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都设计好了,没想到突然节外生枝。电话是晚上十点打进来的,孟东燃正跟叶小棠斗嘴。叶小棠越来越不像话,居然又连着两晚上没回家。问她在哪过夜,她支支吾吾不肯说。孟东燃口气稍微重了点,她就发火:“凭什么你要审问我?孟东燃,我不是你的下属,也不是政府那些任谁都能捏的软蛋。我是叶小棠,堂堂正正的教授!”
“你还知道是教授,行啊,我还以为你忘了自己是谁呢?”孟东燃话中带着讥诮,其实他已打听清楚,两晚叶小棠都住在她姑妈家。叶小棠姑妈是位心理学家,可也是一位典型的心理疾病患者。二十多岁时恋爱受挫,深爱着的男子去了国外,再也没回来,她便把爱情锁在箱底,一辈子没嫁,当了老姑娘。如今过了六十岁,一个人独住在江边,平时做点学问,写写书什么的,寂寞了就叫叶小棠过去。叶小棠自幼受过姑妈的恩惠,对她姑妈比对她妈还要好。不过孟东燃还是想听叶小棠亲口说出来,两口子如果把话藏在心里,留下疑团让对方猜,这日子过起来就不只是别扭。况且那个小男生的阴影到现在还抹不掉,孟东燃怕叶小棠走火入魔,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来。据说在一些大都市,姐弟恋已经玩疯了,比当初瞎闹一夜情还热火。很多走出校门的大学生承受不了社会现实压力,专门在叶小棠这种大姐怀里找温暖。
“你少阴阳怪气,那种口气留到你单位去说,这是家,不是作秀的地方,更不是你摆谱的地方!”叶小棠一点不觉得理屈,振振有词地还击。
孟东燃不能不来气,板起面孔训道:“你歇斯底里做什么,我摆什么谱了,两天不回来,我问问都不行?”
“不行!”叶小棠成心要激怒孟东燃,说完,三下两下扒光衣服,洗澡去了。望着散乱一地的衣服,孟东燃心头的火更大,飞起一脚,冲叶小棠的衣服踢去。孟东燃也就这点能耐,结婚这么多年,还从没敢把手指头往叶小棠身上戳过。更别说动粗。气急了,就虚张声势地恐吓一下。叶小棠抓住这一点,时不时地刺激他一下,明明孟东燃不敢攻击她,她还偏要说:“来啊,有本事你就动真的啊,瞧你那德行,我看你们当官的就这点能耐,干打雷不下雨,嘴上本事。”
说完,打了胜仗似的扬长而去。
叶小棠老拿当官的泄愤,好像嫁给当官的是多么不幸的一件事。其实她才不傻呢,她在充分享受着官太太的成果,孟东燃收的一大半卡或现金,都被她拿去挥霍了。她花这种钱向来大方得离奇,还堂而皇之说,反正是腐败分子的钱,不花白不花,自己不花,难道留给二奶三奶去花?当然,挥霍过后,她也会空虚,会茫然,会盯着那些普普通通的夫妻发呆。女人对婚姻的要求远不止是钱,也不止是男人带来的那种虚假地位,女人更多的时候,还是渴望丈夫能陪在身边,手牵着手,她们要的是点点滴滴的关心与疼爱,而不是这种看似华贵实则缺了很多东西的生活,空洞、乏味,如果说男人是权奴,她们就是权奴的牺牲品。
人都是矛盾的。叶小棠当然不希望自己的男人混得没出息,让她做一个小职员的妻子,她才不干呢。问题是做了官太太真的就幸福吗,叶小棠很茫然。她的左手抓到了很多。右手却一直空着。而空着是多么焦灼多么煞风景啊,人只有一辈子。这辈子如果留了缺憾,啥时间去补?
“瞧瞧,都是你们这些公仆干的,把社会整得乌七八糟!”于是,叶小棠就把心中不满变着方式发泄出来,每每看到社会上的不公事,她就恶毒地攻击孟东燃,好像她是平民百姓的代言人。一旦遇上学院的同事求她办事,她又无比痛快地答应:“好啊,反正资源也用不尽,与其让他给别人办,还不如给咱知识分子办。”一年下来,总有杂七杂八的事揽到孟东燃头上。孟东燃稍微办得慢一点,她就挖苦:“是不是没好处你就不办,孟东燃我警告你,我那些难兄难弟可都是无产者,你要是忍心再榨他们的血,你这人就太无耻。”孟东燃气得无话可说,摊上这样的活宝,他还能说什么?
