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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一时,彼一时

狩猎季 杨映川 20921 2024-10-16 21:30

  

  屈书慧打开车门坐上副驾驶的位置。妈说了,七点半之前你把我送回来。

  屈东南透过车窗看屈书慧刚走出来的那幢房子,他感觉许境意就在某扇窗子后头窥视他,说窥视可能有些不准确,以许境意的心性对他用不着窥视,最多也就是蔑视。

  屈东南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对屈书慧说,宝贝,你妈给了我们四个小时,说吧,有什么计划?

  屈书慧说,大吃一顿是必须的,另外,爸,我这趟出远门穿的鞋好像有些旧了,你可不可以给我买一双新的?

  屈东南说,你不怕你妈骂啊?

  屈书慧说,为了新鞋忍啊,就是怕连累你也被骂。

  屈东南说,那肯定是躲不过去的,只是——为了让我女儿高兴,我也忍了。

  屈书慧举起双手欢呼,老爸万岁!

  到商场把鞋子买了,一千多块钱一双,屈书慧当即收据撕碎,跟屈东南说,妈妈如果问我,我就说打折的,两三百块。屈东南不能对女儿的说谎表示支持,他说,书慧,你妈对你要求严格也是为你好,要论高消费,你比其他人都有条件对吧?可我们偏不那样,这就叫低调,我们跟别人比的是学业,是教养。屈书慧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屈东南说,爸,我们吃饭去吧,饿死了。

  屈书慧点的是烤鹅。一大盘烤鹅端上来,她没什么淑女样,抓起鹅大腿就啃,油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滴到粉蓝色的裙子上。屈东南扯了一张面纸心痛地帮女儿擦了擦。屈书慧长得偏胖,初三,152厘米的身高,体重53公斤。许境意的女儿怎么可能是个小胖子呢?这关系到一个人对生活品质追求的态度。许境意请专业减肥人士给屈书慧制定了减肥计划,每日饮食控制加上各种强度的锻炼,屈书慧叫苦不迭,每个星期与父亲相见,最期待的就是改善伙食。无论许境意怎么强调配合,到屈东南这里基本没法落实,他听不了女儿叫饿,叫累。屈书慧边吃边说,爸,我又有半个月没吃过炒菜了,都是水煮菜。屈东南说,没关系,你妈给你订的食谱,营养是够的,想想将来要做大美女的,吃点苦头也值得。屈书慧说,胖就胖,我不在乎。屈东南说,你现在还小,以后你会感谢妈妈的,你妈妈希望你样样出色。屈书慧说,我现在不都听她的嘛,叫我干嘛我干嘛。屈东南说,这很好啊,反正你熬不住的时候就跟爸爸说,爸爸会给你解放一下的。屈书慧夸张地叹了一口气说,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啊?屈东南笑着说,快了,快了。他想起一件事,又问,书慧,你前次说有个姓张的伯伯经常上你家吃饭,现在还去吗?屈书慧说,这两个星期没见着,我还问妈妈,为什么张伯伯不来了,妈妈说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

  吃完饭,父女俩又聊了一会,七点刚过就往回走,可遇上堵车,八点了还在路上。许境意的电话追来了,话挺冲,屈东南,不是说好七点半送书慧到家的吗,你不知道她明天要坐飞机吗?屈东南说,对不起,对不起,堵车,马上到了。许境意说,你早该料到有堵车的,从来不守信用!屈东南每次跟许境意交谈,即便是寥寥几句,也只有被数落的份,好在他们曾经做了八年夫妻,他习惯了。

  屈书慧准备参加一个美国初中生夏令营的活动,为时一个月。屈东南前个星期就想见见女儿的,可许境意说屈书慧的形体课改时间了,所以没见上。今天这么一见也是匆匆忙忙。屈东南总感觉许境意有意无意地减少他和女儿见面的时间,但没好说出口,因为他平时工作很忙,有时与女儿约定聚会的时间,他没有空会错过,所以,他也理亏。

  把屈书慧送到家门口,很意外的,许境意站在家门口。这是一个有气质的女人,高而挺拔,脸庞虽然不是特别美丽,但那份傲气让她与一般人分离出来。许境意对屈书慧说,你先回屋洗澡,我跟你爸说两句话。屈书慧说一句爸爸再见,乖乖进屋了。许境意说,我打算送屈书慧到美国上高中,这次夏令营算是给她一个预热。屈东南吃了一惊说,这么小的孩子,你放心把她一个人扔国外?许境意说,快16岁了,是学习独立的年龄了,当然,我那边也有朋友帮忙照看着。屈东南摊开手说,看来你已经安排好了,我反对也没用。许境意说,我自己的女儿,我当然会替她安排好,你能当甩手掌柜,命好,我命苦,操心至死。屈东南只能恭维了,能者多劳,辛苦你了,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说。许境意说,各种手续我来办,但学费你还是要分担的,我到时会把清单给你。屈东南说,这没问题。

  离婚时他俩没有什么财产纠纷,许境意的还是许境意的,屈东南的还是屈东南的。但屈书慧的抚养费屈东南要负责一半。许境意为此加的注解是——屈东南,你知道我不缺这点钱,这里边主要是有个责任在,而且书慧那里也好交待,她的父亲对她不是不管不顾的,对吧?屈东南完全承认许境意说的是事实,离婚那会儿,他的事业刚起步,而许境意早已功成名就。许境意的道理总是让人服气。

  屈东南说,听书慧说,有个人追求你?许境意斜了屈东南一眼说,怎么了?屈东南说,有条件好的,就再找一个呗,有个伴总是好的。许境意半边嘴角歪着笑说,你不会以为我一直单着是为你守节吧?我宁缺勿滥。屈东南有些扫兴,他在许境意面前一贯没有任何优势。他挥挥手说,好了,你还要替书慧收拾,我就告辞了!

  屈东南回到家,家里没人,袁贞之前说过有聚会的。他洗澡,看电视,过了十一点,袁贞还是没有到家,这有些不正常了,他拨打她的手机,连打了三次,电话才接通了。袁贞那边有震天吼的音乐,她说在KTV唱歌,马上就要回去了,让他先睡。屈东南现在已经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早睡早起,晚上十一点以前睡,早上六点钟起来锻炼身体。他洗洗漱漱便上床睡了。半夜,迷迷糊糊的,一个热乎乎的身体跌跌撞撞扑倒在他身边,那人手脚压迫他,散发着酒气冲天的臭味,他在几番挣脱未果之后,清醒了。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光亮,袁贞那张残妆脸显得异常肮脏。这个月已经有三次这样了,喝醉了回来就往**滚,这女人哪里还有半点淑女的样子?他下**洗手间,打开灯,洗手间地板上扔着袁贞脱下来的衣服,看颜色花样没见她穿过的。他拾起来,发现式样有些怪异,肩膀是不对称的,一边有,一边无。在镜子跟前比划了一下,衣服在胸前还掏了一个心形口,正好把事业线露出来,这下屈东南是彻底清醒了。袁贞自从跟了他屈东南,任何衣服都是经得他点头后才买的,她只相信他的眼光。可眼下这件衣服是怎么了,她昨晚上还穿这件衣服去KTV,露肩敞胸的,不知道喂饱了多少人的眼睛?

