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肖长茂回了家。一进屋他就问:“二萍呢?”
二萍妈说:“到医院给吴技术送鸡汤去了。”
肖长茂一听就乐了。二萍妈问:“你乐啥?”肖长茂说:“头午看见大年了。”二萍妈说:“我以为你拾了狗头金了,看见个大年有啥希罕的?”
肖长茂说:“大年跟我说:我看吴技术这小子不错。不光是个大学生,还挺能吃苦耐劳,我当个媒人,把二萍和吴技术往一块拉扯拉扯,你说中不?”
二萍妈说:“人家不是有对象吗,前些日子在咱家住过的那个叫李丹的。”
肖长茂说:“这事我知道。李丹想让吴技术到郑州去工作,来了两趟全都是为这事。吴技术不去,要留在兰考,两人没说到一块去。”
二萍妈问:“人家看得上二萍吗?”
肖长茂说:“韩大年说他问问吴技术。”
二萍妈说:“这事我不同意!”
肖长茂问:“你为啥不同意?”
二萍妈说:“小吴这人我没说的,可就是觉得咱跟人家肩膀头儿不一般高,咱二萍再好也不是干部、也不是大学生。将来这日子能过一块去吗?”
肖长茂说:“我看小吴这孩子实诚。干活有板有眼的,能下辛苦,倒不像个大学生。”
二萍妈说:“前两天二萍她舅给孩子介绍了一个,堌阳的,是个木匠,手艺不错,人也老实,家里就这一个儿子。我还没跟二萍说呢。”
肖长茂说:“还是先别说。二萍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二萍妈说:“他舅那头说让二萍过去看看他家家庭。”
肖长茂说:“还是等等再说吧。”
2
吴子明出院了。他一回到苗圃,马上就进了育苗畦。看着长高了不少的桐苗一片油绿,他心里十分高兴。二萍心疼地跟在吴子明身后,吴子明拿起锨要取土样,她马上抢过来说:“我来我来!”吴子明拿起筛子筛土,她马上又抢过筛子:“我来我来!”吴子明去拎水桶,她马上又去抢水桶:“我来我来!”
吴子明无奈:“二萍,我身体没事了。”
二萍说:“你这个月啥也不能干!”
吴子明说:“二萍,那我总得工作呀!”
二萍把自己的头巾摘下来铺到地上:“你就坐这,指使我干活就中。好不啦?”
朱晓和张小芳相视而笑。
鸭舌帽和两个伙伴骑自行车、驮着铺盖卷儿来了。
鸭舌帽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吴老师,我们三个人来苗圃学习泡桐育苗技术,回去我们在村上也建个苗圃。这是大队的介绍信,公社和县农林局全扣章了。”
他的一个伙伴说:“我们就住下来,给你们当小工,认认真真地学。”
3
二萍妈在灶台上贴饼子,二萍烧火。二萍说:“妈,跟你商量件事。”
她妈问:“啥事?”
二萍说:“妈,今天李集大队的几个人来学育苗。苗圃里住得太挤了,要不我跟小芳姐住南屋,让吴子明和朱技术住我那屋吧?他刚出院,住苗圃里也不得养。”
二萍妈说:“二萍啊,咱们对人家吴技术、朱技术他们好,是应该的。人家到咱这穷地方来育泡桐,吃了不少苦。可是做什么事也得多想想,你跟人家走得忒近,不怕人说吴技术那对象是咱搅黄了的?”
二萍说:“谁乱嚼舌根,让我知道了抠下他眼珠子来。”
二萍妈说:“人嘴本来就是臭的。谁嚼舌根你咋会知道?”
二萍说:“那就不必理会那些长舌头短舌头。”
二萍妈说:“二萍,俺你跟你商量个事。”
二萍说:“妈,你说。”
二萍妈说:“你舅给你找了个对象,堌阳的,是个木匠,有一身好手艺,十里八村盖房上梁都求他,人也老实,家里就他这么一个儿子。”
二萍直直看着她妈。二萍妈问:“你这么瞅着我干吗?”
二萍说:“妈,你啥意思啊?”
二萍妈说:“我不是说人家小吴不好,总觉得你跟人家肩膀头儿不一般齐,你一不是干部、二不是大学生。将来这日子能过一块去吗?再说,你能保证小吴会在这里呆一辈子?妈这还不是为你好?”
