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听到夜总会三个字,就像被蛇咬了一口,疼痛得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地回到了我的出租屋。
卫大胡子看我成天萎靡不振的样子,拍着我肩膀宽慰说:“兄弟,想开一些吧,有些事儿往往是这样,你现在痛苦得要死要活,可是再过一年,两年,或者几年之后,你再回过头来想一想,就会觉得现在有多傻有多好笑,为了这么件事儿,真不值得,这是我一个过来人的经验,记住,保证对你有用。”
我说:“卫大哥,你也许不知道,为了她,我辞掉了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为了我,她与她爸妈断绝了关系,偷偷跟我跑到了深圳,可是,我们才刚刚生活了一年就分道扬镳了,现在想起来简直像一场梦。”
卫大胡子说:“你呀,还是计划经济的思想,什么工作、工作,工作算个啥,现在还有谁留恋那份工作?到什么山上就唱什么歌,既然把它扔掉了,就别再后悔了。走,我们还是喝两盅去,情感上的事都讲究个缘分,缘分不尽,该你的终归还是你的,缘分尽了,即使成天厮守在一块儿,也是心猿意马,反倒成了一种痛苦。”
我细细品味着卫大胡子的话,觉得很有道理。好多感情上的事儿在无法讲清楚的时候,用缘分来诠释,一下子就会使人茅塞顿开,我总觉得我与火火分手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似的,有点不真实,我们总有一天会重新走到一起的。这样想来,我的情绪好了许多,就跟着卫大胡子去酒馆。
卫大胡子向我问起了丁良,卫大胡子说,丁良那小子怎么好久不见了,给他打个电话叫过来聊聊。我说,前两天我给他打过电话,他在沈阳。卫大胡子笑着说,那小子,心还在苏晓轩身上。我没有吱声。那天我离家之后,是给丁良打了电话,本想在丁良那儿呆几天,不料他却杀到沈阳去看苏晓轩了。丁良在电话那头说,怎么样,现在还好吧?我只能说好。我问他和苏晓轩怎么样?他说苏晓轩打电话让我上去,我正好也没事,就上去了,那个烂导演有了新欢,苏晓轩现在对我挺好的。挂了电话,我的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丁良深爱着苏晓轩,他明明知道苏晓轩背叛了他,他还是要爱。他在爱苏晓轩的时候,同时也接纳了她的缺点,甚至是男人最不能容忍的缺点。可我呢?我也爱火火,爱的程度甚至远远超过了丁良爱苏晓轩,但是我却不能容忍她的丝毫过失,即使她没有背叛我,我也无法接受那样的事实。可见,人和人是多么的不同呀。
在小酒馆里,我们边喝边聊,卫大胡子像个哲人一样,挺深沉地对我说:“深圳是一个产生商业巨子的地方,也是一个滋生艺术家的地方,但是惟独饲养不了爱情。”
“其实,我也曾像你这样疯狂地爱过一个女人,我可以为她生,也可以为她死。她是一个业余模特儿,曾经参与过我的行为艺术,比一般的模特儿都长得漂亮,但她只有一米七二,又比一般的模特儿都矮,这样的身高注定了她不可能在模特界有大的作为。她跟我生活在一块儿后,外面有什么活动她就去走走场子,没事的时候就帮忙料理这个店儿。我们共同生活了两年,过得应该算愉快吧,那两年,钱也好挣,我拼命地画画儿,又办了一个书画培训班,我想多挣点儿钱买一套房子,没想到刚攒了20万,还没来得及买房子,就被她统统地洗劫走了。圈内的朋友要我去报案,我没有报,我痛惜的并不是金钱,我痛惜的是我丢失了的感情。从此之后,我对任何女人都不相信了,对任何一个女人都产生不了感情了,即便她对我再好,也无法令我动心,我可以在她身上发泄,却产生不了爱。”
卫大胡子有点喝多了,我不知道他是在宽慰我,还是宽慰他自己,他说:“男人最大的悲哀不是爱情的失败,而是拘泥于一个女人的温情之中。”
我认真品味了一番卫大胡子的这句格言式的警句,但还是感到难以理解。也许,我跟卫大胡子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正如我们虽同出一个师门,但他追求的是变形夸张的超现实的画风,而我追求的是朴实自然的现实主义画风一样,很难找到共同点。我没有体验过不拘泥于一个女人的温情之中有什么好处,我觉得火火就是我的天空,就是我的阳光,失去了她,我就觉得像天塌了一样。
