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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大变局

许开祯经典官场合集 许开祯 24992 2024-10-16 21:26

  

  时间过得飞快,眨眼,两个月过去了。

  可在滟秋这边,这两个月,像是过了两年,不,二十年。

  她瘦了二十一斤,走在街上,风稍大点,就能吹倒,幸亏东州的风不是很大。人也像是老去很多,头上甚至冒出了白发。

  人是经不起煎熬的啊,滟秋深深感叹道。

  亮子这孩子,怎么就那么不懂事呢,那种事是你承认的吗,不承认他还能把你硬抓去,我冷滟秋又不是没办法。

  可他偏偏就招了,还大大方方将所有罪过揽自己身上,傻啊,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傻呢?

  这事弄得庞龙也很被动,滟秋一开始是不想找庞龙的,既然他派了米小阳,就有他的办法,可谁知,米小阳这二百五,居然二百五到极点,还真把亮子给带走了。

  伤口那儿的线还没拆呢,她就急不可待将亮子带去请功,邓赟怎么劝也不顶用。庞龙哭笑不得,这时他才知道,冲动是魔鬼,那天根本就不该把任务交给米小阳。

  滟秋找到庞龙,庞龙先是狠狠教训了滟秋一顿:“你以为你是谁,武林高手,还是盖世大侠?我这边打得硝烟弥漫,你倒好,让手下去惹事,还闹出人命来,

  你真以为拿着那点东西就可以有恃无恐了?”

  “我没有。”滟秋委屈地说。这天她一点也不恨庞龙,也绝无戏弄他的意思,相反,在心里她是拿庞龙当自己人,是真心实意跑来讨办法的。

  “没有?没有你找毒球干什么,为一个瘪三,值得?”

  “不值。”

  “不值你还去招惹他?!”

  “是他们背着我去的,我阻止过,他们没听。”

  “推,推,你能把责任推过去吗”

  “我没推,真的是……”

  两人纠缠了一会,发现这样的纠缠毫无意义,庞龙言归正传:“这事压不住,窗户纸一捅破,谁也没回旋余地,只能走正常渠道。”

  “是他先挨了刀,就算毒球死于他手,也只能是正当防卫。”

  “正当防卫?”庞龙冷笑道,“你以为法律是你定的,你说正当防卫就叫正当防卫?”

  “那……”

  庞龙看着她的样子,心里舒服很多。他其实还是怕冷滟秋闹,只要她懂规矩,不乱来,他就有办法。想了想道:“你先回去,这事不要找任何人,没用,就交给五佛那面,你也不用见曾明亮,见得多乱事越多,你们那点小聪明没用。”

  “交给他们我不放心。”

  “那你有本事就把他接回去!”庞龙突然就发了火,这人怎么就一根筋呢,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她还纠缠个没完。

  滟秋破天荒地没有还嘴,可怜巴巴望住庞龙,好像望住一个大救星。

  她自己都奇怪,这次怎么就这么没有底气呢,她冷滟秋何时这么低声下气过!后来她才明白,是亮子!

  这次她是救亮子,她不能让亮子有任何闪失,别人可以对她让步,但很难保证不拿亮子惩罚她,她必须从最坏处着想。

  跟庞龙见过面的第三天,五佛公安局邓赟突然找到她,指名让她去找一位叫贺钢的律师。贺钢是京城来的律师,很有派头,住在东州有名的金源大饭店。滟秋见到贺钢时,贺钢刚刚送走一拨客人。

  滟秋在那拨客人中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金豪地产老总王金豪的夫人柳君瑶,海东省着名的京剧表演艺术家、海东戏剧学院副院长、海东省政协常委。滟秋算是她的崇拜者。

  卷着滚滚浓烟的打黑斗争,

  将曾经在东州显赫一时的地王王金豪也打了进去。

  几年前在争夺地王的战争中,他跟张朋联手操纵两块黄金地皮,为打击竞争对手,将另一名地产商、原东州政协主席的亲家路浩远残忍杀害,这起命案一直悬着,没想在审问大牙齿和小牙齿两兄弟时,将王金豪供了出来。

  大牙齿和小牙齿当时属于单干,兄弟俩成立了一家好兄弟公司,一开始为人讨债,后来又发展到为地产老板搞拆迁,干掉路浩远后,张朋认为兄弟俩有出息,遂将好兄弟收到旗下。

  还没见到贺钢,滟秋已对此人有了敬畏,连柳君瑶这样的人都找到他头上,可见他有多高威望。

  滟秋忍不住想起几件传闻,据说当年西州打黑后,北京一大帮律师闻风赶到西州,纷纷为涉黑者做代理,其中就有贺钢。

  他还真把当时仅逊于万氏兄妹的西州另一黑势力头目邓发高给救下了,涉嫌五宗命案、组织部下疯狂袭击过三次警察、一共犯有十五项罪名的邓发高最后只判了二十年,入狱不到一年便被保释,如今仍然活跃在西州地产界。

  滟秋还听说,当时邓发高家人给贺钢开出的价格是三千万,这在律师界,怕是闻所未闻。

  看来这次他们也是闻风而动,又来东州淘金了。

  等坐到贺钢面前,滟秋身上那点自信就全没了,让贺钢及其助手用几个眼神就给打了下去。

  贺钢共带了五名助手,两名是大学副教授、京城有名的铁嘴,一名是法学界才子,另两名是他事务所的律师。

  其中最让滟秋不自信的就是贺钢第一助理、美女律师闻思邈。

  那女人真是漂亮得没法再漂亮,滟秋自以为姿色不错,跟闻思邈一比,她就比丑小鸭还丑小鸭。当然,打掉她自信的绝不是闻思邈的漂亮,而是闻思邈瞟到她脸上的目光,那是怎样一种目光啊,滟秋发誓,还从没哪个人的目光能一下把她穿透,当时感觉就被闻思邈一眼扒光了衣服,她身上多少黑痣多少根汗毛全都曝光在他们眼皮下。

  后来闻思邈开了口,只说了一句话,滟秋就知道,亮子不会有事。

  闻思邈说:“案子我们已经研究过,怎么这么小的案子也来找我们,是不是东州没了律师?”

  接下来他们谈到了钱,滟秋让他们开口,说自己绝不还价。

  闻思邈也不客气,畅快道:“两百万吧,这案子是小,但老师不出面,怕也摆不平,两百万是老师的最低价。”

  滟秋想也没想就道:“行,我再加六十万,条件就是办成铁案。

  ”滟秋是怕亮子出来了,有人又找天麻麻烦,不如一次性解决了,让天麻赶快回来。亡命天涯的日子实在不好过,滟秋想想心都要疼。

  “我们从来不办翻水案,你也不用加,就这价。”

  闻思邈倒是很讲职业道德,说话颇具江湖味。

  两个月的奔波,亮子的事总算烟消云散,虽说目前人还关着,但从相关渠道透出来的信息,不会有什么事。

  贺钢是以无罪辩护的,控方又拿不出更多证据,估计再拖一段时间,他们就会乖乖把人放出来。

  滟秋虽然瘦了一大圈,但值,太值了。亮子对她来说,是生命里另一份不可或缺的珍贵,跟棉球不一样,那是跟爱情完全不同的,有时候滟秋甚至觉得,棉球可以去吃苦,可以上刀山下火海,亮子不能,亮子必须安安全全生活在她眼皮下。

  因一个亮子,滟秋认识了贺钢,这也算是一大收获吧。

  而且她的偶像柳君瑶现在跟她成了亲密朋友,前天晚上滟秋还跟她一起学京剧呢。柳君瑶听她唱了一段,无不遗憾地说:“造物主真是太残忍,怎么就把你耽搁了?

