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那位她从小崇拜的大明星也迁到这个新建居民区来了,于是萌生了拜访之念。心想大明星那里一定是门庭若市,而且凡明星架子必大,自己这么一个区区售货员,能让进门么?
不过童心未泯,有一天饭后便对丈夫和已经上初中的儿子说:“我想去见见那位明星哩!我拿着那本电影画报去,她兴许能让我进门吧?”那是一本快满30年的旧画报,封面上正是那位女明星,当年不时兴妖艳奇特的化妆和服饰,一派青春焕发的本色面目,画报虽已陈旧得发黄发脆,那凝固住的青春却依旧鲜花般开着……
丈夫和儿子是棋迷,不好电影,尤其不好老片子,丈夫虽说也熟悉那位女明星,但估计该人早已“人老珠黄”,所以对妻子的怀旧只是微笑;儿子却只知道时下的歌星名字,对那位年近花甲的女明星简直毫无印象。
她便去闯明星府。楼下没停着小轿车。单元没装防盗门。怯生生地按了门铃,门开了,也并不是保姆什么的——而是明星本人。那么多年过去了,明星的容貌竟与那旧封面上的玉照无大差别!而竞想不到的是明星对她的“突然袭击”一点儿也不愠怒,拉着手亲切地把她引进了客厅……
到底是明星之家!她环顾着四周,东西嘛倒不见得比自己家的那些个值钱——例如彩电还是二十寸鼓面卧式的,而非平面直角二十一寸的时髦样式;但色调淡雅,格调高档,还有些个显见是出国访问带回来的纪念品,更有许多便装照和剧照,嵌在原木色的相框里,挂在墙上、摆在各处……
她们竟谈得十分投机!从三十年前那期电影画报,谈到那时候各自的生活——明星那时正一部接一部地拍戏,她刚刚上中学;她们回忆起那时候社会生活当中许多给她们留下印象的种种事情,还情不自禁地共同哼起了那个时代流行过的歌曲《俺是个公社的饲养员》……
她不由得艳羡地说:“您多了不起啊!不像我,一辈子站柜台……”
没想到大明星却突然一脸愁云,而且竟至于满眼泪水,向她倾诉说:“唉,你哪里知道,我内心好痛苦!算来我已经拍过四十多部片子了,可是,你替我想想看,哪一部能算我的代表作!像白杨,一提她名字,人们就能想到《一江春水向东流》、《祝福》;一提谢芳,人们就能想到《青春之歌》、《早春二月》。可我呢?我呢?……”
她愣住了。她头一回受到一种意想不到的震动——她原以为明星们不会有事业上的痛苦和烦忧。
“……我是一个没有代表作的明星,替我想想,多可怕!你会劝我——赶紧拍出一部代表作来,可谈何容易!得有合适的本子、好的导演……更重要的是机遇!”明星拉住了她的手,一滴泪水落到了她的手上。她头一回顺着那样的思路去想。于是,她也悚然地有所悟。“更何况,我已经老了!”明星的泪又滴落到她的手上。
回到家中,父子的棋局正战犹酣,她赶紧回到里屋,把那女明星刚签过名的画报放在床头柜上,坐下来,细细消化这人生中头一回大出意料的遭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