽搁,跃上马,朝山下奔去。
路上他又问了几次小林,到底什么事?小林摇头,说联络员把信送到就走了,多的话没讲。罗正雄心里嘀咕,这个时候,师部召他回去,不会是情况有变吧?五天后的早晨,他跟小林站在了师部大院里。师政委童铁山看见他们,笑着走过来说:“这么快就赶来,不会是想人家想疯了吧?”
罗正雄一头雾水,不明白童铁山话里的意思,童铁山却蛮有意味地笑了笑,丢下他们,自个忙去了。
等到了师长刘振海那,罗正雄就傻了眼。
“跑得倒是快,路上没休息吧?”刘振海笑着打招呼。
“报告师长,我们星夜兼程赶来的。”
“星夜兼程,八天的路,你用了五天,好,说明你的战斗力还很旺盛。”
罗正雄急着想知道,师部召他来到底有啥急事,刘振海却东说说西聊聊,故意不往正题上说,急得罗正雄心里直打鼓。谈了半小时,刘振海忽然说:“一路辛苦了,你先休息休息,上午我有会,等下午我们再谈。”
“这……”罗正雄极不情愿,搞不清刘振海口袋里到底卖啥毛,但又不好强迫他说出来,只好沮丧地嗯了声,回了接待处。
这个上午,罗正雄过得极不舒服,脑子里乱七八糟,不知想了些啥。下午,勤务兵过来叫他,说师长有请。
再次坐在刘振海面前时,罗正雄就感觉到紧张,因为刘振海的脸色跟上午大不一样。
“这次叫你来,也没啥大事,师部分了个新兵,嚷着要进特二团,我们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让她去。”
“这是好事啊,证明我特二团有魅力。”罗正雄一阵窃喜,看来特二团还真成了香饽饽。
“你能这么想,我们很高兴,不过这位新同志可不是一般人,就怕你见了,又要反悔。”刘振海绕着圈子,好像在跟罗正雄玩迷藏。罗正雄一想不对呀,分个新兵,不至于让他亲自来接吧?
“师长,到底发生了啥事,你就直说吧,不要再折腾我了。
”
“能有啥事,你可别往坏处想,这么着吧,你们先见个面。
”说着,冲勤务兵招了下手,勤务兵一脸诡谲地走了。不多时,门外响起清脆的报告声,这声音似曾熟悉,只是一时记不起来,正在疑惑着,喊报告的人已走进来。罗正雄望了一眼,差点没把自己惊死!
一身戎装微笑着给他敬礼的,竟是江宛音!
“你……?!”罗正雄惊得打椅子上站起,真是没想到,江宛音居然参了军,而且……“没想到吧?”刘振海脸上这才露出笑,这次专门召罗正雄来,就是为这事。
“你……要去特二团?”罗正雄结巴着问。
“是!”江宛音很标准地敬出一个礼,目光在罗正雄身上跳动着,脸上渗开掩不住的喜悦。
刘振海见状,悄然走了出去,门刚一合上,江宛音便忍不住道:“正雄哥,我想你。”
罗正雄愕了一下,极力掩饰道:“这儿是师部,不许乱说。
”
“我不管,人家就是想你嘛。”说着,就要扑过来,罗正雄吓坏了,一年不见,这丫头怎么变得如此胆大?
“正雄哥……”江宛音真的就扑过来,一抱子抱住了他。
罗正雄像是被火烫着一样,颤抖着想要抽出身子,江宛音却牢牢地箍住他,将脸贴他胸上,一股难以名说的细浪升腾起来,罗正雄仿佛被拉入了梦境。
好久,江宛音才松开他:“正雄哥,你瘦了。”
这声音,哗地让罗正雄回到了从前,回到了旺水那个留下太多记忆的深宅大院里。他有片刻的恍惚,内心里甚至泛上一层热乎乎的浪,不自禁的,就想伸出手,将娇小可人的江宛音揽入怀中。关键时刻,另一个影子哗地跳出来,很真实地横在眼前,他一把推开江宛音:“不行,你不能去特二团!”
