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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落花缤纷

江湖行 朱维坚/刘锡顺 17639 2024-10-16 21:30

  

  从此以后,苏剑搬到这阴冷石室居住,睡寒冰石床,练爹爹之异功。每当月华升起之时,即登蛇岛之最高处,按《青蒙武学》所载之法,对月三拜,苦练不休;月落日出之时,又开始练“离魂破”,每日只睡两个时晨,除了进食,全部精力都投入到练功之中。而且,也和艾天明一样,开始吸蛇血,生啖蛇肉。食用几次,果觉味道并不惹人厌,久而久之,倒觉别有滋味,一日不食,反觉不安。而食之果大有补益,身心精力充沛,不觉练功苦累。

  但是,三个月过去,他却毫无感觉,无论身法还是双掌,都与寻常无异,不觉有些疑虑。艾天明嘱道:“你爹爹已注明,此功需多年才能大成,你一定要坚持下去,最终必有所获。”

  苏剑依言续练下去,果然,半年之后,隐隐见掌泛青色,而且,运功左掌,左掌泛青,运功右掌,右掌变色,不运功,与寻常无异。这显然是青蒙武学初始之功。

  他有了信心,继续练下去,一年后,运功这时,手掌已渐渐泛起青雾,虽然不浓,可使他想起皮东来掌中的红雾,想必这正是相生相克。为此,他更苦练下去,三年后,手掌青雾益浓,而且,运功之时,已透出半尺开个,且手掌还在运功时陡然间涨大不少。同时,离魂破功力亦大有长进,每练后,愈觉心清智朗,意定神安。苏剑与艾天明见此皆暗喜不已。

  在苏剑练功之时,杨云龙也在苦练艾天明所传《无敌秘诀》,苏剑亦根据自己所知仁义武学之秘,加以指点,发现杨云龙现在练的《无敌秘诀》,又大不同之前,奇招怪想不胜之多。

  对此,艾天明道:“无论何种武功,皆相生相克,循环下去,无有止境。我与皮东来交手几次,发现他已知我无敌秘诀,并练出克制之法,我不得不再加以变化,反克他的武功。”

  这使苏剑想起自己在仁义会将艾天明的武功告之皮东来,使其全部知晓,因此,在荒岛上,与艾天明相搏时占了上风之事,甚觉对他不起。由此又想到自己在苍生堡偷学《无敌秘诀》所遇到的不解之处,就开口问之。艾天明闻言哈哈大笑:“那是老夫之诡计,诱你去修旁门左道,避免把我的武功学走。其实,这倒不是防你,而是怕你传给皮东来,反过来克我。不想你却置之不理,绕开不学那些我设的圈套,倒把我的精华全部学走。真是命中注定啊,哈哈哈哈……”

  苏剑回忆起皮东来分析,看来,他猜的倒不错。

  杨云龙练功的同时,每年离岛三两次,一方面是采购生活用品,一方面是打探江湖动静。但是,前几年,带回的都不是好消息:仁义盟势力更为强盛,整个武林,无一派敢与之争锋,而且,每当皮东来生日,武林各派,仁义盟各分会,都要派重要人物去仁义盟总舵朝贺,全盟上下,江湖各地皆要举行庆典。更有甚者,皮东来已成为武林之神,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成为江湖经典,仁义盟人说起来,都要引为根据。就是用餐就寝之前,也要遥向黄土岭方向祝祷盟主安康。有不恭者被揭举出来,轻者责罚,重者立即发往落花谷。曾有江南柳树庄对此不屑一顾,庄主还对仁义盟主不甚恭敬,一夜间,庄成平地,庄主与手下皆成落花谷困客。现武林各门武学皆已衰微,凡武林人,皆习仁义武学,谓此武学已囊括所有门派武术精华,是当世武学之最,不习仁义武学而习其他武学,为大逆不道,亦要受重罚。同时,五耕阵经皮东来训练得更为厉害,无论何方高手,落此阵中,断无生还希望。皮东来有这样一支队伍,更是有恃无恐,人皆惧之。

  闻听这些,苏剑和艾天明皆不胜愤慨,苏剑更加刻苦练功,盼望神功早成,早出江湖,斩除妖孽。不觉六年过去,青蒙功又有大进,掌中青雾在运功时已喷出五尺有余,手掌大出二倍,“离魂破”亦有大成,早练得抱元守一,心如磐石,神如停渊。而这时,江湖形势,已有变化。杨云龙离岛带回消息,仁义盟一青年副使,对皮东来暗怀不满,暗结一批热血兄弟,欲图大事,却被皮东来发现,动用“五耕阵”剿杀,一场恶斗,双方死伤惨重。被俘之人,处死一半,发往落花谷一半。杨云龙还带回消息,现一些仁义盟下层弟子,已对上层暗有怨言。听了这些,苏剑与艾天明自是高兴,苏剑甚至想离蛇岛,重返江湖与皮东来较量,被艾天明劝阻。他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目前人仁盟气数未尽,皮东来威焰仍盛,单靠你一人之力,绝难告功,要耐心等待时日,一旦时机成熟武功大成,再登高一呼,聚集群雄,得成大业!”

  苏剑闻言有理,只得压下焦急之心,定下心来继续苦练。

  在这些年里,他除了练功,心中尚惦念几件事。一是不知巧姑清云现状,二是惦念乔五姑及她的儿子,不知她到底是男还是女,情况如何,三是惦念锁柱的儿子黑牛,那日落到皮东来船上,不知后来情形怎样,甚觉有负锁柱。四是仍时时啊念小凤。不知为何,数年过去,她仍然使他难以忘怀,时时在梦中见到她。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八年之后,苏剑的掌中青雾运功发出时,已经达丈远,手掌已增大两倍,按“青蒙武学”所写,此时,青蒙功已经初成,苏剑喜不自胜。

  但是,他只有一事不解,虽掌功可见,可发挥出来却不见实效,他在练功之时,曾多次聚功试掌,但,无论击石击树,发现树倒石碎,依是真力所致,与他未练青蒙功时无甚差别。起初,他和艾天明都以为是功未练成所致,待八年后,武功已成,掌力发出,仍是如此,二人大奇,反复研读《青蒙武学》,见最后仅写,“此功练成,妙用无穷”,可怎么个妙用无穷呢?无论苏剑如何发挥掌力,也未见妙用。

