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鲤
她来的时候只有十八岁。
那是单单薄薄的一个小人儿,一双黑布拉带鞋里,装着单单薄薄的一双脚丫儿。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丫儿,屋里屋外的人围着看她。
老楚看着她,心里有些酸,说话的声音就放得特别温和。
“来,站过来一点,叫啥名啊?”
“蕨菜。”声音不大,轻风似的撩了一下人的心。
窗外“嘻”的笑了一声。“蕨菜?国宝呢,能出口上日本。”
老楚向窗外瞪了一眼,又从众多的人头顶上越过去,看到了不远处趴伏着的山岗岗。那匹烈马挓挲开鬃尾,嘶叫着奔腾了上千里。它累了,失去了一路的威风,在这里趴伏下来,在它的鼻子下面就有了这座城市。城市离大山区不算远,蕨菜是从那山里来的。
老楚很熟悉那儿的山,那儿的人,那儿满山的山菜。山菜长在野草丛中,或者也就是野草,老楚可以一样一样辨认出来:逛冬菜、青毛拐、猴腿儿、猫爪子……而蕨菜是山菜家族中的大姑娘,最受人们的宠爱。
蕨菜长在阴坡,她的菜挺争相上长吸收阳光。采山菜时,你撅开一支,马上就有嫩绿的浆汁流出来。那真是美味,是大山沉积千年的地脉造就出的精品。
老楚先就喜欢上了这个名字。
他嗓子里仿佛有点阻碍,就轻轻地咳了一声:“孙二成是终身残废,你——”
“我愿意。”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头俯得更低。
老楚直着眼睛看她,他觉得有些话不好讲,就叫过工会的女工委员,费力地在她耳朵上说了些话。那女人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把蕨菜领进里间屋。出来后,她咋咋呼呼地说:“她不明白那个事。”
老楚疑虑地看看蕨菜,蕨菜脸慢慢地红上来。老楚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像下了什么狠心似地说:那好,我领你去。
刚还是炕上地下满屋子人,凑趣逗笑直弄得他操爹操娘地乱骂,不知谁喊一声“来了”,就“嗡”的一声都跑走了。
现在就只有他,孤零零坐在轮椅上。把头转了一圈看这间小房子,忽然间感到生疏,青虚虚的到处一片白,让他很不舒服。
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
有一铺小炕,炕上糊着水泥袋子纸,纸已经到处卷边起毛露着窟窿。炕上堆着他的被褥,油光光的,永远也不叠,随便地拖过来拖过去。
连着炕有一个方型的砖砌炉子,砖缝之间的泥巴没有了,炉子四处漏风,也没有炉盖,上面永远坐着一个炒勺,炒勺永远疙疙疤疤,不到用时不刷,刷也就是用水涮一下。
地上有空酒瓶、罐头盒、洋葱皮、芹菜叶,风过去到处飘,脚踢上满地滚。
壙上有哥儿们喝过酒后涂下的过瘾的话。
…………
都因为有一次闹得有点太不像话,头头们站在院里碰了一次头。
“给他娶个媳妇吧,要不咋办?”
