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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盼 望

暑假六十天 向本贵 4588 2024-10-16 21:31

  

  文生在周富贵的红砖厂做了两天活,真的手指头被红砖磨破了皮,肚皮上也被红砖烫出了巴掌大一块红红的血痕,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榔棰打了,散了架子一般,晚上回到家,一点都不想动了。

  “哥,晚饭我做好了,娘还没有回来。”

  那天美玉在山岗砍柴禾被炉罐蜂蜇了之后,长林给她弄了些五倍子树叶揉出些汁汁敷在上面,下午眼睛皮就消肿了,可是,晚上睡一觉起来,眼珠子却网上了许多血丝,红红的,急得刘八妹要把女儿弄到镇医院去上药。美玉怕将她砍柴禾卖的几十块钱花了,不愿去,刘八妹只好在村子里一个生孩子的女人那里讨了些奶水,敷在美玉的眼睛上,交待她坐在家里休息几天。美玉却坐不住,母亲出门做活了,她就在家喂猪、喂鸡、做饭。刘八妹湿着眼睛说:“穷人家的孩子吃苦的命,人家银环,比美玉大两岁,和文生同年,还在父母面前撒娇哩。”文生问美玉:“娘今天做什么去了?”美玉说:“娘说这几天凉水冲来了一头野猪,夜里吃我们责任田里的稻子,晚上放烟包也吓不跑,只怕娘又去凉水冲了。”文生家的四亩责任田全在离家较远的凉水冲,过去父亲在世时,到了7月,就在责任田的旁边,用茅草搭起一个棚子,晚上到棚子里来守秋。父亲去世之后,母亲一个人晚上不敢去凉水冲守秋,每天要用稻草扎一条丈多长的草绳,这里的人们叫做烟包,天黑的时候点燃了,放在田塍上。

  如果在草绳里再放上几颗干辣椒,野猪看见田塍上冒着烟,还有一种呛鼻子的辣味儿,以为有人在水田旁边,就不敢下田来偷吃稻子了。但也有例外,有胆大的野猪,或是饿极了的野猪,它们不怕烟包,大着胆子下田来,饱吃一顿之后才离去。 以前,文生上初中,美玉读小学,要的学费少,每年打下的粮食用一些来喂猪,喂鸡,再将猪和鸡卖钱。刘八妹说,今年文生和美玉兄妹俩的学费要得多,实在没办法可想了,只有卖粮食一条路了。凉水冲的稻子是千万不能让野猪吃的。

  “妹,我去接娘,天黑了,娘一个人怕哩。”文生说着,拖着疲倦的身子往外走。

  “哥,你不累么?”

  文生说:“咬咬牙,再累也就不累了。”

  天已经黑一阵了,一弯新月斜斜地挂在西边山顶的树梢上,几颗稀稀的星星在天穹中眨巴着眼睛。文生沿着一条茅封草长的小路,匆匆地来到凉水冲。

  文生的母亲今天没有烧烟包,她正在稻田旁边搭棚子。

  “娘,天黑了,你还不回家呀!”

  刘八妹看见儿子来了,心疼地说:“你来做什么,白天做活还不累么?”

  文生有意挺挺胸膛,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一点都不累。”走过去,爬上棚顶,帮着母亲将茅扇盖在棚顶上,又用葛藤将茅扇捆扎牢实。

  “娘,烧烟包吓不走野猪了?”文生抹一把脸上的汗水,问道。

  “是一头独野猪,胆子特别大,这几天我烧了两支烟包,都吓不跑它,把我们家的稻子吃一大片了。”

  “棚子盖好了,我就在这里守秋。”文生很懂事地说。

  “不,你年纪还小,在红砖厂做活又累,夜里睡着了就不晓得醒。”