  这天,为了试功,他先运足功力,与艾天明对了一掌,艾天明只退出三步,他自己退了一步,可见本身内力已经高出艾天明一筹。他第二次运起青蒙功,与艾天明对掌,效力仍然如前,无半分差异。苏剑不由气极败坏,难道这青蒙功中看不中用?难道八年苦功白练了?他生气之际,另一只手顺手向旁边一株树干上一击,不想奇迹突现,树干起初未动,树叶却纷纷落下,拾起一枚观看,却见其变得又硬又脆,好似冷冻造成,接着,树干轰然折断,但见断茬处,内中汁水已成冰珠。

  这是怎么回事?苏剑兴奋之余,左掌青蒙功与艾天明对了一掌,只将其击退一步,右掌用普通内力与其相对,却将艾天明一下震出两术开外,艾天明一落地,立时浑身颤抖起来。“苏公子快……快……”眼见牙齿在打战,身子摇摇欲倒。苏剑心中电闪,莫非这青蒙掌是此手发功,彼手显效?遂赶忙飞过去,与艾天明另一掌相对,运起青蒙功,果然,一袋烟的功夫,艾天明渐渐不再发抖了,缓过神来,再看另一只手,从掌到腕脱下一寸多厚的一个大冰套来。

  一切已明,艾天明紧握苏剑双手,口中连呼:“神功,神功,确是火龙毒掌的克星……”

  是啊,火龙掌至热至阳,灼人内腑七经八脉,而青蒙掌则正相反,至冷至阴,让人冷入肺腑,冻彻身心,不正是相克吗?更为神妙者,竟然此掌发功,彼掌显效,让人防不胜防,的确妙用无穷。他再到海边向水中击掌,左掌青蒙掌功击出,波涛轰然卷起,右掌本身内力击出,海却无声无息,陷入丈余,成一大旋涡,等平复片刻,水面竟结出点点薄冰。如此神功,真是匪夷所思。艾天明见此,仰天长吟:“皮东来,看你的火龙毒掌还能猖狂几时!”

  这时,杨云龙又带回江湖新动向:“近年来,仁义盟下层怨声益增,盟中风气日坏,不但互相倾轧,互相监视,揭举阴私,还大兴贿赂之风,在盟内要想升迁,不靠武功人品,靠的是巴结奉迎,还要有银子往上送。所以,仁义盟近年迁升之人,多无德才,武功平平,而一些确有才能弟兄,却都被圧在底层。为此,又有两个青年分会主联合发难,上书皮东来列举仁义盟种种弊端,不想反被诬为对盟主不敬,对仁义盟不忠,有谋叛本盟之心。这两个分会主一不做二不休,竟真的反将起来,被唐生、吴明带人残酷镇压,二分会主乃自刎而亡。但,此事已激起人心,下面议论纷纷,怨言不休。

  苏剑闻听此言,再也忍不住,又要离岛,艾天明再次苦苦阻拦,指出仍须待以时机,还须进一步精熟青蒙武功。苏剑无奈,只好又耐下心性,在蛇岛苦修四年,直到十二年过去。这时,他的青蒙掌已使得收发自如,出神入化,登峰造极。

  而恰在这时,江湖又传新讯:八月初一,仁义盟要再次召开天下英雄大会,议定推举副盟主事宜。其时,仁义盟各分会主尽皆到会,而且,一直未入仁义盟的少林武当两个名门的掌门人也要率弟子到场。

  闻此消息,艾天明鼓掌长呼:“天时已到!”即要苏剑和杨云龙收拾行装准备启程。

  苏剑和杨云龙要艾天明一起离岛,艾天明长叹一声:“老夫年纪渐迈,早无争霸武林之心,那险恶的江湖,实在不想踏入一步了。老夫宁可日夜与这上的毒蛇为伴,也不想与江湖那些自命的‘武林英雄’为伍。苏公子,这伸张江湖正义之事,就放在你的肩上了。云龙你要竭尽全力,辅助苏公子,切记切记!”

  离岛当夜,苏剑心情激**,难已成眠,信步走到岛边,向茫茫的远方眺望片刻,再望自己水中影子,面容已依稀显出中年人的轮廓,感慨万端,思绪纷纭。不知为何,又想起了小凤,油然间,一首词从心中流到嘴边,正是苏轼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岗。

  念着念着,潸然泪下。

  启程前夕,艾天明特意准备了丰盛的蛇宴贱行。苏剑平日不喜饮酒,可此时心怀情激动,也忍不住喝上几口。席间,艾天明对酒畅论江湖事,慨谈武林情,谆谆告诫二人:

  “惩处皮东来,不能只凭武功高低,而在乎收得人心,试想,青蒙掌虽然神妙,能克制火龙毒掌,可如武林英雄全唯皮东来马首是瞻,你能杀尽所有江湖人吗?所以,斩皮东来易,伏天下英雄难。你们务必将皮东来卑劣险恶之心揭示天下,使武林群雄识透其真实面目,为此,务必广交天下豪杰,唤醒人心,凝成合力,才能一举击败皮东来。”

  苏剑、杨云龙深以为然,频频点头。宴毕,艾天明又为二人详细谋划:“依苏公子自身功力,自可制住皮贼,可他的五耕阵太过厉害,恐非你一人可破,为此,需联络高人,齐心合力破之。老夫想,当年唯少林、武当未入仁义盟,他们虽不与其争锋,是因自知力量强弱悬殊,不得不屈服其下,因此,你们此行一定要联络少林武当两派共同对敌,另外,皮东来多年欺压江湖各派,也必有很多心怀怨恨之士,亦可暗结,更有深受其害的落花谷千百英雄,更是你等一大助力,当尽力取之。”

  艾天明说得兴起,又谆谆嘱道:“江湖之人,皆嗜武如命,且随着功夫越深,野心也就渐增,就想当帮主、门主、会主乃至盟主。老夫这些年常思,很多自为江湖豪杰的,常以一统江湖之名,收服群雄,为已用,其实,这纯粹是欺世盗名。试想,好好一个江湖,为何非要一统?江湖之中,就因门派纷立,互争短长,武功才日渐增长,为何非要统于一人之下呢?凡以此惑人者,必江湖枭雄,心怀奴役天下英雄之意。苏公子,你今日武功,已达极境,大事毕后,万不可生一统江湖之心哪!”

