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又一次红日东升。
一大觉驱散了身体的疲倦,夏临渝和白淑荣从“黄沙被窝”里钻出来,抖了抖身上的沙土,东张西望,侧耳细听,盼望着汽车会出现在他们附近的大漠上,直升飞机会出现在他们头顶的蓝天上!
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出现,消失,又出现,又消失……
“小蜻蜓”一会儿出现在西方,一会儿出现在南方,却仍然那么小,没有能够“长”大……
“夏哥,我们不过是大漠上的沙粒儿,看来,他们没办法找到……”白淑荣叹口气,转身骑坐到夏临渝的腿上,双手圈住他的脖颈,胸贴着胸,脸贴着脸,在耳畔轻声说:“夏哥,看来我们是活不成了!哥……趁着我们现在还有一点儿精神和体力,天气又好,哥……我们……我们就……就爱……爱一次……爱一次吧!哥,爱一次吧!就是死了,我也瞑目了!哥,我们就这样拥抱在一起死去……”
“不!不!不!”夏临渝使劲推白淑荣,推不开。只好罢手,耐心解释:“小妹,我的好妹妹,我们如今是共患难的兄妹,我知道,我体会到你的心,我不会忘记……”
“那我们为什么不能相爱呢?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就会像楼兰王国一样被沙潮吞没,我们为什么不能做一对‘沙场夫妻’呢?让我们痛痛快快地爱……”
“不,不能!”夏临渝看这姑娘如此痴情,只好把实情告诉她:“我已经有对象了!”
“什么?”白淑荣抬起头来,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看夏临渝,又倏地紧紧搂住他:“不,不,我不管,你爱我,我要你爱……”
不知是过于激动,还是体力不支,白淑荣晕过去了。
夏临渝不知所措,只好让她就这么伏在身上,等待她慢慢醒来。
夏临渝拥着白淑荣遐想……
那是六十年代第一个春天。当时,夏临渝正在清华大学精密仪器系二年级读书。
一个星期天的早晨,风和日丽,他拿着两本书,走出七号楼宿舍,像往日的星期天一样,没有走进饭厅吃早饭,而是穿过七饭厅和六号楼之间的空地,登上横穿清华园的铁路——京包线,沿着铁道路基向北漫步,观赏两旁吐绿的小树,青翠的麦田。这一切,使他的心情格外轻松、愉快。他准备改变往日钻图书馆的老程序,找一片草地去复习功课。他这样走着,忽然感到头晕——他的心在说话:这是缺乏营养造成的。是的,每个月定量三十斤,还要“节约”二斤上缴,在他的伙食卡片上只有二十八斤,而这二十八斤还不能全部下肚,每个星期天,都以进城串门为由退出一斤北京市粮票,到北京站找外地来的旅客兑换成全国通用粮票,攒在一起,每月寄给父母二斤,寄给在沈阳机器制造学校念书的弟弟二斤,也就是说,每月仅仅有二十四斤粮下肚!
前面是清河,到那里去找点儿水喝吧!夏临渝这么想着,只觉得头越来越沉,浑身越来越软,像醉汉似的摇摇晃晃向前走去。走着,走着,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实在支持不住了,倒在了路旁……
街上的行人从他的身旁走过,有几个人围拢过来。
“这小伙子长得挺清秀的!”
“看那胸前的校徽——清华大学的学生!”
“怎么醉成这个样子,倒在大街上?”
“不,看他这脸煞白,出气很微弱!”一个老头蹲在他跟前,用手在鼻子前试探一会儿,又摸摸脑门儿。“是饿的,哪位小伙子把他背家去喂点儿开水?”
没有人动。
这时,一位姑娘挤进来,扶起这个大学生,看着周围的人:
“劳驾!帮忙把他扶到我的背上!”
大家以为这个大学生是她的哥哥,便帮忙把夏临渝扶起来让她背好。人们眼望着姑娘背着这个大学生走进一家大门,才慢慢散去。
姑娘把大学生背回家,放在炕上,端来一碗白糖水,一匙一匙地往他嘴里喂……
夏临渝醒来,看看端碗喂水的姑娘,旁边坐着一位妈妈——他的心告诉他:是这母女俩救了你!