  屈东南不打算再回那张**睡了,他洗把脸进了书房。书桌上有一份营销策划案,公关部经理递上来两天了,他一直没有时间看,是个礼仪小姐大赛,他公司要介入其中的一些环节。他打开审读两遍后,提笔修改了一些细节。

  屈东南经营有一家广告公司和一家影楼,在本市有一定名声,在别人眼里能算得上是成功人士了。屈东南本人对现状也比较满意,公司是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经历了种种风雨,像经营一片果园,虽未硕果累累,却也长势喜人。他没有太大的野心,就想在自己经营的一亩三分地里种自己喜欢树木,享受果实树阴而已。他付出的代价却是与许境意离了婚。

  屈东南和许境意是大学同学,许境意在学校时已有王者风范,学业好,口才好,交际能力强。当年的屈东南虽然长得牛高马大,却腼腆寡言,没什么过人之处。他在实习的时候和许境意分到了一个组,算是强弱互补吧。那一天是八月十五,同学们都私下里有节日,作为组长的许境意却安排大家上街搞节日消费调查,这引起巨大公愤,她仍坚持,最后到场参加活动的只有她和屈东南两人。意志坚定的许境意带着毫无怨言的屈东南一直忙到月上柳梢头,他们拖着沉重的双腿坐在广场上看人来人往,看天上皎白的满月。屈东南奇迹般地掏出一只月饼说,节日快乐!许境意说,只有一个?屈东南说,月饼要分着吃才好吃。说着他把月饼一分为二,一半递给许境意,另一半自己啃起来。许境意轻咬一口月饼说,大家都没有来,你为什么来?屈东南地说,如果大家都来,我也许就不会来了,我也想回家过节呢。许境意说,哪你是为了帮我罗?屈东南笑嘻嘻地说,是啊,我怕你会哭啊,你这样的人如果哭了,哇,应该是风雨满楼吧。屈东南一边说一边把半只月饼解决完,又从口袋里掏出几瓣柚子说,快把月饼吃了,我们再吃柚子,有月饼有柚子这个节就算过了。许境意盯着眼前这个屈东南,她突然发现这样的男人才是宝贝。许境意要拿下的男人哪有拿不下的,他们好上了。毕业时许境意以优秀毕业生的身份进入政府要害部门,屈东南差强人意进报社当了一名记者。从进报社那天起,许境意就给屈东南设计了一条路线,她说起点在哪里不重要,重要的要有长远规划,明确目标一往直前。许境意也给自己设定了目标,在当时屈东南看来许境意像个象棋大师,她走一步看三步,甚至是五六七八步。屈东南在许境意的**和帮助下,很快成为一线记者,接着成为市政府市领导重要会议的专用记者,在屈东南拿到副主任记者后,许境意开始着手活动让屈东南调入政府宣传口部门,而当时的许境意已经被委派到某个国企当后备干部培养,正如她运筹的。一切似乎都在按照既定的目标前进,屈东南在这当口却突然辞职开了一家广告公司,他先斩后奏,几乎让许境意吐血。他给许境意的理由是自己的性格不适合进政府部门。而当时屈东南已经有了自己圈子,更重要的是有了自己的想法,他是个大男人,不可能一辈子在一个女人的指导下生活。那时候他的行为更多是为摆脱许境意的“设计”,他很想好好地做一件事情,这件事情里没有许境意的任何事情。

  屈东南起步一开始很不顺,没接到什么生意,许境意的态度是悬崖勒马,犹为晚矣。而屈东南的态度是,不成功则成仁。屈东南清楚地记得他们决裂的那一场谈话。许境意那天刚接到委任状,正式被任命为企业的总经理,她用她的成功证明给屈东南看,人只要敢想,没有实现不了的梦想。屈东南说,那是你的梦想,不是我的。许境意笑着说,你的梦想是开广告公司吧,那也未免太容易实现了吧,也不是,你现在只是刚刚开始吧?像这种小广告公司,满大街都是,到处求人,低声下气,说得难听一点,和妓女没啥区别。屈东南说,贱就贱点吧,踏实就行。许境意板着脸说,那我们是没有共同语言了?屈东南壮士断腕,硬了心肠说,现在没有了。经过两三年的惨淡经营,偶然的,屈东南接下一单业务翻了身,往后事情就顺风顺水了。许境意虽然没有对他提供任何帮助,却也没有在他低谷的时候离开他,她是在他有起色时离开的。他始终是敬佩她的。

  这样一个女人,才40出头,便已经是一家大国企的董事长,时时见报上电视,谈的都是什么改革兼并上市慈善,那份强悍、风光屈东南怎么能不敬仰?偶尔他也设想,他如果当初按许境意的设计来行事,现在是不是也已经在某个位高权重的位置上了?想想而已,没有后悔。

  屈东南认识袁贞的时候,已经算得上成功人士,他比袁贞大了一轮,大叔级别了。袁贞一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出身小县城,学业成绩一般,在省城无亲无故,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长得比较体面。袁贞在满世界投档找工作的时候,屈东南的影楼隆重开业,她看了影楼的招聘广告怯怯懦懦进来问可不可以应聘临时平面模特一职。当时屈东南正好在,看袁贞那般份生涩,怜惜心起。他主动帮助她,动用关系把她安排到一家内刊当编辑,工资不高,可是工作很清闲自由。这清闲自由的好处屈东南有一部分是为自己准备的。在袁贞这里,他成了导师,他教她穿衣打扮,教她喝红酒品红茶,带她爬山打高尔夫,告诉她该看什么书什么电影,甚至,和什么人交朋友。姑娘听话,仰视他,崇拜他,然后嫁给他。

  这个听话的姑娘好像开始不听话了。

  屈东南改完方案半躺在沙发上胡思乱想,看天色有些光亮,便换了行头出门跑步。他回来时袁贞出乎意料起床了,正在洗澡。他坐在餐厅等,等来一个脸色惨白的袁贞。袁贞懒懒地用毛巾擦头发,靠在椅子上说,老公,好饿,给我煎两个鸡蛋吧。屈东南说,昨晚上没吃饱?你照过镜子没有,这种脸色,昨晚上和什么人喝成这样?他听到了几个他快要忘记的名字。袁贞说,宋新新从外地来了,我和杨如一一块请她,我们三个好久没有聚到一块,痛痛快快闹了一晚,我昨晚可能是吐了吧,肚子全空了。袁贞轻描淡写,屈东南心里早翻开了锅,难怪穿着那样,喝成这样,闺蜜归来了。

  杨如一和宋新新就是所谓的闺蜜角色。杨如一人长得有几分姿色,且眉眼之间都写着精明,这样一个女人怎么会让袁贞的风头比自己健?屈东南第一眼看到杨如一就有这个判断,事实证明他的判断也没有错的。宋新新还算善类,就是人云亦云,没有主见的家伙。袁贞在她们三个中是最早结婚的,和屈东南交往一年就领证了。杨如一当初激烈反对袁贞嫁给屈东南,理由是这人太霸道,嫁给他就等着当受气包。屈东南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评价自己。他成功地离间了袁贞与她的闺蜜们。他把她搂在怀里,凑在她的耳边告诉她,女人之间是没有什么真正友谊的,像她这样漂亮,老公又这么优秀的姑娘,永远不可能有真心相对的同性朋友,因为妒忌是女人的天性。袁贞一字一句全听进去了,慢慢远离了她的闺蜜们。后来杨如一成功嫁作商人妇,宋新新也远嫁外地,就不常有她们的消息了。