  次晨,苏剑与杨云龙登船启程,艾天明一直送到海边,直到船行很远,仍见其衣衫飘飘,立于岸边,望着这生活了十多年的蛇岛,苏剑不由心上激起一种难舍难分之情。再望着岛上的艾天明孤独的身影,心中又生出无尽的惆怅……

  然而,当船驶入大海深处后,苏剑着望着迷茫的远方,望着十多年未踏的中原大地,心中又如海浪波涛,不能平静。前面,等待着他们的又是什么呢?

  半月后的一天夜里,苏剑来到少室山。

  他本来先到的千山,却找巧姑,却发现长恨观已经废弃,巧姑和清云已经不知去向,进入石洞,见里面凌乱不堪,爹爹的石像已被人击碎。不由心中大乱,显见巧姑、清云身遭不测,可是,谁加害于她们呢?又是谁砸碎爹爹的石像呢?谁对爹爹有如此大深仇呢。他心中疑虑重重,无处可去,遂按艾天明所嘱来到少林寺。

  夜晚,苏剑乍到少室山的山门,就感到山间有不少人隐伏,遂运起轻功,飞到一棵大树上,定神细观,即见从山门到少林寺,一路上,石后树丛,隐伏着一个个武僧的身影,个个目光炯炯,谛听观察,皆如临大敌之状。他感到奇怪,施出绝顶轻功,从一树冠飞到另一树冠,直到少林寺大墙外面,却见更有多处暗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然,隐伏的哨卡并未发觉苏剑,他轻功高出一般人之想象,在空中飞过,并不带掠风之声。因此,虽有武僧恍惚觉得高处似有鸟儿飞过,可待他们抬头观看时,已经无影无踪了。他们也就觉得或许是鸟儿飞过,不值大惊小怪了。也就因此没有示警。而这时,苏剑已安然落于少林大殿屋顶。

  苏剑离蛇岛后就与杨云龙分道而行:杨云龙先去落花谷打探,苏剑来到了少林寺。他本想白天拜山,后一想自己身份不宜让更多人知道,也担心自己现身而给少林寺带来祸患,才改在夜间上山。他此时武功修为已是当世罕见,耳聪目明,黑夜视物已与白日无异,耳朵也特别灵敏,少林的埋伏皆看得清清楚楚。于是,他逞起轻功,巧妙避开全部哨卡耳目 ,飞到少林寺大殿顶上。

  大殿后的演武场上,一阵阵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苏剑伏在房檐角上一看,不由吃了一惊。

  演武场上,武僧们正在演练一个阵法。他数了数,不多不少,一百八十人,分成六队,半数和尚,半数道士,每队所使兵刃不同,有达摩根、少林铲、佛祖刀、极乐鞭、普渡剑等。六队僧道在一立于木台之上的中年武僧调度下,进退有序,变化多端,忽分忽合,互有配合,十分奇妙。苏剑很快看出,此阵似乎是专为对付另一种阵法而创出的。但见连连环环,棍落如山倒,铲飞似雪崩,刀闪如海浪,剑影掩人形,真是奇妙无匹。苏剑终于渐渐看出,此阵似为克制仁义盟的“五耕阵”而创,不由心中大喜。他正为无法克制“五耕阵”而为难,不想少林封却已练成此阵,叫他如何不惊喜?在阵法演练到高妙之际,他实在忍不住了,从胸中迸发出一声“好”来,如月下鹤影般翩然落地。场上众僧道见苏剑平空落下,大吃一惊,只听调度僧一声令下,“哗”的一声,阵法一变,将苏剑围在阵中。苏剑也是兴起,长剑在手,做外突之状。阵势顿时旋转起来,他几次强突皆被挡回,继而铲来棍去,剑飞刀舞向他袭来。他抖搂精神迎战。一开始,调度僧不明苏剑身份,只令阵上僧道围而不攻,即或攻击也留有余地,后见苏剑武功奇高,遂将阵法精妙之处发动。苏剑顿觉剑山刀海,重重叠叠向自己压来。他不敢怠慢,长吟一声,也将自身修为全部发挥出来,身形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一眨眼,好似有三十几个苏剑在对敌。尽管如此,也无法突出阵去。苏剑不由暗暗吃惊。十多年前,自己与五耕阵对敌,那时功力尚未如今日,也战个平手,而今与那时相比,不知又强几许,却对此阵战不能胜,可见此阵之神威。但,已是欲罢不能,只好凝神全国应付。激战正酬,只听场外一声佛号,清越朗铿:“阿弥陀佛--“阵势顿然止住。一百八十名僧道腾身后跃,仍呈包围状,阵中除苏剑外,又来二人。

  苏剑长剑归鞘,月光下,却见一僧一道并立面前。僧人面映月色,目似朗星,约有七旬开外,道人长袖飘飘,宛如仙人。苏剑认出,僧人正是真德主持,但今日之神态,与十年前谨慎之相比,判若两人,显得意气风发。而道长亦觉面熟,却一时想不出是谁,可其与真德并立,显然身份不低。果然,只听真德朗声道:“施主何方高人?闯我少林,窥我秘阵,少林真德、武当松阳问讯了?”

  苏剑闻言心中暗惊:眼前原来是少林武当两派掌门。忙恭身施礼:“晚辈拜见真德大师、松阳道长,请恕擅闯宝寺之罪!”

  真德凝神望着苏剑:“施主到底何人?”

  苏剑四顾众僧,改用传音入密之法道:“大师难道不识晚生了吗?”

  真德:“你……”

  苏剑依然用传音入秘之术道:“晚生与大师十三年前曾有一面之缘,大师真的不认不出了?”