“有个媳妇过日子就不‘嘬’了,‘嘬’,也差。”
最后定下来,给这个“媳妇”上户口、大集体在籍、三级工的工资,不上班伺候他。可是上哪儿去找?有人说上山东,有人说上四川。老楚用下巴指了指正绵绵地向深处走去的大山说,山里也能有人愿意来。一下子就都说对,说找一个有点毛病的,哑巴也行,抽羊解疯别太重也行,不然就找个寡妇,带个孩子的,岁数大点也不怕。就都拍拍老楚的肩膀:“你看着整吧。”老楚是工会主席,这事应该他办。
不想就来了蕨菜。
这时他还在轮椅上愣着,看着七手八脚涂成一片白了的墙皮。他还在拼命辨认着墙上的字,想着有了“媳妇”,心“突突”乱跳。
这时老楚就领着蕨菜走了进来。
蕨菜喊声“哥”,让二成愣了一下。他瞧她真像妹妹,就笑了,拿过了她的手。她的手很小,手脖儿上有一圈圈细细的皴。二成摩挲着她的手,她就把腿靠在轮椅上,低着头不说话,用眼角溜着老楚。
这里是城边,山野已经把城市挤做窄窄的一条。这家建筑公司面向着热热闹闹的街,背靠着青青的山。
那时,那帮哥儿们看护二成,闷了就把他推到街口。他就吃,有什么就买什么吃。吃够了看着女人说脏话,什么解恨说什么。
已经是几年了,自他从五搂顶摔了下来侥幸没有死开始。他是孤儿,原本也没有家,建筑公司只好在院里拨出这间房子,每天派两个人日夜守护他。
他是公司的一个累赘。因公致残,只有养到死才算完事,但他只有二十几岁,离死还远。他闹了事谁也不敢管,不然他敢把公司从上至下骂得七窍生烟。
亏得来了蕨菜。
来了蕨菜,每天也还是用轮椅推他出来玩,可是向山那边走。那时太阳比烟囱都低了,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这是一条土道,蕨菜轻轻地躲闪着坑坑洼洼,车轱轳就来回扭。轮椅的镀铬扶手擦得很亮,反射出桔色的光,在他们脸上闪过来闪过去的。
“蕨菜。”
“嗯。”
“咱上热闹街去。”
“山根有条河呢,河从我们家乡那边流过来。我们管她叫响水河。”蕨菜就讲小河从山涧中跌下来,水叮叮咚咚响,汇成了一个水泡子。上山拣蘑菇去,走渴了就跪在石头上喝水,有时候嘴唇都能碰上沙葫芦鱼,小鱼一甩尾巴溅人一脸水……
二成就睡着了。他做了个梦,梦见小时候淘气,爬到大烟囱顶上,把弟弟四成吓得直哭,直喊哥快下来,大烟囱直晃……
“蕨菜。”
“嗯。”
“这边风大,不如上街去玩。”
“山秃风就大。我们家房子背着一面山,山上啥树都有,挡着风,山根底可暖和了。”一讲起山,蕨菜的话就没有头,讲春天上山采山菜,秋天榛子、山里红掉进院子里来;讲大雪封山时打狍子,那些傻狍子被轰起来,跑一段就站下来回头看,猎人这时候就端起枪……
二成又睡着了,他又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飘飘悠悠地从楼顶上掉了下来,被一双温和细瘦的手接住了,那手摸了摸他的脑瓜顶,他就醒了……
有一天,二成生气了。
“蕨菜。”
“嗯,你他妈总把我往山里推,那块儿有屁可看?”
蕨菜就叹口气说是没什么可看,这哪儿是山,土包包一样。她敢断定这山上就是长蕨菜也是那种又短又粗,吃一口苦得让人从脊梁骨往上冒凉气的那种。在山里这种苦蕨菜就少,不小心摘了一根就能苦了一锅……
二成看看蕨菜,不说话了,任她推着走。下一回蕨菜就把拆下来的油光光的被里装在洗脸盆里,让二成抱着。
二成说:“你真怪,放着自来水不用,倒上河里去洗。”
“自来水有味,呛嗓子。河水漂得白,盖着松软、清香。”
二成就抱着盆,别人看见了就说:“嗬,二成会伺候媳妇了。”二成看着蕨菜嘻嘻地笑。蕨菜低了头,推着轮椅向河边走。停在河边,蕨菜说哥我给你抓鱼。她脱下鞋,摆齐了放在轮椅的踏板上,卷起裤腿,一直卷到腿根上,伸出一只脚试了试水,就□了进去。其实水很浅,只没到她的小腿肚。她弯下腰,把张开的两只胳膊伸进水里,一群小鱼顶着水游过来,看见蕨菜的影子就拐了一个弯。蕨菜顺势把它们向石里赶,然后把两只张开的手悄无声地往一块合……突然间,她直起腰快活地喊:“哥,你看!”她手里就有一条小鱼甩着尾巴,鱗片闪着鲜蓝的光。二成也乐得拍着轮椅的扶手喊:“给我!”蕨菜调皮地一歪头,把鱼横叼在嘴上,那一拃来长的小东西在她嘴上“噼噼啪啪”地打。蕨菜不理会,弯下腰又张开了手臂。
二成心里一动。他看见蕨菜那两条**的腿,很细瘦,也不白,却让二成的心“怦怦”直跳。
二成叫:“蕨菜你过来。”
蕨菜就走出来,两手捧着鱼举到二成面前。二成用手去摸她的腿,蕨菜缩了一下,抬头往回来的路上看了看说:“别,有人看呢。”二成就说:“我的媳妇,我怕谁看?”蕨菜就不再躲闪。
二成问:“你是不是我媳妇?”