  屈东南上厨房煎了两只金黄的鸡蛋,给袁贞倒了一杯牛奶,他擅长攻心,而且有耐心。他说,好像你很久不和她们联系了吧,怎么突然聚一块了?袁贞儿把两只鸡蛋分两口吞下,喝下半杯牛奶,顺了顺气说,前段时间杨如一闹离婚,找我诉苦,今天我们是庆祝她解放了,离婚成功了。屈东南头皮一阵发麻,离婚了,没结几年的吧?袁贞说,反正她不是过错方,男的太花了,这下她是解脱了,分到房子车子还有一大笔钱,孩子扔给男方了,她轻轻松松。从袁贞的口气里屈东南听出了赞许,他为她的倾向性感到吃惊,他说,当妈的孩子都不要了?袁贞说,只要是她生的,就是她的孩子,谁养不一样。屈东南深信这个言论是来自杨如一。他说,杨如一这样的心机女人,注定是要离婚的,即便不离,也不会幸福。袁贞说,那只是你的看法,我觉得她很善良很独立。看来袁贞是和他杠上了,她从来不这样。屈东南说,宋新新现在怎么样了?袁贞说,我们三个她是最不争气的,被家暴了也不敢叫唤,窝囊!屈东南说,宋新新的性子是做贤妻良母的。袁贞说,看碰上什么人了,嫁了这样的男人最好不要那么贤惠。屈东南说,你不会怂人离婚吧?各家有各家的一本账,别人都是旁观者。袁贞说,反正我是宋新新我就离了。

  屈东南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他把话题转了另一个角度说,高兴喝点酒是没有问题的,不过,像你这样的美女不知道有多少只眼睛盯着呢,喝多了容易被人钻空子。袁贞喜欢听这样的话,笑着说,没喝多少,是我酒量差,喝一点就醉了,杨如一和宋新新都特别能喝,白的都能来半斤,她们都是练出来的,就我被老公管着没出息。屈东南说,她们说的吧,还说其他什么了?袁贞说,她们说我应该要个孩子了,我说你不想要,她们说你自私。屈东南说,她们比你妈还着急啊,你们三个拍了照没有?拿出来看看。袁贞说,有啊。她从手机上调出照片。屈东南指着那些照片说,看到没有,看到没有,这是杨如一、宋新新?我的妈呀,差点认不出来了,明显老了,明显是当妈的人,只有你还有青春气息,像个少女。袁贞说,是啊,我也发现她们老多了。屈东南说,明白她们的心思了吧 ?她们自己把自己整得不成样了,看到你还花一样妒忌了,你一定要相信,老公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保护你,保养你……袁贞没听他说完,抹抹嘴站起来说,今天单位有事,我得走了。

  思想工作失败了。屈东南反省自己是不是有些冷落袁贞,最近工作太多,顾不上。他俩结婚时就约定暂时不要孩子。屈东南有屈书慧就够了,没想再要一个的意思。袁贞当时年轻,能玩尽量玩,不要也合心思。可一下七年过去了。他是故意忽略了这个问题,随着年纪的增长,他更加不想要了。袁贞这个话题出来,让他有些心虚。或者真要一个孩子来让她定定性?想到还要照顾一个婴儿,当初照料屈书慧的点点滴滴浮上心头,屈东南的心脏发出呻吟。果然被杨如一说中了,他太自私了。屈东南的后背痒起来,他使劲地抓呀抓。

  屈东南用三天时间制定了一个出游计划。他的影楼近期推出的产品要到外地取景,那个地方他决定带袁贞一块出游。他和袁贞说这个计划的时候,袁贞的眉头皱起来,她说,我近期不会有时间的,我们单位有一个帮扶计划,每个周末都要下农村去的。屈东南说,什么帮扶计划,怎么没听你说过?袁贞说,你这么忙,跟你说干嘛?你也帮不上忙啊。屈东南说,我们就出去一个星期,你少一个周末不下去而已。袁贞说,那不行,我一个星期只下去一天,哪好意思说不去?屈东南说,那好吧,你下村的时候我也跟着去。袁贞说,我们好几个人一块去的。看那表情,明摆着不情愿屈东南跟着去。屈东南压抑住不高兴说,好吧,那等你有时间的时候我们再找个好地方出去。

  袁贞似乎很投入她的帮扶计划中。她不是仅仅下去一天,而是星期五就开始出发,星期天晚上才回来。回来皮肤晒得黑红,什么面膜什么霜的赶紧抹上,感觉像爬了一天山,躺到**就睡,打着像小狗一样的咕噜。屈东南说,你这小心灵还真是美丽啊,帮人连美都不要了。袁贞说,皮肤晒黑了还可以变白,帮人的事可不能等,人家的希望全在我们身上呢。屈东南说,有道理,有道理。他发现现在袁贞太能说了,他再用过去的方式与之对话,根本无法继续下去。

  屈东南这一阵子一直在想着一件事,孩子的事,他想将手头上这个礼仪小姐大赛弄完,他要投入到这个计划中去了,他不能剥夺一个女人做母亲的权利,否则,真有点自私了。

  袁贞的工作自由轻松,收入没几个钱,屈东南也不在乎她挣多挣少,女人只要有事情做,就不找男人的事情了。养家糊口的担子是由他来担的,经济大权掌握在他的手上。他有一两张卡与袁贞是联名户头,袁贞平时没怎么花钱,最多就是买件把衣服什么的,一般连她自己的工资也花不完。有一天屈东南请客户吃饭,带的现金不够,刷卡时说那张信用卡透支了。屈东南很少用那张卡,到网上银行查了一下,发现袁贞近两个月竟然花掉了五六万块钱。从银行流水上看不出钱的走向,因为是在柜台取的现金。袁贞花掉这么一大笔钱竟然半个字都没跟他透露,实在是蹊跷得很。屈东南首先想到是老丈人家里用钱,马上又否定了,他跟岳夫母关系不错,隔一段时间会通个电话,不时给他们打上一笔钱,每打一次钱,老丈人都会给他电话客气地说谢谢,让他不要再打,他们有需要的时候再说。为了确定,屈东南给岳父还是打了一个电话过去,先问了好,然后又说给他们转点钱过去。岳父连忙说不用不用,并兴奋地告诉他,他们的退休金又提了,不缺钱。

  能有什么事让袁贞偷偷用掉了这笔钱?

