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生帮着母亲割了四天稻子。每天天亮出门,天黑一阵才回来。他没有去长林家,长林也没有来找他,也不知道长林这几天在干什么。也不知道那个全仔的眼睛好了没有,是不是来找过他。这天收工回来,文生准备吃过晚饭之后,到长林家去一趟。
没有料到,长林却来了,人没进门,就在禾场大声叫开了。
“文生,我今天到镇中学去了。我们的考分都下来了。胡老师说,中专的分数线也划定了。”
文生连忙问:“你得了多少分?”
长林没有做声,把一张纸条递给文生。
文生接过纸条一看,高兴得什么似的。“娘,我考农校肯定没有问题了,我的考分超过农校的分数线50多分。”
长林说:“胡老师要我告诉你,可能过些子,你要上县里去参加体检。”
“你还没告诉我你自己得多少分呀。”
“上高中的分数线还没有划出来,胡老师说,我上镇中学是没有问题的。”
“也行,将来考大学,到外面去工作。”文生说。
“不。你考农校,后回到盘罗镇来。丁秀花考卫校,日后也要回到盘罗镇来。我还到外面去干什么。我日后考体育学校,回到镇中学来做体育老师,那样,我们就又能经常在一起了。”
“丁秀花考了多少分?”
“也不错,超过卫校分数线30多分。”“今天看见丁秀花了么?”
“看见了。她说,她已经知道我们和全仔打架的事了。全仔到镇医院洗了眼睛,就没事了。”
“我们的工钱你对她说了么?”
“说了,她要她爹去对刘包头说。”
刘八妹这时才知道自己的儿子这几天为什么不去基建队做活的原因,带着责备的口气说:“你们也真是,在红砖厂做活,跟人家金大奎吵架,在基建队做活,又和人家全仔吵架,吵来吵去,吃亏的还是你们自己,工钱要是得不到手,你们就白吃苦了。”
“他们欺负人。”长林不服气地说。
“忍着点不行么。你们这样的性格,日后没在娘身边,我整天都要替你们担心呀。”
文生说:“娘,我一定改。”
“是要改。人家不会说你傻子。你爹一辈子就是这么做人的。你要记着娘的话。”
长林说:“两次吵架,都与文生无关,是我打抱不平,才吵架的。”
文生问长林:“银环得了多少分?”“她呀,每科30几分。”
“这么少呀。”文生十分惊诧,“这可怎么办哟。”
长林和文生说话的时候,美玉一直站在一旁默默地听,过后,就自言自语地说:“也不知道我的分数下来了没?”
长林说:“你的考分要到你们班主任老师那里去问。”
美玉说:“不知道我的班主任老师还在学校没有?” 、长林说:“我在乡中学听人说,小学毕业班的考卷拿到什么地方改去了,保密工作做得很严的。”
美玉听长林这么说,没有做声,一副很焦急的样子。
第二天中午,文生和母亲割稻子回来,大门上一把锁。文生打开门,美玉将午饭办好了,摆在桌上,也不知她到哪里去了。 “这女子,到哪里玩去了,中午也不知道回来。”
文生说:“和妹一样大年纪的人,连饭菜都不会做,吃现成的。我妹妹几多懂事,每天都把饭菜办得好好的。还要喂猪,喂鸡,剁猪菜,做家务活。”
“你和你妹妹命苦,你爹死得早,你们这么点点大的人,就要帮着娘做农活,挣学费,寒假暑假也不得歇一歇。”刘八妹这么说的时候,眼睛就湿了。
文生连忙劝母亲:“娘,我们帮着做农活,也是一种锻炼,怕吃苦的孩子,将来不会有什么出息。像我这么大年纪在寒假暑假帮着做活儿的学生,也不是我一个,长林不也和我一样做活儿挣学费鼍懒帽)C圉章垂:砸水运驳,:长林水砸糊我二悻墩捂]瞎李簧么。我们班学习委员丁秀花,她的父亲是做豆腐生意的,按说家里应该不困难吧,可她寒假暑假同样帮她父亲做豆腐,卖豆腐,从来不休息一天。”
文生一身泥水,一身汗水,也不休息,匆匆忙忙扒了碗饭下肚,将割回来的稻子晒在禾场上,然后又挑着箩筐去割稻子。
他在心里盘算,这几天,抓紧时间跟着母亲把凉水冲的稻子收割回来,还要和长林出门找活儿做。考分已经知道了,来通知只是迟早的事。没有料到,这天,文生和他母亲晚上割禾回家的时候,大门上仍然一把锁。文生打开门,家中冷火秋烟,饭没煮,菜没炒,灶台上还摆着中午吃饭的碗筷。
“美玉一个下午没回来呀。”刘八妹知道儿子又累又饿,放下背篓就匆匆忙忙生火做饭。
文生则去禾场收中午晒的谷子,他很纳闷,妹妹平时很懂事,她不会在外面贪玩。他有些担心地说:“娘,我将谷子收了,去找找妹妹。”
“天黑了,你到哪里去找?”