卫生间里水声哗哗,叶小棠一边洗一边放开歌喉,好像在庆祝什么。孟东燃悻悻然不知所措,跟叶小棠交手,每次都必败无疑,一个在外面让人无比尊敬的发改委主任。面对自己的老婆,却什么高招也想不出。
搁在沙发上的手机叫响,孟东燃懒得接,那家伙叫得固执,孟东燃心烦意乱地接起,一看号码古怪,以为又是那种骗钱的,中奖啊发财啊然后挖一个坑让你跳,孟东燃手指一摁,压了。很快它又叫响,孟东燃没好气地接起,“喂”了一声。对方立刻说:“孟主任啊,不好意思啦,半夜打扰你啦。”
陈嘉良!
陈嘉良告诉孟东燃,近期他要来趟内地:“没办法啦,那边搞得一塌糊涂,很伤心的啦。孟主任拜托您啦,收购的事先停一停,等我到内地再议好吗?”
孟东燃一边说好,一边犯疑惑,半夜打这个电话,陈嘉良到底怎么了?却又不好明问,只能打着哈哈,说一定一定。
陈嘉良很快来到桐江,孟东燃亲自赶到机场去接。跟离开时相比,陈嘉良消瘦许多,也老出许多。看来妻子的死对他打击沉重。一见面陈嘉良就抓住孟东燃的手:“伤心啊孟主任,我对她那么信任,她居然……居然做出这等事来!”
孟东燃心里一震,忙问:“发生什么事了陈先生?”
“你还不知道啊,孟主任,这次我可是伤心透了,这个女人,可恶!”
“你是说何碧欣?”孟东燃吃不准地问过去一句。
“当然是她啦,别人怎么会让我生气呢,这女人疯了,拿着我的家业乱搞,伤透心了啊,孟主任。”
“乱搞?”孟东燃越发糊涂。没听说何碧欣惹什么乱子啊。
“回去说,回去说,孟主任你还好吧,金融风暴对桐江影响大不,我可一直担心着呢。”
“是有些影响,但总体讲形势还不是太糟,我们正在想办法拉动内需,你看看,桐江仍然热火朝天不是吗?”
“看到了看到了,比我想象的要好,好许多。
“陈先生何不到这边来呢,桐江可是永远欢迎你的。”
“我这不来了嘛,孟主任,还是你关照我啊,对了,赵市长也好吧,我在岛上收到过他一封电子邮件,他日理万机,还能记得我,你们让我感动啊孟主任。”“应该的,应该的。”孟东燃跟陈嘉良一路寒暄着,感觉他有话要说,却又说不出口。等到了酒店,一切收拾妥当,陈嘉良支走两名随从,一把抓住孟东燃的手,哽咽着嗓子,就把心中的痛道了出来。
何碧欣跟别的男人有奸情,对方就是鲁一周!
孟东燃先是吃了一惊,随后他就想到了何碧欣看鲁一周时那怪怪的眼神。他怅然地望着陈嘉良,陈嘉良的痛苦是真实的,他说他爱何碧欣,很爱,一到桐江就喜欢上她了,为此他也花了代价,给她买房,买车,在她身上花了很么多心血和钱,还把公司交给她打理。
“她答应过我的,不跟我要名分,也不另外找男人,一心一意跟着我。”
“女人们最初都这么答应。”孟东燃说,他是想把陈嘉良的痛苦减轻一点,但这种痛苦。外人实在减轻不了。
“她跟别的女人不一样,她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她重感情,真的重。她说过,她是真心爱我的。”陈嘉良忽然像个不谙世事的小男孩,前言不搭后语,忽而说何碧欣好,忽而又说她是一骗子,弄得孟东燃想附和都附和不了。感情这东西真是魔鬼,把一个好端端的人愣是折磨得头三不知道脑四,连自己姓什么都能忘掉。一个商业上如此精明强悍的男人,在感情面前却谈得如此苍白无力。
孟东燃沉默着,实在找不出语言来安慰他。陈嘉良诉了一阵苦,忽然翻出一沓照片:“你看看,孟主任你看看,这对狗男女不知廉耻到什么程度!”