  屈东南给袁贞的领导赵大姐电话,当年屈东南就是托这位大姐把袁贞安排进去的,老熟人了。赵大姐是摄影爱好者,时尚新潮人,屈东南邀请她当礼仪小姐大赛的评委,大姐欣然答应。趁着高兴,屈东南很随意地问了一句,袁贞现在工作还好吧?这段时间好像特别忙。赵大姐说,小袁,勤快呢,除了完成本职工作,她还报名到下面贫困县去搞帮扶,每个星期得往下面跑。屈东南说,是啊,每个周末都不在家。赵大姐笑着说,是不是影响家庭生活了呀?屈东南说,这倒没有,就是奇怪她怎么突然这么积极了。赵大姐说,她在帮一个刚毕业大学生村官搞项目呢,那个大学生叫王自强,刚分到我们帮扶的村里,这孩子有些想法,袁贞对这事特别上心,帮他找专家论证在当地搞个奶牛场呢。说到这赵大姐突然又问了一句,这些事她都没跟你说?屈东南说,你知道我忙,没时间听她唠这些,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我是有点大男子主义了,有时间和她好好聊聊。赵大姐说,是,多交流促进感情嘛!小袁是个热心姑娘,天天还缠着我帮忙找关系找投资呢。屈东南说,她就知道给你找麻烦,别太宠着了,另外,赵大姐,今天我给你电话的事您就不要和她提了,别让她以为我跟你打小报告什么的,小心眼呢。赵大姐说,理解,理解,不跟她提。

  这帮扶一事似乎与那用掉的五六万块钱关系紧密,但屈东南并不打算跟袁贞本人打听这件事,他想以前她凡事都会给他讲,现在不讲就不能问,说得难听点是不能打草惊蛇,得靠自己查。屈东南抽出时间亲自开车到袁贞帮扶的乡村去了,他还带了一个手下。这是一个国家级贫困村,村委会就一间屋,要打听个叫王自强的人不难。屈东南没有亲自出面,让他的手下去约王自强,本来计划是冒充一个投资商与王自强见面聊聊的。手下跑了一趟,带回来的消息竟然是王自强一个星期前辞职了,听说现在在省城找投资商。这一消息让屈东南暗暗心惊,如果王自强到了省城,那和袁贞是可以天天见面的。他细细回忆这一个星期来袁贞的行踪,偶尔会回家晚些,其他基本正常,但好像用杨如一当挡箭牌的次数较多,今天在一起吃饭,明天一起逛街,他平时都是早出晚归的,没办法去分辨真假。

  见不到王自强,屈东南只得原路返回,晚上进城的时候他给袁贞打了一个电话,问她在哪里,回答竟然又是正在和杨如一一块吃饭。屈东南问清楚吃饭地点,二话不说,直接驱车赶过去。让他失望的是她俩真是在一块吃饭,并无外人。屈东南回自己车上取了一套给一些老客户准备的高级名牌化妆品,他把这当作礼物送给杨如一说,好久不见,越来越漂亮了,这东西估计你也用不着,用不着就送人了。杨如一笑得花枝招展,东南大哥,你真会夸人,袁贞还是你有福气,嫁了好老公。袁贞显得不是太高兴,埋头吃饭喝汤。屈东南对着杨如一说,你得劝劝你这个姐妹,最近不顾家了,成天在外边跑。袁贞呛了屈东南一口说,你还不一样?屈东南说,你看看,还不让说。杨如一摆出一副很明事理的样子拍拍袁贞的手说,行了,行了,东南大哥对你不错了,知足吧。说这话杨如一还朝屈东南使了一个眼色。屈东南不明白那个眼神指向是什么,被动地点了点头。

  吃完饭,杨如一自己有车,不用屈东南送。大家都自行开车回家了。夫妻俩坐在车上冷场了,屈东南对今天袁贞穿的衣服也挺有意见,一件牛仔裤,一条裤腿从大腿处往下烂了好几个洞。这段时间袁贞的穿着打扮换了一个风格,以前买的衣服基本没上身。屈东南旁敲侧击说了两句,今天这身衣服不太配你的气质,要是年轻几岁穿着还行,你现在是求端庄,求稳重。袁贞说,我喜欢。屈东南说,喜欢的不一定合适你啊!你买衣服不要听杨如一的挑唆,她眼光不行。袁贞说,她的眼光肯定不行,只挑贵的艳的买,我只挑我喜欢的买,比如说这条裤子十年前穿合适,可我十年前没穿上,我现在想穿着过过瘾,不行吗?屈东南暗暗叹气,当年有人笑话他说娶个嫩妻得做好老了没人伺候的思想准备,他想他应该做好的是随时被气死的准备。还是把她当孩子看吧,想想她是个孩子,气就平了。屈东南说,以前都是我帮你挑衣服,现在为什么不让我帮参考了?袁贞说,你参考的全在衣柜里,够多的了。

  屈东南刚进家门,就接到一个电话,竟然是杨如一打来的。对方说,东南大哥,回到家了吗?他说,是的,刚进屋。杨如一说,看在你给送我化妆品的面子上,我给你说点事,想听就到我家楼下的咖啡馆来。屈东南说,好的,把地址发我手机上。屈东南找个借口出门了。一路驾车他想着杨如一会跟他说些什么,有些特别龌龊的念头不断冒上来,袁贞和王自强搞上了,也许杨如一要告诉他的就是这个。

  那间咖啡馆灯光昏暗,屈东南觉得特别适合他与杨如一将要进行的一场谈话。一个男人和他老婆的闺蜜约见,而且是背着老婆的,无论聊什么事,都无法让人有正大光明的心理。

  杨如一面前只有一杯清水,她说,我的睡眠不好,就不喝咖啡了。屈东南说,我也不喝,来罐啤酒。真正的开场好像有些艰难,俩人虚与委蛇地东扯一句,西扯一句。屈东南自恃比对方大了将近一轮,用一种精心修饰过的爽快来打开局面,如一,你和袁贞姐妹一样,有什么事,大大方方说,大哥心宽,什么都装得下。杨如一有些故作深沉地说,我知道你对袁贞很好,把她当孩子一样宠着,但你不知道她挺痛苦的。“痛苦”一词听到屈东南耳里不啻于一种污辱,他压抑住内心的不快说,哦,说说看,怎么个痛苦法。杨如一说,袁贞的想法不一定对,但你要理解她哦。屈东南点点头说,当然。杨如一说,我只是转达她的一些想法,不代表我的立场。她说你认识她的时候她刚走出校门,她什么也不懂,是你用你的一套处世之道教导她,她崇拜你,对你言听计从,于是,她成了今天这样一副模样。她说,她本来是一棵在野地里成长的树木,是你把她修成了一棵园林树,虽然少了风吹雨打,但同时也少了许多人生乐趣。

  这几句话让屈东南像被人揭了私密,他比任何时候都要讨厌面前这个叫杨如一的女人,她凭什么自以为是地给他说上这一番话?她凭什么了解袁贞的内心,而那颗心却没有被他了解?他痛恨不已,却继续猛点头,以示鼓励赞同。杨如一看屈东南没有反感和不耐烦,放开了说,东南哥,袁贞现在在帮助一个农村后生搞什么养牛场,到处拉投资,陪人喝酒吃饭,连我有时都被她拉去帮忙,花那功夫自己都可以开公司了。那个农村人上个星期还辞职了,现在住在我出租的房子里,我本来说不要钱,袁贞还是替他把房租付了,这凭什么啊,对吧?哥,我劝过袁贞,要她别折腾,放着清闲日子不过,弄这么大一摊子事,没准还影响夫妻感情,何苦呢?她不听劝,说她从来没有感觉这么踏实过,有目标,有动力,还成了励志姐了?!我想,这些事她都没跟你提过吧?屈东南说,我零星听说了一些,没仔细打听,那个农村小伙子你见过?杨如一说,见过啊,别看是个农村人,有心计着呢,攀上袁贞就不放手了,一口一个姐的,哄得袁贞就恨不得把他养起来了。说到这里杨如一感觉有些过了,停下来喝口水说,袁贞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希望她幸福,哥你是明白人,就当今天我多嘴了,我真的都是为了你俩好。屈东南说,很感谢你能对我说这些,我工作太忙,一直忽略袁贞的感受了。杨如一说,袁贞是有点幼稚,东南大哥如果你不介意,就让她任性一把,让她尝点苦头,不然她根本没法体会你的苦心。屈东南的声音变得嘶哑,他说,你说的我记住了,真的感谢你。

