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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有关西城区的事宜已提上议事日程,很多消息尽管还封锁着,但还是封不住一些特殊的耳朵,不少人已开始四下活动。楚健飞自然少不了,他是第一个跑来谋事的人,他身边跟着章岳。
楚健飞到桐江,找的自然是梁思源,他才不会跟孟东燃这样做不了主的领导瞎耽误时间。楚健飞的盘子里,桐江他只认两个人,一是梁思源,罗副省长的铁杆心腹;二是赵乃锌,桐江市委书记。梅英这边他只是打哈哈,相信梅英不会阻挡他的好事,也不敢。万一阻挡住,会有人替他打开梅英这个通道。但楚健飞又不喜欢跟赵乃锌接触,死板,教条,总爱循规蹈矩,有时还给他摆市委书记的谱,跟他提“原则”两个字。什么叫原则啊,楚健飞忍不住要发笑。所谓的原则不过是用来卡人、用来刁难人的一件法宝,是官员的杀手锏而已。世间的事是有原则,但官员嘴里绝无原则,他们讲原则,无非就是让你朝权力跪下,在权力面前装孙子,给够他们面子。而官员的面子是金面子,光用笑脸是贴不出的,得拿金币贴,这方面楚健飞太有体会了。生意做到现在,楚健飞见识过的官员已经多得数不清,没哪个官员能按自己说的去做。楚健飞有时开玩笑,会这样挖苦官员,你们说那么多,自己能做到十分之一,就很伟大很牛逼很让人敬佩了,可惜你们一样也不做,就知道逼迫别人去做。说到这儿,他会习惯性地骂句脏话,妈啦个巴子,你们那张嘴,嘿嘿……然后就又没了下文。于是就有官员戏称楚健飞为楚巴子。这是闲话,正话是,楚健飞懒得跟赵乃锌周旋,有事直接找梁思源,梁思源痛快,胆大,有魄力,而且守规矩。这规矩当然是楚健飞他们的规矩,拿钱办事,给钱开路。原则挡路时把原则推开,法律拧巴时给法律钻个窟窿。至于群众反对,那不关他楚健飞的事,群众向来是官员对付的,你连群众都对付不了,还当什么官,一边儿去。
楚健飞跟梁思源接触几次,把意思一一表了,梁思源笑眯眯说:“还是楚老板身体好啊,胃口也好,羡慕,真羡慕。”话虚,不往实处去。楚健飞却听得明白,说他身体好,是挖苦他身边老换女人,这双贼眼一定是看上章岳了,因为谈的时候,那双眼滴溜溜的,老往章岳身上瞅。没有不馋的猫,没有不骚的狐狸。说他胃口好,是指他提出的目标,拿到西城区三分之一的地,外加三个大项目。楚健飞挤出一脸的虚笑,也还给梁思源一句朴素的话:“放心大市长,有饭大家吃,有衣大家穿,我楚某人做事,向来不吃独食,这点市长不会怀疑吧?”
