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候拉什在山顶上看明白了这一切,下令叫大家稳住,自己把枪扔给娃子,一个人慢慢走向山谷中央。黑女人也把枪扔下,迎着他走到了对面。阿候拉什行了个礼说:“谢谢夫人停止了攻击。有话好讲,何必动武。”黑女人气哼哼地说:“没什么可讲的,你的人退走,把山头还给我家,从此休战。不然就把你家这个女娃儿带回去,我们继续较量。”阿候拉什笑笑说:“退兵也可以,还地也好谈,可是得请你家男人来,我不跟女人谈判。”
黑夫人又恼怒了,说道:“仗是我带人来打的,就要和我谈。”
阿候拉什说:“要谈就得算老账,我两家结冤的时候你还不是罗洪家人,跟你怎么谈呢?”
黑夫人听了暗中恼火,却不好发作,就说:“我家大黑彝没有来。”
阿候阿芳说:“你男人没来,罗赤中来了。刚才我在山头上看到过!你还是遵守老规矩好些!”
黑夫人无奈,只得回头喊娃子传话,请罗赤中来。自己则走到一边石上坐下,打下步的主意。她想罗赤中一来,谈判一拍即合,这冤家便打不成,山地也收不回来了。总要想个办法使他们谈判不成。为此她恼怒曲木造成了这暂停进攻的机会。狠狠地朝曲木那边看了一眼。发现阿候阿芳正在和她亲切谈话。
黑夫人离开后,阿候拉什兄妹急忙跑到古旺元身边看他伤势,枪声一停,松弛下来后,古旺元感到胳膊火烧般的疼痛,想过去与曲木见面,竟不能走动。他对阿候阿芳说:“那边那个女娃,是我的同志,你替我去看看她。她能为制止这场流血,拼出性命,甘受侮辱,也算为阿候家帮了忙。我想你不会在乎她是黑彝还是白彝吧!”阿候阿芳说:“你的同志,是公家人了,不能再讲那些。”
阿候拉什过来看古旺元的伤拉着他的手说:“我的眼睛没看错,你够朋友,你先到上边上点药去,答应谈判了,暂时不会打了。”说着就扶他站起,往自己阵地走了一段路。上边下来两个人接过去,架着古旺元上山去。
阿候阿芳走到曲木面前,曲木抢先站了起来说:“谢谢你帮了我的忙。要不然那个不讲理的女人,真会打过去。”
阿候阿芳说:“在枪林弹雨里你拼出命去,阻止他们进攻我们,我倒要感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曲木说:“我叫曲木阿芳。”
阿候说:“怎么你也叫阿芳?我俩是一个名字,我们……”她本想说很像姐妹,忽然想起她是白彝,便改口说:“我们是有缘份的。”
曲木脱口而说:“你就是阿候阿芳姑娘?”
阿候问:“怎么,你知道我的名字?”