  你是天才级的嗓子,可惜,可惜啊。”

  滟秋说不可惜。

  人不能永远活在一个梦中,梦只会害人,滟秋现在非常清醒,每天眼睛一睁,目标就清晰地摆在那里。

  最近她又瞅中一块地,这块地比鱼塘那块地更偏僻,在离市中心八十多公里的陈家集,郊区中的郊区。

  滟秋是因为心情不好,开车去散心,二娘孙月芬把她带到了那里,

  二娘孙月芬小时候在那生活过一段日子,对陈家集有感情。

  滟秋一眼看中了那块地。也是皇天不负她,据梁栋透露,位于郊区的陈家集是东州特色养殖带,那一带农民靠养殖为生,这些年养殖业发展迅猛。市里早就有这动机,要打另一张特色牌,就是养殖。梁栋为了表忠心,还特意拿来一份规划报告,算是政府机密,上面的确描绘着未来陈家集养殖产业带的宏伟蓝图。

  滟秋信心倍增,决意要拿下这块地。

  周火雷担心她把摊子铺得过大,提醒道:“别贪那么多,饭得一口一口吃,路得一步一步走。”

  “雷哥哥,我等不了,我恨不得一夜醒来,就把全部梦想变成现实。”滟秋**澎湃。

  “可我担心,这样子下去,你会失去方向。”

  周火雷目光伸向窗外,窗外天很蓝,蓝蓝的天空下,似乎飘着滟秋曾经的梦曾经的方向,但是这些现在都不属于她了,

  周火雷认为滟秋已滑到了另一条道上,这条道跟黑道很近,他已经闻到了黑暗和腐朽的味道。

  “雷哥哥,人是没有方向的,满世界的人都在狂奔,要说有,那也是地狱,它才是我们唯一的方向。”滟秋说出的话很冷绝,里面有一股彻骨的寒意。

  滟秋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一意孤行,发誓要把那块地拿到手,不但那块地,

  她还想把政府描绘在纸上的那个产业带全部抓到手,她要做陈家集特色养殖产业带的主人。但她很快遇到了阻力,曾经伤害过她的梁栋尽管表现不错,但也只能为她透露一点信息,真正主宰着未来陈家集命运的,是另一个人。

  梁栋说这人是常务副市长钱谦!

  滟秋一下茫然。棉球留给她的秘密里,独独少了一个人,就是钱谦。华喜功很多秘密都在,就是没钱谦。

  一开始她以为是棉球没拿到,或者有什么隐情,两个月过去,滟秋忽然想,张朋跟钱谦,或许真没什么,要不然,姓钱的不会在这场打黑中表现那么镇定,那么坦**,那么疾恶如仇。痛打张朋集团,钱谦喊声最大,发出的声音也最强硬,有一段时间,华喜功都有些招架不住,若不是他抓住张朋被击毙这事不放,怕是华喜功现在已离开了那位子。

  一切都在算计与被算计中,就看谁捏对方命门捏得中捏得狠,一切也都在讨价还价中,真正的较量永远都在幕后。

  权力的扼杀才是一切扼杀的根源!

  滟秋不死心,相比现在得到的,陈家集的**实在是更大,大得她根本就放不下。尽管短短两个月,她和三和已得到不少,就连野心勃勃的孙月芬孙月芳,都被这突然壮大的三和吓住了,连连劝她,收手吧,就现在这规模,已经够我们打拼一辈子的了。

  孙百发也是处心积虑劝她,够了,足够了,滟秋,张朋一半江山已到了你手里,难道你还不知足?

  不!滟秋很坚定地回答。她的目标绝不是一半,而是全部,不只是张朋一家的全部,是张朋和皮天磊的总和。

  她一定要攀上东州老大的宝座,否则,她就对不起棉球拿生命为她换来的那些秘密。

  她不止一次地跑到那个叫寺坪的地方,那里是公墓区,棉球死后就葬在那里。墓地是她买的,墓碑是她请人雕刻的,就连墓上的土也是她亲自捧过来的。

  那里成了她心灵最温暖的地方,成了比家还重要的地方。

  棉球葬进去到现在,墓前的鲜花就一直没败过,那些花绝不是从鲜花店买来的,更不是委托公墓管理员送去的,是她一次次跑到山上,亲手为棉球采撷的。每摘一次,她的心就要碎一次,也更坚硬一次。

  现在,她的心已坚硬得不能再坚硬了。

  她要创造一个新的奇迹,然后带着这个奇迹去见她的棉球。

  滟秋决计去见钱谦,

  虽然手中没有任何可以用来制伏钱谦的凭据,但凭着跟方卓力他们交手的经验,滟秋预感到可以将住钱谦副市长的军。她决计用“诈术”,这步棋很冒险,但是有哪件事不冒险呢,你走在路上人家还硬开车来撞呢。

  钱谦副市长似乎早就在等她,东州乃至海东发生的一系列事,突然让钱谦对滟秋有了新的看法,这女人太神秘了,她像武林高手一样,打出一连串秘宗拳,让别人还不了手。

  钱谦掰着指头算了下,似乎就剩他还没领教。躲不掉的,她定会找上门来。于是他跟史小哲叮嘱,一旦冷滟秋打电话,马上带她来见他。晚见不如早见,钱谦倒要看看,这女人到底有多少秘密武器。

  秘书史小哲将滟秋带进办公室时,钱谦装模作样在阅文件。

  史小哲说:“市长,她来了。”钱谦嗯了一声,目光继续盯在文件上。史小哲知趣地退了出去,钱谦并没马上抬起头,他摆出官员最足的派头,冷冷地坐在那里,心里却忍不住扑腾扑腾乱跳。

  他闻到了一股气味,这气味跟正常女人发出的完全不一样,香,但不是迷香,也不是清香,更不是暗香,而是火辣辣的一股香味。钱谦忍不住想起曾经动过的那个心思,他似乎记得,自己曾经是抱了某种想法的,要让这女人归顺到旗下,为他所用。

  这想法就跟纳妾一样实际而又简单,真要操作起来,才发现想像力其实是个坏家伙,它老让你上当。

  尤其是冷滟秋玩魔方一样把海东和东州玩得乌七八糟不讲一点规矩时,教训两个字就跳出来折磨他了。

  钱谦想,假如他能让眼前这女人驯顺下来,有些人不知该多开心。

  “钱市长如果忙,那我先告辞了?”

  钱谦还没想好该怎么说出第一句话,冷滟秋倒给先开口了。

  “哦,哦。”钱谦连哦两声,头还是没抬,抬不起来,这女人一定是憋足了劲儿进来的,不如先将将她。

  “如果要走,麻烦帮我带上门。”

  冷滟秋就给将住了,走也不是,站也不是。

  好在这段时间她老是出入这种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地方,对官方两个字,已不那么惧怕。略微调整一会,她道:“我要是真走了,钱市长不觉得可惜?”

  这话问得有点意思,钱谦终于抬起头来,反问道:“你说呢?”

  “钱市长没必要把我当陌生人。”滟秋往前迈了几步。

  “我也没理由拿你当客人!”钱谦猛将手里的笔扔桌上。

  滟秋只好停住,看来距离这东西,真不是一步就能迈过去的。

  “看来钱副市长是不欢迎我。”滟秋故意加上了那个副字,这在官场是大忌中的大忌。

  “我这扇门冲任何人开着,尤其东州的老百姓。”

  “钱副市长太抬举老百姓了,他们要是听着,不定激动成啥样呢,可惜他们听不到。”

  “你是来示威的?”钱谦猛地站了起来。如果比耐心还有涵养,官员是永远比不过老百姓的。

  “不敢,我只是来问问,陈家集那块地的报告,呈到钱副市长这儿没?”

  “呈上来咋样,呈不上来又咋样?”

  “如果呈上来,麻烦钱副市长签一下。如果还需要什么完善的,请钱副市长明示。”

  “我这市长是你任命的?”钱谦强忍住怒,他知道这时候发火没好处,弄不好会中了这小女子的计。

  “钱副市长看来是生气了,生气容易伤身体,我这里有个秘方,钱副市长不妨看看。”说着,滟秋双手捧上一个信封,里面绝不是钱,而是几张跟钱谦毫无关系的照片,如果这些照片真的被钱谦打开,钱谦除了糊涂,什么也看不到。好在,钱谦不会打开。

  “冷滟秋,到我这里来,希望你规矩点,把你这套把戏收起来。

  ”

  滟秋故意顿了会,装作驯服似的:“好吧,既然钱副市长不愿意看,我就先拿走,哪天钱副市长感兴趣了,我再双手奉上。”

  滟秋刚把信封装包里,钱谦桌头的电话响了,是省里打来的。

  接完电话,钱谦脸色暗了许多,不过并没因此而对滟秋客气点。

  “对不起,我要参加一个会议,请你走吧。”

  “好。”滟秋不敢多留,凡事刚到火候便好,聪明人要善于把握分寸。

  连着找了几次,钱谦那边的态度一点都不改变,反而越来越强硬。滟秋就没招了,不见棺材不落泪,这话放谁身上都准。你亮不出让他受降的武器,人家凭什么乖乖缴械?有那么几天,滟秋甚至想到了动用省里方副省长,或者另外一个神秘人,又一想,这点事要是搬救兵,岂不让人家小瞧?

