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侃侃,你想想,你几乎像鼹鼠一样躲在洞穴里,有谁这样跟你过不去?我今天吃了一天的闭门羹,只有一位民警同志是慷慨的!”
他离开那位**身子、充满青春活力、正在补天的女娲,走下梯凳,琢磨好一会,不得要领,想不出从中作梗者是何许人?他说:“伊斯,我曾经想讨好所有人,结果并不落好。五十年代的运动,我父亲死了,六十年代的运动,我母亲死了。这样,想讨好也没用的。上山下乡,我索性对谁也不讨好了,自然也就更不落好。人家回城我回不了,于是我浪游了大半个中国,尽量往人少或者没人的边远荒凉的地方去。后来我考进画院,又离开画院,成了闭门索居的个体户。我几乎很少接触社会,一心想躲在不受干扰的环境里作画,我想我不至于得罪谁!”
如果对这样一只鼹鼠,还不依不饶,老实人真是没法活了。
“可我对你说过,我真打算洗手不干,那样我将是最太太平平的可怜虫了。你该能理解人与人组成的网络结构,一旦保持相对稳定的局面以后,各种力量都尽量避免打破均势。所以似乎约定俗成的,不允许任何陌生的面孔出现,以免重新进行旷日持久的组合调整。因此,我在琢磨,伊斯,也许会让你伤心。他们或者不是不喜欢我这个人,而是不喜欢我的画。”
触类旁通,伊斯“哇”的一声,高兴得跳起来。她恍然大悟。“我怎么居然把尥蹶子踢人的道德卫士,忘在脑勺后面呢!”
事不宜迟,冲下楼去,开着那辆皇冠直奔她原来的家。她可是绝不怕跟人吵架翻脸、哪管天王老子的泼辣货。
她有钥匙,无需排闼而入。她刚要以张飞喝断灞桥之势,憋足了丹田之气,准备大吼一声,不把骆老太吓休克也要她三魂丢了两魄。但一听老人家在她自己的房间里,肯定躺在安乐椅上,前摇后晃着在打电话。
电话是她第二生命,大家也乐意她喋喋不休。因为她手里捏着电话,就无法像巡洋舰舰长举起望远镜巡视了。而且她打电话,受害者只有一人,她不打电话,那遭殃者就多了。
她电话使用率高,她儿子要给她安个分机。她不让别人买,要自己去挑选。因为她的房间完全要按她的意思摆设陈列。添什么,减什么,教练和记者不许插嘴。结果她捧回一台粉红色的实在**肉感的电话机,一看那鼓鼓溜溜的样子,总使人联想起女性身体上哪一突出部分。这和她放电话机的小茶几上的盆景里那直撅撅的钟乳石一样,并不雅观。按伊斯的话说,完全是心理变态,原始性崇拜的返祖现象。她一看那玩意就乐,忍不住,黑不溜秋,活像……她婆婆就板着脸:“笑,有什么可笑?神经病!”
伊斯听她说到自己名字,改了主意,决定不大发雷霆,干脆来个水门事件吧!于是蹑手蹑脚走进客厅,轻轻地拿起那台主机上的听筒,放在耳边。
“……我这是一孔之见,仅供你参考吧!反正,人老了,还能做些什么呢?无非替年轻人把把关吧,因为你是老同志,老战友,我才开门见山的。”
“谢谢你的提醒,我现在足不出户,已经快成不食人间烟火的老朽了,根本不晓得外面的情况。否则,伊斯来,我不会拒绝的。她等于我的乖女,张口要我的心,我也敢剜给她的。啊呀!这小姑娘怎么不学好,顶着扫黄上,什么意思?”
这不是武阿姨么?她正打算明天去求这位老行长,写个条子,想办法从银行贷出几万元呢!“没有办法,这个伊斯啊,一言难尽。你可千万不要帮她忙,那是害她。我已经向她熟悉的厂家,打了预防针,给她钱就等于资助犯罪活动。”
她听到武阿姨啧舌头:“啊呀呀呀。这孩子来了,我要批评她的。”伊斯才不怕这位老行长呢!疼她还来不及呢!她从小因为父母在国外工作,一直是武阿姨把她带大的。后来文革期间,父母双双被迫害而死,她流离失所,又是武阿姨收留了她。老太太只有一个儿子,她叫他大哥,现在是同一报社里的开发公司经理。她实际上真像是掌上明珠,有求必应的,很受宠爱。她是四十岁的人了,武阿姨每月还要给她零花钱,笑话死人的。她不要,大哥就奉命给她带去。伊斯本想最后实在募捐不到,才打这张王牌的。没想到,她婆婆老谋深算,抢先一步。
她婆婆挺有心机,在电话里说:“你可不要对她照本宣科,她会闹得鸡犬不宁的。你就婉转地拒绝她算了,说真格的,你要看了那些画,准会得心脏病。你知道女娲吗?”
武阿姨不知没听清,还是装糊涂:“哪个单位的?”
伊斯觉得滑稽,“咯叽”地笑出了声。
武阿姨问骆老太:“你笑什么?”
骆老太反诘武阿姨:“你笑的嘛!”
伊斯禁不住,又乐了。她愿意听两个老太太搅个没完。
武阿姨似乎得到证实:“是你在笑!还赖!”
骆老太知道对方有点老年症:“你真逗,我会笑?哭都来不及。你想象一下,女娲会一丝不挂,像话吗?那奶子,我的妈唷,心惊肉跳!”
伊斯实在忍不住了:“那时候要有仿真丝的确凉,女娲也许会去百货大楼扯几米,做件太阳裙套上的。”
“伊斯!”武阿姨的声音:“你这小鬼头——”
“伊斯!”骆老太声严色厉:“你在搞什么名堂?”
她不理她们,继续一口气说下去:“三十年代鲁迅先生小说里就写了**的女娲,九十年代倒有人要她二小穿马褂,规规矩矩——”
骆老太从房间里冲出来,一副要踢人的架势。她知道天机泄露,要不先把不知王法的小妖精镇唬住,翻过把来,一定会闹得她威风扫地的。“你知道尼克松怎么下台的吗?你知道偷听电话是犯法的吗?”
伊斯放下电话,真是火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一把抓住骆老太的脖领。她可不懂什么叫斯文。“我还要告你诽谤罪呢!你满世界讲我的坏话,咱们法庭上见!”
骆老太运用毛主席要文斗不要武斗的语录,就在这坎节上脱口而出。当然姜还是老的辣,斗争了一生,临场经验丰富。政治攻势与武装出击,齐头并进。伸出手去,也扯住伊斯的牛仔褂子。谁知那是拉链的。嘶啦一声,露出了那对比女娲还让人惊心动魄的**,老太太差点昏倒。
幸好教练回家,这场恶架未能打成。
不过,这两个女人并没有鸣金收兵的意思。
一个说:“我不会让你得意!”
一个说:“放心,你也休想得逞!”
看来,背水一战,势不可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