“那是,那是。”梁思源一边点头,一边又色眯眯地往章岳身上瞅。这女人太有味了,说时尚吧,又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给人压力太大的女人,也不是那种张牙舞爪自以为是的女人,眼睛里有水,也有人,知道敬重人,知道用眼睛传递信息。说是桐江三道湾的吧,又一点不带土腥味,相反有种都市女人的前卫、大气。关键是太性感,瞧那胸,多诱人啊,白得耀眼,白得眩目,白得让人流口水。还有那粉粉的颈子,那腿……梁思源吸了口口水,流出来毕竟不怎么好看嘛。这不怪梁思源,要怪只能怪章岳。自从跟定楚健飞,章岳开始恶毒地打扮,怎么折腾男人怎么打扮,什么能把男人眼球吸引过来就穿什么,该露的露,不该露的也暗露。实在露不了,就紧,就用衣服勾勒,把爹娘给她的一副好身材毫无遮掩地勾勒出来。光这些还不够,年轻的章岳太了解男人尤其官场男人那下作的心理了。如果光靠脸蛋,光靠身材,还不足以让这些男人跪倒在她粉裙下,必须附加进很多东西,比如眼神,比如矜持的笑,比如适当的奉承,比如语言上若有若无的撩拨……如果把这些一股脑儿用上,甭说是梁思源,怕是赵乃锌这样正经的官员,也抵挡不过。
章岳已经想好,以后不管遇上多色的男人,只要对她流口水,只要手中有权,她就会接招,就会献身,才不管楚健飞吃不吃醋呢!章岳有章岳的想法,这想法藏得太深,以至于很多的场合,她都把自己表演成一个**了。那天梁思源就有这样的想法,若不然,他也不敢那么**裸肆无忌惮地往章岳身上乱蹭。
梁思源蹭够了,蹭舒服了,才把目光移回到楚健飞这里。楚健飞刚才的话他听得明白,有饭大家吃,意思就是利益面前人人有份。这点楚健飞做到了,做得很好,不然走不到今天,早被人家踢出局了。至于有衣大家穿,梁思源就得认真揣摩一下。揣摩来揣摩去,梁思源笑了,衣是啥,对男人而言,衣就是女人,有衣大家穿,不就是明白无误地告诉他……他的目光更加肆无忌惮地落在了章岳身上,像两把锋利的刀子,毫无顾忌地就要把章岳那层裹羞布撕开。章岳大方地迎接着,无所畏惧,到现在她还有什么畏惧的呢?
章岳是背着楚健飞来到梁思源房间的,时间是晚上十点二十。她不会跟楚健飞说,也不想作为一件礼物,让楚健飞送给梁思源。章岳想主动,从某一场灾难结束后,章岳就命令自己,从今以后再也不被动,一定要主动,要带着某种攻击性去完成她的使命。是的,到了这时候,章岳还没忘自己身上担负着使命,她是一个不肯向命运投降的女人,只是她用一种作贱自己的方式从使命的这一头走向那一头。那晚楚健飞并没盯着章岳,他有事,公安局长打来电话,让他过去。章岳知道,楚健飞是为赵月兰和那个名叫媛媛的哑女去的,那件事看似了了,其实没,后患还无穷呢。那个赵月兰并不罢休,也有一些人不想罢休,这事令楚健飞他们很恼火。
章岳“嘻嘻”一笑,笑得很动情,很有味道。不安就好,还以为啥事面前你也能心安理得呢。笑完,她拿起一样东西,出了门,很有使命感地往梁思源那边去了。
那是一个几近黑色的夜晚,不,是血色的夜晚。章岳把它想得太轻松太简单了,还以为男女之间,不就那么一档子事?一个脱了裤子,另一个也脱了裤子,然后无耻地抱到一起。章岳会发出一些呻吟,会制造出一些**,那是为了让另一个人更加无耻。可是不,她全错了,她人生第一次遇见另一种男人,这种男人用两个字来形容:变态。
章岳离开房间时,已经浑身是伤,两腿痛得迈不开步子。下体被坚硬的物体捅入过,流了不少血,甚至后面……不说了,一切都是自找的,怨不得谁。不过章岳还是兴奋,她拿到了一样东西,就是梁思源的丑态,极尽丑陋的一面。章岳把微型摄像机往紧里抱了抱。有了这样东西,梁思源就会乖乖听她的,关于西区征地,关于桐江跟楚健飞、罗帅武他们的一切,就会源源不断到她耳朵里。
这就是她的使命!
向超告诉孟东燃,章岳原来在三道湾带头闹事,就是想引起孟东燃的注意。当然,真实原因不是这个,真实的原因是,常务副市长梁思源跟东方集团董事长楚健飞双双授意,要章岳在三道湾挑起事端,矛头直冲孟东燃,目的就是给孟东燃制造压力,他们再借机造势,将其逼出西区,把他这个楔子拔掉,让西区所有大权落到梁思源手中。
梁思源做梦都在想着独揽西区大权。依他的想法,西区是他为官生涯中不可多得的一次机会,是一座大金矿。如果把这座金矿握在手中,不愁没有升官发财的机会。如今升官靠什么,一是靠关系,二是靠政绩,三嘛就要看谁为上面主要领导做的贡献大。至于什么德能才干,那全是废话,是用来哄老百姓玩的,梁思源才不信那套呢。他要充分利用西区开发建设,利用桐江建站,为自己搏得一片天空,夺得很多筹码,并借机扫清前进路上的障碍。一旦罗帅武顺利挪到省长位子上,那么桐江就会毫无悬念地落到他手中,什么赵乃锌,什么梅英,他们都会成为过客,成为他梁思源踩过的一块石头。
对,石头!
