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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办公室在最大的沙丘上

焦裕禄 何香久 12337 2024-10-16 21:31

  

  1

  治沙的战役全面打响,工地上人流如潮,到处是红旗和标语,大喇叭里播放着《我们走在大路上》的歌曲。焦裕禄和李林抬一副大筐,给他装筐的人怕累着他,只给他装平筐土。焦裕禄催促着:“再多装点。”装筐的人说:“这筐太大了,装多了抬不动。”焦裕禄说:“咱们有句老俗话,跑趟不如加杠,多装点才有工作效率。”见装筐的人不愿意再装,焦裕禄索性自己拿起锨来把筐装满。

  两人抬起筐,他让李林把前杠,他把后杠,有意识把绳子往后边拉。他教给李林:“这抬筐大有诀窍,首先两个人要步调一致,走得协调才轻松。如果两个人叫劲儿,一会就累趴了架。再就是把稳了筐绳,有平衡感。”

  李林一回头:“哎焦书记,你咋一个劲把绳子往后拉?”

  焦裕禄说:“我不长个儿啦,压点份量没事。”

  社员们赞叹说:“看咱焦书记抬筐走的这步子,就是个干活的把式。”

  县委宣传部的干事小刘背着一架照相机,要拍焦裕禄劳动的镜头。

  焦裕禄问:“小伙子,你是宣传部的吧?”小刘说:“焦书记,我是县委宣传部干事刘俊生。”

  焦裕禄说:“小刘同志,你的镜头应该对准老百姓,可别总追着我。咱兰考的老百姓在重写改天换地的历史,你要把这个场面记录下来。”

  小刘拍劳动场面时,刚把照相机举起来,劳作的群众就喊:“加油干啊,记者来照相了。”小刘看焦裕禄,焦裕禄对他晃晃大拇指。

  在工地的另一边,张小芳也争着和当地的姑娘们一样挑土筐。她挑起土筐摇摇晃晃,惹的一些小伙和女人们大笑。

  一个女人说:“你们看,这张干部多像是《朝阳沟》里的银环啊。”

  一个小伙子唱起一首歌谣:

  大学生,大学生,

  做么么不中。

  让她挑水去,

  她说挑不动,

  让她抬土去,

  她说肩膀疼,

  让她拉粪去,

  她嫌臭哄哄。

  张小芳躲在一边伤心地哭了起来。

  看到一个个大沙丘被封住,焦裕禄很兴奋:“现在我们已经找到了治沙丘的办法,给它贴上膏药扎上针。”

  李林问:“焦书记,啥叫贴膏药、扎针呀?”

  焦裕禄说:“贴膏药就是拿淤土来封住它。针扎,好理解,就是在沙丘上栽上树。当然,从治病来说,这只是个救急的方子,治沙的百年大计是造林固沙,当年见效的是育草固沙,立竿见影的是翻淤固沙。我们三管齐下,一定能把沙丘治住。”

  2

  听说胡集大队种泡桐有成绩,焦裕禄就带上除三害办公室的同志引胡集来了。他们进了靠村边的一户农家,这家只有老两口,院里院外栽了很多泡桐树,已经粗壮成材。

  焦裕禄问:“大爷,你老人家种了多少泡桐树啊?”

  老人说:“院里院外,栽了三十多棵。”

  焦裕禄说:“这泡桐长的好啊,都这么粗了!”

  老人说:“是啊,长得不赖。有了这些树,吃穿全不愁了。俺是一年出一棵树,卖了就是钱,方便!”

  焦裕禄问:“你老人家光出树不栽树,这些树总有出完的时候,那咋办?”

  老人说:“谁说不栽?掘了树,根还在。只要不封坑,来年春天就发芽抽条。俺留下一棵壮实的,其余的拿到集市上去卖树苗。这泡桐长得快,头年一根竿,三年一把伞,五年可锯板,一年掘一棵,富贵不断头。”

  焦裕禄往小本子上记着。

  老人说:“这泡桐就是咱兰考的子孙树。”

  焦裕禄对一旁的张希孟说:“老张啊,咱们要大力发展泡桐,就离不开专家呀,你可得留心这方面的人才。”

  张希孟说:“林业局苗木试验场刚分了两个大学生来,听说是专门研究泡桐栽培技术的。”

  焦裕禄问:“是不是一个叫朱晓,另一个叫吴子明?”