“到长林家去看看,问问他看见妹妹了没有。”
文生收了谷子,就去了长林家。长林正在吃饭,勾着头。他爹和他娘好像在怄气,他爹坐在角落里吸旱烟,他娘则坐在桌子旁边掉眼泪。
“长林,我妹妹没到你家来?”“怎么,美玉不在家?”
“中午我和我娘割禾回来,门上一把锁,晚上回来,门上还是一把锁。也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
长林的母亲说:“那么大的人了,会到哪里去,还不是到她的同学家里玩去了。你们这些孩子,读了几年书,名堂也多了,长林一天到晚挂在嘴巴上的就是同学,同学好像比自己的亲爹娘还亲。这几天,天一亮就出去了,天黑才归屋,到同学家里玩,连饭也不知道回来吃了。”
长林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文生,走,我们找美玉去。”
文生连忙说:“你别去,我自己到她的同学家去看一看。”
长林不说话,出了门。文生跟着出来,问:“长林,你们家气氛好像有些不对劲?”
“吵架呗。”
“为什么吵架?”
“我爹还是那句话,说我要是考的镇中学,坚决不让我读书了,我娘说我这么点点大,做不起阳春,不读书怎么办?于是他们就吵架。”
“你爹真的不让你读书了?”
“他让我在家做一年阳春,尝尝当农民的辛苦,再去读书。”
“你爹用的是苦肉计,霸蛮的办法。不过,你今后是得要有个主次之分才行。”
“我早就说了,我再不会只踢足球了。”
“只怕是你爹说的,要在家做一年阳春,那个决心才下得了。”长林就叫起苦来,“文生你也赞成我不读书了呀。”
“我不是那个意思。”文生解释说,“我是说,要把你这个足球队长从操坪拉回课堂,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两人说着话,一连走了几个美玉同班同学的家,也没有看见美玉的影子。长林问:“文生,我们现在到哪里找美玉去?”
文生想了想说:“只怕她去问自己的考分了,我们到乡中心小学看看去。”
“她的成绩那么好,还怕考不上初中!”
“昨天晚上,你说我们的分数下来了,我妹妹那个样子你没有看见?”
“看样子你妹妹很喜欢读书。”
“她的志向大得很,她说她日后不读中专,她要考大学。”
“我今天到镇上玩,看见银环也在镇上,和我没说上几句话,就哭起来了。”
“她是为她没考好哭?”文生吃惊地问。“她和她爹吵架了。”
乡中心小学校园内黑灯瞎火。校门口有一个老头在那里纳凉,一把蒲扇拍打得脚杆子作响。文生和长林往学校走的时候,那个老头却拦住了他们,问道:“这么晚了,你们到学校去做什么?”
文生说:“找我妹妹,她到她班主任这里来了。”“你妹妹是哪一班的?”
“六乙班。”
“六乙班的班主任姓周,暑假一直住在乡中学她爱人那里的。”老头想了想说,“中午我是看见一个小女孩到学校来找过周老师,等了一大阵,没等着,就走了。”
文生说:“长林,我们到乡中学找找去。”
两人匆匆来到乡中学,却不知道周老师的爱人是哪位老师,住的哪间房子,就去胡老师那里问。胡老师一家三口人,住在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小房子里,到了热天,房子里太热,胡老师就搬一张凉床摆在门前的白杨树下纳凉,到半夜才回到家里去。
胡老师看见文生和长林,显得十分高兴,将文生叫到身边,说:“文生,你考得不错,考农校是没有问题的。”过后,就带着关心的口气问:“你娘把你的学费准备得怎么样了?读中专,一年的学费要两千多,还要生活费,开支不小呀。”
文生说:“这些日子,我和长林一直在做活挣学费。”“一个暑假能挣多少钱?”