  屈书慧从美国回来了。在美国期间书慧水土不服,生了一场病。她给屈东南打电话兴奋地告之,爸,我瘦到标准体重了,妈说不用再减肥了。

  屈东南准备了洗尘宴,随口邀许境意参加,许境意竟然真来了。屈东南有些意外,表现上也有失水准。许境意大大方方落座说,我们很多年没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了,今天好好吃你一顿,书慧可以不忌口,想吃什么点什么。屈书慧高兴地抢过菜单说,我来点菜。许境意说,给妈妈点些贵的,最近报纸上常看到你爸公司的新闻,看样子赚了不少。屈东南赶紧摆摆手说,你知道,我干媒体出身的,喜欢炒作,其实没那么大的阵仗。许境意说,也别谦虚了,前两天我碰上个你们的同行,我随口问问这行业有哪几个做得特别好的,人家就提到你了。屈东南说,书慧,要说聪明,我没你妈聪明,要论能力,我永远只能当你妈的秘书。许境意说,我要这么好,我们就不会离婚了。屈东南一下语塞。屈书慧说,你们复婚呗。许境意说,你这孩子,胡说什么,我昨晚上是怎么跟你说的?屈书慧吐吐舌头,低头对付她面前那盆凉拌鱿鱼丝。屈东南心里倒是起了疑问,许境意昨晚上跟女儿说什么了?许境意说,如果按照我当年的思路走下去,你现在可能就是一个官僚,也没什么意思,对一个不喜欢这种生涯的人来说还可怕。屈东南说,主要是我没有那个能力。许境意笑了笑,话题突然转了,这么多年,你为什么没有再要个孩子,是那位不想要?屈东南在许境意跟前没必要说假话,他说,你知道我的,怕麻烦,能拖就拖了。许境意说,书慧有个弟弟妹妹也是好的,我是年纪大了,没可能生二胎了。屈东南想问她感情方面的事,有前次的教训,忍着没有问。许境意自己却说了,等书慧出国,我准备再嫁了,就你前次提的姓张的,这人不错,认识很多年了,我昨晚上征求了书慧的意见,她也同意了。屈书慧赶紧放下筷子,站起来向屈东南鞠了一躬说,爸爸,你别怪我啊。屈东南说,不怪,不怪,爸还要表扬你懂事了。屈东南一直以来希望许境意再嫁,这样他的良心会好过一点,当这事变成事实,他心里突然又觉得不好过了。他对许境意说,境意,如果我以前有什么对不住你的,让你伤心的,请你原谅。话说着,眼睛禁不住湿润。许境意说,是,跟装修房子一样,总想下一次可以装得更好,但总有遗憾。

  那天聚会过后屈东南觉得他和许境意又像家人了,心里有那么一根弦放松了。

  连许境意都觉得他应该再要个孩子,屈东南当晚就拿这事跟袁贞说了。宝贝,你也三十岁了,该要个孩子了。我这段时间决定什么应酬都不参加了,好好封山育林。袁贞说,最近你怎么老提这个问题,你不是一直不太想要的吗?屈东南说,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想要的,是看你还年轻,想玩,就由着你了,再不要就高龄产妇了。袁贞说,我无所谓啊。她的话里透出一种硌硬的东西。屈东南说,好像不太配合哦?袁贞说,没有不配合,顺其自然。

  屈东南有时候在想,袁贞跟那个王自强会不会有什么出格的举动,这个想法一出来他自己又马上否定掉,袁贞还不至于为了激励一个人,把自己搭上了。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跟踪他们了。那天袁贞又说要出去和杨如一一块吃晚饭。他给杨如一打电话,没问晚饭的事,只是让她有空开导开导袁贞,杨如一满口应承,还问,你这些天没有为难袁贞吧?屈东南说,没有,没有,你跟我交待过的,我得听你的。整个谈话杨如一始终没提起晚上和袁贞吃饭的事,看来袁贞是拿杨如一来掩护行踪了。

  屈东南尾随袁贞出门。袁贞打的前往一个破旧小区,接上一个小伙子,远距离长相看不太清楚,但屈东南心里认定那一定是王自强了。的士七里八拐地绕,他们吃饭的地点竟然是牛蛙麻辣火锅城。这个火锅城上过报纸新闻,那老板因为生意好,利润可观,拿了一大笔钱出来捐给贫困学生。据说这个火锅城每晚都是满座,还有一大串排队在门外等位置的人。袁贞很久以前曾经提过要来这里吃饭,一提就被否决了。屈东南说,牛蛙,牛蛙能吃吗?全身都是寄生虫,还有这些麻辣火锅绝大部分用的是地沟油,想想都恶心。

  但是,袁贞和那个王自强吃得热火朝天,他们不怕地沟油,不怕寄生虫,不嫌热。他们还点了啤酒,碰杯,互相夹菜,相谈甚欢。伪装过的屈东南缩在一角,很快的,衣服头发被火锅城的麻辣气味浸得透透的,他觉得自己就像那锅里的牛蛙,他呆不下去了,他一点不想看他们往下还要干什么了,他满怀挫败感地返家洗澡看电视。稍晚,袁贞高高兴兴回来了,那身味道让他打了一个喷嚏,他捂着鼻子皱起眉头。她似乎光明磊落,大声宣布,今晚上我去吃牛蛙火锅了,那牛蛙肉又细又嫩,用花椒泡椒红椒煮过,我恨不得把舌头吞下去,改天带你去吃。屈东南说,我们今天不谈美食,我们谈谈王自强吧。袁贞一下怔住了,你听说什么了?屈东南说,今天我只想听你说。袁贞说,你愿意听,我就说。她拉张椅子坐到他的对面,王自强,25岁,田水县弄林村人,去年大学毕业分回家乡当了个小村官,我们单位和他们村对口帮扶,他们家乡的草坡比较丰茂,我们在一起探讨可不可搞养牛业,我帮助他把这个想法做成方案并请有关单位和专家论证,专家们都说项目可行,我们现在缺的是资金,不然项目就可以启动了。屈东南说,你借钱给他了?袁贞说,私用你卡里的钱没有跟你说,是我不对,我只是怕你不理解,我想等我工资凑够了,便把钱还给你的。你知道的,各种前期工作是要花费的,王自强暂时拿不出这些钱,我能帮就帮他一把。屈东南说,嗯,这么投入,有一天他成功了,会感激你的。袁贞说,我不需要他的感激,我把这事当作自己的事来做。屈东南说,好吧,听说你已经为了他的项目和不少老板吃饭喝酒了,不要把自己搭上了才好,他是你什么人,值得吗?袁贞说,我们做的是实实在在的绿色农业,不是什么投机的生意,我认为值得。屈东南想说点什么,却懒得去说,以他的经验,这种表面上高大上的理想,实践起来,往往没哪么高大上。他说,好吧,你既然这么有主意,我们离婚吧,离了你可以随心所欲做你想做的事了,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太束缚你了,现在,给你自由。袁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很快飘过去了,她说,好吧。