  张希孟问:“你认识?”

  焦裕禄说:“我从开封坐车回兰考,在火车上碰见的。农林局那个张小芳也是他们同学。走,咱们到老韩陵苗木试验场看看他们。”

  3

  在老韩陵苗圃里,朱晓和吴子明正在检测地温,张小芳来了。她隔着苗畦喊他们:“朱晓、吴子明,你们上来。”

  俩人过来了。吴子明说:“张小芳,你晒黑了。是不是三害勘查队天天跑野外啊?”张小芳说:“不光是天天跑野外,还要参加治沙劳动。”

  吴子明笑了:“就你,还‘天天参加治沙劳动’。别往下说了,小朱该难过了。”张小芳说:“他才不难过呢。一点都不知道心疼我。”

  朱晓说:“参加劳动是磨砺意志的好机会。”

  张小芳对吴子明说:“我说怎么样?一点都不心疼我吧。虽然呢,你不心疼我,可是我心疼你呀,看,我给你们俩带什么来了?”她打开书包,拿出一个提兜。朱晓叫起来:“罐头,你从什么地方搞来的?”

  张小芳说:“买的呗。还有呢。”她又拿出几听饼干。

  朱晓说:“你买这些干什么?”

  张小芳说:“给你们吃呀。”

  朱晓说:“社员们生活这么艰苦,我们吃这个,会脱离群众的。”

  张小芳说:“天天吃红薯面窝头,连菜都没有,营养不够。你看你的脸都成菜色的了。快打开吃了吧。”见俩人不动,张小芳有些生气了:“吃点罐头、饼干算什么特殊?这要算特殊,商店不要卖好啦。”

  朱晓说:“小芳,这里是灾区,群众生活水平很低用很多钱买这些,影响多不好。我们应该严格要求自己,向贫下中农学习。”

  张小芳说:“哟,朱晓,你什么时候变成老焦啦?讲起革命理论来啦?这是我拿工资买的,又不是偷来的。”

  正在这时,韩大年在外边喊:“朱技术,焦书记看你们来啦。”

  朱晓答应着:“来啦来啦!”急忙拉了件衣服,把网兜盖上,但未盖严,焦裕禄就进来了。

  朱晓和吴子明迎出来:“焦书记!”

  焦裕禄说:“咱们可是有约在先,喊我老焦。”

  吴子明说:“您是县委书记,我们怎么好意思。”

  焦裕禄说:“我们坐过同一趟车,也是朋友嘛。怎么样,生活习惯不习惯?你们以前没有见过这样的草房吧?”他按了按床铺:“看你们睡的床铺软不软。”

  他一按床,盖在罐头上的衣服滑了下来,人们看到那一兜食品,脸上露出惊奇的神色。朱晓和吴子明脸色也变了。

  张小芳说:“老焦,问你个问题,可以吗?”

  焦裕禄说:“可以呀,尽管问。”

  张小芳说:“这罐头呀饼干呀之类的,算不算是资产阶级的东西?”

  焦裕禄说:“这些东西没阶级性。”

  张小芳说:“我给他们买了点罐头增加些营养,他们说这是资产阶级思想。”

  焦裕禄大笑:“我对你们关心的不够啊。你们是泡桐研究专家,是我们最需要的人才啊。你们是南方人,在兰考工作肯定要适应一个时期。你们觉得兰考这地方怎么样?”

  吴子明老实地说:“没有南方好,风沙太大,群众生活也苦,搞研究有困难。”

  朱晓也说:“吃不上米,生活上不太习惯。”

  焦裕禄说:“是啊,兰考是个风沙区,又连年受灾,生活上肯定会有些困难。困难是暂时的,会好起来的。兰考有九十多万亩耕地,我们规划中有四十万亩农桐间作,你们是研究泡桐的,到哪儿找这么大的研究基地?”

