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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心 唐达天 6734 2024-10-16 20:04

  

  我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时候不会说话的,直到有一天,一个画商找到了我的门前,我才知道我说不出话来了。

  小丹交了一个男朋友。

  小丹说,她是在一次朋友的聚会上认识这个男孩儿的,这个男孩名叫李东阳,在一家网站当业务主管,人长得挺帅气,也蛮幽默的。

  小丹告诉我这些,是想征求我的意见。我说你觉得不错就先处处吧,好多优点和缺点都是在相处的过程中表现出来的。

  我话虽这么说,但从内心深处,我对这个未见过面的男孩是非常排斥的,因为小丹毕竟是我好友的女友,让另外一个陌生的男人去占有,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惜。可是,我也知道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我又不能娶她为妻,让她找个相爱的男人也是应该的,只是总觉得像是失落了什么,心里很不是滋味。

  一次我路过小丹的店,看到一个瘦高个子的小伙子也在店里,我正怀疑他是不是小丹的男朋友时,小丹从里屋出来了,看到我高兴地说:“周哥,你来得正好,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男朋友李东阳,东阳,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画家周哥。”

  李东阳立刻过来握了握我的手说:“你好,周哥,我早就听小丹说起过你,你可是我市著名的画家啊,久仰久仰。”

  凭直觉,我感到这小子在语言上和行为上有点夸张,就抽回手说:“小丹是我的妹妹,虽然不是亲的,但也跟亲妹妹差不多,你们真诚相处我表示祝贺,但是,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不好好对她,欺负她,我绝不饶你。”

  李东阳笑着说:“周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小丹的。”

  站在一旁的小丹开心地笑着,笑得比蜜还甜。可以看出来,她一定是为有我这么一个不是亲哥的哥而自豪。

  回家的路上,我不由想起了卫大胡子。半年前,他为了救小丹,献出了年轻的生命,没想到半年之后,他以命相救的小丹却与一个小白脸好上了,要是他在天有灵,会作何感想?我不由得忿忿然,看到地上一个易拉罐空盒子,一脚踢到了路边的草丛里。“他妈的!”我没来由地大骂了一句。我不知道是骂谁,只觉得心里憋得慌,很想找人打一架,或者找个酒店醉一场。我想起了丁良,打通手机他说他在珠海,我骂了一句“我操”,就挂了电话。

  回到家里,看到了一封从门缝塞进来的信,一看信封上印着时尚杂志社的字样,就猜到是张咪写的。匆匆打开,翻到署名处,果然是张咪,就从头看了起来。

  周风:

  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深圳,离开了这座永远令我伤痛也永远令我牵挂的城市。说它令我伤痛,是因为在这座城市里,我丢失了我的初恋,尽管我的初恋只是单相思,但它毕竟是真诚的;说它令我牵挂,是因为在这座城市里还生活着我所爱的人,尽管他的心里一直装着另外一个女人,但毕竟我爱他。

  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一件事,就是没有找到一个适当的机会。我的叔叔在日本东京开了一家公司,他一直希望我到日本去,几经努力,他终于在上个月为我办好了签证,可我却犹豫了。我本想听取你的意见,如果你让我留在你的身边,我就会毅然决然地放弃去日本的打算,永远地留在你的身边;如果你不需要我,我只好离开这个伤心地,远渡重洋漂流他乡。可是,我还没有来得及征求你的意见,就已经得到了答案,因为你的心里依然装着那个令你难以忘怀的女人,依然守候着那个无望的结局。我知道,你既不会接受别人对你的爱,你也不会去爱别人。我的离开应该是最理智的选择,它回避了一次面对面的伤害,你说是吗?

  也许,换一个环境会换一种心态,但我知道,爱是不能忘却的,正如你吹着《我等你》,等待着那份无望的爱情一样,我也以同样的心情对你说,我等你。即使也是一场无望的空守,我愿意。无论在天涯海角,还是异国他乡,我的心永远不变。

  保重!

