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早吃过心痛定片,急急忙忙把心电盒送回医院,又急急忙忙赶到办公室,等内务部辛主任和罗墨水九点钟到我屋开会。九点半了我才从窗子看见辛主任进楼,可又过好一会儿不见他动静。下楼到他屋一看,他正同罗墨水在屋闲聊呢。我说都几点了还不开会?辛主任竟有点不耐烦说,我这不正和罗老商量嘛!我声音都气变了,说,几点开?辛主任说现在开不了!我说,我问你几点开?他说,我哪知几点能开上啊!我气得不得不摆领导架子了,说,今天上午一定开,不吃中午饭也得开,把其他事都推了也得开!我今天什么事不办了,就开这个基建会!
我转身回屋,马上辛主任随后把人都叫到我屋了,但他俩还嘻嘻哈哈闲扯,完全没当一回事儿。我严肃了态度正式宣布开会说,受党组书记盛委同志委托,我主持召开今天的基建办公会。首先请辛主任汇报一下这段总的进展情况,然后每个人再分别汇报自己负责的那一摊进展情况,最后我把下一步总的要求说说。开始吧!
辛主任稀哩马唬说,这段情况不明摆着嘛,有啥进展?啥进展没有!下一步有什么要求你就直接说吧!
我说,啥进展没有就说说为什么啥进展没有?是啥事没干而没进展的,还是干了没进展的,无效劳动也说。这么多天总不至于闲呆着一点事儿没干吧?
无效劳动说了不照样无效吗?辛主任仍不把我当回事说,党组也不开会,也没人抓,怎么能有进展?
我忽然板了脸说,党组怎么没人抓,我不是党组的吗?我不是明确说受党组书记盛委委托召集这个会吗,怎么不是党组抓?
那你就说让我们怎么干吧,走那些没用的形式何苦?辛主任还这么拿我不当回事,我说,那么好吧,既然汇报不出干了什么事,我只好按什么事也没干对待了。我在这里郑重重申一下,从今天起,每个同志按自己的分工,在下班前向基建办主任老辛汇报自己一天的工作,第二天一上班,辛主任第一件事就是向我汇报全面情况。目标和原则都早已定了,这段工作,既然什么也没干,我代表党组给你们正式批评。下步,谁的工作有失误,就单独批评谁!
罗墨水老头受不住了,说,怎么能说啥也没干呢?怎么是一点进展没有呢?我天天饭不能准时吃,觉不能准时睡,这么一大把年纪坐公共汽车跑,怎么啥也没干?怎么一点进展没有?
我说,罗老你这是问我呢还是问辛主任?辛主任说一点进展没有,你们又什么也不想向我汇报,我只能认为什么没干!
辛主任嘴发出一声呲,说,罗老那你有什么进展你说说吧?
罗墨水嘴也发出一声呲,说,我哪天没出去跑?哪天给我派车了?我图的什么?我得什么好处了?
辛主任又一声呲说,让你说进展呢,你说到底有什么进展啊?
罗墨水说,我每天不是写一份简报吗,每份都复印十多份,你,柳直,铁树,盛委,还有党组其他成员,谁没送?都送了嘛,怎么没进展?
辛主任说,印简报就是有进展?那咱们就印一份大楼已经完工的简报,进展不是更快?再说罗老你看看你的简报,今天的和昨天的就差日期不同,其他也就一句半句话不同,有什么进展啊!
罗墨水翻了脸冲辛主任说,不是你说现在领导们在打仗,咱们什么也白干吗?是你不让干的呀?
辛主任一气把嘴里发的呲字变成生硬的操字说,好好,你罗老能干你就可劲儿干,明天完工谁都高兴,省得我左右为难!
我声音比辛主任还高说,明天完工的话是扯淡!谁要求你们明天完工了?我是批评你们在等。我资格浅,批评你们老同志好像不应该,不是我的批评,是党组的批评,党组指示我要大胆抓,要敢于批评。认为我批评得不对或者不应该批评,可以向党组书记反映!
辛主任又冲我呲了一声说,这不像你们作家写小说那么容易,自己写不了求别人写一篇也行。盖大楼是谁说快点就能快点的吗?
我就差没拍桌子了,大声发火说,老辛同志,难道领导要求你抓点紧的话都不能说吗?领导之间有什么情况是领导的事,你们领着工资,拿着补助,不动真格的,好意思吗?我还要批评你一点,你张口就说写小说容易,不会写求人写也好办。这叫什么话?谁的小说是求人写的?写小说容易的话,咱们作协为什么总开会奖励,还抓不出好作品来?好写的话,为什么江泽民总书记一再强调,要下大力气抓好三大件?三大件第一件就是小说!咱们全省盖了无数栋好大楼,怎么没出几部好小说?我们作家协会的内务部主任,随便就说小说容易写,这是什么话?