蕨菜望着山。青绿的山已被落日拉出的暗影吞了半个坡。
二成又问:“你怎么总管我叫哥?”
蕨菜说:“别闹了,我得洗被里,要不天黑了。”
还是照常有人来喝酒。蕨菜来了以后,只肃静了三五日,以后就更招人。
他们一进门就喊:“嫂子给弄俩菜,跟二成喝点。”蕨菜就端出几碗菜,一碗切得细细的暴腌萝卜条,滴着几滴新炸的花椒油;一碗咸水青毛拐,清清冷冷的;还有一碟带着水珠的小葱、一碗大酱。大酱是蕨菜自己在酱缸里下的,喷香喷香的。他们就说嫂子你真小抠,给炒几个。接着打开了自己拎来的小塑料袋:炸鱼、狗肉、酱鸡爪子。蕨菜皱皱眉说:“腥蒿蒿的,啥吃头。”就拿来两个空碟子,让他们自己倒进去。她不愿意碰那些东西,说不干净。
就纷纷地往炕上爬。蕨菜拿起炕笤帚往一双大鞋上敲了一下:脱鞋。那一个半跪半爬着仰起脸看了看齐齐整整的小屋,对着二成说:完喽,二成被管制喽!
二成就笑,端起一个盅,仰脖子干了,辣气只串到胸口,再往下没有感觉。蕨菜又皱皱眉:“哥,你少喝。”二成说我知道,就又㨄了一盅。二成和酒亲,喝起来就没够。蕨菜说他不听,就转过脸,坐在炉坑旁边的小凳上,拿起炉钩子刨地,一下比一下铆劲,地被刨出一片麻子坑。
喝了一阵说话就不正经,有人就说:“嫂子,春天地里不长苗,你说咋回事?”
蕨菜回过脸反问他:“咋回事?”
“没下种。”
二成骂我操你妈,把两条胳膊往前挥舞,要打那个小子。那小子也不躲,还笑,反正够不着。蕨菜就对四成使个眼色。四成是那年安排子女就业算哥哥的家属来公司的,在队里当抹灰工。四成一抬腿下了炕。“明天还得干活,回去睡觉。”
有要走的,其他人也不好再呆,就都走了。二成还生气,气得擂脑袋。蕨菜来捡碗,二成两手把着她的肩使劲搡。蕨菜见他眼睛血红,脖筋都鼓了出来,连忙顺下眼睛不敢看他。过了一会,她蚊子似的说:“哥,我贴的苞米面饼子,趁热吃一个。”
过一会四成又折回来,帮蕨菜收拾碗,蕨菜说不用人,把桌子上那些东西拿回去吃。四成说留你吃,蕨菜说我不吃那些东西。蕨菜至今不会炒菜,只会大锅炖,会做各种精精致致的咸菜,鸡鸭都不吃,也很少吃肉。有时候二成吵吵让她去割肉,她还奇怪地问:不年不节吃肉干啥?