  张咪

  2002年12月20日

  看完张咪的信,我的心一阵阵地往下沉。我总是小心翼翼地怕伤害她,结果还是伤害了她。

  一连几天,我的情绪糟糕透顶,想想来深圳不到两年,却经历了这么多的离别。火火的离去使我元气大伤,卫大胡子的离去使我感到了生命的悲哀,绿毛水怪的离去使我感到了人生的无奈,张咪的离去使我感到良心不安。人生永远处在一个变数之中,你只能被动地去顺应它,却无力改变它。

  我铺开厚厚的稿纸,把我的这种想法记录了下来。

  每当我对生活有了一种新的理解和感悟,我就及时地把它写下来。我不想当作家,也当不了作家,我只是觉得记录本身也是一次理性思考的过程,是一次感情宣泄的过程,它能释放积压在我内心深处的好多抑郁,使我的内心获得一种暂时的缓解。

  我是这样描述张咪的:

  张咪,这个令我心动的女孩,当她赤条条地躺在我的**,渴望着我的入侵时,我却像个正人君子一样躺在破旧的沙发上无动于衷,这对于一个青春勃发的男子来说是何其不易。然而,尽管如此,我还是深深地伤害了她。我不知道这样做究竟是心理变态,还是高尚?是大愚还是大智?倘若我入侵了她,让她得到了一时满足后,我却依然放弃她,这样做的结果对她的伤害程度是大于前者还是小于前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沉重大于感动,只知道又一个朋友从我的身边离去了,迎接我的将是一天更比一天的孤独。

  此后的岁月里,我真的把自己浸泡在一天天的孤独中,有滋有味地品尝着生活的酸甜苦辣。有时候,我实在寂寞难挨了,就像生活在深圳的一些低级趣味的人一样,找个小姐解解闷,更多的时候,我像个生活得有意义的人一样,把我的全部身心融会到我的绘画艺术中。纵观古今中外,孤独成了许多艺术大师成才的必要条件之一,达·芬奇孤独于未遂其志,米开朗基罗孤独于不遂其情,拉斐尔孤独于未展其才,凡·高孤独于生存的绝望。大师们的孤独,究其原因,不外是因为个性的突显与时代的局限造成的冲撞,或因思想超前,或因个性压抑,或因目标过于远大,或因过分的执著、抑郁。孤独成就了一代大师,也为后世留下了不胜唏嘘。

  我采购了足够吃一个月的方便面、饼干、火腿肠等乱七八糟的食品,把自己关在小屋里,哪儿都不去,只一心一意地作画。只有把自己浸泡在绘画中,我才不会感到孤独,才感到充实。有一个画面在我的脑海里酝酿了很久——荒漠中有一片胡杨林,尽管风沙漫漫,它们依然奋力而顽强地生长着,在它们的身上,体现了一种顽强的生命意识与抗争精神。我几乎把我生活的全部积累都调动了起来,融进这幅作品的创作中。可是,我万万没想到,当我完成了这部作品之后,我却得了自闭症,不会说话了。我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时候不会说话的,直到有一天,一个画商找到了我的门前,我才知道我说不出话来了。我立刻去医院就诊,医生说,这是自闭症,是因为心理上生活上的孤独、压抑造成的。并说,这种病不好治,如果心情调节好了,有可能会恢复说话,如果调节不好,则可能会失语一辈子。

  听了医生的诊断,我并没有多少心理上的压力,对我来讲,会不会说话已经不太重要了。“知音已离去,弦断有谁听?”听我说话的人儿已经离我而去了,即使我会说话,又能说给谁听呢?还不如哑巴了好,正应了“沉默是金”之说。有时候,闭着眼睛能想出睁着眼睛想不出来的事,那么闭着嘴巴也能说出张着嘴巴说不出来的话。

  出了医院的门,路过一家电影院,看到广告牌上写着“老电影回展:《十字街头》《小城春秋》”,我就买了一张票进了电影院。电影开映后,偌大的电影院里只有三个人,实际上看电影的只有我一个人,另外两个是一男一女,他们一进电影院就躲在另一头干起了不应该在电影院干的事。我猜想他们大概是**者,或者是热恋的打工者,花上20元的门票要比包一间房子节省得多,而且还有音乐伴奏,他们真是聪明到家了。

  第一场还没有完,他们就走了,我却看得很投入。我喜欢这两部电影中明暗对比的画面,那种月探枝头,轻舟**漾的画面真是太美了,太富有诗情画意了,如果在我的绘画艺术中能融进这种意境和动感,肯定是一幅佳作。两部电影看完,我还不过瘾,散场后,又买了第二场的票接着看。第二场更好,偌大一个电影院就我一个人,我享受着一个人占着这么大的电影院看电影的乐趣,觉得不会说话也没有关系。