“为啥不能,我做梦都想着跟你在一起。”
江宛音并没觉察到罗正雄的变化,她的脸上溢满了见到罗正雄后的幸福。
“不为啥,反正你不能去。”罗正雄垂下目光,有点不敢正视江宛音。这时候他才明白,师长刘振海为啥把他特意叫来,这事儿果真棘手啊。
“我不管,我就要去!”江宛音突然抬高了声音,脸上的桃红瞬间褪去,看来那些传言没错,罗正雄并不想见到她。
“我不同意!”罗正雄慌了,情绪败坏地坐回到椅子上。
江宛音抑制住内心的不快,问:“是不是那个万月,听说你有人了?”
“……”
一向行事果决说话从不拖泥带水的罗正雄,在这个下午,遇到了挑战,面对一脸纯情和无辜的江宛音,突然不知该做何解释。事后他才知道,关于他跟万月的传闻,年小的江宛音早就听到,正是冲这点,她才在父亲的支持下,从旺水跑到了部队。令罗正雄惊讶的是,早在去年冬天,江宛音就已穿上军装,为了不让他分心,先在军区后勤部过度了一阵,为进特二团,才调到二师,在二师最为严格的特种兵培训营接受了三个月的魔鬼训练,日前各项考核都已过关。
“她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啊。”师长刘振海沉沉地说。
罗正雄真正无言了。
不管罗正雄有多少个不愿意,最后还是乖乖地领着江宛音,上路了。骑在马上,罗正雄心事重重,好像小媳妇受了委屈,有说不出的苦楚。江宛音却一点不在乎,她就一个目的,到正雄哥身边,看看他的特二团到底啥样子。至于那个万月,她才懒得烦心,她江宛音才是罗正雄未过门的媳妇,走到哪,她都敢承认,而且别人也必须得这么承认,按爹的话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也不能抵赖,而且也抵赖不掉!
嘻嘻,看着罗正雄生闷气的样子,江宛音偷着笑了,这下好了,只要到了特二团,就由不得你了,看你还敢跟那个万月眉来眼去!况且,我还有爹和刘师长撑腰哩!
看见江宛音,万月目光很复杂的动了一下。
那天罗正雄突然去师部,她便猜想江宛音可能要来。
在医院被隔离起来的那些日子,万月无意中从值勤兵口里听到江宛音参军的事,说不清为什么,当下她便想,她是为罗正雄到部队来的。这事一直搁心里,跟谁也没说,没法说。夜深人静睡不着觉时,她便拿这事儿折磨自己,那种折磨,真是疼人啊……罗正雄是江宛音的,谁也抢不走,这一点,万月深信不疑。这种深信几乎没有理由,而且也不需要理由,就跟自己不属于任何人一样,同样没有理由。但,她的心,还是为这事难受,有时,难受得要死。不能否认她喜欢他,罗正雄给她的那些眼神,她都能读懂,不但懂,还能做出回应。不过不是当面,而是在夜深人静、独自呆在月下的时候。
有什么比一个男人闯进心扉更令女人心情难静的呢,又有什么比爱情的降临更令人心血沸腾?没有,想遍这世上所有事,独独只有爱情,爱情真是美啊。
万月不认为自己只是喜欢罗正雄,她认定是爱情,爱情早在红海子时就降临了,那是一个黄昏,或者,是在一次蒙蒙的月光下,反正很美,很有感觉。只是,她不敢接受,不敢承认,真的不敢。爱情对她来说,更是一件奢侈品。
现在,万月就越发不敢了。
难道仅仅是因为江宛音?不!万月眼里,这个长得跟她有点相似,略略矮她一点瘦她一点也比她清纯一点的小城女孩并不构成障碍,如果自己执意要越过,江宛音是阻拦不住的,罗正雄也阻拦不了,包括那个固执而又老谋深算的学究老头江默涵,还有师长刘振雄,都不是力量。但她就是不能越过,而且必须要拉开距离。不为别的,是她自己。
万月现在不得不承认,是她的身世害了她。
她的确是国民党特务!
万月的心蓦地疼起来!一想这点,她的心就痛得要烂,要出血,而且出了不止一次,每次都是鲜血汩汩,要把她彻底淹没。好在一切既将过去,新的生活也将开始,她总算能偶尔地露一下笑容了。
万月的记忆里,那段不幸从十一岁时开始……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重庆的天那一年把从未有过的冷寒泼下来,大地冻得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