  文生不做声,他心里想,我决不会让母亲一个人晚上来凉水冲守秋的。

  文生和他娘一直忙到半边月落下山去,守秋的棚子才盖好。

  文生说:“娘,我回去吃了晚饭就来守秋。”他看着水田四周的大山,大山在迷蒙的星光里,显出剪影一般的轮廓。大山的夜并不寂静,刀刀鸟不知道倒挂在山腰的哪棵树枝上,不停地长一声短—声地啼叫:“磨呀刀刀——磨呀刀刀——”那架式,像是将刀磨好了要跟谁去格斗。山顶上,一只野猫子吊起嗓子“唉哟嗬——唉哟嗬——”地啼哭,像是谁打断了它的腰。稻田里的青蛙呱呱叫个不住,和草丛中蟋蟀的吱吱声组成了一支不谐和的乐章。整个的大地,唯独没有鸡鸣狗叫和人的说话声,文生的心里不由有些发紧,他暗自想,一个人黑天黑地睡在这茅草棚里,该有多害怕呀。

  “今天不要守秋,天已经黑一阵了,我们把两个烟包点燃就行了。”

  刘八妹把烟包点燃之后,又站在田头敲了一阵竹梆,对着大山啊嗬嗬的吼叫了一阵。

  刘八妹说:“这么一吓,野猪就不敢下田来吃稻子了。”

  文生和母亲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半夜,文生饿极了,也不做声,进屋端了碗饭就狼吞虎咽吃起来。刘八妹这时才注意儿子走路一跛一跛的,问:“文生,你怎么了,走路做起那个样子。”文生遮掩说:“没什么。”

  “别瞒着娘,哪里不舒服,娘给你弄点药来。”

  文生皱着眉头说:“在红砖厂做活,一天到晚,短裤衩都是汗湿的,烧裆。”

  刘八妹从房里取出一盏桐油灯,说:“晚上睡觉的时候,在热汗渗烂的地方敷点桐油,就好了。”

  晚上,文生在**敷了许多桐油,第二天起床时,果然好了许多,不像过去那样火燎火烧地疼了。

  早晨,文生去红砖厂做活,问长林:“你和我一样穿个裤衩做活,不烧裆么?”

  长林说:“你没看见?我走路都是一跛一跛的,只是怕那个金大奎说我们没得用,不要我们在红砖厂做活了,我才咬牙坚持着。”

  文生说:“我告诉你一个好办法,晚上睡觉的时候,在**敷点桐油,就好了。”

  长林问:“你怎么知道?”“我昨天晚上就敷了桐油。”长林说:“你要不说,我还准备今天收工了,去镇医院买红药水的。”

  两人运了几回红砖,文生就对他说起自己昨天晚上,在凉水冲责任田旁边盖棚子的事,“今天晚上,我准备去凉水冲守秋,那里来了一头野猪,夜里偷吃我家责任田里的稻子,烧烟包也吓不跑它。”

  “你一个人夜里去守秋?”“嗯。”

  “不怕?”长林看了一眼文生,这样问。

  文生想起昨天晚上在凉水冲盖棚子时刀刀鸟的叫声,山猫子的叫声,还有猫头鹰的叫声,心里不由有些发怵,但他口里却说:“不怕。”

  其实,长林已经看出,文生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他说:“文生,我晚上陪你去守秋吧。”

  文生连忙说:“不,红砖厂的活这么累,夜里还要耽误睡觉,你受不了的。”

  长林生气地说:“我们谁和谁呀,你夜里耽误睡觉受得了,我为什么就受不了?”

  文生有些感动:“我实在是怕累坏了你。”

  “你只别把话说生分了。”长林还想对文生说什么,看见金大奎在一旁对他们瞪眼睛,就不敢说了,催文生快走。

  第一天,文生和长林每次搬运14块红砖,第二天,他们觉得搬运14块红砖实在太沉。每块红砖三斤半重,他们一次就得搬运40多斤。以前在山岗上砍柴禾,也只扛20多斤啊。还是那个40多岁的汉子在金大奎面前求情,说他们才半大的孩子,每次搬运l0块红砖也就差不多了。金大奎不同意,要他们每次搬运12块,还对他们说:“12块红砖都搬不动,就干脆不要在红砖厂干了。”