收拾完碗筷,四成要走。二成闷声闷气地说:“明天休息,领你嫂子上街逛逛。”说完叹了一口气。蕨菜连忙说:“我不爱逛合社儿。”在她们那块,至今还管商店叫合作社,蕨菜说时又省了一个字,变成了“合社儿”。
四成是武高武大的一个汉子,比蕨菜还大着好几岁。跟四成在一起走,蕨菜出气儿就不均匀。她就不敢和四成并着膀走,总落在后边,这样气就喘得平和些。四成就站下来等她。
她没有逛街的习惯,县城倒去过两趟,还是爹死前给他去抓药。她觉着县城里乱糟糟的没意思。山里的丫头爱钻山,钻进山里心就野。山里有一种最爱叫唤的鸟,藏在密密的树叶中叫个不停:“气气猴”、“气气猴”、“气气猴”……她就仰起脑袋,也夹着嗓子叫:“猴气”、“猴气”、“猴气”……最后嘬起嘴唇“嗷嘶——”一声,一群黄色的小鸟“叽叽啾啾”地飞了,又都挪到不远的树上去叫。有的女伴胆子大,爬到树尖尖上,叉开腿蹬在树杈上往下踹山枣子,她在底下跳着叫着指示哪杈上山枣子多。山枣子雨点一样落下来,她们就一窝蜂地上去抢,为夺一枚在地上滚成一团。等一个骑在另一个身上掰开手时,那果儿早被攥碎了,青绿的浆汁染了一手。这么的就在一起大笑,笑得在山坡上打滚,把眼泪涂了一脸,最后都把两只手插在肚子上,喘着气“哎哟哎哟”叫……
那多有意思。城里一点意思都没有,蕨菜来这么长时间不想去逛街,没意思。
可她今天就觉得挺有意思的。她曳住这样那样的东西问,并不想买什么,问完价就回头问四成好不好,四成傻呵呵地说:“凑合”、“还行”“不咋上算”……她就觉得心里痒痒酥酥的,像有什么东西在爬,就又曳住别的东西问,让四成回答。
摊主个个都贼精贼怪,就把发带、纱巾弹力袜解下来,举到四成面前,吹嘘他这东西是广州上海深圳上的货,销路特好,昨天一天就卖了三包,有个小伙给未婚妻一下子就买了半打儿。然后就挤挤眼看看蕨菜,对四成说:“这位小姐穿上戴上就盖了半条街。怎么样哥们,男子汉大丈夫嘛,掏钱!”蕨菜低了头紧走,四成追上她,看她眼圈都红了,吭吭叽叽地说:“嫂子,我知道你心里憋屈……”蕨菜看了他一眼,悄声说:“回家吧。”
老楚今天值班,值班室就在二成小屋的隔壁,木制的人字架上面通着。半夜,老楚听见二成捶着炕席喊:蕨菜,苦死你了,我孙二成是个废物——声音一下子模糊不清,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
“哥,快别说,要怪就怪我愿意来,怪我们自己穷不起……”
过一会儿,又听见二成叽叽哝哝地说,蕨菜颤抖着声央告:“哥,别让我听这个,这一辈子也别让我知道这个,就这么过清静日子吧……”
天没有全亮的时候,老楚看见蕨菜站在木材库外面的一堆烂板子前死盯着看,那板子贴地的地方正悄然长出了一小堆菇,乳白的杆上都顶着淡褐色的伞,也绒嘟嘟鲜嫩嫩的。蕨菜回过脸来说:“我当这东西长在山上的松树和榛子棵下边。原来离了土的木头也养蘑菇。老楚心里又是一动,想起了蕨菜的妈。那老太太来看蕨菜时,一身古老的装束,穿一件只在膝盖以上的宽大的黑袍子,把稀疏的头发绾在脑袋顶上横别着一根牛骨头的簪子,惹得她走到哪儿都有一群孩子追着看,以为山里人就是外国人。她逢人就讲,从老山沟里爬到这地界来吃皇粮,不是祖上哪辈子积了德,这死丫崽子还说心里窝憋,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别人说蕨菜挺好的,一天高高兴兴的,她就把带来的干蕨菜拿出来一把一把地送人。人家说这可是好东西,她瘪瘪嘴说:就你们城里人拿它金贵,咱们大沟里一片一片的,摘来的就摘来了,没摘来的就死了,死了的明年再长,摘来的也左不过是拿水炸了蘸酱再吃……”
四成说,哥,给我舀勺的女工请假了,让我嫂子帮我几天,活挺忙的。二成没说话。四成又说:工地不远,让她抽空回来两趟照看照看你。
二成说去吧。
蕨菜说:那哪儿行?你怎么办?