酒后的卫大胡子要拉我去附近的夜总会放松放松,我一听到“夜总会”三个字,就像被蛇咬了一口,疼痛得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地回到了我的出租屋。
卫大胡子当然不知道我的痛在什么地方,不经意的一句话,就碰到了我心灵的敏感区。“夜总会”?他妈的“夜总会”!它成了我永远抹不去的痛。
火火有了第二职业后,每天都是晚饭后去上班,一直很晚了才回来,每天晚上12点左右,倚窗凝望,在我的视野中就会出现一个娉娉婷婷的女孩,踩着城市的节奏,踩着青春的旋律,哼着流行歌曲,像一只欢快的小鸟儿归巢,她就是火火,我生命的惟一。有时,我就借散步的机会,到公交车的站牌下去迎她。
那天深夜,我站在窗台前等火火,远处灯火阑珊,霓虹灯变幻着色彩斑斓的图案,为深圳之夜增添了无穷的神秘和**,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流汇聚成五彩缤纷的河流,在大街上流淌着。
就在这时,我的眼睛忽然一亮,我看到了火火。火火不是从公交车的站牌那边走来的,也不是打的来的,而是从一辆黑色轿车里钻出来的。我起初并没有想到她就是火火,等她与车上下来的那个男人道别时我才看清,她就是火火。
火火与那个男人告别之后,向楼上走来,我清楚地听到了她的高跟鞋有节奏地敲打着路面,但是,却全然没有了往日的韵律,也没有了往日带给我的激动。相反的,她像是踩在我的心上,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我的心。
那个男人是谁?他为什么要送火火?他们认识多久了?这些问题一股脑儿地冲进了我的脑海,使我不得不费心地去琢磨。
我是一个生性敏感而又爱胡思乱想的人,我要是出差或坐火车外出,我的对面出现一男一女,我总爱揣摩他们是什么关系?他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他们是去私奔,还是去旅游?要是看到面目凶狠的男子,我就怀疑他是不是越狱抢劫犯,万一他在车上行凶,我将采取什么对应措施?对火火这反常的行为,我不可能默然视之,我无法不对此做出合理的推断和想像,凭火火现在这样一个打工者的身份,公司绝不会派专车送她的,而送她的那个男人也绝不会是学雷锋的主儿,这就是说,这个男人是有目的的,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是想勾引火火,还是追求火火?世界上绝没有白吃的午餐,火火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可她为什么还要接受他送她呢?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我决定暂不捅破这层纸,我要进一步地核实。
为了我爱的女人,我可以奉献出一切,包括生命,但是,我一旦发现她背叛了我,我将会鄙夷地离开她,永不回头。
次日吃过晚饭,火火照例到洗手间洗过脸,轻施淡妆打算出门。我说我正好没事儿,我送送你吧。火火怔了一下说,不用了,我又不是3岁小孩子,丢不了的。我说我也正好散散心。她说你想散心就到楼下走走,来来往往瞎折腾个啥?我尽量早些回来。她说着伸过手来,轻轻地在我脸上拍了拍,像哄小孩子似的哄着我说,好好做功课。说完嫣然一笑,转身出了门。
毋庸置疑,火火的每一次温存都会像一缕和煦的春风轻柔地拂过我的心田,使我沉醉于久久的回味中,然而这次却不然,我似乎觉得她的这种温存有点牵强附会,这其中可能隐藏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前脚出门,我后脚就跟了去,我决定要弄个水落石出,否则,我的心将一刻都不能安宁。
我尽量与她保持着三、四十米的距离,太近了我怕被她发现,太远了我又怕她从我的视线中消失。我就像个特务一样,在这时远时近的距离中,躲躲闪闪地尾随在火火身后。她一直步行到马路边的站牌下,我只好借助一棵树作掩护,鬼头鬼脑地探视着她的动向。一辆公交车过来了,她没有上,又一辆公交车过来了,我断定她这次一定会上去,我几乎完全暴露了自己,可等公交车一走,她还在站牌下,我只好鬼鬼祟祟地又隐藏了回来。她终于搭上公交车,我没有看清这是几路车,是到哪儿去的?她一上车,我就立即搭了一辆的士,尾随其后。