我越说越激动,刚说完,辛主任也激动了,说,我辞职!
我说,你的基建办主任是党组会定的,你自己同意的,现在是基建工作会,不是党组会,你没理由在这个会上提辞职问题。要辞,正式向党组打报告!
辛主任说,好,我马上写辞呈,连内务部主任一快辞了!
我说,好,今天的基建会就开到这儿。我把一下步的要求提一下。在党组没研究辛主任辞呈前,仍按照原来的分工,各位每天下班前把自己的工作进展情况向辛主任报告,辛主任每天上班第一件事是向我汇报。力争实现党组要求,作代会之前与联建伙伴签妥合同,破土动工。别的事就不研究了,散会!
下午一上班辛主任果然交我一份辞呈,我若无其事看了看辞呈书,见只说辞去基建办主任没提辞内务部主任,便说,你是老同志,我也不跟你闲扯了,要辞就一块辞,但辞呈交我不行,要交交盛委同志!
辛主任说交就交。我也没理他,而是当他面给盛委打电话说,基建会今天已经开过了,把你的意见都通过会传达了,请你安心养病!
盛委挺高兴,少有地关心了我一句说,你也要注意身体,别也病了,那党组可就成了病号组!
我心下暗笑一声想,你以为不是病号组啊?但嘴上还是说,谢谢!
这些话辛主任都听见了,我谅他没胆量向盛委交辞呈,他最怕盛委。但他可能向铁树交的,铁树顶多会说,基建的事我不管,盛委也不想让我管,你自己照量办吧,谢谢你老辛还能看得起我!
辛主任要的就是铁树这种话的效果。机关里这两天许多人都在观颜察色,注意几位领导的态度变化。
下午铁树来我屋坐。他已知道我和辛主任吵架的事,安慰说,这俩家伙,一个是小鬼子,一个是汉奸,靠他俩空手套白狼,你等着吧,不把你套住算你能耐!
我说,这都是你们定的人,我不过是抡鞭子赶他们拉套!
铁树骂说,都是他盛委一手遮天定的,人都来了我才知道。这样两个人怎能搞基建呢,一天到晚忽忽悠悠有骆驼不说牛,正合了盛委好大喜功的胃口。现在房子根本八字还没半撇呢,流火那老东西就到处替他们吹嘘,盛……盛……盛委他们,罗……罗墨水他们给……给我们作……作……作协盖了七千米房子,我们躺……躺着住卧着住……都……都住不了,剩下的我们可以办宾馆,开……开饭店,或者出……出租,挣大钱,搞什么文学活动……动都没问……问题了!
铁树学完流火的话又骂,我操他妈的,好像作协已经横着躺着住进了新大楼似的!
我说,盛委也看出这两人不行了,叫我天天开会批评督促他们呢!
铁树又从盛委骂开了:他盛委最能搞阴谋诡计,什么事不跟我商量就定,他定那玩艺要行也好,他定去吧。事实证明他定的哪件事也不行!可是宣传部啥事都找盛委,我他妈一点不知道。他们脑袋一热说开作代会,能他妈开成吗?把我的出国访问也耽误了,他们自己又一个一个都得了癌症。他们得癌症,我没得呀,我他妈现在怎么的了,没免职又啥事也不让我管!现在作协机关算乱透了,盛委来后是作协有史以来最乱的时期。好几个事儿,本来是他定的,叫我去谈,我一谈,人家不干,找盛委,盛委又说不是他的意见。我一再上当,我还干他妈了个蛋?说我不配合,我还怎么配合?好几件事都按他的意见办了,办得怎么样?都他妈了个蛋的撂着,一般事撂他妈了个蛋去吧,房子的事这不等于撂着吗?辛主任要辞职,他根本就不称职,就不应该让他干!
他这么大的骂声,我担心惹得机关传开去会更乱,便岔开这个话题往别的上引。他也不听,继续骂,没他妈法儿干了,给省委打电话,该死该活咋鸡巴整?
铁树真的拿起话机给省委不知谁拨电话,还没通时我就离开了。这不是我的事,我犯不着被那么多人误解。我也没进自己办公室,我怕铁树打完电话再回头和我商量什么,就步行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