  真德眼下一闪,大袖一挥,一百八十人的大阵无声离开演武声,场中只剩下三人。这时,真德上前一步,手指微颤,指着苏剑道:“你……你是苏……苏副盟主?十二年前,你不是已在渤海……”

  十多年过去,苏剑的面目当然已有很大变化,何况他离仁义盟之讯,早传遍江湖,此时忽然现身少林,真德怎不惊疑?松阳道长曾在泰山大会时见过苏剑一面,此时听明二人对话,认出苏剑,同样大为吃惊。转脸低问真德。“大师,他……他真是苏剑……当年的仁义盟的副盟主……”

  真德微微点头,面上阴晴不定。最终,他沉下脸来。“想不到老衲竟也看走了眼,苏副盟主原来在韬光养晦。敢问苏副盟主,十多年潜修,今日突临少林,意欲何为?少林武当两家联手演练‘仙佛诛魔阵’,与仁义盟做对,是老衲一人之意,苏副盟主降罪,由老衲一人承当!”

  “无量佛,善哉!”松阳道长急忙开口:“佛道两家,本为一体,灾厄降临,岂能让少林一家承担?苏副盟主,此事全为松阳主谋,有话请对武当派讲!”

  苏剑从二人话中听出,他们是对自己心存疑虑,以为自己十多年未现身,是心怀叵测而潜修,今日突然而来,是欲加害于他们,急忙再施礼道:“二位前辈万勿多疑,晚生十二年前遭皮东来火龙毒掌,险搭上性命,全仗异人相救,才有今日。这次贸然拜山,就是要与二位前辈相商讨伐皮贼大计,万望前辈体谅在下之心!”

  真德与松阳对视一眼,目中闪过一道亮光,但马上疑虑更甚。真德冷笑一声道:“阿弥陀佛,苏副盟主请勿再戏弄我等,我等心志你已知晓,见你刚才身手,已是江湖罕见,我等绝非敌手,如何处罚,还是请副盟主快点动手吧!”

  苏剑心中发急,四下看看,又施一礼道:“二位前辈在上,在下说的乃是实话,要是有半点欺心之言,死无葬身之地。这里不是讲话场所,还请前辈找一妥善之处详谈。”

  真德又与松阳对视一眼,移步前行,将苏剑带入一禅房,命数名武僧严加戒备。苏剑这才一五一十将这十多年的经历说了一遍,尤其将自己如何被仁义盟所诬,如何离开黄土岭,如何处处被追杀,如何在渤海上被皮东来所骗,中了火龙掌之节,说得特别详细。真德松阳尚未听完,已面露喜色,等苏剑住口,真德一声佛号,目闪泪光道:“如此说来,真德未看错苏公子,十三年前,你出手解开我与皮东来之拼争,真德记忆犹新,当时,即深知苏公子是江湖鲜有之仁义君子,今日证明果然如此,善哉!善哉!”

  松阳念了声“无量佛”,在旁道:“可恨皮东来,又一次欺骗了天下英雄。苏副……苏公子离开仁义盟之后,他召开全盟大会,假惺惺伤痛不止,大骂唐生、吴明等人胡乱猜疑,使苏副盟主含冤出走,又说他亲自寻找到渤海,却闻听你已落海而亡,还亲眼看到你倾覆的木船。他还大骂自己糊涂该死,自请辞去盟主之职。演了一通闹剧。当时,老道与真德大师皆怀疑其中有诈,但到底诈在哪里却 无从知晓,仁义盟之人被他之假言所惑,不但不准他辞去盟主之职,还有不少人感动不已。无量佛,大奸,真是大奸哪!”

  真德道:“更可恨者,皮贼为欺世盗名,竟然宣布,为怀念你,为使他不忘自身之责,立上你的灵牌。这一手,更迷惑很多江湖热血之士。”

  苏剑听得心中怒涛起伏,尽管在蛇岛十多年,在艾天明的启发下,他已对皮东来疑虑重重,可心之深处,仍存一丝幻想,总认为他是被唐生、吴明等骗了,总想有一天见到他,可能会云开雾散,特别是,他一直没想通他为何要害自己,此刻,听真德、松阳之语,知道僧道无欺,不由大恨皮东来。明明是他将自己击入渤海,一副快意恩仇的目光,却又对天下英雄编造谎言,利用自己的死,这他攫取名利。苏剑想到此,怎能不怒。他手按剑柄,对天发誓道:“如此奸邪之徒,苏剑若不杀之,誓不为人!”

  真德与松阳对望一眼,面现喜色。真德双掌合十,长吟一声:“阿弥陀佛,莫非皮东来气数已尽?使苏公子重出江湖,平妖斩孽?!”

  松阳道:“苏公子既有此志,我等也无须隐瞒,除去皮东来,还江湖以自由,亦是少林、武当之夙愿!”

  真德道:“阿弥陀佛,皮东来之狼子野心,早在他未灭苍生教之时,老衲已有所觉察,但因其艺高势大,恶形未露,少林难与其为敌。等他一手建立仁义盟后,对少林、武当屡屡欺之,若非佛道成名难掩,恐怕我等早已步苍生教后尘。对他仁义盟主种种做为,我等一直等待时机,伸张武林正义。现江湖怨声颇起,仁义盟之势已不如当年之盛,少林武当这才决心联手一搏,撼其根基。苏公子已经见到‘仙佛诛魔阵’,正是我二人为克制五耕阵而创。不知苏公子以为如何?”

  苏剑大赞疲乏:“二位前辈真世之高人,晚生曾闯入一试此阵威力,果然高明致极,一旦对阵,五耕阵必然瓦解……”说到这里,苏剑念头一转。“那皮东来计智百出,‘五耕阵’变化亏千,少林怎知其奥秘,创出降制它的这个阵法呢?”

  真德捋须一笑:“此乃本寺之秘,苏公子到时自知。”

  苏剑见真德不告,也不再追问。又道:“苏某昨行之时,所担心者,唯五耕阵耳,今日既有克制之法,皮贼失去倚仗,我等可全力摛他了!”