二萍说:“妈我已经告诉你了,我就喜欢吴子明。”
4
第二天,肖长茂就把朱晓和吴子明的铺盖搬进了他家南屋。南屋盘着一架火炕,二萍早就烧得暖暖的了,窗子上新糊了雪白的窗纸,墙上也用报纸糊过,靠墙放了张旧条山桌,擦得一尘不染。门口还放了一个脸盆架,架上一只新搪瓷脸盆,连肥皂盒都是簇新的。一间屋收拾得又温馨又干净。
晚上,朱晓和吴子明正在看书,二萍妈抱着一床新炕被进来,二人忙起身。二萍妈问:“小朱、小吴,这炕是不是有点凉?”
朱晓说:“不凉,一点也不凉。”
吴子明说:“二萍刚才还在灶膛加了些玉米核儿,热着呢。”
二萍妈说:“给你们再加一床新炕被。”
朱晓说:“大妈,不用。”
二萍妈把炕被铺上去:“来,大妈给你们铺上。小吴刚出院,身子虚,不能受凉。”
吴子明连声说:“谢谢您大妈。”
二萍妈说:“谢啥。实实在在的大妈才高兴。小吴,你那对象咋样了?有信来没有?”
吴子明说:“我住院没告诉她。还没、没信。”
二萍妈说:“有件事呀想跟你俩商量一下。你们文化高,帮我拿个主意。”
朱晓说:“大妈,您说。”
二萍妈说:“二萍她舅给二萍介绍了个对象,男方比二萍大三岁,是个木匠,年轻轻的,有身好手艺,周围十里八村,打家什、盖房上梁,全求他。你们见的世面大,替大娘思谋思谋,这个条件中不中?”
朱晓问:“那个小伙子什么文化程度?”
二萍妈没听懂:“文啥?”
朱晓说:“就是念过啥书?”
二萍妈摇摇头:“这个就不知道了。”
吴子明说:“我看挺不错的。小伙子也算有门技术,不知性格怎么样。”
二萍妈说:“她舅说那小伙性子不错,挺和气。”
吴子明说:“那就没问题了。他有什么爱好?”
二萍妈问:“爱好?啥叫爱好?”
吴子明说:“就是喜欢什么?比如喜欢弹琴、喜欢画画,喜欢唱歌。”
二萍妈说:“这就不知道了。不过喜不喜欢弹琴唱歌倒不相干。咱们农村人找对象,跟城里人不一样,不讲究人样子,不计较丑俊,不讲究念不念书。一看家庭好不好,能不能搬配。二看本人有没有养家的本事。”
朱晓问:“那他们家庭您中不中意?”
二萍妈说:“中意,中意。小伙他爹也是个木匠,不到五十。他只有个妹子,还上学。一家四口,收入挺高的。说二萍过了门啥都用不着做。”
吴子明说:“养家糊口的本事就不用问了。那没问题。”
朱晓说:“说了半天,大妈,这事您得先征求二萍的意见。她的意见第一重要。”
二萍妈说:“我家二萍呀,不知中了啥邪,说啥也不同意。我让你们帮忙还有一层意思,你们有文化,又能把道理掰得很明白,到时劝劝她。”
吴子明说:“大妈你放心,我们跟她做做思想工作。”
二萍妈说:“那好。这丫头自小性子倔,她只听她佩服的人的话。”
二萍妈走了,吴子明和朱晓钻进了被窝。朱晓问:“哎,子明,今儿大妈怎么跟咱说这事?”
吴子明问:“什么事?”
朱晓说:“二萍对象那事。”
吴子明说:“人家大妈没把咱当外人。让咱帮着出个主意呗。”
朱晓摇摇头:“不那么简单。”
吴子明问:“那还有什么?”
朱晓说:“你也没听出我问的三个问题有什么玄机?”
吴子明说:“没有。”
朱晓说:“那你听好:第一个问题,二萍她舅舅介绍的那个对象念过什么书,什么文化程度?第二个问题,对方是个什么家庭背景?第三个问题:这个对象二萍接不接收。”
吴子明问:“这有什么?”
朱晓说:“我这是让二萍妈有个比较。”
吴子明说:“你把我说糊涂了。”
朱晓用被子蒙上头:“睡吧。”
二萍妈回到自已屋,肖长茂还没睡,坐在炕沿上抽烟。她说:“我刚给小吴他俩送了床炕被。”
肖长茂问:“咋这半天?”