“才得两百多块,不过还有一些工钱没有到手。8月份还有个月,看能不能再挣两百块钱。”
胡老师说:“这些钱,还不够你一个学期的生活费呀。”“我家里还喂得有猪、鸡、鸭。我娘说,到时候全卖了。”
长林说:“其实,我和文生本来该发一个财的,但我们把到手的钱又放弃了。”长林把他和文生抓住一只穿山甲却又放走的事,对胡老师说了。胡老师连连说:“你们做得对,我们人类如果不和各种动物和睦相处,和它们交朋友,随意捕杀它们,最后吃亏的还是我们人类自己。这个道理,上自然课的时候,任课老师都对你们说过的。”
长林说:“我们记着老师的话,才将穿山甲放走的。”
文生说:“我宁愿没学费上学,也不能捕杀穿山甲,拿它去卖钱。”
胡老师抚摸着文生的脑壳,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呀。
文生,你是个好孩子,有理想,有志气。我们做老师的,希望自己教出来的学生能成才,能成为有用的人,将来为国家作贡献。你家里的确困难,但书是千万要读的啊。”胡老师顿了顿,“到时候,要是学费凑不齐,对我说一声,我也给你帮帮忙,凑一点。”
文生十分感动,说:“胡老师,你真好。我们虽然毕业了,但我们会永远记着你的。”胡老师说:“我们做老师的,就好比摆渡的船工,任务是把乘船的行人送到对岸去,记不记得我们,都没有关系的。”
文生和长林连连说:“记得,怎么不记得呀。” 又说了一会儿话,文生问胡老师:“胡老师,你知道乡中心小学周老师的爱人是哪位老师么?”
胡老师说:“教你们历史课的刘老师呀,你们找他有事?”
“周老师是我妹妹的班主任,我妹妹今年小学毕业,她可能到周老师家里问考分来了。”
胡老师说:“刘老师前天和他爱人到乡下去了,今天好像还没有回来。”
文生着急地说:“周老师不在这里,我妹妹到哪里去了呀?”说着就往二楼去了,他知道刘老师住在二楼。“我去看看刘老师回来了没有。”
长林也跟着文生往二楼走。胡老师在后面叮嘱他们:“二楼走廊没有灯,你们要注意别摔着了。”
二楼的楼道的确是黑咕隆咚的。刘老师家里也没有灯。文生过去摸了摸,门上挂着一把锁。
“我妹妹到哪里去了呢?”
长林说:“别急,你再想想,看她还有没有要好的同学。”
“我妹妹平时不爱玩,没事的时候,只知道看书。”
“这的确就怪了。”
“我得赶回去对我娘说。”
两人正准备下楼去,却听见门角落里有人说话的声音,文生和长林都不由吓了一跳,站着仔细听,声音又没有了。
“是哪个在那里说话?”文生轻轻对长林说:“是不是贼头想偷刘老师家的东西?”
两个人悄悄走过去,发现角落里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长林说:“好像是一个小孩。”
两人仔细瞅了一阵,文生惊喜地说:“是我妹。”就大声叫道:“妹妹,你蹲在这里睡觉呀!”
美玉从梦中惊醒,眼睛没睁开就问:“周老师,我考得多少分呀?” 文生将她拖起来,“妹,周老师没有回来,是哥哩。”
美玉这时才醒过来,说:“我问这里的老师,他们都说周老师今天回来,我就在这里等。”美玉过后就焦急地说:“周老师怎么还不回来呀。”
文生责备她说:“天黑一阵了,娘在家急坏了。”美玉说:“我要问我的分数。”
“明天不能来问?”“我心里着急。”“别多话,快走。”
文生拖着美玉就走。
“我明天不在家办饭了,我要挣学费,我问老师了,今年我们上初中的学费可能要七百多块钱。”美玉一边走一边说。
文生有些生气地说:“你不办饭,明天跟我到凉水冲割稻子去。”
“稻子割完了,你到哪里去挣钱,别丢下我啊。”
长林说:“不丢下你可以,但你必须答应我们的条件。”“什么条件?”
“不能老是哭。”
“我答应不哭就是了。”美玉一副极老实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