曲木脸一红说:“有个人把你的名字吃到心里去了,常常念叨起,他要阻拦他们开火,可是没办到……”
阿候低下头若有所思,又抬头看看曲木:“你跟他挺熟。”
曲木说:“我们一起工作。他是好人,这里的事你不要怪他……”
阿候阿芳拉住曲木阿芳的手,用极低的声音说:“我恨死他了,可是我愿意认你作妹妹……”
曲木摇摇头说:“我不敢高攀,我是曲诺家姑娘。”
阿候阿芳楞了一下,随又亲切地说:“你是公家人,我认的是公家人小妹子,不是曲诺小妹。这回你帮了我家的大忙,我怎么敢小看你?我也不是顽固的黑彝,我在西昌上过学,多少也受过文明洗礼嘛。在家不得不装出那副样子就是了,对你我不用装……”
说得两个人竟手拉手笑了起来。
从左边山口传来几声清脆的枪响,不仅把两个姑娘的密谈打断,把整个山上山下的人全震动了。
黑夫人急忙站起身,拿起枪,虎视眈眈地注视阿候家人,阿候家人枪口对准黑夫人,两眼盯紧了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怀疑对方在山口外设下伏兵,想借机打自己个措手不及。
从山口处传来了喊声:“彝族兄弟,截住他们,截住他们……”
有两个汉装一个彝装的人,没命地往山谷里奔跑,边跑边回头射击。后边七八个解放军骑兵,扬鞭打马,追着这几个人进了山谷。说时迟那时快,不一会儿就把几个奔跑的人团团围住,那几个人扔出枪支,举手投降了。
几名骑兵跳下马,把那几个人集中看押起来,捡起他们扔出的枪支。一个号兵举军号在嘴,山谷里响起嘹亮号声。
山谷里和两侧山上的彝人还没明白出了什么事,一大队骑兵,举着军旗,开进了山谷。有个人在马上举着喇叭喊道:“我们是解放军,前来制止自相残杀,两家彝人兄弟,请都把队伍退到山后去……”
一边喊着,部队迅速开进,不一会儿就占领了整条山谷。并向两面山头设置了观察哨,并背对背组成两道防线,枪口分别指向两面。
黑夫人垂头丧气地向自己山头挥挥手,阿候惊喜地也向自己山头挥挥手,两边的人都在后撤。那女人和阿候两支头正不知是否还要等罗赤中来谈判,解放军已保护着几位官员来到了现场。阿候拉什先认出个罗洪英豪,正以为上了当,要吃亏。紧接着却又看见王庭芳,王庭芳眼尖,早已看见阿候拉什。便摘下帽子向他摇了摇说:“过来吧,过来吧,我们一块谈谈。”罗洪英豪则冲黑夫人毫不客气地怒吼了两声。那女人不言不答,扭身要往山上走。部队首长却喊道:“夫人不要走,你先来看看我们抓到的是什么人,听听他们的口供!”
几位领导人驱马来到众人中间,曲木见王庭芳身后跟着新娃,就喊了他一声,小娃子一见是曲木,跟王庭芳说了一声,笑嘻嘻地跑到了曲木和阿候阿芳身边。曲木对阿候阿芳说:“这是我家的小娃子,如今也成了公家人。罗洪家来打你们的消息,就是我叫他偷偷给解放军的。要不然解放军哪能来得这么快?”阿候阿芳笑道:“等一下我叫你看看我家买来的一个娃子。”曲木问道:“啥子娃儿值得你这样夸耀?”阿候说:“就是站出来叫罗洪家停战,被打伤的那个人!”曲木说:“我当时正冲下山要拦腰挡住罗洪家人,没顾上看那人。那是个什么人?”阿候说:“也是个公家人。他姓古,那个人有意思,可以作朋友的!”曲木马上又问了声:“他姓啥子?”阿候说:“他姓古。”曲木脱口说:“哎呀,他原来在这里,没有死这就好了。”阿候问:“怎么,你们认识?”曲木说:“他救过我的命,我叫他大哥哥!”阿候扑哧一笑说:“你年纪不大,表哥哥还不少啊!”曲木扭了下脸笑道:“你不要乱说,我们工作同志那样的哥哥妹妹,不是你那样表哥表妹儿!”
阿候拉什和黑夫人都来到了首长们面前。王庭芳和他们一一握手,罗洪英豪不理自己的老婆,却拉住阿候的手轻轻说:“多得罪了,我陪礼,我陪礼!”
部队首长把抓到的几个俘虏叫到面前,对他们说:“把你们刚才交代的事情对大家讲一遍!”
俘虏里有一人朝前走了一步说,他们是吴大头派来打探消息的。吴大头的部队正在阿候家山背后待命,只要这里一打响,他们就从左边绕过阿候家进入罗洪家,从那里奔袭西昌……
部队首长又说:“再讲讲,刚才那一声冷枪是谁放的?”
那人指指身后一个人说:“是他,他听那个人喊停止开火。一停火我们的计划就砸了,他就开了一枪,把喊话的人打伤了,这边就又开起火来了!”