  让人小瞧的事绝不能做,这张网里所有的鱼都在瞪着眼,一旦她黔驴技穷,别人就会反扑!

  柳君瑶帮了滟秋。

  生活有时候比戏剧还要戏剧,这天柳君瑶突然打来电话,说她一个人闷着,实在是烦死了,问滟秋有没有空,过去陪她解解烦吧。滟秋理解柳君瑶,天上住惯了的人,尤其女人,一旦掉地上,实在是受不了,何况柳君瑶现在不是掉地上,差半步就到地狱了。“好吧柳老师,我也烦得要命,不如找个地方,我们把烦扔了。”

  “还找什么地方,就到我家来吧,西环路幸福大道六十六号。”

  滟秋开车去了。到了幸福大道,滟秋才发现自己孤陋寡闻,活在一个窄闭的世界里。

  幸福大道是东州新修的第二条景观大道,道路漂亮得就跟城市的领带一样,更让滟秋惊诧的,是大道北边一溜儿排开的别墅。滟秋自以为见过世面的,当她站在六十六号大门前时,

  她就知道世面永远在你目力无法企及的地方。柳君瑶家这别墅,占地面积足足有五十亩,沿着幸福大道摆开,一共三幢小楼,风格迥异,西边是三层小楼,东边是五层,中间这幢主楼完全是西洋房,四层带地下室,设计得大气而又别致。更令人叹服的是,三幢小楼用天桥连起来,悬在空中的天桥恰似一条蜿龙,充盈着浪漫与奢华。

  停好车子,两个女人走在柔软的草坪上,滟秋感慨万千。

  跟柳君瑶相比,她现在只能算是脱贫,当然,钱不是主要的,别墅也不是主要的,而是阅历,抑或人生的苍桑。

  柳君瑶家以前雇着十六名佣工,

  单是修剪草坪和花池的花匠就有三位,其中一位还是农艺师。

  东州打黑,让王金豪身陷旋涡,柳君瑶所谓的好日子便到了头,丈夫被抓走的第五天,柳君瑶辞退了用人,唯一的女儿又在国外,她只能一个人独守这座空****的院子。

  这天晚上,滟秋跟柳君瑶一边品着茶一边说话,谈了很多,柳君瑶甚至告诉滟秋,她再也不为那个丈夫的事奔波了,丈夫丈夫,听着是你的,其实你连一丈之内都管不了。

  滟秋诧异,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柳君瑶哽着嗓子,一五一十将自己的遭遇道给了滟秋。

  原来王金豪在外面有女人,还不止一个。王金豪被捕后,柳君瑶四处奔波,不惜重金求贺钢,求他为丈夫开脱。

  贺钢这边都答应了,并且开始付诸行动,突然有一天,两个女人结伴找到了这里,各带一个孩子,一个十二岁,一个刚刚三岁。两女人哭哭啼啼,说她们都是王金豪的女人,孩子也是王金豪的。年龄大的那个住在成都,年龄小的这个就住在东州。她们是来问柳君瑶,假如王金豪出不来,她们和孩子怎么办?

  “都去死!”柳君瑶愤怒地丢下这句,将两个女人赶出门,然后倒在沙发上,失声痛哭。

  “没什么是真的,秋子,我现在只盼着他早点死。”柳君瑶说。

  滟秋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柳君瑶又发泄了一会,才慢慢平静下来。滟秋发现,女人可以经得住任何风浪的打击,独独经受不了男人的薄情寡义。可天下男人最爱做的事,就是负心。面对怨妇一样的柳君瑶,滟秋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疑问,她的棉球,会不会在外面也有女人?

  后来她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会,绝不会!

  柳君瑶说快乐就快乐起来,刚才还以泪洗面,极尽恶毒地诅咒这个不公平的世界,转眼就又嬉笑眉开:“去他的吧,什么爱情什么忠贞,

  那全是用来麻痹我们女人的假话,秋子我算是想通了,打今天起我要尽情地享受,要把一生欠的欢乐全追回来。”

  说着拿出两张去巴厘岛的机票,非要滟秋陪她去。

  “我们要去努萨杜瓦海滩漫步,那里沙滩细腻,海水清澈,波浪壮观,要多美有多美。我们去享受蓝天碧海,异国风情。”

  柳君瑶突然变得像个孩子,陶醉的眼神就像已经到了巴厘岛,说着说着,突然搂住滟秋脖子,低语道:“不瞒你说,还有最最销魂的SPA。”

  滟秋蓦地脸红,心也止不住狂跳。SPA她听过,巴厘岛的SPA更是让人想入非非。可是,她还是很婉转地拒绝了柳君瑶,她不是柳君瑶,她的仇恨跟柳君瑶的仇恨不一样,纵是跑到天涯海角,她也无法解脱,更不可能靠那些传说中的男人女人消解掉……柳君瑶甚是遗憾,她是想好了要跟滟秋一起去的,还说她们可以在岛上唱京剧。滟秋再三摇头,柳君瑶才叹息道:“还以为你会高兴得发疯呢,谁知是这样……”

  后来柳君瑶说,到泳池泡一会吧,这两天我浑身出汗,身上酸得都有了味。滟秋说好啊,我身上也涩涩的。

  两人换了泳衣来到别墅后面的游泳池,灯光一开,滟秋便哇了一声,这一声哇是她真实发出的,她实在是没享受过这么高档的私人泳池。

  等在泳池里泡了一小时,滟秋的心就暗淡下来,不由得再次想起钱谦面前碰壁的事。柳君瑶问她怎么了,滟秋先是不说,后来被问急了,才吞吞吐吐道了实情。

  一听跟钱谦有关,柳君瑶先是沉默,后来牙一咬说:“他是只老狐狸,不过有个法子可对付他。”

  “什么法子?”

  柳君瑶诡秘一笑,说今天不谈这事,周末晚上八点,你到我这边来,一定让他缴械。

  终于等到周末,滟秋推开一切应酬,独自吃了晚饭,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七点刚过,她就耐不住地发动车子,朝幸福大道开去。

  幸福大道58号,也是一幢别墅,规模比柳君瑶家小一半,偌大的院子里,只有一幢小洋楼,三层,不过装修极尽奢华。

  滟秋跟着柳君瑶来到大门口时,心扑扑直跳。柳君瑶说,姓钱的在这里养着一个小三,正好是她们学院大二的女生。

  去年给钱谦生了儿子,学也不上了,每个周末,钱谦都要驾车来到这里,跟小三甜蜜上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又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这幢小洋楼是当年王金豪送给钱谦的,钱谦将东(州)宁(城)高速三个标段给了王金豪,王金豪出事后,柳君瑶找过钱谦,钱谦嘴上答应帮忙,背后却指使人恫吓柳君瑶,

  有天晚上柳君瑶还接到钱谦秘书史小哲电话,史小哲威胁道:“想让你男人罪轻点,就老老实实窝在家里,再要是出来乱走动,你男人怕是永远出不来。”

  滟秋不明白柳君瑶为什么要帮她,兴许跟她现在的心态有关吧,女人的逻辑往往跟男人不同,男人什么时候都能理智,女人则容易冲动,一辈子也摆脱不了感情用事。

  既然柳君瑶连自家男人的死活都不想再管,还能考虑钱谦?

  “我要让他身败名裂!”这是柳君瑶的原话。

  站在58号门前树荫下,滟秋心里直打鼓,钱谦到底会不会来?