  朱晓、吴子明点头。

  焦裕禄说:“我这个县委书记,就是你们的后勤部长,有什么困难,有什么要求,你们可以直接向我反映。”

  朱晓说:“焦书记你放心,我们一定好好工作。”

  吴子明说:“焦书记,你看看我们的苗畦吧。”

  刚整修好的苗畦一片新绿。朱晓指点给焦裕禄看:“焦书记啊,咱们的泡桐是初步繁育,种苗买不到,就用了应急的办法,把一棵大泡桐刨了,大树坑周围发出一圈嫩芽,就用这些嫩芽育苗,一棵老树可发一百多棵树芽。也可以用树根栽植,把树根裁成二十到三十厘米长的段,埋在土里。桐树全身都可繁殖,土地与湿度合适时,也可以插枝。”

  焦裕禄说:“拿出你们十八般武艺来,各种办法都用上,多管齐下,能多繁衍一棵也是你们的功劳。”他又问:“你们说咱们设想的农桐间作科学不科学?田里种上泡桐会不会影响产量?”

  朱晓说:“搞粮食作物与泡桐间作附合科学规律。拿小麦来说,阳光过强会让它就把叶子卷起来睡午觉了,它一睡午觉就不再进行光和作用。种上泡桐等于给小麦打了一把遮阳伞,它遮住的光线,又恰恰正是小麦所需要的光线照射指标。也就是说种上泡桐的地方小麦不再午睡,每天增加几个小时的光合作用机会,当然会增产。”

  焦裕禄说:“你们要把这个道理讲给社员们听,让大家都明白。咱们兰考能生长泡桐的地方,都要栽上泡桐。”

  4

  月光如水。

  二萍家小院里挤满了年轻人。二萍忙着给大家倒水。朱晓拉二胡,吴子明吹口琴,他们合奏《我们年轻人》、《光明行》。演奏不断得到大家的夸赞。肖老汉也搬了个板凳,坐在年轻人堆里听,他手里端着个烟袋,抽着烟。一曲终了,吴子明问二萍:“二萍,你张姐呢?让她来唱歌呀。”

  二萍说:“张技术员在屋里躺着呢。”

  吴子明问:“怎么了?”

  二萍说:“她说不舒服。”

  朱晓说:“我去叫她来。”

  屋里,张小芳蒙着被子躺在炕上。朱晓进来了:“小芳,大家都在院子里唱歌呢,你快起来吧。”

  张小芳说:“我不去,我头痛。”

  朱晓上去拉她:“和大家玩一会心情一好就不痛了,起来起来”。

  张小芳说:“我不去。”

  朱晓放低了声音:“大家都在院子里,你一个人在屋里躺着,多不好。”

  张小芳说:“有什么不好的,凭什么大家干什么我就得干什么?”

  朱晓说:“你看你看,大家让我来叫你嘛。”

  张小芳说:“我不高兴和你那个大家在一起。”

  朱晓问:“为什么?谁又惹你了?”

  张小芳说:“我觉得这里的人谁都瞧不起我。在工地上,我担不动土筐,他们取笑我,把我叫银环。今天上午,在苗圃,老焦看你们的床铺,我买的罐头从盖的衣服底下暴露出来,你看他们一个个那眼瞪的。看我的那眼神都不对。”

  朱晓说:“行了,别想那么多了。”

  张小芳说:“朱晓,我觉得你一点都不关心我。”

  朱晓说:“这一阵还真顾不上关心你,泡桐出芽了,满脑子是泡桐。”

  张小芳说:“怎么样,没寃枉你吧,你自己都承认了。”

  朱晓说:“我心里是关心你的。”

  张小芳说:“我没看出来。我从工地回来,连吴子明都说我晒黑了累瘦了,你就不说。”

  朱晓问:“我用得着说吗?”

  张小芳说:“当然用得着,你要先说了,没准我立刻就会亲你。”

  朱晓退了一步:“饶了我吧,当着众人的面你敢?”