章岳正是掌握了这些,才冒着巨大风险,跑北京去上访。她要揭穿,她要阻止个别人的争权抢地行动,要保卫三道湾老百姓的利益。章岳一开始是寄希望于孟东燃的,三番五次找孟东燃的茬儿,就是想让孟东燃发现她,发现她眼里独特的东西。可是有一天,夏丹找了她。两个女人嘀嘀咕咕说了半晚上,夏丹毫不避讳、毫不遮掩地就跟章岳暴露了自己的感情。女人想问题的方式跟男人不一样,男人觉得隐秘的东西,女人之间往往要强调出来,生怕某些感情被别的女人夺了去。女人解决问题的方式也跟男人不一样,男人总是在征服,女人却总想着捍卫,想着……总之,那天夏丹的话很不客气,几乎带着训斥的口吻。后来她说:“我不管你怎么想,也不管你是谁派来的,到底想做什么。但有一点我必须强调清楚,孟市长是好人,是好人就不能伤害,连累也不行。你有种就自己做,别把他牵扯进去!”
据说章岳当时很不屑,她认识夏丹,但决然不清楚夏丹还跟孟东燃有那么一层关系,这让她心痛,但仅仅是心痛,多的想法章岳是不敢有的,也不配有。听完夏丹的话,章岳报复性地质问一句:“凭什么?”
夏丹也不客气,厉声道:“就凭他对你父亲的好,对三道湾人的好!”
如果夏丹说别的,章岳也许不听,但夏丹准确地说出了章老水,说出了三道湾几百口子人,章岳就不能不听了。她脸色一变,看着夏丹的目光也发生变化。由女人之间的嫉妒、恨、不服气,变成其他,变成两汪越来越清澈的水。半天,章岳点头道:“夏丹姐,我听你的,再也不会。”说完,咬住嘴唇,哭了。
章岳决定用自己的方式去揭开三道湾和桐江西区的谜,揭开罩在桐江上面的大盖子。但到北京后,她又犹豫,有些东西不是说死心就能死了心的,章岳毕竟是女孩,年轻,充满幻想,尤其对男人。不是说被男人糟蹋凌辱的女人就没有某种权力,有。章岳想冒险尝试一把,想勇敢地为自己搏一把,这是她在北京几次给孟东燃打电话的理由。但她毕竟心虚,没有底气,打过之后马上犹豫,马上后悔,不敢出来跟孟东燃见面。章岳很痛苦,一度她都想放弃掉一切,什么正义,什么理想,什么公平,她全不要了,她想躲到一个没人知晓的地方,去养伤,去修复自己的心灵还有肉体。但她又忘不掉一些事,忘不掉一些人。就这么着,她在痛苦与彷徨中缩在北京城一角,自己跟自己斗争。章岳最终还是没能从孟东燃的情结中逃出来,她实在忘不掉这个男人,忘不掉他的目光,忘不掉他独自站在三道湾的那个背影。章岳其实就是被那个背影打动的,对一个有着凌辱之伤、有着耻辱之恨的女人来说,那个背影实在是太有力量、太有温暖。背影是冷的,但前面的胸膛是热的,心是热的,这点章岳绝不怀疑,更不含糊。父亲章老水还有三道湾的叔叔阿姨们不止一次讲到这个男人了,能给一村人带来希望的人,凭啥不能给她章岳带来希望?无数个深夜,章岳陷入巨大的悲痛与无助时,多么想抱住那背影,痛哭一场。就在她鼓足勇气,决计向孟东燃和盘吐出一切时,叶小霓杀来了。
叶小霓可不比夏丹,不像夏丹那么客气,那么礼貌。一见到章岳,不由分说就“啪”、“啪”扇给她两个嘴巴,然后杀气腾腾地骂:“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打我姐夫主意!”
