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党支部办公室里，曹凯正在拟写两份名单，一份是下连队当兵锻炼的科技人员名单，另一份是到牧民地区参加“四清”工作的科技人员名单。曹凯手中的钢笔在纸上摇来晃去，一会儿填上一两个人名，一会儿又把某个人名划掉。他的心在说：还得让孙学谦点头，这个老头子还是个阻力！

　　曹凯拿着拟好的名单来到室主任办公室。

　　“老孙，忙什么哪？”曹凯嘴角扯动一下露出一丝笑纹，将手中的两张纸展在孙学谦面前说：“这是我草拟的下连当兵和参加四清的人员名单，你看看有哪些补充或需要撤换的？”

　　孙学谦拿起两张纸来看着，双眉向中间靠拢起来。紧闭的双唇半晌才张开一条缝：

　　“这……是不是太多了些？”

　　曹凯坐在斜对面的椅子上观察着孙学谦的表情，孙学谦的话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因而并未引起他的震动。他似解释又似补充说明地说：

　　“这是知识分子到基层通过实践进行思想改造和劳动锻炼的良好机会，我们应当尽可能多安排一些人去呀！”

　　“这次空爆刚刚结束，我们还要总结经验为下次试验做好准备，有些人要出去到外单位为新设备搞协作，有些人要派到外地去进行培养，特别是这些年轻的……”

　　“老孙哪，这些年轻人来日方长，学习技术的机会还很多嘛！”曹凯不耐烦听孙学谦的啰嗦，心在说：看来，得多费点唇舌，先给这老教授做做思想工作！便说：“老孙哪，我们做领导的首先要想通啊！你想，这些知识分子从小学到中学，中学到大学，学的还少吗？他们读了十七八年的书，结果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像人们常说的：连韭菜和麦苗都分不清，牛肉和羊肉都看不出来！现在他们迫切需要的是思想教育，世界观改造。对这些知识分子的思想政治工作稍微一放松，他们的尾巴就会翘起来，就会尥蹶子！五七年反右斗争的经验不就是这一点吗？”

　　孙学谦心头一震，眉宇间那两条竖立的皱纹深陷下去，形成一对长谷，而把中间挤得高突出来，形成一条山梁。他的心在说：还提八年前的反右？那次多少专家学者一夜之间成了“大右派”，我老孙多亏平时不爱言语，政治方面事不爱搀和！

　　曹凯看孙学谦没有再说什么，心说：你即使想不通，也该赞成我的看法！稍停片刻，又接着说：

　　“老孙哪！技术工作也好，人才培养也罢，眼前的工作都要挤一挤！我们要从党不变色、国家发展的长远目标着眼是吧？把眼前的工作安排得紧凑一些，你就忍痛割爱吧！”

　　电话铃声响起来。孙学谦拿起话筒：

　　“喂……我就是……哦，他在这里……哦，好……好。”

　　孙学谦撂下电话，对曹凯说：

　　“干部科陈科长说，你有空时到他那儿去一下。”

　　“唔，可能就是这次知识分子下放锻炼的事儿。名单上的人员，你再考虑考虑，我现在到干部科去！”曹凯说罢便起身走了。

　　曹凯来到干部科，在陈科长对面坐下说：

　　“我队下连当兵和参加四清的人员名单基本上定下来了，明天就可以报上来。”

　　“唔。”陈科长似乎并不急于知道名单一事，问道：“有夏临渝吗？”

　　“夏临渝？”曹凯略感惊诧：为什么这位科长对夏临渝是否下放锻炼这么关心？或许是自己多疑？对，夏临渝现在已经名声在外了嘛！略一迟疑后回答：“没有他！”

　　“那好。”陈科长看到曹凯疑或不解的样子，便将事情的原委说给他：“是这么回事儿：夏临渝大学毕业后，在暑假里结了婚。也就是说，在我们到清华大学审查时他的档案是未婚的，而入伍后填写干部履历表时却填上已婚和他的爱人情况。因为他是在毕业后和入伍前这段假期里结婚的，没有开介绍信履行结婚登记手续，是不合法的。还好，入伍后，他主动到干部科来交待了这件事。我们当时已经告诉他这是不合法的，也不符合手续——在我们保密单位，结婚前必须把对象情况报上来，经过我们调查、政审合格，由我们批准后到公安部门办理登记才能结婚，这些他都不懂。因此，需要教育他提高认识。现在，夏临渝的对象的家庭出身、社会关系及政治面貌等情况已经调查清楚，符合我们保密单位要求，经研究准许他结婚。鉴于他已经结婚的事实，经教育提高认识后，补办结婚登记手续就算了。所以让他随队回北京，检查提高一下认识，教育教育，然后补办结婚登记手续。”

　　曹凯听陈科长的介绍，先是一惊，听吴伟和邢和义汇报说，夏临渝和白淑荣、华静竹有些暧昧关系，怎么却已结婚？后是一气，夏临渝这家伙“积极”要求入党，却从未谈及他的家庭、婚事，怎么对支部书记还保密？继而感到，对夏临渝有了更多的认识，别看这个年轻人不言不语的，却有个老牛腰子！最后，曹凯很满意自己作出没有把夏临渝列入下放人员名单的决定，不过，当初是想不能让夏临渝到连队或牧区去躲清净，要让夏临渝回京后把到马兰和场区后的种种错误作一次全面深刻的检查，进行一次批评教育，作为抓典型做思想政治工作的实例。如果把他下放，怎么能够显示出党支部思想政治工作的威力？怎么能看得见政治工作者抓知识分子世界观改造、做思想转变工作的成果？现在更坚定了他的决心：让夏临渝把他在马兰、场区的种种言行和无视国法军纪擅自结婚的严重错误放在一起，联系实际，深挖思想根源，从灵魂深处找出症结所在，经过自我检查和组织教育使他有一个转变，从而找出抓典型解决知识分子世界观改造问题的经验。曹凯心说，能够总结出这方面的经验，在国防科委系统甚至在全军都会打响一炮！

　　想到这些，曹凯欣忭地离开了干部科，迈着轻快的步子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