  其实不能说话也照样能与别人交流,只是交流的方法有些不同罢了。比如我到餐馆吃米饭,就在手心或手背上用彩笔写个“米饭”,要吃猪肘子就写“猪肘子”,想喝啤酒就写“啤酒”,别人问路我就写“不知道”,画商要买画,我就写“不卖”。我的彩笔有黑黄红绿蓝五色,为了便于区分不同的字,我就用不同的色彩写不同的字。写到手上的字洗不掉,我就干脆不洗了,等用得着的时候,我用指头指一下现成的字就行了,这样反倒更方便。日子久了,我手心手背写满了,又在胳膊上写,左边写满了,又在右边写。各种色彩的字把我的两只手两条胳膊点缀得五彩缤纷,看起来挺艺术的。一旦上了街,一些时尚的男孩女孩都盯着我的手和胳膊看,我还听到他们悄悄议论,这一定是个艺术家。奇怪的是却从来没人说我是哑巴。

  习惯成自然,其实不会说话也有不会说话的好处,不说话能比会说话显得更深沉。我想如果两年前我得了这种病该多好啊,我就不会用那样恶毒的话伤害火火,也不会导致我今天的结局。也许,这正是老天对我的惩罚,就是因为我这张臭嘴伤害了火火,所以老天才让我永远地闭上了嘴巴。那么,我就老老实实地闭上我的臭嘴吧,我不说了,再也不说了,永远不说了。

  好久没有见丁良了,他跟剧组到珠海去拍戏,一直没有回来过。也好久没有见小丹了,这天她抽空来帮我收拾屋子,我笑了笑,顺手在纸上写道:“不用了”,小丹这才发现我不会说话了。看到我的两只手上两条胳膊上写满了字,她突然抓过我的手说:“周哥,你这是怎么啦?你的手上怎么写满了字?你怎么不说一句话?”

  我又微微笑了一下,在纸上写道:“你周哥再也说不出话了,也不想再说了。”

  小丹吃惊地看着我,慢慢地,泪水就从她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溢了出来。她“嘤嘤”地哭着问:“这是怎么啦?怎么啦?是你不想说话?还是得病了说不出话?”

  我写道:“是自闭症,失语久了,说不出来了。”

  “不!”小丹突然摇着我的肩膀说:“你不能这样,周哥,你不能这样。我这里有钱,还有3万块钱,我要陪你去医院,我要为你去治疗。你得了这样的病,我竟然不知道,我没有尽到做妹妹的责任。”说着,她就拉着我要带我去医院。

  我指了指手背上早已写好的“无用”两个字。

  她一下以手掩面,失声痛哭了起来,瘦弱的肩头一抖一抖的,那样子令我无限疼爱。

  这是为我哭泣的第3个女人,第一个是火火,第2个是张咪,第3个就是她。

  我为一切钟情于我的泪水而感动,无论它是为感情还是为友谊。

  这天早上,我刚洗漱完毕,飞翔书画店的雇员小白姑娘就气喘吁吁地跑来找我,她说不好了,出事儿了,小丹和李东阳打起来了。我一听,立刻放下手中的画笔,一路小跑地向小店赶去。

  无论我对小丹的这次恋爱怎么有成见,但是,在关键时刻我必须挺身而出,因为她曾是我朋友的女友,因为她是我的小妹。

  其实,这一切都怪小丹,怪小丹太轻信人了,事后,小丹给我讲述了事情的全部过程,我由此得出了上述的结论。

  小丹和李东阳相处了一阵后,小丹觉得李东阳挺不错的,就以身相许了。在此之前,他们没有发生过任何矛盾和冲突,李东阳有空就来小店,有时太晚了就留住到小店。

  一天,李东阳说他们单位要新盖一栋家属住宅楼,总价要比市面上的住宅楼便宜得多,但要想住新房,必须先集资15万元,他现在手头资金不够,看小丹能不能帮他凑一些。小丹说,她手头只有3万元。

  李东阳一听3万元,就有些不高兴,说3万元顶个啥?你再想想办法,能给我凑到10万元还差不多。小丹说我没有这么多的钱,让我怎么凑啊?李东阳就说,你把这书画店卖了。小丹说这怎么能行,卫翔走了还不到一年,我就把这店卖了,你让我怎么对得起他?李东阳一下火了,说你只讲对得起他对得起他,你怎么不考虑对得起对不起我?一个死人重要,还是我重要。小丹也生气了,说你这人怎么这样?他碍你什么了,我又哪点对不起你了?李东阳说你要对得起我就把店卖了。小丹说这是两回事,店我不能卖。李东阳说,你是想守着那个死人过一辈子,还是想跟我过一辈子?小丹说,你嘴里放干净点,有本事你自己集资买去,没有本事你就不要买,谁稀罕你!李东阳看小丹真生气了,就说,好好好,你不卖算了,先把3万元给我,别的缺口我再想办法。小丹还在气头上,就说3万元也没有,一分都没有,你有本事就自己买去,没本事拉倒。

