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辛
顾力特结婚还没到一个星期，不知怎么女人竟泪眼汪汪地走了。
老婆走了顾力特似乎并不着急，他还是像平常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当下正值世界杯足球赛期间，顾力特的所有的爱好便是个足球，该看球赛的时候他当然要雷打不动地陪着电视了。有人问他：“顾力特你老婆怎么走了？”顾力特便答道：“她呀，还没做够孩子，这不跑到她娘那里复习去了。”
然而这消息没几天工夫竟像是一种可怕的瘟疫传播开来，特别是顾力特父母所在的弥福巷的婆婆姥姥们竟像孩子咀嚼橄榄似的有滋有味地咀嚼着这条新闻，把它附会得更具一种无穷的魅力；他们猜测着、推断着、判定着，凭着他们的经验与见识终于取得了一个非常科学的共识：顾力特压根儿就不行。
顾力特眼下三十岁了，早在这以前也谈过几个，但都未谈出味便散了。其中当然并不都是女的丢他，顾力特虽说天生黑点，但就整个人来说并不讨厌，特别是他那一米八一的个头在现今女士眼里不更是一种资本吗？就凭这他顾力特也不应该是打光棍的命。而眼下正值蜜月的日子，女人竟不堪忍受一走了之，这不就很说明问题了吗？
顾力特原本不叫顾力特，他爹给他取的名叫顾阿福。后来我们这位阿福讨厌起“阿福”两字了，他越来越觉得这名字土气、俗气、刺耳了。再后来，几经周折，他改叫顾力特了，这一壮举就像脱胎换骨般令他得意。那时他迷上了足球。对于AC米兰队中的荷兰三剑客之一的古力特简直崇拜到了疯魔的地步。岂止是改名，古力特在各个方面都影响着他，比如古力特的头发很别致，顾力特的头发也跟着别致起来。可古力特头上那么多条小辫顾力特是无论如何造不出的。怎么办？顾力特于是跑到街上花了几十块钱烫了个硬梆梆的钢丝头，姑且表示那么个意思吧。可他老子无论如何也不可悟彻儿子的意思，气得他指着儿子骂：“小子，你弄得男不男女不女的，你要干什么！”
还有一样也是顾力特至少是现在学不像人家古力特的。众所周知古力特是锋线上的尖刀人物，而顾力特在他们厂的足球队里却是最后一道关当守门员。如果他不是迷上足球，如果他不是做了这倒霉的守门员，顾力特也许就不会有今天这让人无端地指指点点的局面了。
那一回隔壁的王大妈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都说好了某日某时某地去会人家姑娘，王大妈把联络暗号都教给他了，他当时答应的好好的，可临了却还是没去。
那天下午他们厂球队与化工厂球队有一场比赛，他们厂的球队开赛不久便把对方的球门给踢破了。下半场将近过了一半，化工厂队仍没什么起色，急了，于是采取全线压上对顾力特把的门进行狂轰滥炸。尽管队友们都退到后场防守，但最觉得吃劲的还是顾力特，只见他上蹿下跳，高接低挡，忙碌得就像一匹猴子似的。时间越来越少，对方的队员几乎个个变成了拼命三郎，就在这时对方一名队员在中场断下球来三踢两踢便到了禁区，在禁区的一角又躲过两名防守队员把球传中，这时埋伏在禁区里眼睛都发红了的接应队员高高跳起要头球攻门，与此同时顾力特也跃起来要空中揽月。由于两人距离太近又都有些忘我，两百几十斤的铁汉子便重重地撞在一块。球是落到了顾力特的怀里，但代价是顾力特的左肘关节脱位外加脑门上去了一块皮。球赛还没结束，顾力特便被七手八脚地送进了医院。顾力特对自己落了这么个结果居然一点也不悔，特别是他得知他们厂胜了之后更是激动得什么似的。至于晚上约会的事他是在半夜醒来时才想起，可这时说什么也晚了。据医生说他这伤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基本恢复。
第二天，王大妈简直是气急败坏地找到了医脘，可见他手臂上缠了纱布的样子，她还能说什么呢？只有不住的摇头：“唉，没见过你们这些小伙子玩得这么没个谱，居然玩到医院来了，你不看在别的份上，就看在人家姑娘的份上，这几天也要挑些文明的玩呀。”
“大妈，足球就很文明。”
“文明，文明，都这个样子了还嘴硬。现在好了，昨晚上人家姑娘还以为你在耍她呢。”
“那姑娘昨晚真去了？”
“当然去了，你以为我这么大的年纪还跟你闹着玩么？今天早上我遇见人家姑娘了，人家对我说起这事，叫我一时都不知怎么回答人家。”
“大妈，你就说我临时有事脱不开身。”
“我还没有傻到要你教的份上，小顾呀，有件事我可问在前头了，如果姑娘不再问起这事也就没什么了；要是以后姑娘还向我问起你，你说我该怎么回答人家。”
“这个好办，你叫她到医院来不就得了。”
“你做梦去吧！你想现在的姑娘哪个是省油的灯，谁愿意还没过门就先侍候你一阵，人家姑娘这么贱？你又不是什么特殊人物。”
顾力特忙陪笑道：“大妈，大妈看你急的，我这不是跟你闹着玩吗？你看这样成不成，就说我调到厂供销科临时出差跑业务去了，估计得一个月才能回来，出差地点随你说好了，什么乌鲁木齐、呼和浩特、齐齐哈尔都成。”
这事就这样过去了，后来王大妈也没再提这档子事了。
如果说上回那事还情有可原，那这回的事又该怎么说呢。