  张小芳说:“怕人家说你小资产阶级,对不对?大家都不小资产阶级,不要有人结婚好啦。”

  朱晓又去拉她:“快起来到外边坐一坐。”

  张小芳挣着:“不要。你也不要去,在屋里陪我。”

  朱晓着急地说:“那怎么行,人家还等我拉二胡呢。快起来快起来。”

  他去拉张小芳,张小芳搂住他的脖子。二萍进来,看到这场景,吓了一跳,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张小芳看见二萍,松开朱晓,躺在**,用枕巾盖住脸。外边有人喊:“让张技术员唱个银环。”

  张小芳一下扔掉枕巾:“朱晓你听见没有,所有的人都把我叫银环!”

  5

  兰考除“三害”如火如荼,地委书记张申和省委副书记李胜祥来到了兰考。

  华莎牌轿车开进县委大院,县委常委李成等人迎上去。李成握住李胜祥的手:“李书记、张书记,焦书记他下乡了。”

  张申问:“老程呢?”

  李成说:“程县长在红庙包队了。常委就我在,今天是我在机关值班。张书记,咱们先到办公室吧。”

  进了办公室,张申说:“这次省委李书记是专门到兰考视察工作的。要在兰考走走、看看,老焦什么时候下乡了?”

  李成说:“一清早他就走了,可能是去爪营了。这样吧,我打个电话给爪营公社,让他马上回县委。”

  李胜祥在看墙上挂的一副《兰考地图》,问李成:“爪营是在这个位置吗?”

  李成看了一下:“是。”

  李胜祥问:“兰考的干部群众对焦裕禄同志的工作有什么评价啊?”

  李成说:“这个,这个,焦书记刚来,我们也总是下乡,对群众意见搜集不够。焦书记,能说,敢闯,胆子大……”

  李胜祥问:“怎么个能说、敢闯、胆子大?”

  李成说:“讲话不用稿,想到哪就能说到哪。传达上级文件一般也不照原文念,加上自己的观点传达下去。工作上有闯劲,刚来就把县委劝阻办的牌子摘了,对群众外出逃荒实行开笼放鸟的政策,能走的都可以走。为平反右派也做了不少工作。”

  李胜祥眉头紧皱。

  李成说:“我现在打电话,让焦书记赶回来。”

  李胜祥说:“不必。我们去找他,也顺便了解一下基层的情况。”

  李成说:“也好。我让办公室的同志开上车子,前边带路。”

  车里,李胜祥对张申说:“看来兰考干部对焦裕禄的工作还是有些微词的。”

  张申看着李胜祥,没表态。李胜祥说:“那位介绍情况的同志有些话里有话”。

  张申说:“这两年兰考连续受灾,干部思想不太稳定。要求调出兰考的干部不少。焦裕禄前不久向地委汇报工作时说:没有抗灾的干部,就没有抗灾的群众。干部不领,水牛掉井。这话我很赞同。他们抗灾先从整顿干部队伍的思想入手,路子也对头。”

  李胜祥说:“那个常委说他‘胆大’、‘敢闯’,我总觉得好像表达的是另一层意思。”

  张申说:“焦裕禄常说,‘吃别人嚼过的馍没味道’,他在工作上确实有创见,也有魄力。但毕竟他以前没有主持过一个县的全面工作,所以我也有些担心。”

  李胜祥点头:“‘吃别人嚼过的馍没味道’,这话有些意思啊。地委可以多派几个人来协助他。帮他打开工作局面。”

  到了爪营,车子停在大队部。大队部院子里很热闹,社员们在报名到巩义去打工。大队会计坐在桌上写花名册,报名的人争先恐后往桌前挤。张申和李胜祥下了车,走到人群中,问一个干部:“你们焦书记呢?”

  那个干部说:“走了。在这里安排了一些事就走了。”

  李胜祥问:“他们这是干什么?”

  那个干部说:“这不是准备集体逃荒吗,今天报名。”

  李胜祥吃了一惊:“逃荒?还是集体逃荒?上哪儿去?”