二萍妈说:“我觉得人家吴技术根本就没那个意思?”
肖长茂问:“没啥意思?”
二萍妈说:“人家根本就没喜欢二萍那个意思。”
肖长茂在炕沿上使劲磕了两下烟袋:“你问人家了?”
二萍妈说:“问了。”
肖长茂问:“咋问的?”
二萍妈说:“我能直来直去的问吗?我说二萍她舅给她找了个对象,我摆一摆条件,你俩帮着出出主意,人家俩人搜肠刮肚替我出了半天主意。看那个意思,人家小吴一点也没往别处想。”
肖长茂说:“我说你这人咋这么不着槽道?跟人家说这个干吗?”
二萍妈说:“一是试试小吴对二萍有没有意思,咱不能剃头挑子一头热;二是告诉小吴,二萍就要处对象了。”
肖长茂把烟袋往炕沿上磕得山响:“你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5
苗圃里,朱晓、吴子明在给鸭舌帽等三人讲泡桐育苗的知识,二萍扛着苇萡过来了。她把一把旧信封交给吴子明:“看看有用吗?”
吴子明不解:“什么?”
二萍说:“你不是喜欢收集邮票吗?我这两天转了半个村子,凡是有在外当兵的、当工人的都去遍了,搜罗了这些信皮儿,看这上面贴的邮票你有没有用。”
吴子明看了一下,眼里放出光彩:“太好了,太有用了。你看这是**票、这是金鱼票,还有唐三彩、牡丹、梅兰芳,都挺好。二萍真难为你了,搜集了这么多。”
二萍说:“你要真有用,我再去替你找,还有在城里有亲戚的人家,在外有学生上学的人家没来得及去找呢。”
吴子明说:“那多麻烦呀!”
二萍说:“只要你喜欢,我就不怕麻烦。”
夜里,吴子明在苗圃值班防霜冻,他在苗畦边点了几个小火堆,白烟在夜色里缭绕。他坐在一个火堆旁吹口琴,吹得是一支忧伤的曲子。二萍悄悄来了,站在他身后。吴子明吹完了一支曲子,二萍从身后给他披了一件外衣。吴子明吓了一跳,回身一看:“二萍,你怎么来啦?”
二萍说:“今天你值防霜冻的班,怕你冷,给你送件衣裳。”
吴子明说:“这么晚了,你回吧。”
二萍说:“怕啥?我多陪你会。”她坐在吴子明身边:“吴——子明,你的口琴吹的真好。”
吴子明不好意思地说:“马马胡胡。朱晓对乐器才精通呢,二胡、三弦样样都能拿起来。”
二萍说:“我唱一个,你拿口琴随上,好不啦?”
吴子明一怔:“给你伴奏?”
二萍点点头。吴子明问:“你想唱个什么?”
二萍说:“唱个口外的酸曲吧。”
吴子明很感意外:“啊,你也会唱酸曲?”
二萍说:“我爹会唱。他早些年去过口外。我听我爹唱,一来二去就学会了一些。我给你唱一个,就唱个‘对面坬上野雀子窝’。”
对面坬上野雀子窝,
听见扬声不由我。
听见扬声不见人,
惹得妹子肚子疼。
挨刀鬼婆婆倒灶鬼汉,
哥哥来了俏眼看。
唱到后几句时,吴子明的伴奏已经天衣无缝了。二萍说:“子明,你的口琴一下就能跟上我唱了。”吴子明说:“听你爸唱过,觉得好听。词和谱我都记过。”
二萍说:“你喜欢,那我再唱个。”
天上星星沙沙稀,
地上穷人穿破衣。
阎家沟庄子水泉井,
十回看你九回空。
阎家沟庄子湾套湾,
来时容易走时难。
阎家沟庄子烂石头林,
出来进去没好人。
阎家沟庄子不好伸,
烂不了肝花烂了心。
吴子明高兴起来:“二萍你唱得太好了。”
二萍说:“你喜欢听,以后俺天天给你唱。”
吴子明问:“二萍,你舅是不是给你介绍了个对象呀?”
二萍问:“你咋知道?”
吴子明说:“你妈说的。”
二萍问:“我妈说这些干啥?”
