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富贵的红砖厂办在黄泥坡村的村口,那里是一面很大的黄土坡。周富贵以前也和黄泥坡村其他的村民一样,是地地道道的农民。黄泥坡村土地贫瘠,人们脸朝黄土背朝天,抛汗脱皮,土里刨食,也只弄了个温饱。5年前,周富贵向村里承包了村口一片黄土坡,办起了红砖厂。由于这片黄土坡是沙质土,烧出的红砖质量好,不管是公家起楼房还是私人盖楼房,都喜欢来他的红砖厂买红砖,红砖厂也就越办越红火,他也赚了不少钱。过去住的那栋破烂的木屋不见了,新修了一幢两层楼的砖房,四周用红砖砌起围墙,围出一个偌大的院子,一台双排座两用车就停在院子的车库里,周富贵和他的家人出门不走路,不骑车,自己开着车走。听说周富贵还是县里的什么模范,什么委员,一年总要去县里开几次会。只是,周富贵也越来越瞧不起曾经和他一块土里刨食的乡亲乡邻了。他的那个院子,除了他的牌友,一般的乡亲乡邻很少有人进去过。
今天,周富贵也在红砖厂,他身穿一件短袖衫,手里拿着一把扇子,一边打着扇,一边和金大奎说着什么。金大奎30多岁,人长得矮矮的,又瘦,脸面只有三个指头宽,两个眼球却特别大,总是骨碌碌地转动,像是在瞅什么。他是周富贵的表侄子,周富贵这几年一直让他在红砖厂带工。他尽职尽责,深得周富贵的喜欢。给周富贵做活的有8个人,他们正在给砖窑装砖坯,累得满头大汗。看样子过不了几天,又要点火烧砖了。
长林走过去,说:“大奎叔,给我们称一下柴禾好么?”
金大奎瞅了他一眼,没有理睬他,仍然和周富贵说着什么。
长林又叫了他一声:“大奎叔,我们砍了一些柴禾,请你抽时间给我们称一下,好么?”
“你没看见我正在说话么?”金大奎恶声恶气地说。周富贵也有些不耐烦,问道:“你们有多少柴禾要称?”
“我和文生、美玉三个人,昨天的柴禾也没有称,可能有两千多斤。”
金大奎说:“今天没有空,再砍几天,一块给你们称。”“我们以前砍的柴禾,都是砍一天称一天。”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长林还想对他说,他们的柴禾捆得好好的,只一会儿时间就称好了。没料到金大奎这时瞪着大眼睛吼他:“快去快去,我们在这里说事情,你听什么。”
长林憋着一肚子气,无可奈何地回来对文生说:“他们要我们再砍几天柴禾,一块称。” 文生盯着昨天的柴禾说:“太阳这么烤着,用不着两天,生柴禾也就烤成干柴禾了。生柴禾l块5角钱l00斤,干柴禾的价钱是2块5,再过些日子称,是算干柴禾呢,还是算生柴禾?”
长林说:“我再去问问,要是当生柴禾,我们就亏了。”
长林又走过去,问金大奎:“大奎叔,过些日子收我们的柴禾,多少钱100斤?”
金大奎说:“1块5嘛,过几天,你们的生柴禾就变成干柴禾了?”
长林说:“这么毒的太阳,晒得破脑壳,柴禾还不被晒干!”
金大奎说:“太阳晒几天,生柴禾就当干柴禾卖,你们真会打算盘。”
长林心想,你这不是欺负人么,我们的巴掌砍起了血泡,肩膀压肿了,衣服被汗水渗湿得没一根于纱,好不容易从山坡上砍了柴禾,扛到红砖厂来卖,你却不给称,晒几天,l00斤柴禾晒得只剩70斤了,仍然只给1块5角钱l00斤,这太不公平了!长林和金大奎评理,话没说上三旬两人就吵了起来。
文生听见长林和金大奎吵架,连忙带着美玉赶过来,对周富贵说:“周伯伯,我们砍柴禾卖是挣学费啊,你给我们称称吧。”周富贵斜睨文生一眼:“你的意思是要我亲自给你称柴禾?”文生听说过,周富贵办红砖厂发家之后,连长林的父亲跟他说话,他都爱理不理的,心里有些发怵,怯怯地说:“离开学还有个多月,我们这些日子天天给红砖厂砍柴禾,到开学的时候一起称,是可以,只是到那时候,生柴禾的确是晒成干柴禾了。”长林一旁说:“你们不愿出干柴禾的价,现在就给我们称。现在不肯称,到时候又不肯出干柴的价,这不是想沾我们的便宜么!”