  那个干部说:“到巩义石场去砸石头。这里受灾重,焦书记绞尽脑汁想了个集体逃荒的办法。别的公社去了几拨人了,都说不错,俺们这里也紧着组织人过去。你们来的不巧,焦书记一直在这儿,直到把事安排完才离开。”

  张申问:“他去哪儿了?”

  那个干部说:“我听他说是去寨子,看看春播的情况。”

  他们到了寨子,看到村头围了很多群众,场面很热闹。驻队干部孙建仁正在主持抓地老鼠比赛的总结。张申和李胜祥走过去。

  他们看见到这里来的群众都拿着一串老鼠尾巴,会计忙着登记在册子上。“赛狸猫”在做着评判。李胜祥问:“你们这是干什么?怎么这么多老鼠尾巴?”

  一个群众说:“俺们在搞抓地老鼠比赛,看谁抓得多,凭老数尾巴计分领奖励粮。”

  李胜祥问:“这什么意思?”

  群众一指赛狸猫:“你问问他。”

  赛狸猫走过来。李胜祥问:“你叫什么名字?”

  赛狸猫不知问话的人是什么身份,但看这派头儿一定是个大官。他说:“我名字叫啥你肯定不知道,我外号兰考没人不知道,我叫赛狸猫。我这外号可不是瞎起的,一只猫一天能捉多少老鼠?我一上午就靠这两只手能抓二百只。焦书记拿自行车把我接来,专门教这村的人捉地老鼠。让我把祖传秘诀贡献出来,我一点也没保守。今天来的全是我徒弟。”

  李胜祥摇摇头。张申问:“你们焦书记呢?”

  赛狸猫说:“刚走,上赵垛楼了。”

  车子里,李胜祥对张申说:“看了这两个地方,我觉得你对焦裕禄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张申一笑。李胜祥又说:“兰考不是开封救灾的典型吗?可这两个地方,一个在集体逃荒,一个在开老鼠尾巴会。有些,怎么说呢,有些让人难琢磨。”

  6

  此时,在赵垛楼翻淤压沙工地上,焦裕禄正和社员一起劳作。

  他问一个社员:“一个劳力,一天能翻出多少地?”

  那个社员回答:“这不好说,得看淤土有多深。像咱这里,一个人一天就能翻两分地。”

  焦裕禄说:“一个人一天翻两分地,十天翻两亩,十个人就是二十亩。这不算慢,只要能治住碱,就好比蚕吃桑叶,再慢,也能把盐碱翻个底朝天。”

  一位老大爷笑说:“焦书记,咱决心倒是有,就是有一点,这翻地是个掏力气的活,现在咱们是‘长虫打能能——腰里穰’”。

  “嗯?”焦裕禄不解。

  老大爷说:“这是兰考话,长虫就是蛇,‘打能能’就是它挺起身子来。长虫挺不起身子是因为它腰里软。咱们干力气活吃不饱肚子,就像长虫打能能,挺不起腰来。”

  焦裕禄问:“现在你们一天发多少粮食?

  老大爷说:“七大两。”

  焦裕禄沉吟:“是少了点。增加到一斤中不中?”

  老大爷说:“按说一斤也不算多。可咱们国家不正有难处吗,别增了,七大两就七大两吧,咱勒紧裤腰带照样干。”

  焦裕禄眼睛湿润了:“大爷,我工作没做好,让乡亲们挨饿了。”

  老大爷说:“老焦,这是老天爷跟咱作对,能怨你吗。”

  张申书记的车子停在工地附近。

  张申和李胜祥下了车,县委办的同志说:“又没追上。焦书记又到寨子封沙工地上去了。”

  寨子大队封闭沙丘的工地上人头攒动,老人、孩子一起上阵,抬的抬,背的背,场面十分热闹。焦裕禄和群众一起推车抬筐。

  车子开到离工地不远的地方。张申和李胜祥走过来。张申问一个社员:“你们焦书记在这里吗?”

  社员回答:“在。”

  张申问:“在那儿?”