孟东燃接过一看,头上的冷汗涮就下来了。照片露骨得简直不能看下去,全是鲁一周跟何碧欣赤身**纠缠在一起的,有宾馆照的,也有在何碧欣那幢小洋楼里照的,大部分是**,两人或疯狂或缱绻,也有卫生间里照的,有两张甚至在车上,两人搂抱在一起,非常亲密。还有一张夸张到了极点,比网上传的黄色照片还要黄。孟东燃这才发现,外表文静柔弱的何碧欣,到了**到了男人怀里,却也像母狮子一样能**……他的心狂跳不止,身体在一阵阵发热……这样的照片,算是让他开了眼界。旋即,他就想到一个问题,这些照片陈嘉良是怎么得到的呢?
陈嘉良并没说,他完全沉浸到愤怒之中了。
“我要让她身败名裂,我要让她一贫如洗。背叛我陈嘉良,后果她应该清楚的。”“陈先生,这样不好吧?”孟东燃婉转地劝过一句,虽然何碧欣不该这样,可是,何碧欣替陈嘉良守活寡就应该吗?
生活充满着矛盾,到处都是悖论!
“这有什么不好,是她逼我这样做的,她可以养小白脸,可以跟别的男人**,我没给她太多限制,也限制不了,但她不应该跟姓鲁的合谋,算计我的嘉良公司!”原来是这样!
情势急转直下,第二天,来自台湾的陈嘉良就一纸文件免去了何碧欣嘉良电子一切职务。紧接着,他又以董事会名义,解除了何碧欣的董事职务。陈嘉良其实还是老谋深算的,他只给何碧欣一个董事的虚名,却从没转给她任何股份,也就是说,何碧欣在法律意义上并不持有嘉良电子任何股份。而这个时候,何碧欣和她的情人鲁一周还在海南岛上享受二人世界。
陈嘉良在桐江曾经聘用的律师很快到位,跟他带来的助手还有一位财务总管进驻嘉良。何碧欣的办公室被封,相关财务被冻结,陈嘉良回台后何碧欣新聘的两位助理也被停职,而那位叫路潞的美眉却像是迎来亲人一样,忙得不亦乐乎。她之前也是何碧欣助理,但这个助理是陈嘉良走前任命的,跟另两位助理有着质的区别。
孟东燃不由得就怀疑,路潞很可能就是陈嘉良安插在情人何碧欣身边的一只监听器和摄像头,担负更重要的使命也说不定。因此,再遇到这个女人时,他就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原来外表漂亮的女人内心水都很深啊,孟东燃再次想到那些令他面红心跳全身发热的照片,那得费多大劲才能拍到。
嘉良电子在忙着清算,陈嘉良说先要把他走后这段时间的财务状况搞清楚,看这个女人到底从嘉良挖走了多少。孟东燃叫苦不迭,陈嘉良哪里理解他的苦衷,愣是要把他往刀山火海上推。
嘉良电子对孟东燃来说,其实是一块砝码。潘向明不是暗示要把嘉良嫁给鲁一周的科兴电子吗,孟东燃只能成全他。他反复跟孙国锋做工作,让他放弃收购嘉良的打算,别惹大老板不高兴。孙国锋一开始不服,质问他问什么,凭什么要把这道菜拱手让给别人?孟东燃笑说:“凭什么,就凭你只是一富商,而不是权贵。”“权贵怎么了,逼急了我让他滚蛋!”