  不想一听苏剑此言,真德和松阳又都沉下脸来,忧色重重。真德长叹一声道:

  “苏公子有所不知,老衲得知确实消息,皮东来竟然练成了火龙毒掌,即使破去五耕阵,谁又能抵得住他一掌呢?苏公子武功早已登峰造极,可火龙毒掌绝非单凭武功可制,而且,老衲与松阳道长苦研多年,也未找到破此功之法,这……实堪忧也……”

  苏剑听毕,傲然而笑:“前辈勿忧,只要诛魔阵能破五耕阵,皮东来的火龙毒掌由晚辈对付!”

  真德与松阳不解:“你……”

  苏剑运青蒙功于左掌,顿时掌大几倍,浓重青雾喷出。“请看,这就是火龙毒掌的克星!”

  “这……”

  真德与松阳见苏剑掌现异常,甚为惊异,可仍不明就里。苏剑笑对真德道:“大师可与我对上一掌!”

  真德小心凝神运功八分,与苏剑对了一掌,和座位一起退出三尺,苏剑身子也摇了一摇。苏剑一笑,右掌向前方遥遥推出,却无声息,然而,他左手一指,对真德松阳道:“请二位前辈移步。”

  真德与松阳互视一眼,举步向苏剑指点的方向走去,脚步才踏入苏剑击出的半间屋子半步,皆身子一抖,待全身置于其中,二人顿时全身发抖。苏剑收回右掌,再用左掌前一拍,屋子顿时又转暖,二人才不再战抖。

  这下,真德松阳奇不止,真德问道:“莫非,这就是克制火龙毒掌之功?苏公子如何练成?”

  苏剑这才把蛇岛奇遇细说了一遍,讲到了艾天明,讲到了爹爹留下的《离骚》,二人听罢,皆呼佛号:“苍天有眼,皮贼报应之日到了!”同时,又对艾天明改换心态,赞叹不已,对苏浩然创出的《青蒙武学》,更是佩服有加。

  三人彻夜长谈,皆喜不自胜。苏剑为少林武当之诛魔阵而鼓舞不已,真德与松阳对苏剑的青蒙功欢欣至极,都觉复仇之日已到。

  天将亮时,真德又提起一事。

  “苏公子,有一事老衲一直不解。十三年前,仁义盟少林问罪,老衲与皮贼比拼内力,危险关头,公子挺身而出,分开我二人,被我二人掌力击体,不但毫发无伤,反而打通任督两脉,功力大增,你知这到底何故吗?”

  苏剑亦想起当年之事,但对真德的所问,摇头不知。

  真德道:“此事,老衲思虑多年。当时,老衲将真力击入公子体内之时,感觉公子本内丹田之处,似有郁积之物,使公子真气流转不畅,而郁积之物,又似为人之真力所致,老衲当时说起这事,皮东来却说是任忠平与虚无的内力所伤。可老衲分明觉得,那是一个高手的内力。老衲想来,皮东来那厮,是不是暗中加害过你?”

  苏剑被真德说得心猛一跳,不由回想起当年之事,皮东来说自己受任忠平与虚无掌力所伤,自己当时并无感觉,是他说要为自己疗伤,注入真气,之后,自己一试,才试出真气运行有碍的。莫非……想到这里,他将当年之事,一一向真德合盘托出。真德听后,慨叹一声:“皮东来,你太歹毒了,苏公子碍你何事,你非要害他不可?”他目光视苏剑道:“看来,一切确为你说的无疑。他是有意将你内力压住,使人武功无法精进,时日若久,还要有性命之虞。也是公子你吉人自有天相,竟舍身跳入我二人中间,所受禁制,竟被我二人内力破除,并因祸得褔,将任督二脉打通,这,一定大出皮贼所料吧!”

  苏剑又想起当年之情景,想起自己在制止二人,毫发无伤后,皮东来曾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望着自己。自己当时不明,现在看来,他一定是对自己的奇遇又恨又无奈了。

  真德停又用复杂的目光望着苏剑道:“此事,当量老衲就已猜到几分,不知公子自己注意否,当我问你是否受了何人暗力所伤时,他皮东来急忙忙抢过话头,说是任忠平与虚无对掌所致。他的表现,实在令老衲动疑,可惜当时无法揭破。”

  苏剑一想,可不是,当年,皮东来是急急忙忙抢过真德之语,将话引向一边的,只是自己没往这方面想,当时没曾注意罢了。他不由又道:“主持,你当时为何不告诉我,如我当时知道,也不会发生以后那些事了!”

  真德悲怆地一笑。“阿弥陀佛,苏公子,当时老衲告诉你,你能相信吗?天下英雄能信吗?弄不好,老衲还要担上挑拨离间的罪名。其实,公子细细回想,老衲当时已暗示你了。我无法言明,只好多看了你几眼,不知你还记得否。我还为你告祷了佛祖!”

  苏剑被提醒,一下想起,是这回事,当时,一切事了,自己和皮东来离开少林寺时,真德目闪悲悯之光望着自己,确实念了一句:“愿佛祖保佑苏副盟主一生平安吧……”他的目光还特别对自己看了又看,当时,自己确实不解,今日才知其中之意,原来如此呀!

  此事弄清,苏剑对皮东来之阴险又有了一层认识,对其恨意也愈增,他又指天发誓:“皮贼,我一定要将你蛇蝎之心昭示于天下!”

  在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心中不由又闪过那个疑团,皮东来到底为何要害自己呢?

  这,只有问皮东来了。

  落花谷就在百花山中。

  苏剑来到百花山时,但见漫山遍野,百花争艳,万紫千红,美不胜收。看着眼前这绝美的景致,他无论如何想不出,这山中竟是囚禁武林高手之地。山如此之美,那落花谷又是什么样子呢?

  杨云龙正在山口迎着他,一见面,就面色沉重地吐出一个字:“难!”

  杨云龙因为已经先到了几天,已将山中的情况大致搞清。他领着苏剑边往山上攀边道:“这百花谷方圆百里开外,落花谷就在山中。这几日我反复观察,谷深百丈,无法攀缘,内中情形也无法看清,通向谷顶只有一条小径,也极其陡峭。据说,有七道关卡,都有仁义会高手守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实难进入。”

  二人轻功当世少有,说着话,很快抵达山顶,到达谷边。苏剑俯身下望,只见下面氤氲迷茫,深不可测,什么也看不清楚,杨云龙又指点道:“谷口就在东边,苏公子请去看看!”