吴子明说:“你妈信任我们,跟我和小朱商量商量。”
二萍冷笑:“你们觉得咋样?”
吴子明说:“挺好呀,人家是木匠,有技术,人也挺好。”
二萍问:“你这么认为?”
吴子明问:“不对?”
二萍在他脑袋上敲一下:“你脑子是不是少根筋?”
吴子明问:“怎么了?”
二萍说:“我妈那是跟你们商量呀?”
吴子明说:“是啊。”
二萍说:“她再问你,你就直接告诉她。”
吴子明问:“告诉她什么?”
二萍说:“除了你,我谁都不喜欢。”
吴子明问:“除了你——你是说除了我?”
二萍说:“对,除了你吴子明,我谁也不嫁!”
6
张小芳躺在**看书,二萍回来了。张小芳问:“二萍,上哪儿去了,弄了一身霜。”
二萍说:“吴子明值防霜夜班,我去和他说了会话。”
张小芳问:“说啥话?”
二萍说:“他喜欢听酸曲,我给他唱了两个。”
张小芳说:“行啊二萍,够痴情的。吴子明喜欢集邮,你满村给他找邮票;吴子明喜欢听酸曲,半宿拉夜跑过去给他唱酸曲。二萍,看出来你是真喜欢吴子明。”
二萍说:“我是真的喜欢。”
张小芳问:“那吴子明呢,他喜欢你吗?”
二萍说:“他,我喜欢他,他一点也没感觉。”
张小芳问:“怎么个没感觉?”
二萍说:“我舅给我介绍了个对象,我妈找他和小朱商量,这哥俩帮我妈出谋划策,吴子明还帮我妈来劝我。”
张小芳笑了。
二萍问:“小芳姐,小吴心里是不是还有李丹呀?”
张小芳说:“他们恋爱了四年,哪能一下子就在心里挤掉呢你说。”
二萍问:“那我在他眼里是个啥?”
张小芳说:“是个小妹妹,一个疼他亲他的小妹妹。”
二萍说:“小芳姐,你得帮我。”
张小芳问:“你什么呢?”
二萍说:“我觉得,一个女人能找到一个好男人是一辈子的福份,我可不想放掉了吴子明,那就等于把我自己的福份放掉了。”
张小芳说:“好妹妹,你很直率,也很纯真。不过这样的事不能着急。”
7
二萍舅那边捎来口信,今天堌阳的那个小木匠来相亲。一大早,二萍妈就忙上了,还指使小吴去公社供销社去打酒买肉。又喊来
邻居两个女人帮忙。
一个胖女人问:“老嫂子,你家今天来的这女婿是做啥的?”
二萍妈说:“是个木匠。技术可好啦。比二萍大三岁。”
另一个瘦女人说:“挺般配的。一个女婿半个儿,当木匠的到处有人求,吃香的喝辣的,老嫂子以后你要跟上姑爷享福了。”
胖女人问:“老嫂子,二萍这对象是谁给介绍的?”
二萍妈说:“她舅。”
吴天明来了,手里拎着一块肉一瓶酒:“大妈,肉和酒买回来了。”
二萍妈说:“小吴啊,你和小朱中午做陪客,本来二萍她舅是一起来的,有个急事来不了,二萍她对象自己来了。你们俩有文化,陪客最合适。”
吴天明说:“大妈我们都不会喝酒。”
二萍妈说:“喝酒的事有你大伯呢。”
吴天明放下肉和酒走了。二萍妈追出去:“小吴,别忘了叫上小朱早点过来。”
胖女人对瘦女人说:“我看小吴这小伙子挺好的,又有文化,又是干部。听说二萍跟小吴挺好的,咋不给她俩撮合撮合?”
二萍妈进来,瘦女人一拉胖女人的胳膊。
8
村路边,鸭舌帽和两个伙伴在路边的树下打朴克。一会,一个骑自行车的小伙子过来了。小伙子二十多岁年纪,穿得干干净净。鸭舌帽和两个伙伴迎上去,拦在路中间。小伙子满腹狐疑地下了车。
鸭舌帽问:“哥们,从哪儿来?”
小伙子说:“堌阳。”
鸭舌帽问:“到哪村去?”
小伙子说:“韩陵。”
鸭舌帽问:“肖二萍家?”
小伙子说:“你们咋知道?”
鸭舌帽问:“兄弟贵姓?”
