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太阳升高了。人们都乘汽车到各个工号和测试站上班去了。108场区住地安静下来。
夏临渝独自坐在帐篷里“大炕”上,背靠着被卷,头微微仰着,眼睛望着帐篷的顶梁,前思后想,千头万绪……
以前,在大学的六年里,上课时,同学们都急匆匆跑到大教室去占好座位集中精神听课,下课后,同学们又都跑到图书馆或跑回宿舍里认认真真复习,彼此之间很少有接触和闲聊时间,几乎没有相互磨擦。如今不同了,走上了工作岗位,人们的性别、年龄、性格、志趣都不一样,而在工作和生活中又要结成这样那样的关系,继而就发生矛盾和纠葛。唉,看来,要想一心一意地搞科学、干事业,是完全不可能的,这样那样的关系还要消耗一些精力,没办法,不这样就要捅娄子,甚至拉住你往前迈的腿脚!
王玉凤也好,胡倩芳也罢,人无完人,谁能没有缺点呢?何必计较他人长短?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又不是什么损害党的利益和事业的原则问题,为什么不能忍让呢?
自己有缺点,有毛病,应该检讨。曹指导员让检查,那就检查检查吧!他是党支部的领导者,要服从,更要忍让。要在这里干一辈子,要成为一名共产党员,现在刚刚参加工作,刚刚开个头,怎么能闹僵呢?悟以往之不检,知来者之可追。趁领导和一些同志对自己的印象还不很深,应该从头做起,改变领导和这些同志对自己的看法,改善同领导和个别同志的关系。检讨检讨,对自己思想认识会有所提高,对自己今后的进步和前途有益处……
想开了,心情平静了。
夏临渝站起来,在地上来回走两趟,伸伸胳膊活动一下,然后重新坐下来,打开书本学习。忽然想起当量和爆心的测定速报图还没画完,便从帐篷架子上取过一卷儿图纸来,没有桌子,只好把图板放在“大炕”上,将这张零号大图展开来,俯身趴在这张大图纸上细心琢磨绘制。
夏临渝正在全神贯注地画图,两只眼睛突然被一双手捂住。他吓了一跳!他两手抓住捂眼睛的那双手一扭身,不想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把身后捂他的人冲倒,那个人正好趴在他仰倒的身上,实实惠惠来了个躺着拥抱。那个人不禁咯咯地笑起来,这一笑非同小可,他听出来是个女人的声音,急忙双手一推,不想这一推手掌正好按住女人那丰满而富于弹性的胸部,他双手像触电似的急速缩了回去,他双手这一缩,把女人被推起来的身子一闪,女人又被闪趴下来,又跟他来了个脸贴脸,嘴碰嘴。他又急忙翻身,将女人翻落在“大炕”上。
两个人都坐起来。
夏临渝镇定下来,看了看旁边的女人——原来是白淑荣,那胖呼呼的脸蛋儿像个红苹果。夏临渝面带愧疚神色地说:
“真对不起!大家都上班去了,这些帐篷都没有人,这么安静,突然你的手捂住我的眼睛,吓我一跳,我实在不是故意的,请你多原谅!”
白淑荣也很快就平静下来。红色一退,脸蛋儿又恢复那白白净净的样子。她抬起头,对夏临渝妩媚地一笑:
“不怪你,是我想跟你开个玩笑,没想到摔了这一跤……怎么,你讨厌我吗?”
“不,不,不!你性格开朗,待人热情,是个好姑娘,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大家?那你喜欢这种性格吗?”白淑荣一对纯真无邪的大眼睛流露出热诚企盼的光。
“喜欢。”夏临渝顺口回答,低头俯身去抚平刚才弄折的图纸一角。
白淑荣听了夏临渝发自肺腹的“喜欢”二字,心一激动,叭地在夏临渝的脸上亲了一口,把夏临渝闹得睖睁地看着她。
“啊,我太激动了……反正刚才已经……”白淑荣心海翻卷着激动兴奋的浪花,不知怎么说好了。
“你怎么没有上班?”夏临渝赶快扭转话题说。
“哦,有点儿不舒服。”
“没去医务室看医生吗?”
“看过,没什么……”白淑荣支吾着。她的心在说:看医生干嘛?我知道你今天留在这里检查,怕你烦恼,特意找个事由也留下来看看你。她关切地问:“你准备检查吗?”
“嗯。检查一下,对提高自己思想认识,对个人的进步和前途,对改善与领导、同志的关系都有好处。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你说呢?”夏临渝真挚地说。
“你说的对。可是,泄密问题呢?我不相信这是真的!你不可能也没必要泄密是吧?”白淑荣亲切地抓住夏临渝的手。
“谢谢你的理解!”夏临渝握住白淑荣的手,“是的,我没有泄密!我干嘛要对家里说我是搞核试验测试的呢?”
“那是怎么回事儿,你能告诉我吗?”
“那是……说来话长啦。我父亲是一位工人,一生目睹了多少阶级兄弟在生产岗位上丢了手指、胳臂、腿脚甚至生命。上大学的时候,学生都要参加生产劳动,父亲每次来信都嘱咐我要注意安全。现在参加工作了,我们学工科的到哪儿都少不了要参加劳动实践,都存在安全问题,所以父亲每次来信就在结尾写上几个字:要注意安全。指导员就根据这几个字怀疑我泄密了。”
“岂有此理!如果给谁写信,末尾祝他一帆风顺,那他就出海啦?末尾祝他身体健康,那他就身体患病啦?曹凯简直是扑风捉影嘛!可是,你的家信怎么会到他手里呢?”
“不知道。”
“准是哪个卑鄙的小人偷去了你的信,不但私自看了,还去向领导献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