  因这里地势险要,又多年未逃出一人,入谷关卡严密,因此,仁义盟在谷外并未设卡。二人借着树木花草的遮掩 ,到达谷中十几丈外隐住身形观看。苏剑按着杨云龙的指点,好不容易才发现谷口在一块大岩石旁边,隐约有不足半尺的下行小径,又陡又窄,没有极高深轻功之人,休想入谷。

  杨云龙又道:“这几日,我已反复看过,凭你我二人武功,或许也能破掉这些关卡,可我们是要救人,这守卡之人若发觉抵挡不住,加害谷中之人,或以其要挟我等,该如何处之?”

  苏剑听了,也深觉为难。他又仔细观察出入山谷小径道:“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要是我们二人分开,一人入谷从下往上攻,一人从下往下打,不就能保住谷中之人了吗?”

  杨云龙想了想:“这倒是个主意,可哪里再有入谷之路呢?”

  苏剑不甘心,与杨云龙小心地绕到西侧。这时,是夕阳西下时分。往谷中望去,已经一片黑暗。二人正在犯愁,苏剑忽听旁边有“窸窣”的声音,扭头望去,却见一只壁虎从崖下爬上来。

  他不由心一动,壁虎既然能爬上来,人能不能行呢?他走到壁虎爬上来的地方,往下仔细观察,发现崖壁虽极陡峭,却皴裂嶙憐,他就将身掉过,手足运力,将真气提起,施起壁虎贴墙之功,竟然很快下去五尺。他心中暗喜,仰头对杨云龙声道:

  “杨兄我下去了,就按我二人商议的办法行事,你在上边听我的动静,守信谷口,到时与我上下夹攻!”

  杨云龙想要阻拦已来不及,俯身向下望增,只觉苏剑竟真如壁虎一般,身子贴着石壁向下滑去,渐渐看不清楚,不由对他的轻功暗自佩服。他是个狂狷之人,一向自视甚高,可此时见苏剑之功力,不由自叹不如。他又仔细观察下下,夕阳西下,这里是落花谷的西侧,绝壁全在阳光照不到处,很是黑暗,想来,苏剑下去不会被人发现。

  苏剑将轻功全部施为出来。此时,他的功力已世上难寻出第二人,因此,这令人生畏的落花谷竟让他征服了。约半个时辰后,安抵谷底。

  此时,苏剑再抬头望去,但见绝壁森森,似与天齐高,再想攀上,已实不可能。他知道,若不能攻克出谷的七关,自己也将在这里成为终生囚徒了。又见头上纷纷扬扬,如雪片般落下,原来 都是凋零的花瓣。他这才明白“落花谷”的含意。原来,百花山上的落花,都被风刮到谷上空,撒落下来。

  苏剑由然想到,这花谷囚禁的,不也是落魂之人吗?他思之想之,感慨万端。

  此时他又觉得身躯发冷,原来。谷底之内,有一种看不见的寒气,侵入肌体。冷暖与上边判若两个天地。他也这才认识到:在“落花谷”这个美名下面,竟是一片苦寒之地。

  夕阳已经栽倒谷下面去了,谷中一片暗淡,暮色渐至,苏剑四下打量一番,不再迟疑,借着荒草掩身,向谷中心而去。

  苏剑边行边仔细四下查看,见这落花谷内落花缤纷,自己却不生一朵鲜花,远远的似有农田,长着低矮的禾苗,再极目四望,觉得这谷方圆有十里上下,谷中心处,有一片低矮的房舍,他就在逐渐浓下来的暮色中,向谷内奔去。

  落花谷中部,散落着歪歪斜斜的房舍,窗子透出暗淡的灯光。很多房舍内传出阵阵吟诵之声。苏剑无声地靠近一幢房屋,只见室内几人,在一人的带领下,在一盏摇晃的灯光下,念念有詞:

  “……仁者,义之本也,义者,仁之使也。仁者有君子之仁,妇人之仁也,义者,有君子之义,小人之义也。君子之仁义,为众生,为大节,不择手段,有时反似小人也,此乃恰恰之大仁义也;小人之仁义,貌似温恭厚德,实则欺人也……”

  苏剑细听,这些人背诵的正是皮东来常对仁义盟兄弟的训示。这段话的大意是:为了大仁大义,可以不择手段。自己当年也曾听过,觉甚为有理,可如今来,则觉十分刺耳,令人愤慨。这无非是说,在“仁义”二字下面,可以干任何坏事,只要你认为是“仁义”就行了。

  苏剑听了片刻,又潜到另一房舍跟前,却听室内几名汉子正在面向北方,一边叩头,一边低低念诵:

  “属下有罪,罪该万死,属下对不起仁义盟,对不起盟主教诲,蒙盟主大恩大德,留属下残生,属下深领盟主恩德,洗心革面,重归盟主麾下,以尽犬马之力……”

  苏剑正在倾听,却发现一个黑影向这里悄悄走来。来人脚步很轻,显然不愿被人发现,但他虽然能瞒过室内之人,岂能瞒过苏剑?他躲在墙角处观察,却见来人是个中年女子,身姿似乎略微有些眼熟。但见她在窗下谛听了片刻,突然闯进门去,大声道:

  “你们忏诲之声,为何如此低沉?莫非是心有不平吗?”

  室内之人闻听,尽皆惊恐欲绝,其中一人立刻叩头不止道:

  “乔头领恕罪,吾等呤诵太久,甚有心得,刚才所以声音过低,是情转内心,反思已过而致,还望乔头领恕罪……”

  这时苏剑才看清,来人正是乔凤,但见她头发花白,衣着简陋,当年的英姿**然无存,此刻,已成一乘戾的半老徐娘。听几人解释半晌,她才又道:

  “你们忘了吗?八月初一,是我仁义盟大会。其时,要从落花谷中解脱一些确实洗心革面之人,参加大会,尔等忏诲之声如此低沉,还想出谷吗?”