小伙子说:“姓李。”
鸭舌帽推了一下帽沿:“李木匠。对吧?”
小伙子问:“你咋知我是木匠?”
鸭舌帽说:“不但知道你是木匠,还知道你是来相亲的,对不对?”
小伙子说:“对。”
“在这等你半天了。”
“等我?”
“等你。有件事要告诉你。”
“啥事?”
“李木匠,相亲你不必去了。”
小伙子怔住了。鸭舌帽说:“肖二萍已经有对象了。”
“不会吧。昨天刚定了来的。哪会这么快就有对象了?”
“肖二萍自己处了对象了,她妈也是今天才知道。”
小伙子直抓头皮。鸭舌帽说:“李木匠,快回吧。幸亏我们在路上拦住你,你要进村,就很尴尬了。”
小伙子骑上车子返回了。
9
二萍家,菜上了桌,一等再等,等不到小木匠。
二萍妈一个劲地催肖长茂:“老头子,你去路上看看,咋回事呀,这时候还不见来。”
肖长茂去了。二萍妈又对陪客的吴子明、朱晓说:“小吴、小朱,让你们挨饿了。”
朱晓说:“大妈,没什么,也许是自行车坏了,多等一会没事。”
吴子明说:“不饿。咱是来陪客人的嘛。”
二萍妈又叫二萍:“把衣裳换了,一会人家来了,像个啥样子?”
二萍说:“换啥衣裳,用不着。”
二萍妈说:“借了对门你三嫂子的一套出嫁时穿的衣裳。”
二萍说:“我不换。”
二萍妈说:“人家就要来了,你这样咋见面哩?”
二萍说:“他是相人还是相衣裳。相人就这样子,相衣裳把那套借来的衣裳迎门儿挂起来。”
二萍妈着急了:“姑奶奶,到这时候了你还拗个啥劲。”
吴子明劝二萍:“二萍,你听大妈的话,别让大妈生气。”
二萍到屋里把衣裳换了。
肖长茂回来了,说:“人影影不见一个哩。”
朱晓说:“别急,再等等。”
鸭舌帽来了,在院里说:“大叔,来了个送信的,说你家客人有急事来不了啦。”
二萍妈问:“啥?有急事?还有比这事还急的事?送信的人呢?”
鸭舌帽说:“走啦?”
二萍妈问:“走啦?啥人?”
鸭舌帽说:“一个三十多岁的人,进村问你们家,正遇上我,说完就走了。”
一屋子人全怔住了。二萍妈说:“咋这事出得这么邪?”肖长茂说:“人来不了,咱也得吃饭,咱们自己吃。小伙子,来坐下。”
鸭舌帽说:“大叔我在苗圃早吃过了,您看这都啥时候了。”
肖长茂说:“那就坐下喝杯酒吧。”鸭舌帽坐在炕沿上,肖长茂给他倒了一盅酒。
鸭舌帽问:“大叔您这桌菜是给新女婿准备的?”
“是啊。”
鸭舌帽说:“那就对了。”
“嗯?”
鸭舌帽说:“我是说,招待新女婿,就得这么个样子。”
肖长茂点头:“嗯。”
鸭舌帽端起杯:“那我敬吴技术一杯。”
“嗯?”
鸭舌帽说:“吴技术是我师傅。我借您的酒,先敬我师傅。”
肖长茂点头:“嗯。”
鸭舌帽说:“我再敬朱技术一杯。朱技术也是我师傅。”
他给朱晓敬完了酒:”大叔,这第三杯我隆重地敬您老人家。”
肖长茂端起酒杯:“好。”
鸭舌帽说:“我祝贺你老人家找了个好女婿。”
“嗯?”
鸭舌帽说:“是预祝,预先祝。”
肖长茂点头:“嗯。”
两人碰了杯。
10
相亲的事,在二萍妈心里结了个疙瘩。一连几天过去了,她一直在琢磨这事怎么这样蹊跷,明明说好了的事突然就变了卦。这天二萍妈在院里洗衣服,肖长茂回来拿绳套,她对老伴说:“你先别走,我跟你说个事。”
肖长茂说:“说吧。”
二萍妈说:“我这两天一直琢磨,前天那事,咋琢磨咋不对头。你说咋会出这么巧的事呢?”