一路上,我的心情极为复杂。我多么希望看到她走进一所学校,或者是妇女健身中心这样一类很高雅的场所,然后再看到那辆黑色的小轿车也出现在那里,车上下来一个岁数大于火火的女教师,火火看到后主动地与其打招呼,开车的就是女教师的丈夫,临别时女教师对她丈夫说,你要忙就别来接我们了,说着拉着火火一起上了宽敞明亮的大楼。我想我要是能看到这些,或者类似于这样的场景消除我心里的疑团,我将会很高兴地骂一声,周风,你小子太龌龊了,心灵太肮脏了,你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是,事实并不是像我所设想的一样,我所期盼的学校没有出现,健身中心也没有出现,出现在我眼前的,赫然是一家夜总会。我怎么都没有想到,火火竟然来到这种场所!看着她下了车,看着她步行着穿过马路,看着她进了这家夜总会,我的心几乎碎了。
我没有跟进去,我站在离夜总会稍远的地方,点了根烟,慢慢地平息着我的冲动。霓虹灯勾勒出的“火狐狸夜总会”几个大字,变幻着五光十色,充满了色情的意味。我虽然从未涉足过这种场所,但是,我从别人的口中早就知道这种场所与色情有关。门口站着两个身着旗袍的礼仪小姐,卑躬地向前来的客人点头哈腰地假笑着。
我不敢想像火火到这种场所究竟扮演的是什么角色,真的,我不敢去想,但是,我又不能不去想,她到底去做什么?是去做三陪,还是去当服务员?无论怎样,都不是我的希望,我不希望我的女朋友是这种场所的一员,哪怕她出污泥而不染,我也难以接受。
夜总会的门口又泊过来几辆小车,车上下来几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彼此推让一番,就互相簇拥着进去。我看到这些人就烦,尤其在这种场合,他们是这座城市的强势群体,他们事业有成,白天在公司呼风唤雨,指挥着别人,晚上又像猎人一样到处寻找着猎物。正因为有了这样一个阶层,色情场所才有了兴旺发达的可能。
我又点了一支烟,忽然想起,我抽的这支三五牌香烟就是火火从这种地方给我挣来的,心里忍不住一阵苦涩,不由得咒骂自己,周风,你他妈还是男人吗?骂完,一狠心就将刚燃着的香烟扔到地上,一脚踏灭了。我发誓,我再也不抽烟了,无论什么牌子的香烟,我都他妈的不抽了。
我冲进了夜总会,我要去找火火,无论她在干什么,我都会把她拉出来,拉回我们的家。我们虽然穷,但是我们的志气不能穷。夜总会很大,昏暗摇曳的灯光像鬼火一样闪烁不停,一对对相拥的男女像鬼影一样分散在各个角落,几个半**人扭腰摆臀,像刚刚下到油锅里的田鸡。站在吧台旁的服务生过来问,先生,请问你几位?是坐散座还是包间?要不要小姐?我说我找我的朋友。服务生问,请问你的朋友几位?我真想把这个多嘴多舌的小杂种一拳打晕,但我还是忍住了,没好气地说一位,接着便不再搭理他,径自走向幽暗的灯光下去寻找火火。台上的音乐震耳欲聋,那几个田鸡似的女人在台上做着夸张的下流姿势,惹得台下的男女一片嗷嗷乱叫。就在这时,随着音乐的变幻,一个身着华贵衣裙的女子缓缓登场了,台下响起一阵掌声。随着她的扭动,她的衣裙变幻着各种各样的色彩,发出熠熠夺目的光芒。就在她借助于椅凳,借助于旁边的栏杆,极其夸张地扭腰摆臀做着一些不堪入目的动作时,她的衣服被她一件件地扒去了,随着灯光的暗淡,最后只剩下了三点。其他几个女人早已退到了她的身后,只有她一个人在椅子上心醉神迷地扭动着。我实在接受不了这种低俗而丑陋的东西,只专心地寻觅火火。忽然,我听到台下一阵掌声,再看台上,那女孩儿已骑到了栏杆上,那魔鬼一般的身子一起一落,长发在空中飞舞,就在她一扬脸的刹那,我的血液凝固了。火火,她就是火火!无论如何,我都不曾想到,我心目中至纯至上的火火竟然在这里公开出卖色相,以此来满足那些下流男人变态的心理需求。
“火火!”我大喊一声。
我的声音被震耳欲聋的音响声淹没了。
我的肩头被人拍了一把,回过头,是一个年轻的保安,他把我带到大厅外说,先生,对不起,这里不允许免费观看。
我看着他,目光中充满了仇恨,我敢断定,愤怒早已把我的面目扭曲了。
他大概以为我是被艳舞弄得变了形,就笑着说:“精彩的还在后面呢,其实,花上百儿八十,要个位子就可以观看。”
“去你妈的。”我骂了一句,转身离开了这个全世界最龌龊的场所,这个令我永远伤痛的地方。
仰天望去,一幢幢摩天大楼直插星空,光怪陆离的霓虹灯闪烁着堕落暧昧的光芒。