从此,每逢星期天或节假日,夏临渝都要到清河这个家里来。这家人姓郑,家中只有母女二人。郑妈妈是红星公社的农妇,侍弄一片菜园子。姑娘叫郑秀梅,是清河毛纺厂的女工。郑妈妈是位慈祥、善良的妇女,只有郑秀梅这么个女儿,非常喜欢夏临渝,把他当做亲儿子看待。夏临渝每次来,郑妈妈都是那句话:“你父母不在北京,这里就是你的家!”夏临渝是个实在人,就真的把这里当作家了。郑秀梅呢,家里没有哥哥、弟弟,第一次和一个小伙子这么亲密的相处,而这个小伙子又如此眉清目秀、挺拔英俊,有文化,有修养,她的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喜悦和甜蜜的感觉!
在大学的后几年里,只要功课不紧——其实功课对他来说是不太费劲的,除了规定的课程外,他还选修几门课呢,每逢星期天或节假日,夏临渝总是和郑秀梅一起度过。他俩不坐车,徒步走到园明园、颐和园,他俩的足迹留在清华园和清河之间一大片田野上。他俩在一起谈理想,谈社会,谈学习,谈生活,谈爱情……
又一个春天。风和日丽,夏临渝和郑秀梅肩并肩来到一片树林中,也许怕惊动正在歌唱的小鸟,谁也没有说话,静静地走着。走乏了,那里有一块石头,夏临渝坐下来,让郑秀梅坐在他的膝上。他亲昵地拥抱着心爱的姑娘,看着她那红扑扑的脸蛋儿,那一对俊美的黑眼睛,姑娘被看得羞涩地低下头……蓦地,夏临渝鼓起了勇气,一手搂紧姑娘的腰,一手托起她的脸,将他充满青春热血和燃烧着炽热爱情的嘴唇紧密地贴合在姑娘的红润的小嘴儿上,热烈地吻着,吻……
姑娘只觉得一股热血涌流全身,激**心房,酥软地倒在小伙子的怀里……
夏临渝无法控制感情的奔流,嘴唇雨点般地落在姑娘的脸上,他的手指触到姑娘的光滑、柔软而富于弹性的肌肤……
不!夏临渝突然惊醒过来,或许是警觉的神经起作用,猛然推开坐在腿上的姑娘,像犯了罪似的说: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原谅我吧!”
“哥,你怎么啦?”白淑荣紧紧地搂住夏临渝的脖颈,贴着他的脸,娇柔地喃喃:“哥,哥,我终于得到了你的爱!刚才你的吻,使我第一次体验到得到自己所爱的人的爱是多么幸福!让我们爱吧!我渴望得到你的全部的爱,彻底的爱!”
夏临渝抬起头来,使劲地推开白淑荣。这时,他才发现,她的上衣不知怎么敞开着,露出白嫩丰润的肌肤!他正要转过头去,忽然看见她那裤腰处露着一点红边,兴奋地拍着她的肩膀说:
“快!把红衬裤脱下来!”
白淑荣的脸刷地红了,羞涩地低下头开始解裤带。
“小妹,别误会!”夏临渝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太唐突,急忙解释道:“是这样,直升飞机在我们上空盘旋很难发现我们,如果有了红色目标,在主色为黄色的大漠上有红色目标,那是很醒目的!”
夏临渝说完,钻出了骆驼刺丛。正在这时,他隐约又听到了发动机声,不错,远远的天空上有一只“小蜻蜓”!随着发动机轰鸣声由远到近,由小变大,“小蜻蜓”也“长大”起来,越来越大……
“小妹,快穿好衣服出来!”夏临渝一边观看天空中的那只“蜻蜓”,一边挥动着手中的白衬衫,同时叫喊白淑荣:“飞机来了,快挥动红色目标!”
白淑荣抬头一看,果然直升飞机将临近头顶,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劲儿,又蹦又跳地无所顾忌地挥动着大红衬裤。
“大蜻蜓”从头顶上空掠过,很快又转回来,显然发现了红色和白色的目标!
“大蜻蜓”降落了,掀起一片黄色的沙浪。夏临渝和白淑荣也顾不得了,急匆匆地扑了过去,但没有跑出多远,踉踉跄跄摔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