  柳君瑶看出她心思,笑着道:“放心,男人一旦贪上某一口,就是杀头他也要来。”话说完没五分钟,一辆挂着黑色牌照的奔驰缓缓从远处开过来,柳君瑶冲滟秋使个眼神,意思是我说的没错吧。滟秋屏住气,生怕这辆车停在别的门口处。谢天谢地,那辆车子终于缓缓停在她们眼皮下,车内的钱谦掏出摇控器,紧闭着的大门发出声音。

  看到滟秋的一刻,钱谦愣了一下,刚要发火,突然又看到从树荫下走出的柳君瑶。

  如果单是滟秋,钱谦是不用怕的,更别说答应她什么。

  但是柳君瑶的出现让钱谦完全乱了方寸,当柳君瑶说出另一件事时,钱谦硬撑着的头便彻底耷拉下来。

  “你以为你干净,我男人手上还有另一条人命呢,逼急了,我把它全供出去!”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钱谦想夺路而逃。

  柳君瑶一把抢过车钥匙,又道:“你妻侄女,当年你亲手送进我们学院的华春雨,她就死在我男人车轮底下,顶罪的是我老家来的三旺子!”

  钱谦只觉得脑子里轰一声,一张出水芙蓉般的脸浮显出来,紧跟着,就是一个不该发生的故事。良久,他像垂死挣扎般地抬起头:“冷滟秋,你到底想干什么?!”

  滟秋大获全胜,半个月后,陈家集那块地到了手。随后,一份以三和集团名义起草的关于开发和建设陈家集养殖产业带的报告一路过五关斩六将,从区里直奔钱谦案头。而这个时候,她正陪着柳君瑶,在那个叫巴厘岛的异国海滩尽情享受呢。

  第三天晚上,滟秋跟柳君瑶刚刚欣赏完富有异国情调的音乐,正准备忘乎所以地去享受一下SPA贵宾按摩,手机突然来了短信,滟秋打开,上面只有短短几行字:速回东州,万家乐收购大幕已启。

  发这条短信的不是别人,

  正是坚决不主张收购万家乐的雷哥哥周火雷。

  滟秋不顾柳君瑶的抱怨和再三挽留,提前回到了东州。

  去机场接她的是周火雷和他的助理李和生。刚见面周火雷就说:“几股力量都浮出了水面,你的判断一点没错。”李和生也说:“还是秋老板高见啊,不服不行。”滟秋笑笑。这事说来话长,张朋被打后,两个话题吵得最响,一是还有谁有可能被打进去,另一个,是张朋那么多资产还有企业,到底怎么办?

  前一个话题随着庞龙他们的一不做二不休,渐渐透明,除王金豪外,还有两位地产老板和三位夜店老板被警方带走,潜伏在暗处的几股小势力也被瓦解,按庞龙他们的话说,这次打黑成效显着,战果累累,

  报纸上已经连篇累牍报道了东州打黑的战果,这个话题便不像刚开始那样受人关注了。

  第二个话题又热闹起来,谁都知道,张朋旗下有近五个亿的资产,不动产至少在四亿以上,已经确证属于他的企业大大小小有一百二十多家,加上马雪丽和罗妍名下的中小企业,单是在工商部门注册了的,就已达到一百四十家。这么一大笔胜利果实,到底怎么分享?

  大约在张朋被击毙两个月后,

  有关万家乐超市连锁店的话题就已摆到有关领导的桌面上,据说话题最早是由副市长钱谦提出的,钱谦在一次会议上说,人是黑的,但企业是白的,

  万家乐超市是目前东州最大的便民连锁店,对东州零售业影响巨大,而且它还关乎到上万人的就业,我们绝不能让它垮掉。此语一出,有关万家乐超市的命运,就成了一道神秘的符咒,紧紧揪着若干人的心。

  周火雷一开始拒不同意滟秋收购万家乐:“贪那么多干啥,小秋,你拿到的已经不少了,知足吧。”滟秋承认,东州打黑,她是最大的受益者,不管白的还是黑的,她从张朋这里得到的最多,就连皮天磊,这次也没胜过她。

  为这事皮天磊差点跟庞龙吵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皮天磊认为滟秋就是那只黄雀。庞龙费了不少口舌,甚至把自己早就瞅中的两大块蛋糕拱手让给了皮天磊,惹得他弟媳郑建英又是哭爹又是骂娘,差点就要卷起铺盖离开庞家。这是闲话,滟秋管不了那么多,她忧心的是,一旦万家乐落入皮氏集团手中,自己这辈子,怕再也追不上皮天磊。

  滟秋不听任何人劝阻,周火雷苦口婆心,到头来反劝得她主意更定。后来才知道,给滟秋烧这把火的,不只是柳君瑶,还有孙月芳。从万家乐超市被查封那天起,孙月芳就在动这个脑子,

  二娘孙月芬她们鼓动着于干头和天麻找季平报仇时,孙月芳带着三妹黄灿,天天去超市。她自己绘出了一张图,图上不只是张朋原来的五十多家店,月芳按东州各住宅小区的分布,又规划出五十家来。

  她的举动让滟秋连声赞叹,好啊,我看把你放三和糟蹋了,应该干掉姓梁的,让你去当规划局长。

  “我是女人,当了也没用,嫖不了也喝不了。”月芳笑道。

  “可以学武则天啊。”滟秋坏笑着说,姐妹间开起玩笑来,常常没有边,啥不该说偏说啥。

  有了月芳这张图,还有她算出的巨大效益,滟秋收购万家乐的决心更大,已经没有人可以动摇。

  周火雷见阻拦不住,扭过头来,又跟助手李和生为她谋划。

  滟秋断定,政府绝不可能让万家乐倒闭,就算钱谦副市长不说那番话,

  万家乐的收购也迟早会提到议事日程上,这在西州已有成功经验。当时西州提出的口号是,不能让一家企业死掉!

  结果包括万氏兄妹旗下的一百多家大大小小的企业,除夜总会外,无一例外被重新收购。

  政府是一举两得,一则保住了这些企业,也就等于保住了税源,保住了上万名职工的饭碗。二则,这些企业是先冻结,再没收,然后再拍卖。一收一卖,口袋便鼓了。

  政府的提法是重组。

  重组这个词好,这是最活跃也最有创意的一个词,滟秋敢保证,这也是有关部门使用频率最高的一个词,这个词保险啊,含金量又那么高。

  滟秋现在也要参与到这一轮的重组中去了,不是凑热闹,而是真刀实枪干。

  车子飞快地离开机场,往市区方向去。眼边的景物一闪而过,就像人生的很多遭遇,被轻轻松松甩在了后面,前面永远是未知。

  周火雷一言不发,关键是滟秋一言不发,倒是前面驾驶座上坐着的李和生滔滔不绝,给滟秋汇报最新消息。

  李和生说:“眼下最有竞争力的有三家,皮氏集团,关燕玲的光大实业,还有一家叫永生集团的。三家互不相让,头都要磕破了。”

  永生?滟秋心里嘀咕了一下,

  皮氏集团和光大实业她早就料想到了,皮天磊本来就涉足零售业,

  他的时代超市连锁店虽说数量没万家乐那么多,但经营规模和效益绝不比万家乐差,两家已经较了好几年的劲,他要不争,那才叫笑话。关燕玲虽然没在这行里染指,但这女人滟秋太了解了,

  她是那种喜欢多事喜欢在风口浪尖上跳舞的女人,就跟明星们总喜欢制造一些绯闻,让自己处在舆论中心一样,关燕玲也总想把自己置在焦点的旋涡中。

  况且拍卖工作由张海负责,依她跟张海的关系,关燕玲不插手才叫个怪。但是这个永生从何而来,以前没听过啊?

  李和生对永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道这家企业后台很硬,公开的老板叫陶紫烟,以前是开美容店的。

  滟秋更觉糊涂,陶紫烟,这名字听着像熟,但她实在不是什么响当当的人物啊,怎么会……想着想着,滟秋心里蓦地跳出一个人来,徐学!

  是他,一定是他!

  很长时间,人们都把徐学这个人给忘了,那场由毒饺子引起的学生中毒事件,似乎成了徐学人生的分水岭。失去爱女后,他一下沉默了,相当长的日子里,东州的酒桌上再也看不到他的影子,江湖内外,关于他的消息越来越少。唯一传出的消息是,痛失爱女后,他跟妻子大打一场,分手了。这能理解,有哪个家庭不是靠孩子维系着呢,当爱情成为被人嚼烂的苦瓜后,

  孩子便是家庭中最最能依靠得住的力量,可惜这根红飘带断了,徐学和老婆离婚也就在情理之中。

  情理之外的,是他突然在江湖消失。

  就连人们暗想的他要拿冷滟秋做祭品,也成了一句经不起考验的玩话,

  就跟经济中那些汹涌而起的泡沫,没怎么折腾就碎了。

  人们要看的一场好戏愣是让他给拆了台,提前谢幕。

  就连政法委书记华喜功也觉得他太过脆弱,一场灾难就给彻底打得趴下。有段日子,华喜功是很想换掉这个秘书的,太没斗志了,可徐学哪儿也不去,一连给他挑了几个单位,他都闭着眼摇头,说就在这儿养老吧。

  他养老了吗?