我独自行走在深圳的大街上,心里盛满了空虚和惆怅,脑海里却塞满了刚才的画面,**的三点,夸张的下流姿势,空中飞舞的长发,火火那张俊俏的脸……
我万万没有想到,我深爱的女人竟然会堕落到这个地步,我不再不理解有人开车送她回家了,她既然能开放到把自己的身体,把自己的隐私表演给大众,难道还会在乎别的吗?而那些大腹便便的有钱的中年人所寻找的猎物,不就是这种会煽情的秀色吗?
我痛心疾首!
我心如刀割!
我恨不得将地球踹一个洞,将全人类毁了。
我在街摊上要了瓶烈性白酒,我要把燃烧在我胸中的愤怒、痛苦统统驱走,否则,我将难以支撑下去。
酒可是个好东西,它可以麻醉我的神经,搅乱我的大脑,减轻我的痛苦。我一边喝着,一边不断地流泪。我想不通火火为什么要骗我,她为什么要骗我呢?她美其名曰去给健美中心当老师,她当的竟然是这样的老师,教的竟然是那样的学生?她是不是觉得脱光了衣裳,做着那样下流的动作,让台下的色狼们垂涎三尺,她就感到愉快,觉得体现了她的人生价值?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我只感到我的心一阵阵地绞痛,整个身体仿佛失去了支撑。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家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的。我回到家的时候,火火已经在家里等我,一看到我回来了,像是如释重负地说:
“周风,你干吗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我好担心啊!”
我扶着门边,目光呆滞地盯着火火,她就是那个跳艳舞的火火吗?立刻,我的脑子里幻化出那**的三点,扭腰摆臀的姿态,空中飘动的长发,还有那些男人们饥渴的目光,以及那辆消失在夜色中的黑色小车……
火火迎上来说:“你怎么啦?怎么喝成这个样子?”说着就来搀扶我。
我一把摔开她,指着她吼道:“你问我干什么去了?我告诉你,我出卖我的色相去了,我用我下流的动作取悦那些肮脏的男人们去了,我不知廉耻地**着我的身体让那些饥饿的男人们一饱眼福去了,我晚上出去,能干什么呢?只能去体现我肮脏的人生价值……”
在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看到她的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紫,泪水霎时从她的眼里涌了出来,我的心里猛然间产生了一丝发泄后的快感,我原以为她已丧失了廉耻,没想到还保留着一点点自尊。
她一下子僵在了那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泪眼婆娑地说:“周风,你别生气,你千万别生气,你听我解释……”
她越说你别生气,我就越生气,我打断了她的话说:“够了,难道你还要继续骗下去吗?你说你去当舞蹈老师,你当的是哪门子老师?你这是对老师这一神圣称呼的亵读和玷污,你懂吗?”
“可是,我这都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啊!”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一听她说是为了我,火气更大了:“为了我?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真不知道什么是羞耻!扒光自己的衣服,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那样下流的动作,是为了我?上别人的小车也是为了我?没准儿投怀送抱,让哪个野男人干了,也是为了我?你好伟大啊!”
她突然停止哽咽,像打量一个陌生人一样打量着我,用从来没有过的口吻冷冷地说:“周风,希望你尊重我的人格,如果你觉得我玷污了你,你可以走,你走!”说完,跌跌撞撞地进了卧室,随之,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号啕大哭。
我感到我的脑袋像炸裂般的疼痛,身心仿佛被掏空了一般,我一头栽进客厅的沙发上,顿觉天旋地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