  社员说:“你们往前走,哪儿沙丘最大,哪儿就是焦书记的办公室。”

  他们走到那个最大的沙丘前。焦裕禄看到了张申,忙跑过来:“张书记!”

  张申说:“焦裕禄啊,我们这四个轮子的,硬是撵不上你这两个轮子的。”

  李胜祥说:“你这个县委书记太难找了。诸葛亮三顾茅庐,我是三撵焦裕禄。”

  张申忙介绍说:“这是省委副书记李胜祥同志。”

  焦裕禄说:“李书记,要知道您来,我就在机关迎接您了。”

  李胜祥说:“为什么一定要在机关等。县委书记在第一线,省委书记为什么就不能?刚才一个社员说,哪儿沙丘最大,哪儿就是焦书记的办公室。你的办公室果然大得很呀!”

  大家笑起来。

  焦裕禄又介绍了刘北和刘秀芝。张申说:“刘秀芝同志,知道。你们县委汇报材料里有你。”

  刘北说:“领导们到大队办公室谈吧。”

  一行人到了大队办公室,屋里堆的都是劳动工具,刘秀芝归置了一下,腾出两把椅子,焦裕禄让张申、李胜祥坐了。

  焦裕禄把一个土筐翻扣过来坐了。他掏出烟,二位书记都摆摆手。他自已想抽,一摸没火柴。李胜祥笑了:“有烟没火,只能算二等烟民。”

  他掏出打火机,给焦裕禄把火点上了。李胜祥问:“干得怎么样?”

  焦裕禄说:“刚开了头。领导来得太及时了,多给我点拨点拨。”

  李胜祥问:“困难很多,压力很大,是不是?”

  焦裕禄点点头:“是。”

  李胜祥说:“在郑州大街上就能看到兰考的现状,饭馆里那些要饭的,一问全是兰考的。”

  焦裕禄说:“我们工作没做好。”

  李胜祥说:“有时我想,兰考是不是真的没法了?要是‘玩把戏的躺地上——没招了’,你就早说话,省委可以报请国务院,把兰考撤消,一分为二,东边给商丘,西边给开封。当然,这是气话。我们不希望出现这种局面。今天我来,一是看看,二是听听,兰考的现状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

  张申说:“李书记这次来,就是想认真解决一下兰考的问题。你把兰考的现状、困难和县委的打算实事求是地谈。能干好就说能干好,干不好就说干不好,不要夸大,也别缩小。”

  焦裕禄有些紧张了。李胜祥有意缓和一下气氛:“群众都在劳动,我们不能只在屋里谈话。焦裕禄同志也要有所准备,如果不愿一个人谈,也可以开个县委常委会,集体谈。”

  焦裕禄说:“李书记、张书记,这样中不中——我汇报之前,你们是不是先到各处看一看,有些情况,你们走一走可能比我说的更真切。”

  李胜祥说:“这个建议不错,咱们抽两天时间,看几个地方。你说呢,老张?”

  张申说:“可以。”

  刘秀芝提着一只暖水壶进来:“领导们喝点开水吧。”

  李胜祥说:“咱们还是先参加劳动,累了再喝。”

  他们回到工地上,焦裕禄说:“封闭沙丘打得是人民战争,韩信将兵,多多益善。这么大一个沙丘,最多十天,就封个严严实实。”

  李胜祥看见一群小学生用书包运土,问他们:“孩子们,你们累不累。”

  孩子们齐声回答:“不累。”

  一个小学生说:“下了课,来运几书包土,跟玩一样。”

  李胜祥和张申、焦裕碌投入了运土的人流中。

  7

  正是一个大风天,狂风吹沙,漫天昏黄。焦裕禄陪同李胜祥、张申在野外踏查。大家很艰难地前行。

  在一边起伏的沙丘前,焦裕禄指点着:“这里可以栽上树,防风固沙,过几年,树长起来,就是一片绿。”

  在一片大碱滩前,他又捧起一把碱土,在手心里搓着:“别看这大碱滩一片白茫茫,有一片白,就有可能变成一片绿。”

  张申说:“兰考的风沙,这回你算领略了吧?”