  没有!孙月芳说,那个叫陶紫烟的其实就是徐学情人,不只如此,陶紫烟的妹妹陶红烟也跟徐学有一腿,他老婆就是吞不下这口气跟他离的。

  离婚后的徐学算是彻底解脱出来,东州轰轰烈烈打黑,徐学却在紧锣密鼓干另一件事。

  “

  永生集团就是在陶紫烟姐妹俩原来注册的好女人化妆品公司基础上成立的,徐学嫌名字俗气,改了,他想让这家公司永生。”

  孙月芳道。

  滟秋暗笑一声,孙月芳理解得太过简单,永生两个字含义远不那么简单,这里面一定有他对女儿的情感,他是想借这个公司,让女儿永生。人总要寻找到寄托,否则怎么活。不过月芳一席话,还是帮滟秋打开了困顿之门。

  陶家姐妹她听得不多,但好女人公司,她却如雷贯耳。

  早在明皇做小姐时,她就听说不少有关这家公司的传言,那可全是骇人听闻的啊。这家公司明着是卖化妆品,实际却做着卖**生意,这生意做得远比明皇大。

  明皇怎么着也是夜总会,客人到这儿并不全冲着那档子事,可好女人不一样,它以开美容院、茶楼、宾馆为掩护,专门为客人提供性服务。其中有家叫极点宾馆的,号称东州第一**窝,就是这家公司的产业。

  她们手下有个外号叫黄牛的,着实厉害,滟秋虽没见过此人,但明皇的小姐们一提这个黄牛,都要吓得哆嗦。

  都说宁可落顺三手里,也不能落黄牛手里,到了黄牛手里,怕是你这辈子就得卖到死。

  东州坊间一个小姐一晚上接十六次客的纪录,就是黄牛逼迫手下的小姐“创造”的。

  明白了,徐学根本不是一蹶不振,他是在卧薪尝胆!

  滟秋连夜去见方卓力,据可靠消息,目前关于万家乐超市的争夺已到了白热化程度,上面三家谁也不放手,关燕玲一改在皮天磊面前的温顺样,突然摆出一副吃定皮天磊的架势,要跟皮天磊决一雌雄。

  江湖就是江湖,没有永远的联手,只有永远的斗争。

  徐学这边更不用说,他既然能花这么长时间运筹帷幄,胜券还能落在他人手中?

  方卓力听完,长时间的不吭声。他没想到冷滟秋还会来找他,原以为他们之间已画上了句号,他都为她做了那么多了,这人怎么还不知足呢?

  一听又是万家乐超市,方卓力暗中叫苦。小小一家超市,居然引发一场战争,出招者个个都是狠角,手里拿的也都是暗剑。闹到最后,东州方面居然应对不了,将矛盾上交,万家乐超市这个皮球,现在踢到了他怀里。

  要说方卓力处理这么一件事,不至于把他难到不说话,问题是,冷滟秋之前根本就没透出过这方面的心机,她的胃口一直在地上。

  他都已经把天平的砝码倾斜到永生这边了,冷滟秋又突然跑来,口气十分坚硬地说,我要拿到万家乐!

  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将方卓力全部计划打乱,而且程咬金只会三斧,冷滟秋呢,照她这样子,怕是三十斧三百斧也会。

  为防止意外,方卓力不得不通知东州方面,有关万家乐公司重组计划,往后推一推。

  “我们要鼓励更多的企业参与进来,大家公平竞争,这样更有利于繁荣东州经济。而且,”方卓力强调到,“我们的认识也要上一个台阶,万家乐公司重组,不只是要救活一家企业,保住一个品牌,重要的,是要巩固我们打黑除恶的成果!”

  就在万家乐公司重组陷入僵局的这些日子,庞龙也陷入了僵局。夏天过去秋天快要到来的这一天,肖长天终于离开坐了六年的公安局长位子,到人大上任去了,遗憾的是,肖长天并未如愿以偿,戴上那顶副主任的帽子,这次调动只是平调,

  肖长天的实际职务是人大常委会法制委员会主任,仍然是正县级。不过有小道消息称,之所以没有任命,是离两会召开还有一段时间,等这段时间过去,下次两会,肖长天就可以稳步踏入市领导阶层。也有不好的消息说,事实远比肖长天想的糟糕,

  有人对他在公安局长位子上长达六年的政绩提出了质疑,特别是在黑恶势力泛滥这点上,提出的质疑更大,让他挪开这位子,其实是对他的惩罚,肖长天前景并不看好。

  庞龙对此毫无兴趣,他关注的是,肖长天走后,大权将会落入谁手?是他,还是高安河?

  打掉张朋黑恶团伙,着实让庞龙风光了一把,连续数月,他都是媒体关注的焦点,庞龙毫不客气,借机为自己造了一把势。就在庞龙暗暗得意时,一个极为不好的消息传进了他耳朵,有人对张朋被现场击毙提出质疑,而且对整个抓捕过程也提出了好多疑问,比如说,为什么张朋逃了那么久,公安方面一点没动静?

  还比如庞龙为什么要亲自参加到抓捕中去,这不太正常。

  也有更尖锐的声音,说抓捕其实就是在做秀,张朋根本就没逃出公安视野,要不然庞龙怎么跟进入自家一样,毫不费力就找到了张朋?

  总之,责问声一浪高过一浪,

  很快就跟打黑中他赢得的威望扯平了。掣肘,天下还有这样掣肘的事。面对质疑,庞龙大发雷霆,几乎就要跳起来骂人了,吴江华冷静地劝他:“千万别发怒,你一发怒,就正好中了别人的计。”

  庞龙这次很顺从地听了吴江华的劝,没有发怒,也没有叫嚣,而是按照吴江华说的,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是很难的,尤其这个静字,它要你心静,神静,动作更静,可庞龙能做到吗?就说他做到了,别人容许他这么做?

  果然,肖长天离开公安局半月后的一个日子,市委书记李缘奇将庞龙叫去,说省委党校有一个短训班,三个月时间,重点培训具有开拓精神的干部。市委经过研究,决定让他参加。

  三个月?庞龙一听,差点叫出声来。三个月还是短训啊,真不敢想象,他要是离开三个月,公安局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这次李缘奇态度很坚决:“就这么定了,你回去准备一下,明天由市委组织部刘洋同志送你去。”

  还让刘洋亲自送,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同样的困顿也折磨着滟秋,

  方卓力将万家乐超市重组进程往后推,让滟秋误以为她的出击有了效果,还沾沾自喜地坐等方卓力那边的好消息,突然这一天,方卓力将她叫去,一脸沉重地说:“事情可能要泡汤,省里有人不断施压,万家乐超市重组重新启动。”

  “启动好啊,说是公平竞争,你方省长稍稍一倾斜,不就大功告成?”滟秋满不在乎地说。

  方卓力脸色越发难看,

  滟秋并没注意到这几天方卓力有什么变化,如果稍微注意一下,她就不会说出这种毫无怜悯之心的话。

  甭以为省里高官就不需要怜悯,有时候,他们的内心脆弱得很,那是平日把狠劲用完了,一旦别人冲他发狠,他的心就变得跟鸡蛋壳一样不经敲打。

  方卓力沉吟一会,见冷滟秋并无放过他的意思,心里涌上一股悲楚,他这个副省长,当得无能啊,既掣肘不了对手,又对付不了一个冷滟秋。半天,方卓力用近乎暗哑的声音说:“对不起冷老板,我尽最大努力了,但这事波动太大,里面牵扯的关系太多,有些事,不是我个人所能左右的,还望冷老板体谅。”

  体谅?方卓力居然用了体谅两个字。滟秋差点没惊得站起来,这时她再看方卓力,忽然就发现,平日容光焕发精神饱满的方卓力,仿佛刚从医院走出来,面容枯槁,一副憔悴。更可怕的,是他眼里多了一样东西。

  这东西滟秋曾见过,但绝不是在方卓力这样的高官眼里,甚至不是在庞龙这样级别的领导眼里,而是,而是……滟秋猛然就想到一个人,范梆子!对,就是他!