周富贵听他这么说,就生气了:“你怎么这么说话,我问你,今天是你求我给你称柴禾呢,还是我求你们给我砍柴禾!”说着,带着金大奎钻进红砖窑里去了。
长林瞅着他们的背影,想骂他们一句什么,却被文生制止了,“惹恼了他们,他们要是不要我们的柴禾,我们就没有地方挣钱了。”
美玉一旁发急地说:“长林哥,你爹是村支书兼村长,要他来管管那个鼓眼睛吧,还有周伯伯,说话板着脸,怪吓人的。
你爹也要管管他。”
长林说:“他如今有钱了,是我们乡的首富,怎么会把我爹这个,村长放在眼里。”
“我们学校,老师都得听校长的哟,老师做错什么事,校长还批评人哩。你爹就管不了他们?”
“你懂什么。”文生对妹妹道。
太阳已经落下山去了,.天角留下的那一片火烧云也渐渐地变成了铁灰色,给周富贵做活的人们也准备收工了,长林和文生垂头丧气地坐在砖坯堤子上,不知道怎么办好。
这时,红砖厂那边的小路上走过来一个姑娘,高挑个儿,穿着洁白的连衣裙,一副亭亭玉立的模样。
文生老远就认出她来了,她是周富贵的独生女儿周银环,他和长林的同班同学。文生将头扭向一旁,他有些瞧不起周银环,她的成绩太差,读书的时候只知道花钱,差点连毕业证都拿不到手,就更别指望考上什么学校了。
“文生,银环来了。”长林轻轻对文生说。
“她来与我们有什么相干!”文生口气冷冷地。
长林对文生的这种态度有些不满,“你不要以为你成绩好,就瞧不起人了。我的成绩也没有你好,你不是连我也瞧不起了么!”长林顿了顿,“其实,银环过去的成绩并不差,读小学时,她每次考第一名,你才考第二名哩。上初中一年级时,她也是班上前五名,我说,她的成绩垮成这么个样子,你这个做班长的也有责任,你为什么不帮助她?” 长林还在数落文生,银环已经来到他们身边,俏丽的脸上露出一丝惊喜:“文生,你们也在这里呀?”
“你来干什么?”长林知道银环的爹娘从来不让她到红砖厂来的。“刚才县里来电话,说明天有两个县电视台的记者来采访我爹,我不知道爹什么时候回去,来对他说一声。”银环看见文生坐在一旁不做声,笑眯眯地问他道:“文生,你的录取通知下来了没有?”
文生不理睬她,把头扭向一旁。长林见状,说:“才考试十来天,通知书哪里就下来了呀!”
银环一副忧虑的样子说:“我总觉得像回来很久很久了。”
长林说:“文生考中专是坛子里抓乌龟,没得说的,通知迟早会送来,他现在发愁的是学费,今年不管上中专还是上大学,都要收费,上了千数!钱从哪里来呀?”
银环问长林:“你也吃这号苦?你不去学校踢足球了?”
长林一脸沮丧,“还踢什么足球哟。我没考上县一中,我爹就不送我读书了。”
银环叹气说:“不管怎样,你还考得上镇中学,我连镇中学也考不上的。”
文生扭过头来,有些惊讶地问: “怎么,你如今也想读书了?”
银环说:“在学校,同学们一块生活,并不觉得怎么样,大家这一分手,各自东西,我呆在家里觉得好孤独,好寂寞,心里空空的。我家里是有钱,可我爹他拿着钱不会用,整天整晚和一些人搓麻将,还赌钱,我心里烦死了。”
长林笑道:“拿着钱不会用,这是因为没有文化造成的。
银环,你爹没有上过学吧?”
“听说只读过一年小学。”
“所以,我下了决心,即使只考上镇中学,我爹不给我学费,我也要去读高中,而且再不能只踢足球了,要把成绩赶上去,今后要考大学。银环,帮我一把,叫你爹给我们称称柴禾。”
“我帮你们一把,哪个又来帮我一把呀?过些日子,文生读中专去了,你上镇中学了,镇上丁秀花她们也都读书去了,就我一个初中生呆在家里,我还不寂寞死呀。”银环这么说着,眼睛就红了。
长林说:“你急什么,你家有钱,要你爹给学校捐些款,学校肯定会收你。”
“物理、化学都没学好,还有英语、数学也不行,上高中我肯定跟不上班的。”银环没有信心地说。
“这还不容易,叫文生寒假暑假给你补课嘛。”长林出主意说。
银环瞅了文生一眼,“到时候,还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呢。”美玉一旁说:“银环姐,你叫你爹来给我们称柴禾,我哥肯定愿意给你补课的。”
银环说:“我叫大奎哥来给你们称柴禾就是。”说着,走过去将金大奎叫了来,“大奎哥,给长林他们称称柴禾。”
金大奎有些不耐烦地说:“天快黑了,要称明天称。”
银环不高兴地说:“你称不称?你不称,我叫我爹来称。”
金大奎知道这个表妹妹是表姑父的掌上明珠,百样都由着她。连忙拦住她,说:“我这就给他们称,你别去叫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