  焦裕禄伸出一只拳头:“刚到兰考时,坐老韩陵大队的骡车,赶车的肖大爷就说,这兰考的风有这么大。”

  李胜祥问:“这是多大的风?”

  焦裕禄说:“风刮起的土坷垃有这么大。”

  张申说:“还有呢,人问兰考一年刮几场风,兰考人说:一年就刮两场风,一场刮半年。”

  火车站前,一个县委常委和几个公社干部带领外出务工的社员,一队队、一组组在广场候车。没有吵闹,没有拥挤,一切都秩序井然。

  焦裕禄同李胜祥、张申来到火车站广场,焦裕禄说:“我们派出一名县委常委,有组织地率领群众到外地务工,只是巩县一个县,就派出八百多人,这样大大减少了盲目外流的人数,还能增加社员收入。”

  李胜祥说:“这个办法好。”

  焦裕禄给李胜祥点了支烟,自己也点了支:“李书记,眼下重中之重是救灾,以前,我们制止灾民外流,只是靠劝阻,县政府有个科室就叫劝阻办。可你把他劝回来他吃什么?鱼奔千里水,鸟觅万里食,所以劝阻不是个好办法,这个办公室让我给撤了。制止人口外流扬汤止沸不行,这是治标的办法,得靠釜底抽薪,这才是治本。工作重点不应该放在劝阻上,而要组织群众搞好生产自救!”

  李胜祥说:“可是在郑州、洛阳、开封还有你们县大量灾民呀。”

  焦裕禄说:“外流的人还有不少,我们已经派了干部去做工作,这批人很快也会疏导妥当的。”

  张申说:“你们的农桐间作丰产试验怎么样了,我们去看看。”

  8

  从老韩陵苗圃回到县政府招待所,已是晚上了。匆匆吃了碗面条,焦裕禄又到张申、李胜祥住的客房里谈工作。

  他带了一点炒花生,进了屋抓了一把放在张申、李胜祥跟前:“李书记、张书记,兰考太穷,实在拿不出招待您们的好东西,这花生还算不错,沙土地上的,个大、脆、香。”

  张申吃了一颗:“是不错。老焦啊,这兰考其实是个好地方,北临黄河,南贯陇海,位置很优越。历史上名人挺多,像汉初的留侯陈平、南朝时的文豪江淹都是这地方人。可是从历上看灾难也最多,在秦朝,就因为风沙滚滚、昏雾弥漫,被称作‘东昏地’,洪涝灾害两三年一遇,从咸丰年间到解放这100年时间里,让风沙埋掉的村庄就有六十三个。”

  焦裕禄说:“张书记,我来后查了一些历史资料,出了一身冷汗啊。建国初,全县粮食亩产不到70斤,人均只有200多斤。全县97万亩耕地,低洼易涝地、沙碱地占了一半多,底子实在太薄了。”

  李胜祥说:“焦裕禄同志,你今天带我看的这几个点,都是问题比较突出的,你没有做表面文章,我很高兴,心也放下了。我想听听你下一步怎么办?”

  焦裕禄从挎包里拿出一张地图,铺展在床铺上:“这是沙丘、风口的分布图,现在查明了,兰考全县有大小沙丘1600个,危害最大的有261个。大小风口有84个,危害最大的17个。对风沙灾害的治理,我们已经摸索出了一套经验,那就是用淤土封闭沙丘,育草造林。还有对内涝、盐碱的治理,也有了比较明确的方案。县委最近正在制定一个改造兰考面貌的蓝图,争取在三年内取得根治三害的基本胜利。”

  李胜祥说:“好啊。”

  焦裕禄说:“要想除掉兰考的灾害,首先要除掉一部分干部思想上的病害,端正和改进干部作风,仍然是个大问题。”

  张申说:“老焦啊,你自己首先要放开胆子,大刀阔斧地工作,有啥事,地委顶着。”

  焦裕禄说:“李书记、张书记您们放心,我既然来到兰考,就得有把这罐子血倒在这块地方的精神准备。时间不早了,您们早点休息。咱这招待所,条件太差了。”