章岳并不认识叶小霓,但她听过孟东燃小姨子的传奇。当下捂了脸说:“你……你是?”
叶小霓腾地往沙发上一坐,高翘起二郎腿:“怎么,不服气啊。若不是看着你是个小丫头,我今天就废了你!”
章岳信,“叶小霓”三个字她绝不陌生,事实上早已如雷贯耳。包括在楚健飞、梁思源嘴里,也听说过不少。这女人有点像女魔头,什么事都能玩得出来,她要是跟你作对,你这辈子就苦到底了。
章岳怯怯地望着叶小霓,身上一阵阵发冷。
叶小霓点上烟,阴森森地冲章岳笑了笑,吐出个性感的烟圈,又吹出一根流氓气十足的烟柱,霸道地将那个烟圈冲散,掐了烟说:“小丫头,你还嫩着呢。听姐姐一句劝,抱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滚到姓楚的身边去。这世界不是你玩的,你以为两腿中间那东西那么值钱,是个男人就想要?呸,我都恶心!”
这话深深刺伤了章岳。章岳这才知道,有些伤是疗不好的,有些东西打在身上,是永远冲不掉的。是,她没资格,她凭啥呀,不就一婊子?身体的肮脏跟灵魂的肮脏往往是连在一起的,她连辩解的资格都没!
章岳乖乖地服从了叶小霓,收拾起东西,打算离开北京,离开这个给她希望、给她幻觉然后又彻底毁掉她一切的地方。
可是谁知,第二天她刚出宾馆,就被姓曹的控制了。孟东燃派人四处寻找她的时候,姓曹的和墨子非也在四处找寻她,因为有人说,章岳要把很多机密交给孟东燃,楚健飞一声令下,立即让她消失,绝不许她跟孟东燃有任何接触!
“她用心良苦啊,孟市长。”坐在边上的楚燕玲眼里早已有泪,这也是一个容易动情的女人。
孟东燃内心掀起巨大的波浪,他没想到章岳会有如此惨痛的经历,太令人揪心了,更没想到章岳内心里还燃着正义的火。当然,他也没想到,章岳对他会有那样的想法,这有点滑稽,有点滑稽啊。不过他没在这事上纠结,没意义的。他只是觉得对不住她。当初章岳带头闹事,给他出难题,当面指责他、刁难他,他还在心里恨过她呢。现在看来,他是多么官僚、多么不近人情。
“章岳人呢,现在怎么样?”忏悔了一阵,孟东燃问。他为这个时候才能想到章岳而羞愧,而不安。章岳被楚健飞截到省城后,孟东燃也展开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一开始他是不想放手的,想一追到底,查个水落石出,可是后来……唉,人总是在妥协,总是在低头。仿佛低头和让步成了他们官员寻求自我保护的唯一办法。其实不,孟东燃很清楚,所以低头,所以让步,还是他们内心不干净,有太多私欲,太多贪婪。有贪婪就有禁忌,就私欲就有怕,这才是他们遇事退缩不敢追问下去的唯一原由!每每想到这些,孟东燃就觉无地自容,他曾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有正义感的人啊,怎么官越大,这些东西越远了呢?也许某一天,他连“正义”两个字怎么写,都要忘掉!
“她被楚健飞软禁了,情况很糟糕。”
“什么?”孟东燃惊得眼睛都要出血,“软禁?”紧接着不甘心地又问了一句。
“当然,他们不会说是软禁,但章岳真是没有半点自由。姓楚的做事一向狠辣,现在又加一个梁副市长……”说到梁思源身上,向超底气不那么足了。这都是惯性,他们这些人身上都有惯性,改不了的。
“有办法见她么,我想见她。”孟东燃挑重点的说。
“暂时估计见不了,不过我打听到一个情况,章岳把相关资料暗中转交给王学兵王总了。”
“学兵?”孟东燃惊得两只眼睛都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