  滟秋恍惚中又回到那个血腥四溅的晚上,回到那场噩梦里,她清楚地记得,

  当她手里的啤酒瓶如同碎肉机一样扎向范梆子时,倒在血泊中的范梆子眼里就发出这样的哀鸣。

  对,是哀鸣!

  难道方卓力?滟秋猛地打出一个冷战,这个冷战一下让她回到另一个现实中,这个现实也是血雨腥风,刀光剑影,只不过被一块漂亮的幕布遮挡住了。

  滟秋没再难为方卓力,够了,一个副省长让她折磨到如此份上,足够了,难道真要置他于死地?不,滟秋绝不做这样的傻事。方跟她无冤无仇,她只是在拿着别人的错误惩罚别人,然后为自己换来想要的东西。这种游戏不可能无休无止玩下去,该收手时必收手,这就是滟秋的原则。

  她起身,冲方卓力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满含着感情道:“谢谢您,方省长。”

  这一个躬鞠的,方卓力不只是怔住,简直就要热泪盈眶了。

  自打冷滟秋三个字跳进他耳膜,方卓力就一直在噩梦中,没有一个晚上能睡着,真怕一睁开眼,他就到了另一个地方,那个地方不是地狱,但对他来说,就是地狱!

  方卓力最后向滟秋说出一个人,其实不用方卓力说,滟秋已经猜到是谁。

  能死命地咬住方卓力不放,时时刻刻想置方卓力于死地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滟秋在心里重重说出了这个人的名字!

  秋天就这样到来,不,其实秋天到了已有一段时日,只不过滟秋没感觉到,月芳她们也没感觉到。直到这个黄昏,月芳陪着滟秋站在寺坪,站在棉球墓前,才感觉凉意已经席卷东州,一股抵挡不住的冷寒朝她们袭来。

  月芳脱下外套,披给黄昏中神情麻木的滟秋。

  滟秋面前盛开着一大片花,

  这是她们花了一整天从南山那边采来的。

  白日里滟秋采花的动作真是疯狂极了,好像要把满世界的花全采净。月芳还忍不住地说:“留着点吧,再采,我可要嫉妒了。”滟秋一语不发,仍是疯了似的采。

  这阵,滟秋完全像个没有灵魂的女人,被花簇拥着的躯体,在黄昏忧伤的阴影里,渐渐模糊成一片记忆。

  孙月芳并不知道这一天对滟秋意味着什么,更不知道这天以后滟秋会做出怎样一个抉择,如果知道,怕是她不会陪滟秋来,或者,她会在这里突然做出一个决定,再也不要万家乐超市了。滚他的吧,女人要的永远是爱情!

  滟秋决计一个人去西州,谁也不带。月芳嚷着要去,被她坚决拒绝。临出发时,周火雷赶了过来,将她拉到一边。

  “真的要去?”

  “要去。”滟秋目光望着远处,害怕跟周火雷对视。

  “听我一句劝,收手吧。”周火雷黯然道。

  “收不了了,如果能收,我早就收了。”滟秋道,沉默了一会,见周火雷还不甘心,又道,“雷哥哥请回吧,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鱼塘那边还望雷哥哥能全力以赴。”

  “小秋—”周火雷嗓子里像是卡了东西。

  “啥也甭说了,我主意已定,纵是刀山火海,我也要闯。”

  周火雷便不好再说什么,这么些年,滟秋怎样的脾气,他最清楚,既然她决意要去,那就只能为她祈祷。

  “这个你带着,或许有用。”

  “什么东西?”滟秋望着周火雷递过来的一张字条,心里纳闷。

  “是我西州的一位朋友,上面有他电话。”

  滟秋接过那张字条,动情地望了一会周火雷,一咬牙,朝车子走去。

  车子驶出三和公司大门时,滟秋眼里有了湿。

  心里再一次响起一个声音:棉球哥,对不住了,你要诅咒就诅咒我吧,我实在是停不下来。

  西州跟东州毗邻,下午五点,滟秋的车子驶进了西州城。

  西州城比东州小一点,毕竟不是省会城市,论规模论格局,都无法跟东州比。建设得却很漂亮,一点不逊于东州。

  特别是从高速路驶向西州南城门的那条景观大道,放在东州也是一景。滟秋想象着当年建这条路时的情景,据说为这条道还有城内六大广场,当时的市委书记庞海生遭受到了多方质疑,但他硬是顶着压力,完成了西州城市建设史上的壮举。两年投资二十个亿,贷款十八个亿,全部花在了城市建设上。

  还不包括以划拨土地方式刺激起来的民间投资,就是所谓的政府出地,企业出资,按规划建设,谁建设谁受益的新型模式。大大小小十五个广场,三座开放式公园,十二座过街天桥,两条商业步行街,还有若干个棚户区。大手笔啊,这样的手笔就是放在今天,也让人叹为观止。

  庞海生三个字,就是因这一大手笔而引起高层重视的。

  快进城门时,滟秋忽然拐了一个弯,将车子停在城门广场东侧停车场,然后下车,步行到广场中央的喷泉边,出神地盯住南城门楼。

  这座城门楼据说花了五个亿,全是仿宋建筑,壮观自不用说,别出心裁的,庞海生在城门上边建了一个民俗博物馆,他把西州所有有点文化价值的东西都给收藏了起来,据说还在里面安排了两位绝代佳人,也有说是粉红妹妹的,可惜两位佳人后来都从城门楼上跳了下来,香消玉殒,所有的传闻都化作一缕青烟,远去了。

  滟秋盯住民俗博物馆五个大字望了很长一会,这五个字就出自庞海生之手。下面城门洞上的“西州”两个字,则出自欧阳修。

  滟秋没住在闹市区,而是选择了靠近西郊的陶渊阁大饭店。

  她不知道这家陶渊阁跟陶渊明有没有关系,但他知道这家酒店跟已经离职的西州市委书记陶凌江有关系。

  陶凌江接替庞海生,在西州干了三年,三年里他一直住在这家饭店,直到西州打黑结束。

  晚饭吃得简单而又粗糙,滟秋没一点胃口,如果不是晚上要接待客人,这顿饭她是吃不下去的。

  回到饭店没半小时,门被轻轻叩响,滟秋打开门,进来一男一女,男的四十多岁,留着寸头,戴付墨镜。

  摘掉墨镜后,滟秋看见了他左眼下那道伤疤。这人叫王天宏,眼下在西州算个人物。女的很年轻,也就二十出头吧,妆化得有点浓,影响了她的年轻,但却添了份艳。

  滟秋还是不太习惯太艳的女人,她始终觉得,女人还是素面朝天的好。不用问,这位就是天宏集团老板王天宏的小情人,人称瑶妹的何水瑶。

  “冷老板一路辛苦。”王天宏边握滟秋伸过去的手边说。滟秋说:“哪啊,给天宏大哥添麻烦了。”

  “应该的应该的,冷老板的事就是我的事,用不着客气。”

  滟秋给二位上了茶,见水瑶盯着她,并不喝,不好意思道:“实在抱歉,房间里没有饮料,刚才楼下忘了买了。”

  瑶妹立刻脸红道:“不是那意思,姐姐千万别误会,头次见姐姐,我想多看几眼,西州把你都传神了。”

  滟秋自谦道:“妹妹损我呢,我有什么好看的,老太婆了。”

  “哪啊,姐姐这么说,我都不敢出来见人了。”

  瑶妹的叫声清脆而又真实,而且透着孩子气,滟秋有点喜欢这女孩子,跟刚才留给她的印象恰好相反,看来以貌取人的确是错误的。

  接下来,滟秋就不只是感到瑶妹的可爱了,甚至有点淘,在王天宏面前,她更像个女儿,

  怪不得王天宏把她当掌上明珠呢。

  话题很快转到天麻几个身上,王天宏说:“弟兄们都挺好的,冷老板请放心。”

  滟秋说:“多亏了宏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说着,拿出一张支票:“请宏哥收下,一点小意思。”

  王天宏立马摇头:“冷老板,千万别这样,使不得的,快收起来。”

  瑶妹也说:“姐姐这就见外了,拿了它,你让我和宏哥以后怎么见你?”