  这样一个小女孩,在他的羽翼下成长起来,竟然回答他说,好吧。他原本以为她会害怕,会求他原谅,她的坚定在他的意料之外。

  袁贞搬到另外一个房间睡,她说,你决定了,就告诉我。

  骑虎难下的是屈东南。他一夜未眠,既然硬招使了不灵,就只能使软招了。他给她发了一个短信息,像写诗一样,如果你愿意,就去吧,去给我曾经遮敝你的人生补补课吧,去认识你想认识的人,做你想做的事,直到有一天,回想起我说过的,为你做过的,希望和你那时的想法不至于差得太远,我有耐心在这里等你。

  袁贞回复他,谢谢。

  正如他当年不愿意走许境意所设计的道路,他为何就不能让她走想走的路。最坏的结果就是她离开他,就像他离开许境意。

  他们同住在一套房子里,基本无交流。当然,有关袁贞和王自强的种种消息会从杨如一那里定时传来。

  有一天袁贞递给屈东南一张请帖说,我们公司挂牌了,邀请你去参加挂牌仪式。屈东南说,哦,我们的公司,你是股东?袁贞有一丝自得,我借给王自强的钱,也算作投资了。屈东南说,不错,我一定去参加。

  屈东南在挂牌仪式上第一次正式地与王自强碰面了。经袁贞的介绍,王自强冲上来握屈东南的手,握得紧紧的,管他叫哥,说久仰久仰。王自强说,东南大哥,你是成功人士了,一定要给我们多提意见,指导我们,以后有时间我一定专门拜访你,向你学习。屈东南面对的是一张朝气逢勃特别年轻的脸庞,他的手被握得出汗发热,他唯有嗯嗯应对。王自强朝他这么热情洋溢地表白一番后,又忙碌地转向不同的人。袁贞就像王自强的经纪人,向他引见这个,引见那个。从气场上看,袁贞已经有大姐大的风范了。几位投资商被请到前排,戴上红花,袁贞也一样,是这场仪式的主人。王自强隆重地介绍他们,向他们表示感谢。屈东南退后,站到一个不显视的位置上,他有一丝妒忌,也有一丝局外人的寂寞。

  袁贞在屈东南料想中的辞职了。不过,她并没有经常往农村跑,她留在市里,说是在城市开拓销售市场。屈东南看到袁贞拿回许多绿色封面的小册子,上面印满了各种广告词,什么全天然的,无污染的,来自大自然母亲怀抱的绿色奶场,您的健康是我最大的荣耀,欢迎您成为桃源奶场的主人……里面的照片,凡有人物出现,均由袁贞亲自担任模特,她抱着奶牛玩亲亲,她给奶牛喂草,她幸福地闭眼喝牛奶。屈东南说,我还真愿意是那头奶牛。袁贞说,你可以认领一头属于你的奶牛,也可以谁领一片属于你的草地,假期的时候去桃源奶场玩一玩,亲手喂喂你认领的牛,喝它产的新鲜牛奶,在草地上搭个帐篷住一晚。屈东南觉得这个理念还行,表扬了几句。袁贞说,我们近期大力推出认领方案,这样可以募到更多的资金,也可以让更多的人让市民认领草地,到那里去游玩,提高奶场的知名度。屈东南此时心已笃定,随袁贞去吧,只要还有搞头。

  没多久袁贞宣布,第一期桃源奶场推出的草地和奶牛已经全部认领完毕。她感叹,现在的人真是有钱,大家只盼着能找个地方去休闲。屈东南说,是的,做事就要把住市场的脉搏。他最近也有些耐心跟袁贞谈些商场的规则和运作,他从来没有希望袁贞事业受挫的想法,相反的,他希望她一直在进步。

  桃源奶场还是出事了。王自强把各方集资来的小部分钱用于租用草坡地,买了三四十头牛,而大部分钱他与他的兄弟拿去竞拍了一块县城边上的地皮,因为钱不够,还用奶场做了抵押。案发后,王自强申辩说搞地产才是赚钱最快的方式,他虽然偷偷挪用了公司的钱,但都是为了股东们好,有钱也是大家分红的。除了袁贞,没有一个股东愿意相信他说的话。王自强的行为定性为诈骗,人被抓起来了。袁贞作为公司的一分子也被带走问话。

  屈东南托关系找律师见到了袁贞。袁贞难掩憔悴,说出来的话仍然倔强,你现在可以笑话我了。屈东南说,我没资格笑话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袁贞说,你不怪我?屈东南说,你是我老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要保你周全,这是做老公的义务。袁贞眼泪盈眶。在屈东南准备离开的那一刻,袁贞怯怯地问了一句,你可不可以把王自强也保出去?我想他是一时糊涂,他为了奶场也是费尽心血的。屈东南沉默了。袁贞说,好吧,等我出去后我再想办法。

  屈东南用了许多关系,交了保金,把袁贞保出来了。袁贞知道屈东南为她赔了一笔钱,她说,以后我会还你的。屈东南说,行,我们有的是时间。袁贞如自己之前说的,努力去帮王自强脱罪。屈东南看她每天在外边跑来跑去,托人找关系,人消瘦如柳,他不是不心疼,他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它应该弯着走,就不能勉强掰直了。

  结果是意料中的,王自强被判了刑。

  听完法庭判决,袁贞失声痛哭。屈东南坐到她的身旁说,王自强罪有应得,他不应该起贪念,砸了大好的前程。

  袁贞说,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如果不是我那么使劲地鼓励,他不会走到这一步,他本来在村里呆着好好的,过两年再讨个媳妇过小日子,没风没浪,现在反倒吃上了牢饭,我真是错得离谱,我竟然用我自己的想法来影响了他的人生,我还有什么理由埋怨你?

  听这话屈东南觉得这一段时间来的心血没有白费,他说,你遇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吃遍了苦头,你看到的我是一副功成名就的嘴脸,你根本想不到那之前的几年里我到处借钱,怎么都凑不够,我甚至恨不得去卖血。为了签下一单合同,我天天陪吃陪喝陪笑脸,到人家家里去送礼,还给人家打扫卫生拖地板!正是因为我经历过,所以我希望你过得单纯一点,简单一点,可又因为这样,最终还让你有遗憾,你还是想亲自走一走,看一看。

  袁贞叹了一口气说,看起来一条直直的路,走起来竟然有这么多的岔道,我真有点怕了。

  屈东南笑了,那个小女孩又回来了。他说,王自强还年轻,等他出来如果愿意还可以再来,年轻时候吃点亏不是坏事,还有修正的空间。

  袁贞把头埋在他的怀里,我觉得自己已经很老了,累了。

  屈东南说,要说这句话的人是我,一切都过去了,忘记王自强吧,我们要个孩子。

  袁贞的眼神有点迷茫,要个孩子,我能当个好妈妈吗?

  屈东南说,当然,有了孩子你会发现他是你的全世界。

  袁贞说,我一直有个问题想不明白,你的前妻许境意那么成功,她是怎么做到的?

