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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医疗关系

不悔录 刘兆林 2850 2024-10-16 17:29

  

  我实在支撑不住了,不得不到医院检查一下。头回到地方医院看病,这才知道自己还没办理医疗关系。我丧气地想,等办了医疗关系再去医院,说不定也患了癌症呢。我只好用老医疗证到部队医院作检查,结果五项检查发现了多种病症:高血压、高血脂、动脉硬化等等,这都是老年人才患的病。虽不是急性恶症,也给我重重一击,原来自己也是个重病人啦。我不由想到了全国几个中年而逝的作家,他们生前做没做过这样的检查啊?肯定还有不少如我一样的作家,他们其实已患了重病,但自己仍不知道呢。我庆幸已知道了自己是病人,不仅感激起盛委和尚副部长来,不是他们因作协的事突发了癌症,我不会想到查什么病的。我根本不知道,没病倒的人还需要去医院检查。许多人都还不知道啊!我忽然有了一个新认识,一个人没想到自己会以病人身份存在的时候,他是成不了思想家的。有朋友好意挖苦我说,医疗关系没落,粮食关系也没落,你忙着找死啊?我一想也真是,于是开始跑自己医疗关系。

  我原以为是很简单的事,可头一天跑了三趟只找到办事部门,却没见到办事的人。按说这种事让内务部给办得了,但我受不了辛主任那态度,还是自己跑好。我先找到省委干部医疗保健领导小组办公室,再找到干诊处,再等来具体办干诊证的人,从那人手里买了证件的白本,填好后又回单位开了情况属实的介绍信,干诊医疗办的钢印这才和我的医疗证生硬地接了个吻。被吻过的证儿上,明确写着指定医疗医院,我急于用药,等不及回单位就直接去医院了。我疲惫地将崭新的干诊医疗证递进挂号窗口后,瞬间就被扔了出来,同时传出极精炼的问话,医疗证?

  我说,这不是医疗证吗?

  白衣挂号员说,你这是干诊证,还缺公费医疗证!

  我惊讶了一声,我的天,到哪儿去办公费医疗证?

  挂号员看了看我说,怎么还你的天?你又不是外星人,你以前在哪儿办的?

  我说,以前在部队,不用办!这么着我又花了将近五十块钱的出租车费,才把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公费干诊医疗证办到手。尽管几经周折,但毕竟有证了。不是曾经流行过一句话吗,手里有粮心中不慌。我现在大有手里有证不怕有病的乐观心情,再次将夹了公费医疗证的干诊证递进挂号窗口。当然这是另一天的事了。

  白衣值班员为我办了一个病案袋,我把在部队医院检查的结果装进病案袋。

  年长的女医生接了挂号单和病案袋,温和地问我,你怎么了?

  我说,想开点药,降血压的,降血脂的,软血管的,消心疼的……袋子里都写着。

  老医生没看病案,先看了看我的头发,说,看你还不到六十,怎么几种老年病得这么全?

  我被她说笑了。她问我笑什么。我说,您看我离六十差几岁?

  她说,其实你很年轻,脸上没多少皱纹,顶多也就五十四五岁吧!

  我更加笑起来。她说笑什么,我猜得不准?

  她认真看了病案上的年龄和病情资料,不笑了,惊讶说,你才四十一岁?!

  我说,您给我开点好药吧!

  她现出同情,一边看检查结果,一边说,你这么年轻,就得老年病,是得认真用药了。她刚要在处方签上落笔,忽然发现那些检查结果都是部队医院作的,说,你怎么到部队医院检查啊?不相信我们医院?

  听说我刚从部队转业,她的笔才重新在处方签上写起来,一连写了四张。我细一看,她开的都不是药,而是跟部队医院同样的五项检查。我说,我这几项检查不是刚作的吗?

  她不容商量说,这是规定,规定不是乱定的,是按规律定的,懂吗?何况部队检查你血脂、血压都特殊高,万一不准呢?

  我说,不会不准的,我是挺不住了才去检查的!

  她说,生命重要还是几个钱重要?公费医疗你也就拿三五十块钱,舍不得我给你垫行不行?

  我说,我哪是心疼钱啊,还得白搭两三天时间!

  她说,已经生了病,还舍不得时间看病,一定会丢掉一部分生命的!老医生指指我的白发继续说,我已经明白你年轻轻为什么得老年病了。快去检查吧!

  我抽过血,做了脑电图,以为再做个心电图就行了,医生却又让我背了个动态心电图盒子。那盒子像部队老式摇把子电话机似的,又大又重,有好几条电线连接在胸脯上,那盒子嗞嗞响着监测心脏每时每刻的情况。如果就那么朝外背着,不知情的会以为我是个电工或其他什么维修工。和我同时背盒子的还有一位退休的老省委书记,我以前从电视上常见到他,那时把他看得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一般,现在他背了盒子系裤带时,我看跟老农没什么两样。他系了好一会儿没系上,差点没掉了裤子。我伸手帮了他一把,系好后他看了看我,面带感谢说,还是年轻好哇,看你不胖不瘦利手利脚,多好!他忽然有所发现说,看你脸面没几条皱纹,怎么和我老头子一样背盒子啊?我说我也不知道,医生非叫我背,背这玩艺像个电工!老省委书记慈祥地笑了说,哪像电工,像武工队员背只大盒子枪!他这联想比我的更形象,我想这一定跟他经历有关。他把肥大的休闲夹克穿到盒子外面,敞着怀更像敌后武工队员了,但不管咋样,他是把盒子给遮住了。我也学他的办法调理了一下,好不容易把盒子背到外衣里面了,这样则像头一次进城怕丢了贵重东西,而把上衣穿在东西外面的老农了。我这老农和老武工队员一同走出病室,我说首长怎么不让秘书陪你来啊?他说看病还是自己方便!说话间路过厕所,他停下来说得解个手,让我帮他一下!我陪他进了厕所,帮他解开裤带,等解完又帮他系好。他用和我多聊几句作为答谢说,你在哪个部门工作啊?听我说在作协,就问,你们的名誉主席朱简是我同学,他现在自己能上厕所吗?我说也得有人扶着才行。他连连说都老了,都老了。司机到屋里来接他时,他要司机把我一块拉上,我说我骑自行车来的。他竟羡慕得站住说,年轻真好哇,能骑自行车。老了就成废人了,到哪儿都得司机拉着,当年当武工队长,乡间小道上,自行车也骑得飞快。我已开了自行车锁,他还不上车,跟我说,你这样骑自行车的官儿,可少见了,回去给你们朱简主席带好,叫他上厕所小心!

  老省委书记的车开走了,我随后上了自行车,感到他简直给我带来了莫大幸福。若不是他,我今天怎么会忽然感到骑自行车还被人如此羡慕啊!我背着大匣子还能骑自行车呢,我上厕所不用别人扶呢,我还年轻没得癌呢……

  晚上睡觉时我把嗞嗞响的心电盒放枕边,那些电线还在胸上连着,像个机器人似的。我伏在枕边按医生要求,追记全天每小时的活动记录。记着记着,电话哗啦一声响,惊得心跳速度突然改变了。我捧起心电盒子放在话机旁,才拿起听筒。是盛委,他喘着粗气质问我说:他罗墨水一天瞎跑什么呢?这么多天了,盖楼的事没一丁点进展,你们就没人问问他呀?我得的不是感冒,一年半载出不了院,死了还非得指望我管吗?

  我压抑着轻声说,好吧,我马上找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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