  又是叩头不止:“多谢乔头领点醒,吾等感激不尽……遥望我盟,思念盟主,想我罪孽,痛悔万分……”

  忏诲之声高了起来,乔凤这才离去。

  苏剑悄悄跟着乔凤后面,对这谷中人的表现,他实在不解,亦不明乔凤为何也在这里。难道,自己离开之后,她终未逃厄运,也被皮东来投到这里?她到底生未生孩子?是男是女?现在哪里……苏剑想起江四叔死前之托,心中甚有歉意。

  跟在乔凤之后,又走了几个房舍,见各处尽皆如此,人们在昏暗的灯光下,一个个摇头晃脑,吟诵不已,有的在背诵皮东来之教诲,有的在忏诲自己罪过,还有的在遥祝盟主安康,抒发自己感戴之情,且一个比一个音高,就如此赛一般,生怕别人听不见。

  乔凤走了几个房间,又向一幢小屋走去,苏剑仍隐在后面跟随,离房尚远,他就听到房屋侧面有喘息之声,显然是有人隐藏在那里,可不知为何乔凤却浑如还觉,径自推门进屋。又见墙后隐着的黑影溜到窗下,向室内偷听。苏剑见状,飘身到了其人身后,看他意欲何为,偷听之人对身后有人同样浑然不觉。

  只听室内一个少年声音道:

  “娘,你看我练的对吗?瞧,这招是日出东海……这招是日上中天,这招是日薄西山……”

  室内传了几声响动,是有人在练武。苏剑不由又惊又喜,因为,他听出说话的是个少年之声,又称乔凤为娘,显是她的孩子无疑。他竭力平静心绪,只听乔凤小声道:

  “小风,你这几招虽然形似,但剑法贵在神形合一。如这招日上中天,剑势凌空下落,心中要有独立高崖,眼见仇敌,奋身扑下之威……咳,可惜我功力被封,只能给你指点互此。可按你现在之速练下去,何时能为你爹报仇啊……”

  又听少年的声音道:“娘,别发愁,等我长大了,练成绝世武功,一定将皮贼杀死,报仇雪恨……”

  “低声!小风,这话可不能让外人听见啊,那样,咱娘俩就……”

  乔凤突然住口,历喝一声:“谁?”窗前偷听的黑影见行藏败露,转身要溜,苏剑觉得此人心怀叵测,恐怕不利于乔五姑,当即在后面轻轻一掌,掌风正好将此人从乔凤打开的门送进屋去。

  乔凤吓了一跳,看清来人,不由低声喝道:“刘三儿,是你?你要干什么?!”

  刘三吱吱唔唔不回答乔凤的话,只是回头往门外瞧,寻找身后出手之人,却怎么也看不见。乔凤见他不答,一把将他扭住,怒问:“你瞧什么?莫非还有同伙吗?”她把刘三往旁边一扭,探头外望。不想趁这个机会,刘三儿猛地将乔凤往前一推,自己一蹿想逃。隐藏在外边的苏剑不敢怠慢,双手远远平推,一股无形大力凭空而至,正在门前挡起一道气墙,刘三儿往外撞的劲大,“咚”的一声,撞个头昏眼花,又倒摔回室内,乔风与刘三打成一团。

  苏剑见二人扭打之势,不由大感奇怪,那叫刘三的汉子显然不会武功,可乔五姑竟然制不住他,气喘吁呈,同寻常人打架一般,拼命抵挡。这是怎么回事呢……他忽然想到刚才她对儿子说的话:“可惜我功力被封,只能给你指点……”看来,她是功力被人封住,使不出来,那刘三儿自然也是如此……正想着,只见旁边的小男孩儿清叱一声,手中一根木棍向刘三刺去,刘三摇晃了一下身子,只是叫痛,并未受大碍,还叱骂起来。“好哇,姓乔的,你娘俩真想图谋不轨啊,我非上告盟主不可……”

  乔凤显然心存决死之意,她边打边对儿子道:“小风,往死里打,他要把咱俩的事说出去,咱们就完了……”

  可姓刘的终究是汉子,打了一会儿笨架,还是他占了上风,将乔凤击倒在地往屋外跑,苏剑一见,再不出手不行了,身子一晃到了门前,那汉子奔出,正撞在苏剑胸膛,如撞铜墙一般,“咚”的一声,踉跄后退,直到背撞后墙,才颓然顿于地,不能起来。他目露惊恐之光,望着苏剑:

  “你……你是谁……”

  乔凤已经然站起,看见苏剑骤然现身,亦是一惊。“你……”

  那小男孩一步横身站到乔五姑身前,手中细细的木棍一指:“你是谁?休伤我娘!”

  苏剑望着五姑和她的儿子,心弦微颤:“五姑,你……认不出我了?”

  “你……”乔凤细细打量苏剑,面上肌肉突然一抖。“你……你……苏……真的是你……这些年,你……去哪儿了?”

  苏剑不答反问:“五姑,你怎么在这里?这孩子是你的儿子吗?”

  乔凤未答,少年虎声答道:“我是江小风,她是我娘,有我在,谁敢动我娘一指头?”

  “江小风”?看来,正是江四叔的儿子,望着他,苏剑不由悲从中来,他躬下身颤声道:“小风,你娘没对你说过我吗?我姓苏,叫苏剑,是……”

  话没说完,江小风叫出声来:“你是苏公子?你不是……”转脸对乔凤:“娘,他就是苏公子吗?你不是说他是个少年吗?怎么这么大了,都有了胡须……”

  乔凤泫然泣下:“孩子……。他就是苏公子,是他保下了你呀,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江小风面上现出喜色,一把拉住苏剑。“苏公子,我娘说,你武功可高了,快教我练功吧……”

  苏剑正要回答小风的话,却听旁边“扑通”一声,那个刘三明白过来,一下跪在地上。

  “副盟主,原来是苏副盟主您老人家到了,属下刘三叩见副盟主了。多年来,副盟主不辞而别,盟主常常思念于你,属下亦时时慕你老人家高义,感念不已呀……”

  苏剑将身一转,目光如电。“刘三儿,难得你还认得我,你干的好事……”

  “副盟主,属下是为了仁义盟,为了盟主啊,副盟主,你……你……”

  “我……”苏剑盯着刘三一字一句道:“我是来毁掉仁义盟的,我是来杀皮东来的,你要怎么样?去报告吧!”