“你敢!”孟东燃那次真跟孙国锋翻了脸,孙国锋嘴上这毛病,啥时才能改掉。意气用事,不观风向不观潮头,典型的暴发户嘴脸。“你以为你了不起是不是,孙国锋我警告你,别以为你口气大得能吞象,让你破产也就一句话的事,不信你试试?工商,税务,随便叫来一家就让你哭。”
孙国锋被孟东燃一顿剋,话软了:“行吧,我听你大主任的,不过这口气我真咽不下。”
孟东燃承认,在收购嘉良公司一事上,孙国锋付出了很大努力,一度跟谢华敏那边闹得很紧张,两家谁都憋足了劲,半步都不退,弄得赵乃锌都不知怎么收场。幸亏插进来一个科兴,这才让赵乃锌摆脱了危局。
现在火烧到了科兴头上,孟东燃的算盘白打了。
让潘向明在嘉良上满打满赢,这就为赵乃锌和常国安在柳桐公路上赢得一点空间,东方路桥和巨龙公司才能分得更多粥。陈嘉良这么一闹,整个盘子就发生了变化。
孟东燃火速将黄国民叫来。问他招标工作安排得怎样。黄国民说:“一切都安排好了,下周一开始。”
“先停下来吧,往后推。”
“为什么?”黄国民并不知道嘉良的事,孟东燃的指示让他感到突兀。
“天下雨了,遭遇泥石流。”孟东燃说。
“哪跟哪啊,能说清楚点不?”
“我舌头短,你自己往清楚里说。”孟东燃猛地合上手头材料,晴着的脸瞬间漫起一层云。
黄国民知趣,不敢往下问了,悻悻道:“好吧,我这就去安排。”
黄国民走了没十分钟,办公室门被推开了,季栋梁带着新上任的副主任胡玥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嘛?”季栋梁扯着大嗓门,一进来就是兴师问罪的口气。胡玥脸上也挂着不高兴,她上任后负责的第一件事就是嘉良的重组。嘉良跟科兴重组的方案已经弄好,新公司名称都准备好了,嘉科股份。嘉良占百分之五十二,科兴入股百分之四十,还有百分之八被安排在其他人头上。孟东燃相信,胡玥也是“被安排”的那一个,只是尚不知道那三个冒名顶替的人哪一个是胡玥的化身。
孟东燃没抬头,继续盯着手中材料。季栋梁又问了一句,他才把眼皮抬起来:“二位来了啊,请坐。”说着拿起电话,叫李开望过来沏茶。
“不是重组已经开始了么,怎么老头子又杀了回来?”季栋梁沉不住气,他可能太担心自己那一份被收走。
“季主任说什么,能说明白点不?”
季栋梁看着孟东燃沉着镇静的那张脸,气得脸都变了形。这人能装,太能装了。扫兴地转向胡玥:“胡主任你说吧。”
胡玥往前跨了半步,调整了一下站姿,尽量站得不失身份:“我跟季主任就是前来问问,嘉良电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冻结账目还有清点资产管委会并不知情。”“说这事啊。”孟东燃冲胡玥笑笑。胡玥其实是站不挺,站不出什么身份的,人如果太工于心计,身上每一个细胞就都奴了,再想装腔作势,只能让那层奴再添一份贱。胡玥的贱让孟东燃感到异常可爱,这女人原来还有这天分。
“开望,你跟两位领导说说,这事我还不大清楚。”
李开望放下手中杯子,冲胡玥和季栋梁腼腆地笑笑:“人家的家务事。怎么好意思乱打听呢,等何总回来,不就一切都清楚了?”
胡玥愕了一下,季栋梁惊愕得比她还要厉害,眼睛傻傻地望着李开望,看稀有动物似的。半天,败兴地收回目光,端起水杯,狠狠喝了一口。心里道:“连他养条狗都这么狠,看来这辈子是斗不过他了。”遂扫兴地把目光转向胡玥,指望胡玥能从孟东燃身上捞到点便宜。
胡玥果然不自量力,转而冲李开望说:“发改委的领导就是会说话。工作居然能说成家务事,既然是家务事,我们就不便多问,下一步怎么搞,我们也不用去想了,领导怪罪下来,我们也拿家务事做挡箭牌。”
李开望一听胡玥拿领导压他,笑了笑,非常温和地说:“胡主任这么说,是在批评我们发改委了。嘉良公司在新产业区,胡主任才是娘家人,发改委不能问的事,胡主任自然能问,下一步要我们怎么配合,胡主任只管下指示,发改委的职责就是配合。”
“小李主任真会说话,发改委怎么成配合了?现在大家可都是看着发改委脸色行事,这个委那个委,充其量也就是跑龙套的,哪家能大得过发改委?”