  文生和长林都舍不得每天7块5角钱的工钱,只有跟在大人们的后面来来回回地跑。

  有时,实在累得不行了,金大奎又不叫歇气,长林就指望银环能到红砖厂来。他们在红砖厂的这几天,银环已经来过两次了。来了之后,就找文生说话。文生虽然对银环过去不努力读书有看法,觉得她家里有钱,条件好,就连一点理想也没有了,也就不大理睬她。但他和长林来红砖厂做活,是银环在父亲面前说的情。不是她,红砖厂7块5角钱一天的活,决不会轮着他和长林做。因此,银环每次打一把花洋伞,站在砖场上找他说话的时候,他虽是眉头有些皱,还是停下来,把脑壳扭向一旁,她问什么,他就答什么。这个时候,长林也就可以停下来,站在他们旁边透一口气。

  银环在旁边,金大奎是不敢对他们怎么样的。他知道银环和这两个男孩是同学,一块从小学读到初中毕业,三个人中间,数文生成绩最好,长林次之,他的这位爱打扮,爱花钱的表妹妹,则差点连毕业证都拿不到手。这些日子,天天在家里和她的父母怄气。惹恼了她,她要把自己赶走,她父亲是不会收留他这个表侄子的。在他表姑父的心目中,宝贝女儿绝对要比表侄子的分量重。

  “银环今天会不会来?”长林用手抹一把肚皮上的汗水,短裤衩就渗湿了一大片。

  “不知道。”文生这么说,也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朝那边村子瞅了一眼。黄泥坡村有百来户人家,沿着黄泥坡一条平缓的山垭,依山傍水形成了一个稀稀落落的自然村。文生的家在村子的最西头,长林的家在村子的中间,银环的家则在村子的东头。过去,村里没有公路,去盘罗镇有七八里山路,后来,周富贵办起了红砖厂,来红砖厂拖红砖的汽车只有沿着小溪开进黄泥坡村。周富贵富裕之后,由他出资金,长林的父亲伍树成组织村里的劳动力,花了两个冬天,才从盘罗镇修了一条简易公路进来。那条简易公路就从银环的门前经过。远远望去,她家的两层砖楼显得很是气派,很是雄伟,鹤立鸡群一般。文生的确是很累了,也希望银环能从那幢砖楼里走出来,找他说说话,让他歇口气。

  可是,银环一直没有来。

  长林说:“银环每次来,你总是板着一副面孔,好像人家欠了你300块钱。”

  文生说:“你的意思是让我做一副笑脸迎着她哕。”

  长林说:“要是银环喜欢我,来找我的时候,我一定会做一副笑脸迎接她,那样她就会天天来找我,我也就有歇口气的机会了。”

  文生那张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颊一下红了,“长林你说的什么嘛!”

  长林对他做了个鬼脸,“这又不是我说的,班上许多同学都这么说。”

  文生骂他:“你好痞!”

  长林说:“我才不痞哩,是你思想不好,往一边想。喜欢又不是贬义词,我也喜欢你,我们班主任胡老师也喜欢你。班上许多同学都喜欢你,有男同学,也有女同学,因为你的成绩好,又是班长,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这些都让你一个人占全了,谁能不喜欢你呀!”

  文生说:“同学们也喜欢你啊,因为你是学校足球队的队长,又是中锋,足球踢得好。”

  “我没说同学不喜欢我嘛。只是,银环没有像喜欢你那样喜欢我。不然,我就叫她每天到红砖厂来两次,上午一次,下午一次,我们趁机会好歇一会,我实在累得不行了,金大奎的眼睛又老是盯着我们,偷懒也偷不成。” 两人这样说着话,倒是忘记了头顶上火辣辣的太阳,忘记了浑身的疲劳,时间也像过得快了许多。太阳下山一阵,金大奎才叫大家收工。

  文生一直惦记着凉水冲的责任田。长林说:“文生,吃了晚饭,你在村口等我,我吃过饭了,和你一块去守秋。”

  “你别去。”文生瞅了长林一眼,“你爹娘不会同意你去陪我守秋的。这样的事,只有傻子才干哩。”

  “别逞强吧,你一个人夜里睡在凉水冲,周围连一户人家都没有,你不怕么?”

  文生还要说什么,长林就生气了,说:“文生,你把我当成你的好朋友,就让我去给你打伴守秋,不然,我们就一刀两断,不做朋友算了。”

  文生不好再说什么了,他和长林真不做朋友了,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呢。文生说:“那你去吧。不过,你一定要对你爹娘说晚上陪我去守秋了,你不说,我坚决不同意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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