  屈东南发现他高兴得太早了。他说,这个问题你可以这么想,她很努力,然后运气也比较好,就这样。

  袁贞说,哪我是不是还不够努力呢?我得好好想想是哪里做得不够好。

  屈东南说,别费神了,花哪功夫还不如看部宫斗剧呢。

  袁贞摇摇头说,不行,栽这么大个跟斗我一定得想清楚,我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屈东南把怀里的袁贞松开,他正了正身子说,袁贞小姐,告诉你一个经验,思考问题的时候,最好直着腰板,哪也别靠。

  左手做的事不要让右手知道

  车子停下来,范竟千直接把档位打到P。从前面扭七八拐长长排列的车子来看,要通过这个路口至少得等上两个红绿灯。路边有几个孩童,最大的不会超过十岁,他们身上穿的衣服跟他们手上舞的抹布一样黑里透白,有个别的还举着个小扫帚,他们一路扫**过来,不请自来地给停下来的车子扫车头,抹车玻璃。那些动作都是漫不经心的,三心二意的,这只是一个开场白,等清扫过以后,他们开始敲车玻璃,向坐里面的讨要工钱。

  范竟千每天上下班都走这条道,跟这帮小崽子打多回交道了。等那些小脏家伙晃晃**过来,没等他们开工,他摇下车窗,在车座旁找零钱,几张一元的,递出去,嘴里嚷,“来,来,一人一块,别多拿啊,人人有份。”一只只又黑又糙的小手把钱接去,多拿的立马被其他小孩摁倒。

  黄百合把墨镜摘下来,眼睛是闭着的,“范竟千,这些小东西是你家亲戚啊?”

  范竟千说,“没给几块钱。”

  黄百合说,“你以为我是心痛钱啊,他们不缺胳膊不缺腿的,凭什么向人讨钱?我听说有讨不到的还在人家车上划剐,心黑着呢。再说了,这是讨钱的地方吗?十字路口,你让他们尝到甜头了,每天就呆在这,如果哪天有哪辆车刹车出问题给弄个意外,这是不是有你一份功劳啊?”

  范竟千搁方向盘上的手让黄百合的口风吹得凉嗖嗖的。黄百合还是闭着眼睛说话,似乎很不情愿打开眼睛看眼前的一切。说实话,给孩子们几个小钱,看他们的模样,让范竟千想起自己小时候拿到一点小钱就欢天喜地的样子,他的心里也有了暖暖的小快乐,可黄百合那张嘴非要把凉风吹个不停。

  “黄百合,你不也经常给那些在街边乞讨的塞钱吗?那些人基本是骗子,有组织有策划,周围有人盯着收钱呢,你那冤大头做得才不值呢。

  黄百合终于睁开她明亮的大眼睛,“我做的是善事,你这算得上吗?人在做天在看,我做的对得起我的良心。”

  听黄百合的口气,她的境界根本和他不在一个水平线上。范竟千就不明白今天这事和那事有多大区别,他有时候特别讨厌黄百合这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他说,“给人家破碗里扔上几块钱你就是做慈善了,你心里真的同情那些讨钱的人?我看你就想表现你是一个善人,假,太假。”

  黄百合的脸涨红了,愤怒的嘴角习惯性地向右歪,“假,你凭什么说我假?”

  范竟千说,“本来就这么一回事。”范竟千想起黄百合公司墙上挂的几面锦旗,给希望小学捐点钱,给养老院送几包大米,都是功德了,还非得把那些功德挂到墙上。范竟千还想起圣经中耶稣在山上说的话,左手做的事不要让右手知道。黄百合左手做的事肯定要让右手知道,还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能不假吗?

  黄百合说,“是,我假,你真实,我就奇怪了,你这么真实的人怎么能忍受我这么久,真是太委屈你了。”黄百合一边说,一边打开车门下车。这时车流已经动起来,她穿着高跟鞋,挎名牌手袋,黑色的连身短裙勾勒出还如少女一般的身材,她从车隙间穿过,昂首挺胸地走上人行道。

  今晚本来俩人是要回家吃饭的,菜都买好了,搁在后车厢里,有鱼有虾,现在黄百合中途下车,饭估计是不会回家吃了。范竟千想这时间他也没有地方去,还是回家吧。确切地说他要回的不是他的家,是黄百合的家。他俩现在是同居状态。黄百合是一个事业成功的女性,瞧一眼住的房子就知道了。市内的高尚小区,房子宽敞明亮,装修豪华精致。两年前刚认识黄百合的第二天,黄百合就把他带家里来参观了。范竟千并没有被黄百合的气势所压倒,那时候他也不见得非要选择黄百合。像他这样一个离过婚的男人,有过经历的男人,并不急于马上被另外一个女人套牢。何况他本身的水准也是不错的。范竟千最得分的是长相,有在南方不常见的一米八的个头,他学生时代是篮球队的,身板练得又挺又结实,五官猛得看上去像金城武,再看绝对比金城武还要清俊平和。他在学生时代就是女孩们的追逐对象。范竟千的傲气也是被女人宠出来的。第一次相亲见面,不消说,黄百合被范竟千的外貌吸引了。她这样的女人,靠自己努力打拼出来,对男人的身家就不是太看重了。范竟千除了长相上得分,还有一点很吸引黄百合,这是范竟千本人不知道的。范竟千说话的声音很浑厚,而且速度比常人要慢上三分之一个节拍,这就显得他的脾气好,说的话也有一种幽长的意味。当然,在后来的日子里,黄百合的这一看法也得到了印正。

  范竟千初识黄百合,没什么深刻印象。黄百合身材保持得比较好,毕竟没有生养过,到了四十岁还能看得出腰身来。脸不难看,但也没有觉出半分动人。脸上的线条较硬,皮肤偏黄,谈笑举止间隐含着一种企图用温柔或爽朗来掩盖世故的心机。范竟千在一家国企里做办公室主任,常年和生意人打交道,他发现做生意的许多女人都有这样的气质,在生意场中多年的混**,她们的温柔和单纯消失了,取代的是从眼神,嘴角,眉宇中透露出的凌厉气相。所以,即便她们笑不露齿,说话宛转千回,往往一个眼神就把她们出卖了。在范竟千眼里,黄百合身上确实没有任何能在第一时间打动他的东西。所以当黄百合向他“炫富”的时候,他的心没有半点偏向,可后来黄百合不断地以其他丰富的形式和内容来撼动他,比如不断地送他各类名牌服装,送他价值几十万的高尔夫年卡,带他体检健身参加各种养生会所,等等。范竟千不知不觉地在脑子里美化黄百合,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外在因素给一个女人加分,可现在他这样做了。这么做完全不是因为他贪图她的家财,而是他在享受中发现他可以不去做什么,就得到这么多,既然他不用付出什么,他又为什么必须要去付出什么呢?