“发改委大吗?就半层楼,二十多间办公室,要是嫌大,胡主任最好把它压缩一下。”李开望人笑着,话可不笑。胡玥没讨到便宜,也不敢较劲下去了,孟东燃脸上已然有了怒色。说穿了,胡玥还是怕孟东燃,有些东西是抹不掉的。她败兴地望望季栋梁,目光里的意思十分明确,我没辙了,你上吧。
季栋梁哪还有心思再上,他今天来,就是想问个清楚,陈嘉良怎么会突然跑到桐江来,管委会那边连招呼都不打,就把嘉良的现班子解散了。一旦向明书记问起,该怎么说?
双方僵着的当儿,季栋梁手机响了,一看是鲁一周打进来的,拿着电话就到了楼道,刚接通,鲁一周就说:“季大主任,我们正在往回赶,家里那摊子,你得看紧点啊。”
“看什么看,门锁都让人家换了,鲁老板,这事要是黄了,你亲自去跟向明书记交代!”
“黄不了,谁敢让它黄,大主任你就放心,我跟何总已经向书记汇报,书记马上回桐江,你就等着看好戏吧,看哪个敢搅浑水!”
鲁一周的话多少让季栋梁找到点自信,但仍然不那么理直气壮,回到办公室,再没敢跟孟东燃多嘴。冲胡玥道:“那边有急事,我们先回去。”
孟东燃一直看着他俩,胡玥跟着季栋梁快要出门时,他突然叫住胡玥,从柜子里拿出一包东洋参:“听说老领导出院了,一直没抽出时间去看,回头先跟你父母问个好,改天我和国锋去家里探望。”
胡玥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孟东燃这包西洋参,算是软软地打了一巴掌她的脸,她知道,孟东燃这儿,她是彻底把路断了。
“谢谢领导,我想我爸我妈也会感激你的。”她接过参,挂着一脸仓皇的表情走了。
孟东燃一直盯着胡玥背影,就跟那天盯着董月一样,然后他摇了摇头,一个原本还算可爱的女人,怎么能变成这样子呢?
女人身上最重要的是可爱,太多的女人没明白这一点,反倒在不断抓取的过程中,把最最宝贝的东西弄丢了。女人千万别让人可敬,更不要堕落到可憎。可爱的丢失,换回来的只能是可怜。
麻烦接踵而至。
周二早上,孟东燃被通知去市委开会。主持会议的是刚从外面考察学习回来的向明书记。这次潘向明出去,是到深圳、珠海等地考察学习应对金融危机的对策与办法,孟东燃本应该也在随行人员中,市委组织部考虑到马上要有第二批、第三批人员出去,就等着让孟东燃做第二批、第三批的领队了。
向明书记先是通报了考察学习情况,重点介绍了深圳、珠海发达城市在金融危机面前沉着应战,想方设法扩大内需,加快基础设施建设,妥善安置劳动力就业等做法,接着对桐江目前的形势和压力做了分析。向明书记认为,在突如其来的金融危机面前,桐江上下齐心协力,积极应对,取得了一定成效。但存在的问题依然很多,突出表现在几个方面,一是工业企业举步维艰,政府帮扶措施不到位,帮扶效果不明显,企业还没找到摆脱困境的办法。工业总产值下降幅度大,效益明显下滑。二是基础项目建设力度不够,项目报的多,批的少,开工的就更少,危机感还没有树立起来,坐等靠要思想严重,态度比较消极。三是干部队伍应对金融危机的信心不足,办法少,畏难情绪严重……孟东燃注意到,这天的向明书记讲话调子比以前低了许多,摆问题摆得多,给部门挑刺也挑得多,有两次向明书记提到了发改委,用的是批评语气,这在以前是没有的。孟东燃感觉有不少目光投向他,这些人显然也听出了向明书记话里的意味。一般说,领导在大会上是不轻易点名批评哪个部门的,对不满意的单位,只是笼统说一下。潘向明今天的态度,让太多的人吃惊。