  “妹妹的心情我理解,可他们实在是添了不少麻烦,这点心意,二位还是收下吧。”滟秋再次把支票推过去。

  王天宏坚定地推开滟秋的手:“冷老板,不,大妹子,你这是拿树皮打我脸哩,你把它收起来,我王天宏不缺这个,我缺的是大妹子这样的朋友。天麻以前救过我,他出事,我王天宏绝不会袖手旁观。放心吧,他们在这里,比哪也安全。”

  “宏哥—”滟秋不知说什么是好了,都说黑道尽是豺狼虎豹,其实真正的情和义,恰恰在这里。滴水之恩,拿命来报的正是道上这些弟兄。

  王天宏以前跟西州万氏兄妹有过恩怨,有次被万氏兄妹追杀,追到了东州,天麻和弟兄们舍身相救,从此结下一段不解之缘。

  好吧,滟秋什么也没再说,收起支票,这份情她记在心里,相信以后总有报答的机会。

  “我要见的人,联系到了没?”说完天麻他们几个,滟秋又问。

  王天宏说:“我已派人去请了,我想凌江书记会给面子吧。”

  滟秋说:“那好,还有件事想麻烦二位,请你们帮我把凌江书记以前住的那套房包下来,每个人都会怀旧,想必凌江书记也一样。”

  瑶妹笑道:“看来我们想一块了,那套房昨天已订了下来。”

  “真的啊?”滟秋没想到,王天宏会这么心细,一股暖流涌来,感动得她眼眶都要湿。

  王天宏派人去请陶凌江,陶凌江并没给面子,或许,这位已经下台的老书记有什么难言之隐。

  第二天王天宏亲自驾车去凌江市,陶凌江闭门不见,只让夫人出来说了一句话:“你们请回吧,老陶说了,他现在已归于田野,乱世纷争再也不想参与。”

  归于田野,难道陶凌江真的要做一位隐世者?

  滟秋在西州待了四天,想了不少办法,陶凌江还是不肯见她。

  王天宏也束手无策,王天宏虽然跟陶凌江有点交情,但他毕竟只是一个做企业的,再说几年前那场西州打黑风暴,真是把雄心勃勃的陶凌江打垮了,要见他,还真是不那么容易。

  无可奈何之下,滟秋拿出了周火雷给她的那张字条,这个电话很陌生,电话的主人滟秋也很陌生。思虑再三,她还是拨了过去。对方是一中年男人,问滟秋找谁?

  滟秋说我是东州来的,周火雷周老板给我的电话。

  对方哦了一声,然后就是久长的沉默,就在滟秋快要泄气时,对方忽然问:“找我有什么事?”

  滟秋如实说:“想见一个人。”

  那边又沉吟一会,问:“不会是老书记吧?”

  滟秋说是,对方就挂了电话。滟秋以为没戏了,谁知晚上九点,她刚跟瑶妹回到饭店,那人便将电话打了过来,问滟秋住什么地方?滟秋说了陶渊阁,对方让滟秋在房间等。

  半小时后,门敲响了,滟秋兴冲冲跑过去,开门后,见是一毛毛躁躁的小伙子,滟秋有些失望。

  小伙子自我介绍姓林,是乔秘书长的司机。滟秋哦了一声,原来周火雷给她介绍的是前西州市委副秘书长乔一恭。

  小林让滟秋下楼,说乔主任在楼下等她。

  跟乔一恭见了面,滟秋才知道,乔一恭现在已不是副秘书长,那场打黑风暴逼陶凌江引咎辞职后,乔一恭也被新一届市委挪了位子,他现在是市精神文明办主任。

  乔一恭答应试试,但他不敢保证就能把陶凌江请来。

  “他是心灰意冷啊。”乔一恭道。

  第二天,滟秋正等得心急,乔一恭突然打来电话,让她下楼。

  滟秋疯狂奔下楼,见楼下停着两辆车子,乔一恭坐的这辆车子,司机并不是小林,滟秋清楚,乔一恭从别处借了车。

  “上车吧,我带你去他家。”

  坐落在凌江西畔的陶村,真是一世外桃园,傍山依水,一架木桥高高悬在空中,恰似一道彩虹,连结着村子和外面的世界。村落不大,猛一看还以为它是凌江遗落下的一颗石子,若不是那座高高架起的桥上写着陶村两个字,外人是很难把这个藏在江湾的小疙瘩当成村落的。

  车子停在木桥下一片空****的场子里,场子西侧是茁壮成长的秋禾,东侧则是一湾鱼塘。

  滟秋很是庆幸,她走到哪都能看到鱼塘,看来鱼塘似乎是她生命中的一种象征。跟在乔一恭后面,踩上木桥,听着吱吱呀呀的声音,再俯身看下面涛涛而过的江水,滟秋就有一种灵魂升天的幻觉。滟秋真想问问,为什么陶村不修一条路,到现在还要走这么一座桥?话到嘴边又没问,她能懂什么,一个村子有一个村子的命运,也有一个村子的情结。

  就跟为什么她不收手,非要费尽周折找到这儿来一样。

  看来谁都是有宿命的,陶村也是这样。等走下桥她就明白,人是需要有这样一座桥的,光走路不行,路上你总是满身负重,气喘吁吁,过这样的桥,你却只带着自己,只带着心,你把所有的重负还有气喘都搁桥那边了。

  一踩上陶村,心情豁然开朗,透明得简直心里拥有了另片天,再看脚下,那份恬静,那份安详,还有那份独立于世外的超然,就让你觉得桥那边的世界还有从桥上过来的你是多么的邪恶。

  但是滟秋没有办法,就算走在陶村,她也一样不能让双脚干净。当心里爬满欲望和罪恶的藤萝时,你就跟魔鬼不远了。

  是的,她现在就是魔鬼。

  一个墓的打开,某种程度就像一段历史的启封。

  盗墓贼与其说盗走了珍宝,不如说盗走了假象,留给人们打量真实的机会。

  滟秋就是那个盗墓贼,

  她愣是把已经尘封在陶凌江心里的那段痛揭了出来,愣是把那段让许多人误读的打黑真相揭腾了出来。

  所有的伤疤打开后,都是血,只不过有些血是红的,那是伤疤还没结严,有些血却已经变黑,那是伤疤结得太死。

  西州打黑,原来是两个人在一个特殊战场上血淋淋的较量。

  都怪陶凌江,他为什么要那么执着那么不肯屈服呢?

  滟秋不明白,什么时候起,

  某个城市的历史成了某个官员的历史,当这个官员手握重权时,这个城市便不再属于那些蚁族一样的人群,而成了一个人的舞台。

  独角戏是这个时代最具讽刺意义的活话剧,其他人都是配角,不,有时候连配角都算不上。另一个悲哀便是,当台上的主人一换,前面的一切便不能再延续,另一台戏又要重新拉开帷幕……

  滟秋对这些没有兴趣,她只对陶凌江有兴趣,棉球告诉她陶凌江是牺牲品时,她就想,这个人怎么这么顽固,为什么要把别人的面具撕开,你不会自己也带一副面具?