二成说我没有事。
还是去了。四成走在前边,蕨菜走在后边。四成说我让你出来散散心。蕨菜说我没干过怕干不好。四成说啥了不得的活,一看就会。
蕨菜把砂子灰合得又软又细,用勺子底拍几下,油汪汪的,四成用着特别顺手,就说了一句:“嫂子你真好。”蕨菜红了脸,抿着嘴笑了一下,撅起一勺灰来,稳稳地如在四成伸过来的灰板子上。
四成叉开两条腿站在跳板上,端起灰板,翻腕耍出一个抹子花,用抹子尖挑起一条灰来。灰让蕨菜合得粘粘糊糊,抻面似地甩得长长地贴在墙上,用抹子轻轻一擀,就压出了光。四成又说了一句:“嫂子你真好。”蕨菜就觉得有点燥热,急急地又舀起一勺灰来。四成看见了说不忙,头一回干活,嫂子你别累着。
蕨菜看见四成站在跳板上,两条柱子样的长腿,在自己的头顶上叉着,一挪腿一用力,结实的肉绷成一条条的,两只手按着抹子,均匀地在灰上横着□,一抹子□出七八尺长。蕨菜看得发晕,觉得头重脚轻,身子向上飞升,好像那两条硕长的胳膊轻轻地把她举上了顶棚。闭上了眼睛。四成伸着灰板,半天没见扣灰。他回头看见蕨菜脸色潮红,从来没有过的美丽。他俯下了身,在她的头顶上轻轻地叫了声:蕨菜!蕨菜仰起脸,一下子醒悟过了神。她惊惧地说:几点了?我得看看你哥去。她拿过一个小桶,舀满了灰,放在四成站着的跳板上,慌慌地走了。
夜里她便睡不实,过来过去地翻身。二成说你怎么了,累得不行明天就别干了。她说那怎么行,四成那儿没人。她就睁着眼盼天亮,天就怎么也不亮。
这天早晨她做饭洗碗收拾屋就慌慌的,还拿东忘西,心里像堵着一团草。
这天干活时她的话就特别多,她一刻也不敢停下嘴,怕嘴一停心闲下来生事。
她说她啥样重活都干过,一小就跟大人上山打柴。她说柴镰的背赶上割庄稼用的镰刀三个厚,刃可是飞薄飞薄的,胳膊粗的菠萝棵一刀就能削下来,三五镰就是一捆,再割条山榆梢子做靿儿捆上……
她说一到雪封了山就去耢爬犁……
说说的她停了嘴,猛抬头看见四成盯盯地看着她,心就“扑通扑通”狂跳起来。四成跳下脚手架,张开臂就搂住了她……
这以后蕨菜就不给四成去舀勺了。每天,太阳把影子拉得很长的时候,蕨菜还是用轮椅推着二成出来。二成说上热闹的街上去,她就往热闹的街上推。那样走就是背对着太阳,蕨菜脸上就黑黑的没有光亮,但她能看见一条黄色的光擦着二成的后脑勺晃动。来到街上二成不要吃也不闹,两个人都不说话,就那么看一会儿。回来的时候二成说:“蕨菜。”
“……”
“蕨菜。”二成又叫。
“啥?”
“你咋不说话?”
“……”
二成又问:“你咋不说话?”
蕨菜才说:“有啥说的?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