  张申说:“这条件是差,你看,被子是湿的,墙上直掉碱矻疤。一拉灯地上爬的全是潮虫子。早就说让你们写个申请,地委支持你们一下,把这招待所改造改造,你们不打这个报告。”

  焦裕禄说:“常委会上统一了一下思想,兰考是重灾区,我们还是把每一分钱都用在改变全县面貌上。先治坡,后治窝。将来兰考富裕了,没准会盖个大宾馆呢。”

  9

  常委会议室里,正开着县委扩大会。参加会议的除了县委常委,还有除三害办公室的同志和一部分公社书记。

  听了各公社和相关部门的汇报,李胜祥书记说:“这两天,焦裕禄同志领着我和张申同志在全县转了一些地方,今天又听了你们的汇报,我深受教育,也很感动。为了改变兰考面貌,你们县委动了很多脑子,做了很多工作。你们的发展规划和决心也体现了一种大气魄。我没有多少话要讲,这里只说一点,要完成这么艰巨的事业,必须把群众充分发动起来。寨子村的治沙工地,老人娃娃一起上,从他们身上我看到了人民群众挖穷根的决心。”

  李胜祥激动起来:“同志们,中国穷、河南穷、兰考更穷,可是我们不能总过穷日子。共产党人流血牺牲,为的是让人民过好日。如果你们县委带领全县人民改变了穷困面貌,过起富裕日子,兰考人民世世代代不会忘记你们的。人民会给你们记功,会给你们树碑立传!当然由穷变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也许要几代人的努力,但你们毕竟是先驱者。我没有别的能力,回省里,我会替你们宣传,为你们鼓与呼,尽量在财力、物力上给予你们一些支持。尽管河南经济不发达,我也要伸手替你们要钱,先给你们要二十万,如果省里暂时拿不出,我卖手表、卖大衣、找人募捐,也要支持你们除三害!”

  会场上一片热烈的掌声,很多干部在擦眼泪。焦裕禄说:“李书记,请省委放心,有这二十万,我们除三害;没这二十万,我们照样除三害!”

  李胜祥带头鼓掌,会议室里又响起一片掌声。

  10

  夜深了。县委大院一片沉寂。唯有焦裕禄的办公室还亮着灯光。

  焦裕禄在屋里踱着步子,他的办公桌上摊开的稿纸上写下一个题目《兰考人民多奇志,敢教日月换新天》。

  有人敲门。一个三十多岁的干部走进来,他是县民政局干部刘占廷。焦裕禄给他搬了把凳子:“坐,坐。你是民政局的,民政科科长老刘。”

  刘占廷说:“我是刘占廷。焦书记还记得。”

  焦裕禄说:“你不是抽调到县委劝阻办工作过嘛。我到兰考来上任,在路口,咱们见过面。”

  刘占廷说:“那一回,俺在逃荒人群里看见了俺娘和俺妹,过去说了会话。”

  焦裕禄说:“这件事对我触动很大,县委劝阻办的干部,自己的老娘去逃荒都劝不住。我到兰考工作,还没进机关就上了一课。我们的责任重如泰山啊。”

  他给刘占廷倒了杯水:“老刘,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刘占廷说:“焦书记,我睡不着。”

  焦裕禄问:“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呀?”

  刘占廷说:“焦书记,我有个要求。”

  焦裕禄说:“你说吧。”

  刘占廷说:“焦书记,我老家是黄瓜架大队的。俺们大队是个重灾队,群众年年都外出逃荒,到现在,俺娘领着俺妹子还在外边要饭……焦书记,俺是个共产党员,连自己的村都治不好,连自己的娘都养不活,俺心里有愧呀!请求县委批准我回家,担任大队支部书记,三年内不改变面貌,我甘愿受党籍处分。”

  刘占廷哭了起来。

  焦裕禄握住他的手:“刘占廷同志,你的要求很好。这是一个共产党员应有的品格和责任。我会把你的要求提交县委常委会。如果批准了,我亲自送你去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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