  当年范竟千离婚是为一个女人。那时候真是疯狂啊,他爱那女人爱得魂都不在自己身上了。妻子哭求他可以不管,女儿生病他也可以不管,只要那女人一个电话,他会放下所有事情飞奔而去。那时候他想他可以放弃全世界,他真是爱那女人啊。他毅然决然离了婚,为省去一切口舌之争,悲壮地宣布净身出户。女人似乎也是爱他的,她为他流过感动的泪水,也说过要为他生儿育女,和他永永远远在一起。可后来,女人还是走了,她一开始是说她的父母不允许她和一个有婚史和孩子的男人结婚,然后说她有她的压力,然后她离开了,去哪封口如瓶。等他再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和另一个男人住到一块了。他反观自己,他是多么狼狈啊,没钱没房,还是一个离过婚的男人。

  舔伤口的时间,他想起前妻,他那些日子的苦痛,是上天让他品尝的,你昨日给人的,一点点地加到你的身上来了。他给前妻一个电话,只说,请你原谅我,请你不要恨我。

  他并不后悔,妻子或这个女人,他不可能和谁重新在一起,给他机会他也不会要,他对破镜重圆没有兴趣,他想他是谁也不会爱了,他的爱早挥霍光了,人生啊就这么过吧。到黄百合这里他就是有点想偷懒,他不需要劳筋动骨地去爱了,享受着吧。刚与黄百合好的那阵,她问过他,“你爱我吗?”他说,“爱。”他说得不容置疑,快,且坚决。他只是担心自己的表情是不是有些不自然。她说,“我很爱你,希望你对我是真心的。”他摸摸她的头发说,“我知道,我会珍惜的。”她到底也没有逼他海誓山盟,即使逼了,他也可以说出那些话来,和多年前曾经呕心沥血地说出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动动嘴就行了。

  和黄百合同居的一年多时间里,他跟她求过一次婚,唯一的一次。那天他们一起去养老院看她的母亲。黄百合出生在一个小县城,小时候家里兄弟姐妹多,父亲早逝,母亲将她送别家养了。她对母亲没有感情,她不止一次跟范竟千说,“她死了我都不会流一滴泪。”去年,患上老年痴呆症的黄母被黄百合接上来送进养老院。黄百合跟范竟千说,“我是实在看不过眼,养这么一大帮儿女没一个管她,有时连饭都吃不上,造什么孽啊,我不管她,她哪天硬在**都没人知道。我真一点不想管她,因为她一天也没有管过我。”

  养老院在市郊,黄百合基本上没去探望过,那天是母亲节,养老院通知黄百合要不要给母亲加菜,如果要加菜,另外交50元钱。黄百合莫名其妙地烦躁起来,嚷嚷着,“不行,我要去看一看,这帮家伙,天天玩花样让人掏钱。”范竟千说,“我陪你去看看。”他觉得黄百合肯定不会是为了这区区50元的加菜费找上门去。

  黄百合的母亲,一个干瘦发黄的老女人,顶着一头花白的头发,安静地斜躺在一张**,那张窄小的床因为她的瘦小显得宽大。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潮湿难闻的气味,黄百合进屋第一件事先将窗户打开,然后把母亲的衣橱收拾了一遍。他们的到来,黄母连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她好像看的是窗外树上蹦跳的几只麻雀。黄百合让范竟千出门散步,她把母亲弄进卫生间,帮母亲洗了一个澡,换上新买的干净衣裳。”

  吃饭时间,俩人到饭堂多加了几个菜,陪老人吃。母亲节说的加菜是一碗芋头扣肉和一小碟烧鸭。老人虽然瘦,还是很能吃的。黄百合将一块块扣肉送进老人的嘴里,老人的脸上没有表情,嘴里发出快乐的品味声,油水从嘴角汪汪溢出。黄百合拿餐纸替老人擦掉嘴,那动作很轻柔。这画面很长一段时间停留在范竟千的脑子里,那一刻黄百合是个孝敬的女儿。回来的路上,黄百合一直不说话,突然眼泪就刷刷下来了,“我老了一定和我妈妈一样。”这一样是怎么一个样呢,范竟千听得出那是一种对未来莫名的忧伤,一种无论眼前多少热闹也掩盖不了失落,这种心情他也有过呢,他的心像被谁揪了一下。他把车子停在路边,握着黄百合的手说,“不会的,你有我呢,我们结婚吧,我来照顾你。”虽然没有钻戒鲜花,但那一瞬间,他是真心的,他觉得可以和这个女人好好地过完下半辈子。黄百合没有回答,她把眼泪擦干,脸上渐渐恢复了常态,像一只蜗牛把伸出来的须角缩回壳里。她说,“你还在见习期呢,还得考验考验。”范竟千没有跟上黄百合的状态,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他说,“我们肯定会过得幸福的。”黄百合淡淡地说,“也许吧,谁知道呢。”这话把范竟千打回现实,也把他伤了,他是自做多情了,她看他还是这么不确定呢,她还要怎么来考验他,她是经常这么考验男人的吗?或者她是看不起他的,只要男人挣的钱不如女人多,女人的内心始终是不会服软的。如果她愿意,她可以找其他男的,现在这年月,一个有资产的女人,也和一个有资产的男人一样,感兴趣的人多去了。

  后来他就没提过结婚的事,谁在乎啊?

  经过一家鲜花店,范竟千把车子停下来,他扔下两百元钱说,“给我包一把红玫瑰,包好看点。”包装纸用了很多层,粉红色与白色相衬,像让娇艳的花穿上了蓬蓬裙,看上去很华贵,范竟千就不去追究店员是不是拿那些快要凋败的花朵来充数了。他捧着花束回到家,屋子果然还是黑着灯的。黄百合没有回来,按照她的个性,有了火气一定要转移,或是呼朋唤友打通宵麻将,或到公司办公室上网打不用智商的游戏。

  日子总是要过的,范竟千给自己立的规矩是不留隔夜仇,这年纪了吵吵闹闹的犯不着。像过去他和那女人爱得死去活来,吵架也会吵得喉咙出血,恨不得把对方揉碎,现在想起来他有时都怀疑那些事情是否存在过,他曾经可以那样的酸不溜掉又热血腾腾。和黄百合无论发生何种纠纷他会主动打破僵局,男人嘛要有男人气度,服软并不等于认错,他要的是一湖秋水,而不是鸡飞狗跳。范竟千把花束放在右边的床头柜上,黄百合总是睡在床的右边,她说过喜欢闻着花香入眠,这话他是记得的。他的手机有个备忘提醒的功能,他把他们认识的日子,她的生日,她公司的纪念日,甚至是她的经期都记在备忘上,到那些特殊的日子,手机鸣叫提醒,他会有特殊的表现。黄百合对他这方面的表现很满意,觉得他是个有心人。他自己知道自己并不是特别有心,是这个备忘提醒他到时间该做什么事,这样,在日常生活中他就不用时时提醒着自己该做什么了。

  一个人吃饭弄菜没意思,范竟千给自己下了一碗面,把买的菜全放进冰箱里。吃完面时间尚早,他到小区院里散步消食,边走边给女儿范一枝打电话。女儿高一了,上的是重点高中,去年考的分数差了点,是他花好几万赞助费供的。本来离婚时他净身出户,在协议上有条款写明他不需要负责范一枝的任何费用。在离婚的头几年里他对她们也是不闻不问的,现在他主动修复关系。除了范一枝上学的费用,他还定期给范一枝买基金,他算过了,等到范一枝结婚的年龄,他给她名下存的钱应该够买套房了。这世上和自己有血缘关系没几个人,女儿是最亲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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