听到这话,黑夫人脸上有了愧色,不在意地看了那打冷枪的人一眼。不看则已,一看大怒,抢上一步拉住那人的脖领子问:“沙喉咙,你不是讲阿候支头在南边住着,这边没人吗?怎么我的人到来他的人已经在这里防备着了?”阿候拉什在旁边冷笑说:“罗夫人,他报告我你领着人正来夺这个山头,我能不来吗?他说吴大头的兵正在待命,只要我点一下头,随时过来帮我打你。是我谢绝了他们的好意。不然这边山头上的兵力就不止现在这一点了!”
黑夫人举起枪来要杀沙喉咙,被解放军拦住,罗洪英豪在一边忍不住叫了声:“你嫌给我惹的麻烦不够,还要找丢人!”
黑夫人说:“我与他无冤无仇,他为啥子要编谎话害我?”
罗洪英豪问沙喉咙:“你讲,为什么要扯谎骗我家人?”
沙喉咙说:“我要你去抢他的娃子,是你自己要来夺回这个山头,这怎么怨得着我?要帮阿候打你,那是吴司令的主意,他想借你家的路去西昌……”
阿候拉什说:“我现在是平安为上,要这座山我们可以商议,不必动武……”
大家还要谈下去,部队首长对王庭芳低声说了几句话。王庭芳笑嘻嘻地把罗洪英豪和阿候拉什拉到一边说:“咱们的事还有时间慢慢商量,现在情况很紧,需要我们团结协作……”便把部队首长叫过来,低声和他们商量了半天。两人都严肃地点头。随后罗洪英豪又把黑夫人拉到一边作了些交代。黑夫人听了脸上的尴尬消失了一些,并且有了点笑容。
随后王庭芳宣布:“阿候支头热情地要请我们大家到他寨子去喝酒,我们接受了他的邀请,现在就请动身,有什么话我们到那坐着再慢慢讲。”
黑夫人传唤了半天,罗赤中才赶到。山上的人接到黑夫人要他们退兵的命令,也看到解放军进了山谷,便不再对工作组进行监视,所以穆歌和杨柳堤也跟着来到,一见王庭芳来了,大家喜出望外,都围上去问候。王庭芳握着每个人的手说:“干得不错,连那小娃子也立了一功。”回过头来把大家介绍给阿候拉什兄妹。阿候拉什说:“这是我想不到的光彩,请大家一道都上我家里去。”
只有黑夫人和部队首长站在原地不动,有人拉他们一起走。王庭芳说:“他们另有重任,就不请他们了!”
大家都动身后,发现曲木默默地尾随着黑夫人在往罗洪家山上走。阿候阿芳跑过去拉住她说:“你要走就是不愿认我作姐妹,来吧,你去看看古哥哥也是应该的嘛!”
曲木才想起古旺元在他家,马上随阿候阿芳转了回来。
开始,人们走在前边,两个阿芳走在后边。过了一段路,罗赤中不显眼地落后了几步,两个阿芳不自觉地加快了几步。虽然都没说话,却是挨近在一起。快到山顶时,阿候阿芳和罗赤中两人越靠越近,悄声谈起话来,曲木不声不响把脚步更放慢些。来到山顶时,只她一个人孤零零落在最后,看见前边有入围住了古旺元又搂又抱,痛得古旺元哎呀直叫。人们都赶过去问候说笑,没有人注意她,招呼她,心里有些酸楚。
古旺元从人群中挤出,朝她跑过来了。一边跑一边叫:“阿芳,阿芳!你怎么躲在后边,要不是那个阿芳告诉我你在这里,我还以为你没有来呢!”
曲木朝他扑了过去拉住他那只好手,要说什么没说出来,忍不住哇地一声,靠在他肩上哭了起来。古旺元不知她心里有委曲,拍拍她说:“哭啥子嘛,你看我不是挺好,伤得也不重,等回西昌我还要你领我去看丁佑军姐姐呢,咱们三个一道去耍,你领着我去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