肖长茂说:“可不是吗。没准是真有急事。要不就是人家想等他舅一块来。”
二萍妈说:“或许是这样。他舅本来说好了一块来,是临时有事才让人家小木匠自己来的。”
正在这时,一个中年人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二萍妈一拍巴掌:“这不他舅来了,正和你姐夫说呢。”
二萍舅冷着脸说:“姐,姐夫,你们家咋这么做事呢,丢死人了!”
二萍妈问:“咋了?”
二萍舅说:“相亲的事你们咋弄的?”
二萍妈说:“正要问你呢。那天做了一桌子菜,等到大过晌等不来,让你姐夫到路上迎,人影也不见。一直等到下午,才有人送了信来,说有急事来不了啦。”
二萍舅说:“人家咋没来?还没进村就让人拦回去了,说你们家不让来了,二萍有对象了。”
二萍妈说:“咋会有这样的事?是个啥人拦回去的?”
二萍舅说:“小木匠说,是三个年轻人。姐是不是你们在村上得罪了啥人,人家给从中挑拨是非。”
二萍妈说:“我跟你姐夫在村上大人小孩没伤过一个人,不可能。”
二萍舅很纳闷:“那是咋回事?”
二萍妈说:“说起来这事怪你。你说你早不有事晚不有事偏偏那天有事。你有事来不了让她舅妈陪上来不也一样,让人家小木匠一个人来。”
二萍舅说:“宋庄她舅妈的婶子过世了,俺俩都上宋庄去了。”
肖长茂说:“事都是赶兑的,也别埋怨了。把这事给人家说清楚,别认为咱们家办事不着槽道。让他舅进屋喝水歇着,我上苗圃喊二萍去。”
11
苗圃里,几个人正在干活,肖长茂站在苗畦边喊:“二萍、二萍!”
二萍问:“爸。有事啊?”
肖长茂说:“你舅来了。”
二萍说:“爸你先回,我一会就去。”肖长茂走了。二萍对吴子明说:“我舅来了,你跟我一起回家吧。”
吴子明说:“我还能去?你舅一定是为那天的事来的吧?”
二萍说:“肯定是。”
吴子明说:“二萍你说你们闹出这么件事来,我蒙在鼓里,一点也不知道。”
二萍说:“早说开了不更好吗?”
吴子明说:“我还是不要去了。”
二萍说:“你不知我舅,他以前在县银行工作,六零年低指标回了村,在大队当干部,他是个明白人。”
吴子明说:“我还是不要去了。”
二萍说:“去吧。”她拉起了吴子明。
到了家门口,二萍抓起吴子明的手。吴子明小声叫着:“二萍,别这样!”二萍不说话,紧紧攥住吴子明的手,把他拽进了屋。
进了屋,她叫了声:“舅。”就把吴子明推到前边说:“这是我舅。”
吴子明躹躬:“您好。”
二萍说:“舅,他是吴子明。咱们县苗圃的技术员。”
肖长茂补充说:“大学生呢。”
二萍说:“舅舅,那天来的人是我让人给挡回去的。”
二萍妈问:“你说啥?”
二萍舅说:“姐,我明白了,全都明白了。二萍你也不要说了,舅能理解。你们要早跟我说,就不会有这事了。二萍,我能跟小吴同志单独说会话吗?”
二萍说:“可以。子明,你跟舅舅说会话吧。”
二萍舅和吴子明进了东屋,坐在炕上,他说:“吴同志,咱们直截了当,我就和你谈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到兰考来?”
吴子明说:“我在南京林学院学的是林学专业,毕业后又跟苏联林学专家实习,研究泡桐。我来兰考只有一个目的,这里有泡桐。泡桐就是我的事业。”
二萍舅说:“第二个问题:你是从大城市来的,兰考的条件这么艰苦,你能在这里坚持多久?”
吴子明说:“我选择了兰考,不仅仅选择了一个工作的地方,而是选择了一个理想。到了兰考这么一段时间,我觉得我自己就是一棵泡桐树了,一辈子只能栽到这块土地上。我没有觉得兰考有多苦,真的舅舅,我天天都很快乐。我想如果我生活在一个条件很好但没有事业的大城市里,是找不到真正的快乐的。”
二萍舅说:“子明,你是个好孩子,舅舅谢谢你。”
二萍舅走到西屋说:“姐、姐夫,二萍这丫头,眼里有水。你们依着她,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