这回顾力特又谈了一位，两人来往了几次，虽然双方在对方的心目中都不是有多理想，但至少不讨厌。他们的关系便被这不讨厌维系着。有一天女的找到他问他家有煤模没有，说她家明天要打煤球。顾力特再傻也明白女方的意思，他也很想在未来的丈母娘面前好好表现自己，可他突然记起明天是十二月的头一个星期日，这个日子对于一个足球迷来说其神圣绝不亚于基督徒的礼拜日，这日子不能不叫他作难。一年一度的丰田杯足球赛不就是在这个日子踢吗？倘放跑了明天的这场比赛，那简直比断他几天粮还叫他难受。以往遇了这情况，如果正好他轮班，他顾力特会千方百计地与人换班，他还会事假、病假地往车间主任那儿递，有时他甚至会旷工，你要扣工资、扣奖金，你扣好了。不过顾力特平日干活那是没说的，足球对于他就是具有这种魔力，明天顾力特当然不能去了。所以当下顾力特想了想就说道：“唉呀，这事怎么这么不巧呢，明天我正好要加班，厂里接了一批新货，对方催得紧，临时通知我们明天去加班。你看你家那煤能不能缓两天再打呢？我到厂里叫上几个哥儿们，用不了多久就解决了。”
“不了，我弟弟已叫了他的一些朋友了。”
第二天顾力特自然坐在家里等他的球赛了，将近十一点球赛开始了，他的视线便被钉在了荧光屏上。随着球赛的发展，他时而惊呼，时而感叹，时而惋惜，时而骂娘……后来他娘从菜市场买菜回来了，进屋就说：“阿福，我今天看见兰子了。”顾力特听见有人说话，但并没听清谁说话，说什么，他并不想知道这些，顾力特娘见自己说话没人理，于是走到顾力特跟前把刚说的话又重说了一遍。顾力特的眼睛仍没离电视，只随便应道：“哦，她怎么了？”“她也在菜市场买菜，而且买了不少，我就问她家里有什么事。她告诉我说家里请人打煤，我说干嘛不把阿福也叫上呢？她说你今天加班，我说不会吧，我九点钟出门时阿福还在家里呢……”“妈，你说什么？”顾力特突然问了一句。“我说你今天在家，你今天本来也在家呀。”他妈有些不解了。“算了！算了！”顾力特显得很不耐烦的样子，因这绝不仅仅是骗局被戳穿那么简单。
不久顾力特便感到姑娘在降温了，终于有一天他们的感情便冰凝了。
机会是极具偶然性的，自然也就不是唾手可得的，再加上顾力特又一次次错过机会，所以年龄便一天天大起来，而他那“光棍”的资格也越发老起来了。特别是后来顾力特那比他小四岁的弟弟居然带着自己的女朋友在家里穿出穿进，这怎不叫顾力特的父母为之心焦呢？老俩口的心情真有点像足球场上终场即到的输家的心情了。顾力特虽然表面仍是没事人一样，但内心却时常冒出种像是误了末班车的孤旅常有的那种失落感。
然而机会终归又来了。
谈恋爱时人家姑娘问他最喜欢什么，顾力特简直是不加思索地回答：“足球！”姑娘就望着他笑。半天他仿佛才有些省悟，忙改道：“如果你的问话中还包括了人这一层，我当然是要最喜欢那真心爱我的人了。”姑娘的脸上立时涂满了动人的娇羞，她待自己平静了些说：“你不补这句也罢了，总之我明白了你的意思。男人中有很多人喜欢足球，我哥哥也喜欢，他说足球能够非常充分地体现一种男性美。不过我不懂足球。”后来姑娘又问他除了足球还有什么爱好，顾力特就滔滔不绝地说：他喜欢订有关足球的报刊和杂志，还喜欢收集世界著名球星的照片，他家几乎要被这些球星挤破了，像被他请来的有贝利呀、法尔考呀、普拉蒂尼呀、卡雷卡呀、巴斯滕呀、马拉多纳呀、古力特呀……他最崇拜的就是古力特……姑娘觉得他谈这些的时候简直净化到了透明的程序，他的那种投入、那种忘情简直可爱极了。她无端地觉得自己仿佛要比对方大出了许多。而且很愿意从自己的感情中不断地分泌出一种带有些布施色彩的爱来。
不久他们结婚了，然而紧跟而来的却是世界杯足球赛。顾力特对球赛依然那样投入、那样忘情，新娘终于讨厌起足球来了，因为有了足球她倒沧为一种次要的地位了，有时她会觉得自己的丈夫并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足球。她更不堪忍受他看足球的那副德性，有时你想找他说说话他不是装着没听见就是不耐烦，她想着这些便不免落泪了。
新娘走的那天，小俩口倒是没吵没闹的，新娘在前面抹着泪花走，新郎便低着头一声不响地在后面送，这便更让人觉得蹊跷。又过了几天顾力特的老子气哼哼地叫顾力特的弟弟把小俩口结婚时置的大彩电给抱走了……
自此以后顾力特下班便泡在哥儿们家里看球赛，也不管自己是否有碍于人。有一天他正在看现场直播，一个人问他：“顾力特，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不行。”
“啥不行？”顾力特一时不明白。
“啥不行，你那玩意呀，说你老婆离开你就为这个，外面都这么说。”
顾力特的脸一下涨得通红：“妈的，谁给我下的这诊断，医生都没给我下这诊断……”顾力特再也没心绪看什么足球了，他想明天说什么也要把自己的老婆请回来，以正视听。
他心绪乱乱地埋头向自己的家走去，快到时他一抬头竟意外地发现家里居然有了灯火，走近了只听屋里传出阵阵的球赛的声音。顾力特更觉奇怪，忙开门看时，电视机回来了，自己的老婆也回来了，现在正歪在沙发上沉沉地睡了。顾力特悄悄地关了电视，他望着自己的老婆，心中竟升起一种浓浓的爱意和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