  当她来到陶村,亲眼见到陶凌江时,就明白,陶凌江是无法活在面具下的,就跟她无法活在夜总会一样简单。上帝总是要给某些人赋予一些特殊使命,让他们在承受苦难的同时,也替这个世界扞卫一些正义。

  陶凌江的错误就在于不该掀开捂在西州上面那口盖子,如果他老老实实,将西州那出戏继续唱下去,他是不会回到陶村的。可他偏偏忍受不住,非要去捅那个马蜂窝。

  马蜂窝里最大的马蜂,便是前任书记庞海生。

  这场较量便因陶凌江而展开,当陶凌江不听劝阻,执意要将隐藏在多项工程后面的黑幕曝光于天下时,庞海生坐不住了,他再三警告陶凌江,不要捅他的屁股,最好是老老实实替他把屁股擦干净,否则……陶凌江笑笑,我就不信你能一手遮天!后来陶凌江才明白,天还真能让某双手遮掉。

  打黑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拉开帷幕的,怪只怪陶凌江用人不当,他最信任的副手、

  西州市委副书记韩兴亮三年时间为他埋下了许多炸弹,万氏兄妹等涉黑团伙正是在韩的一手扶携下迅速做大,表面上他们都是头戴光环的企业家,改革先锋,实则是鱼肉百姓的邪恶势力。这个死穴让庞海生点得太准,陶凌江连还手之力都不再有。结果,他以失察被逼辞职,离开了他那个没有跳好舞的舞台……这都不是滟秋要来的目的,相关内幕,棉球早就告诉他,甚至连庞海生怎么逼陶凌江下台,棉球都拿到了证据。

  西州打黑打掉的并不仅仅是万氏兄妹,一锅端掉的有十二家团伙,其中六家就跟张朋有关系,而且西州发生的部分血案,张朋是直接参与了的。

  这把火当时所以没烧到东州,是东州根本不管庞海生的事,而且火一旦烧得太猛,庞海生就无法控制,目的达到就收兵,这是聪明人的选择。滟秋来,只是想从陶凌江这里借一只船,她要坐着这只船,去见庞海生!

  庞海生绝不是方卓力,用对付方卓力的方法去对付庞海生,结局会跟陶凌江一样,不,比陶凌江更惨。而且,某一天起,滟秋忽然动了这样一个念头,

  为什么我一定要站在他们对立面呢,我是谁,我不是正义的化身,我更不是天使,我是冷滟秋,冷滟秋有冷滟秋的路,也有冷滟秋的归宿。

  这个归宿就是必须找到一棵大树,没有大树的庇护,一场风就把你吹没了。没有大树做你的根基,任何人都能随时把你拔掉。

  滟秋不想被人拔掉。

  要想成为东州一霸,必须找到一棵这样的大树,不惜一切代价!滟秋一开始错误地想把钱谦当成大树,都要付诸行动了,后来发现,钱谦只不过是一棵歪苗,压根就承担不起大树的作用,他自己还不知道哪天被人砍掉呢,焉能保护得了她滟秋?跟方卓力交手的过程中,滟秋也动过这样的心思,要不然她不会表现得那么温柔,可惜方卓力空有一副虎的躯壳,骨子里却少了虎的威猛。

  如果硬把他算虎,那也只是一只下山虎,滟秋要找的,必须是上山猛虎,这样的虎才值得她付出。

  西州打黑启发了她,除了庞海生,她还能找谁?

  三和只有攀附上这样一个人,前途才能一片光明。

  滟秋在棉球的墓前痛苦了一个晚上,终于跟棉球说,对不住了棉球,我不能再为你坚守什么,我想,我曾经发誓,这辈子都要为你坚守,一生一世做你的女人,再也不让肮脏的手碰我。可我……滟秋猛然泪如雨下,原来坚守是这样艰难的一件事,原来誓言这样经不起风吹雨打。

  哭过痛过后,滟秋猛地起身,毅然决然离开了寺坪,她知道,这一掉头,她的脚步再也迈不进这里,也不配迈进这里。

  她把那个纯真的滟秋留在了寺坪,带着一颗野心还有一具打算豁出去的躯壳,踏上了宿命中的那条不归路。

  现在这条路需要一条船,滟秋要依赖某一双手,把她推到庞海生面前。

  庞海生不像钱谦,更不像华喜功,自从两个绝世佳人从西州城门上纵身一跳后,庞海生对女人,就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但任何人都有死穴,滟秋一开始是找不到庞海生死穴的,觉得他用十层铠甲把自己紧裹了起来,不留出任何漏洞让人攻击,直到有一天,听到一个曹雯雯的女人……

  原来他的死穴在这里!

  陶凌江也有死穴,甭看他躲进了陶村,那只是身躯,心还留在某个地位,长久地收不回来。或者,他是过了木桥,但还有很多东西,留在桥那边,需要别人捡起。要不然,他是不会见滟秋的。

  陶凌江最终告诉滟秋一个人,

  这人跟庞龙曾经遭遇过的北京飞奇演出公司老板卢飞奇有着同样的背景和身份,只不过此人玩得比卢飞奇大,也隐蔽。

  他会玩,不像卢飞奇,毛手毛脚常常玩出一些别扭来,上次曹雯雯,就是卢飞奇玩出的一大别扭,到现在这疙瘩还堵在庞龙和庞海生两个姓庞的心窝里,没化掉呢。此人不,按陶凌江的说法,这人不出手便罢,一出手,玩出的就是绝活,死活。

  滟秋喜欢绝活,死活。

  这人叫龚小波,陶凌江让滟秋回去等,三天后如果龚小波不找她,这事就算没提过。

  滟秋点头,她相信,陶凌江会把她这道菜送进庞海生嘴里,因为她是一副毒药。

  滟秋坐立不安像急于扑进烈火的飞蛾一样等待龚小波时,庞龙的心也没闲着,某种程度上,比滟秋还要煎熬。

  省党校的日子真不好过,庞龙看什么也来气,心里一刻也放不下东州,放不下公安局。

  他已动用了不下六层关系,

  不分昼夜地帮他打听来自东州高层和省里的信息,这些信息关乎着他的未来,更关乎着他的安全。

  但是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听得庞龙毛骨悚然。

  这天他终于不敢再等,再等,他怕是出不了党校这个门,他打电话给吴江华,让她火速来一趟党校,说有十万火急的事商量。

  吴江华并没来。

  时间过去了两个小时,庞龙正在恶毒地诅咒吴江华,吴江华突然打来电话,说她刚从省厅田副厅长办公室出来。

  “姓田的怎么说?”庞龙急不可待就问。

  吴江华声音暗哑地道:“电话里不方便,还是见面再说吧。”

  又过了一会,庞龙电话再次响起,还是吴江华。吴江华说:“我在校门口,里面人杂,不进去了,你出来吧,我们去郊外。”

  车子很快驶向郊外的路,吴江华一直沉默着,觉得很多话难以启齿,她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让庞龙先泄泄心里的火,然后再把坏消息告诉他。

  可庞龙哪里能等得了,再等,他的心都要冒黑烟了。

  “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再不说,我他妈开车去撞人!”

  吴江华扭头看了一眼庞龙,他的脸色可怕极了,看来所有的传闻都没逃过他的耳朵,于是心一狠道:“事情比我们想的还要糟糕,省里决定调整东州班子,李缘奇可能到省人大。”

  “这管我什么事,我问的是公安局长谁来当?!”

  “怎么不管,你知道省里要派谁到东州吗?”

  “还能是谁,不就姓佟的!”

  “你错了,看来你的嗅觉真是出了问题。可靠消息,佟昌兴要到政府那边去,市长,还是二把手。省里派的是……”

  吴江华揪心得说不出那个名字。

  “到底是谁啊,能不能痛快点?!”庞龙已经在用手砸车了。

  吴江华只好说:“省委常委、省纪委书记袁正声。”

  “果然是他?!”庞龙定格在了那里,好长时间,他像失去思维一样,身子僵硬地坐在副驾驶上,吴江华放慢了车速,怕庞龙出事。派袁正声到东州,不只是出乎庞龙意料,怕是东州任何一个人,都觉不可思议。

  要知道,袁正声到海东省还不满一年,之前他在中纪委工作,去年调整海东班子,他作为空降军降到了海东,担任常委和纪委书记。人们都说他要在海东掀起一场反贪风暴,怎么会突然派到东州呢?

  让省委常委直接兼任东州市委书记,这里面,信息量巨大啊。

  吴江华沉吟良久,觉得该把庞龙最想知道的告诉他了,让他痛就一次痛个够。消息是省厅田副厅长刚才透露给她的,据说是绝密级的,田说时,也是一脸沉重。

  “庞龙可能要提拔,但不是公安局,市里的意见是,让他到司法局担任局长。”这是田副厅长的原话,吴江华将这话复述给庞龙,

  犹如将一块巨大的石头从自己心上卸下来,搬到了庞龙那边,她正要看庞龙作何反应,哪知庞龙猛吼一声,一把从她手中抢过方向盘。

  “妈的,老子今天要杀人!”

  随着这声喊,庞龙已跃了过来,完全控制了车子,闪着警灯的车子像野马一样狂冲出去,横冲直撞,安宁大道顿时惊声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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