  争吵了一阵,两人最后不欢而散了。

  事后,小丹越想越气,心想这人怎么这样,为了一个钱字,竟然变得如此低俗,近乎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转念一想,是他真的集资购房,还是另有所图?这样一想,仿佛天门顿开。她通过114查询到了他的单位号码,连打了两次,第一次询问有没有集资购房之事,回答说没有。第二次又询问有没有李东阳这个人,回答说他们单位没有这个人。

  小丹几乎气疯了,她后悔自己有眼无珠,上了骗子的当,还差点让他骗走了全部积蓄。

  今天早上,李东阳刚进门想骗走那3万元钱,就当场被小丹揭穿了。李东阳恼羞成怒,说小丹诬陷好人,非要拉小丹上他们单位给他证实一下。两个人就这样你拉我一把,我推你一下,在拉拉扯扯之间打了起来。

  李东阳捏着小丹的手腕要拉她走,小丹拗不过,就在他的手上咬了一口,李东阳一伸手,就给了小丹一个嘴巴,把小丹打倒在地上。小丹翻起身扑向他,他就牵着小丹的头发往墙上撞。

  就在这时,我赶到了。

  李东阳一看是我,马上松开了小丹的头发说:“我们俩是闹着玩的。”说着准备寻机逃跑。

  闹着玩的?我一把撕住他的衣领,用指尖剁着他的鼻子,又指了指小丹。

  小丹看见我仿佛见了亲人一样,小嘴儿一撇“哇”地一声哭开了。我从小丹那披头散发的样子,从她嘴角流出的血中,看到了她所受的伤害,从她那满含泪水的眼里,看到了委屈的求援。我攥紧拳头,狠狠地砸在了李东阳的鼻梁上,他倒退了几步,差点儿跌倒在地上。

  “你……你怎么随便打人?”李东阳指着我说:“我和我的女朋友发生一点儿争吵,关你什么事?”

  我上去又是一拳,我虽然嘴里没有出声,但我却在心里说,无论什么人,只要伤害她,我就绝对不会轻饶。

  李东阳扶着墙角说:“好好好,你是大哥,我尊重你!我惹不起,总能躲得起吧!”说着从墙边溜走了。

  我当时根本不知道李东阳是个骗子,不知道他伤害了小丹那么深,更不知道他辱骂我死去的好朋友卫大胡子,要是知道这些,我非把他打个半死不可。

  当小丹向我哭诉了这些情况后,我几乎是愤怒地在画案的白纸上写道:“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小丹怯怯地说:“我想说的,但我一看你气愤的样子我又不敢说,怕你出拳狠了,闹出人命怎么办?”

  我只好无奈地长叹一声。

  小丹说得对,如果她当时说出他是个骗子,说出他唆使小丹卖掉这个店儿,并说出他不但辱骂了小丹还辱骂了卫大胡子的话,凭着我刚才的冲动劲儿,没准儿还真会闹出什么事儿。

  看着泪眼婆娑的小丹,我的心顿时软了,同情大于指责。想想她也有她的难处,卫大胡子走了,她也很孤单,没想到刚处了个朋友,却发现他是个骗子,她本来就够委屈的了,我还忍心再责怪她么?

  我拿过面巾纸,递给了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然后转身走出了小店。

  走在书画一条街上,阳光明媚,气候宜人,我不由得想起和丁良第一次来这里的情景,那仿佛就在昨天。可是,这中间所经历的一切,却又恍若隔世。

  空中飘**着腾格尔的《天堂》,那苍凉雄浑的音调中,我想肯定是投入了腾格尔的全部感情,所以才如此打动人心。我喜欢听腾格尔的歌,那是一种生命的体验,是感情积累到一定程度的爆发。想像中,腾格尔一定是勾着腰,微闭着双眼唱出来的。有时候闭着眼睛要比睁着眼睛达到的效果好得多,正如我闭上嘴要比我张着嘴想到的问题多一样。此刻,听着这苍凉的歌声,我真想找个地方放声大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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