  “不,不……属下……属下……属下是无奈……对,副盟主,属下是无奈之举呀,副盟主您老人家恕罪呀……”

  苏剑不知,他之为人、武功,当年已在仁义盟兄弟中威名赫赫,他离开之后,皮东来又常在盟弟兄中,大颂其德其武,把他说成是尽善尽美之人。如今他在十多年后骤然现身,刚才又露了一手,刘三如何不知厉害?他知自己逃跑万万不能,只好叩首求饶不止。

  乔凤此时已完全明白了咋回事,不由浑身发抖,向前迈一步。“苏……公子,真的是你?”

  她仍叫他“苏公子”,这又使苏剑心弦一抖,伸出双臂。“五姑,是我。”

  乔凤猛地抓住他的手臂,泪下如雨。江小风一见,忙在旁搀扶,小声叫道:“娘,别哭,让人听见……“

  乔凤身子一动,被儿子的话提醒,看了一眼旁边的刘三儿,对苏剑道:“苏公子,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该如何处置这无耻之徒?”

  刘天一听,又给乔凤叩头不止:

  “乔西使饶命,乔西使饶命……副盟主,属下是无奈之举呀。属下家中有老母,老婆,还有刚出生的儿子啊,我三十多岁了才娶上老婆呀……儿子刚生下来,只因我对刚生下的儿子说了句:‘儿呀,爹为了你,啥都能干哪’这一句话,被人密报上去,说我对盟主不忠,我实在太想老娘,太想儿子了,才到处听声,想密报上去,早一天出去呀……”

  按理,该灭口,否则,苏剑现身之事传出去,皮东来知晓,将坏大事,可苏剑尽管已历尽坎坷,受尽折磨,仍未生狠毒之心。特别是听到刘三的诉说,竟对他生出了几同情。他想了想,向刘三儿后背拍了一掌,然后道:

  “我已经用独门手法制住你的七经八脉,现在你并无感觉,可八月初十如不解穴,必筋脉自断,受尽痛苦而亡,如你能听我所言,保我之秘,仁义盟大会后,我自会给你解开!”

  刘三一听这话,如何敢不信,连声告饶,千恩万谢而去。

  室内再无他人,乔凤终于坐在炕沿上,低注不己。江小风却不同母亲,大为振奋,摇着苏剑的手说:“苏公子,你武艺高强,快救我们出去吧,我长这么大,还不知落花谷外什么样子呢!”

  苏剑听此言不由心为所动,轻拍小风脊背道:“我就是来救你们的!”又对乔凤:“五姑,先不要悲伤,我今日来此,是为救你们而来,你快把谷中的情势告我!”

  乔凤闻言,想收泪开言,却终难禁哽咽:“苏公子,不想你还活在世上,又来救我们,你江四叔当年……没看错人,他前就对我说过,你是江湖中难得的……仁厚之人,将来,必能……拯救……武林……”

  这话,不仅仅使想起当年之事。他不禁发问:“乔五姑,江四叔到底为何而死,他难道真的要拉你谋害……皮东来吗?”

  “哪有的事啊,”乔凤道:“那都是无奈之举呀,想当初,我夫妻二人叛离苍生教投入仁义会,一是为吴双吴对所欺,二是为皮东来假仁假义所感。归顺之后,舍死忘生,身经百战。但,江风他素喜读书,又心智聪明,渐渐看出皮东来并非善类,特别是建仁义盟之后,他奸佞之心渐露,江风时现不满这色,引起皮东来忌恨……皮贼先借揭举之机,将与我夫妇交好的弟兄除去,最后,又将毒手对准我俩,当我夫妻感到危险之时,已来不及了……江风感到自身难保,也知在心术上远不是皮东来对手,思来想去,才与我定下苦肉计,为的是保住我的孩子,保住小风这条根哪……若不如此,我们双双遇难,谁也活不成了啊!”

  乔凤又泣不成声,苏剑仍有不明,追问一句。“那么,江四叔拉你联手杀皮东来之事,都是子虚乌有了?”

  “那还用说吗?”乔凤抽泣道:“那是为了让皮东来相信啊,就是我刺他那一剑,他也是有意撞上的呀……那是为了保我和腹中的孩儿啊……”

  苏剑虽然全已听明,不再怀疑,可仍忍不住又问了一句:“江四叔和你一向对仁义盟中心耿耿啊,这皮东来应明白呀,他为啥非杀你们不可呢?”

  “苏公子难道还未明白吗?他害我们,是因我夫妻日月双刀太过厉害,他有所不敌,心存忌恨哪,另外,你江四叔又一身傲骨,既不象林中虎那样善于奉迎,又未能学罗子瑞那样忠憨,有时还直言与皮东来顶撞,庇护下属,为此,皮东来是非除掉他不可呀……可惜,这都是我后来才想通的呀。当时,我二人商定苦肉计后,江风他决定舍出自己,可仍挂念于我,挂念我怀中的小风,才又求你去……不想,你也对他心有疑虑……”

  听着乔凤的话,苏剑又回忆起之事,回忆起江四叔死前到自己居室的表现,当时,自己确定心有不解,今日才一切明白。

  江小风在旁边听清母亲之语,不由怒声道:“我早晚要杀了皮东来,给爹爹报仇!”

  乔凤闻此言,止住抽泣,又对苏剑道:“也正是为了小风,我不得不强忍悲痛,假戏真做,总算渡过灾厄。可皮东来终究对我不放心不下。将我打发这落花谷,还美其名曰是要我来此管教这里的罪人……其实……其实,我深知自己也成这落花谷中之一朵落花啊……”

  乔凤说着,又现悲容。苏剑听明江风被害真相,才知艾一明所言无虚,心中对皮东来陡增愤恨,便将来此之意合盘托出,要救乔凤出谷,又说要救全谷之人。乔风一听,连连摇首:

  “苏公子万万不可莽撞,这谷中之事,江湖之情已与当年大不想同了,你出手相救不成,不但与事无益,恐怕还要泄露行藏,有害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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