孟东燃如坐针毡,自担任发改委主任以来,公开挨批还是第一次,就算他有心理准备,这样的场面也让他尴尬。再者,潘向明态度的变化,明显跟嘉良公司有关,他后悔没在第一时间跟向明书记把事情讲清楚。
向明书记最后强调,各部门必须行动起来,思想上高度重视,行动上密切配合,全力打好这场金融风暴攻坚战。对下一步工作,向明书记重点讲了三点:一是抓好高新产业区帮扶工作,力争让目前遇到困境的企业全面启动生产,开足马力,争取把上季度欠的任务补回来。对停产或半停产企业,发改委和经贸委要重新摸排,加大调研力度,拿出详细的盘活方案。产业区管委会要当好责任人,真正负起责来,要急企业所急,想企业所想,切实为企业服好务。说到这儿,潘向明突然宣布了一项新规定,今后高新产业区各企业的拆并与重组,相关部门要充分尊重产业区管委会的意见,不要令出多方,更不要造成扯皮推诿,因扯皮推诿造成工作损失的,要追求相关部门的责任。
孟东燃心里连连叫苦,这话是冲着他来的啊,还有谁跟管委会扯皮?他抬起头,茫然地扫了一眼会场,这个陈嘉良,算是把他给出卖了。
潘向明强调的第二点,是抓好柳桐公路、江北金沙嘴码头和桐江体育训练中心等重点项目建设,以项目为突破口,带动整个经济的复苏。三是争取做好家电下乡前期准备工作,要争取中央和省里支持,调动桐江各方力量,集中优势,把国外失去的市场份额从国内夺回来……看来,家电下乡工作将要提上议事日程了。
会议之后,孟东燃徘徊着脚步,考虑要不要去向明书记办公室,去了又怎么说?徘徊半天,脚步还是送到了向明书记办公室门口。屋里黑压压坐满了人,季栋梁和胡玥也在,胡玥大献殷勤,抢着给各位倒水。向明书记正在高声跟季栋梁说什么,季栋梁一口一个书记,叫得十分亲热。孟东燃有股怅然,感觉某种东西正在远去。步子犹豫半天,还是没迈进去,带着某种失落离开。刚走到楼梯口,遇上匆匆忙忙的郭守则。
“挨批了?”郭守则幸灾乐祸。孟东燃恨恨瞪了他一眼,没吭气,往下走。郭守则追上来,悄声道:“别只顾着走路,后面留点神,黑手黑脚的多啊。”一句说的,孟东燃心又重了许多。
回到自己办公室,孟东燃突然觉得没了精神,本打算要修改一方案的,赵乃锌催了好几天。拿出来又放下,没一点兴趣,心思怎么也集中不起来。怔怔然坐了好长一会,脑子里全是刚才会上潘向明的话。失宠和得宠往往只有一步,这一步横在你仕途中,却是千万道障碍。人为什么要如此在意别人的态度呢,命运到底在自己手里还是捏在别人手里,什么时候才能不看别人脸色行事?
难啊!一股悲怆感油然升起,孟东燃挪步来到窗前,望着楼下那棵粗大的樟子树。樟子树枯了又绿,绿了又枯,每发一次芽,都预示着新的一次生机,可人呢?什么时候自己变得如此势利,如此在意别人脸色,难道自己真的堕落真的无耻了?他苦苦一笑,感觉自己还不像是堕落的人,只不过是想多抓住一些。但是他真的能抓到吗,他感觉自己很愚蠢,很低级,智商几乎为零。不是每一艘船都能让你登上去的,也不是每一棵树都愿让乘凉,猴子该爬猴子的树,蚂蚁该钻蚂蚁的洞,任何妄想终归还是妄想,只不过多让你枉费一次心机罢了。
罢罢罢,这种事想起来没完没了,而且永远也不会有一个正确的答案。置身官场,你要做的不是去思考,而是把大脑塞进屁股里,去钻,去爬,去滚,去寻找下一扇门。不低头而又必须低头,想清高却又要牢记清高是一剂致命的毒药,于是你只能把尊严人格等有关体面的词全部扔开,只记住一样东西:实惠!
