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O三
春节刚刚过去几天,第二十一所各个研究室的绝大部分人员就启程奔赴西北核试验基地——马兰。
这次赴马兰,与前两次不同。第一次去西北参加我国首次原子弹试验,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种激动人心的事情。第二次去西北参加我国首次空爆试验,对所有的人来说仍然是一种激动人心的事情,不过对“老同志”来说激动程度远不如头一次,但对一大批刚刚入伍初次到西北参加核试验的大学毕业生和中专毕业生来说,除了激动之外还怀着一种新奇之感。如今,第三次大队人马开赴西北,除了少数刚刚从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毕业来到这个研究所的新学员外,绝大多数人都是参加过一、二次试验的“老同志”,激动的幅度已很小,几乎纯粹为执行任务而踏上征途。因此,人们坐上火车,一想到从北京到吐鲁番那三千六百公里的漫漫路程,七十个小时的无聊时光,心里就厌烦了!
从北京到西安这段时间还好过,躺在卧铺上睡一夜,早晨起来洗把脸,吃点早点,摔一阵“老K”,中午就到了。到了西安可以玩半天。可是从西安上车以后,那段漫长的旅程可就难熬了。特别是过了兰州,列车在长长的河西走廊上慢慢爬行,往车窗外一望满目荒凉,又赶上这隆冬季节,田野里没有一丝生气,令人从心底里生起一股不可名状的凄迷之情。
忽然,从后边车厢里传来一片呜呜咽咽的哭声……
发生了什么事?
几个年轻人好奇,起身走向后边车厢去“侦察”,穿过车厢连接处,推开后边车厢的门,哭声顿时大起来。听那声音,像是一群孩子在哭,仿佛受了很大委曲而伤心地哭……
一会儿,参加“侦察”的徐海昌回来,比比划划地说:
“嗐,满车厢里都是上海的支边青年,十五六岁十七八岁的,想家了,一个女孩子一哭,跟着就哭了一片,就像发生了‘共振’一样!”
过一会儿,那边的哭声停止了,却传来了歌声,刚开始声音低沉而混合着抽噎,后来,歌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强,响亮的声音中还混合着童声童气。
“没事儿啦!没事儿啦!这些上海支边的孩子们想家哭得好伤心,正巧一位作曲家在车上,给那些上海娃子讲了个笑话,又教他们唱歌呢!”最后回到这边来的金玉林笑着说。
“噢,对啦!”程志波忽有所悟地说:“我说呢,这趟列车是从上海开往乌鲁木齐的,怪不得支边青年这么多!”
“是啊,”徐海昌像提供证据似的说,“后边两节车厢全都是支边青年哪!”
“这,这个……”路大刚摇晃着脑袋,似笑非笑地咂咂嘴,不知是对支边青年的同情呢,还是对这件事表示疑虑。
魏国栋突然想起本单位的上海人,便将他刚刚回到北京时听到的消息提起来说:
“哎,听说‘小上海’佟家驹不回来啦?”
“是啊,”徐海昌好像又在提供证据似的,并以同情和理解的情态说:“也难怪,人家在繁华的大上海生活惯了,一下子到大漠上喝苦水吃风沙,哪儿能受得了呢?”
“静竹姐,前年你从上海来到西北,习惯吗?”一个前不久才从哈军工毕业来所的新学员范秀明问身边的华静竹。
“我不是上海人,只是在上海念了大学而已。”华静竹目光离开手中的书本,看看身边刚刚走上工作岗位又是初次到西北来的姑娘,微微一笑回答:“当然,刚到大漠也不习惯,不过,任务来了,工作一忙,也就什么都不顾了。”
“哎,咱们的‘小上海’前年来了一趟西北,什么情况都知道了,这回不回来了,他那爱说的嘴还不泄密呀?”魏国栋似乎还在想着那个不回来的佟家驹。
“你真是念念不忘佟家驹啊,又是‘看三国掉眼泪——替古人担忧’!”徐海昌不以为然地说:“他泄不泄密能怎么样?”
“不管怎么样,佟家驹人挺好的,在一起工作一段时间,怎么能忘呢?”
“其实呀,外国人早就知道咱这点儿玩艺儿啦!”邢和义一副老资格的姿态,神秘地压低声音说:“头次地爆时,人家外国卫星把咱们那铁塔都拍照去登在报纸上了。上次空爆时,人家外国报纸在爆炸后不久就把当量报道出来了!”
“要我说,我们基地里有外国间谍,不然,外国人怎么会那么清楚、准确、及时地掌握我们的情况呢?”徐海昌猜测似的说。
不知怎么的,徐海昌的话使夏临渝想到那个曾和苏联“大鼻子”混得火热的杨雪莉,想起了去年春天,无意中在帐篷里撞见杨雪莉和曹凯的不正常关系,后来听“小上海”佟家驹说,杨雪莉这个“老处女”好像正在跟赵宝安恋爱,那么她到底是……觉得其中似乎有些蹊跷。不过,夏临渝并没有多想,他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而且又是研究又是工作的忙得思维不得闲空。夏临渝又想到曹凯,那次休“婚假”归队后听说他到国防科委党校学习去了,至今未归。夏临渝的心在说:从那时起,你老夏一晃半年多没有“脱胎换骨”了!夏临渝不禁笑了!
华静竹暗中瞥见对面坐的夏临渝独自在笑,假装念英语地说:
“BrotherXia,Whyareyousmiling?”(“夏哥,你为什么笑?”)
夏临渝冲静竹笑一笑,没有回答,继续看书。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五十四张扑克或许是消磨无聊时光的最好朋友了。这边一群,那边一伙,拱猪牵羊的叫喊声此起彼伏,忽而响起一阵哈哈哈、咯咯咯的开心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