孟东燃就这样反复折磨自己,说服自己的同时再把自己怀疑一遍,臭骂一顿,他承认自己现在是越来越世故,越来越看重某些东西了,曾经有过的梦想、抱负甚至理想什么的,已被他甩得老远,现在唯一还算光明的,就是他还没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权奴,还知道在位子上尽可能地多做一点事,想到这一层,他的心便安下来。
何碧欣肺都要气炸了。海南岛回来的第二天,她开车去公司,到了大门口,两名新换的保安愣是不让她进去。何碧欣说我是公司总经理,你们不认得我?两位保安摇摇头,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后给了她一个无比沮丧的答复:“对不起,本公司不欢迎吃里爬外的女人。”何碧欣气得要扑上去,两位保安立刻做出还击的姿势,望着他们强壮的身体,何碧欣败下阵来,掏出手机打给陈嘉良。心里同时道:“等着吧,只要我进了这大门,你们马上给我滚蛋。”
陈嘉良没接,手机响了一会儿,传来一个声音:“对不起,本公司不欢迎吃里爬外的女人。”
“陈嘉良!”何碧欣这才明白过两保安为啥要说那样的话,原来陈嘉良已把这设计成一道程序,好像企业精神一样,让每一个员工都记下了。
“陈嘉良,你凭什么这样对我?”何碧欣在门口叫嚷了一会,没人理她。大门里进进出出的人不少,有几个还是她曾经非常看重的中层,陈嘉良离开嘉良这段日子,她给他们提职加薪,没想他们全变成了白眼儿狼,对她竟视而不见。
“这位女士你别叫了,我们老板很烦你这种声音。”高大魁梧的保安走过来,彬彬有礼地气她。
“滚,两只没脑子的看门狗!”她冲保安发泄了一句,跳上车,往管委会去。她要向管委会求援,不信陈嘉良真会把她扫地出门。
管委会主任季栋梁老早就避到了一边,他认为这女人是个是非,能不见最好不见。潘向明考察回来后,季栋梁第一时间就把嘉良发生的变故汇报了,没想潘向明很平静。“是吗?”他问了一声,季栋梁正想添油加醋多汇报几句,潘向明又道:“那是人家自己的事,你们最好不要乱发议论,对外资企业,我们的态度一定要谨慎。”尔后,潘向明就不再问及嘉良公司。季栋梁多老道的人啊,一看潘向明如此,心里马上有了数。何碧欣和鲁一周回来后,先后多次给他打电话,他都装听不见,没接。那天会议之后,季栋梁又试探着想摸摸潘向明心思,千万别把脉号错了,不料话刚开头,就让潘向明臭骂了一顿:“怎么你们都这么关心嘉良,开发区只有这么一家企业?”
季栋梁便清楚,“嘉良”两个字,不能再在向明书记面前提了。既然不能提,他就不能见何碧欣,过去的女神,一眨眼就成了瘟神,季栋梁心里也挺过意不去的。
胡玥倒是热情,她请何碧欣坐,耐着性子听何碧欣把委屈道完,莞尔一笑道:“光诉委屈不行,得想办法把权力要回来。”
“是啊,他不能对我这样,我做错什么了,你说,我做错什么了?我为他牺牲了那么多。青春、美貌、还有……”何碧欣又呜呜咽咽起来。东窗事发后,何碧欣惧怕过,后悔过,甚至暗暗下定决心,要跟鲁一周一刀两断,爱情跟嘉良之间,何碧欣当然会选择嘉良,那不但是她后半生的依靠,更是她未来的精神寄托与追求。不可否认,她现在深爱着嘉良,愿意为它付出一切。
都说拥有爱情的女人才是最幸福,何碧欣却想鱼和熊掌二者兼得,当二者发生冲突时,她会毫不犹豫地把已经越轨的步子收回来。因为她知道,她跟鲁一周之间,并不是爱情,不是!
可……胡玥不露心迹地看着何碧欣,目光里掩饰不住幸灾乐祸的兴奋劲。曾几何时,何碧欣高傲得就像公主,哪把她放在眼里。有次市工商联和妇联组织一批女干部到高新区参观,何碧欣跟谁都把手握了,轮到她时,居然接起了电话,愣是把她伸出去的手晾在了那里。现在,何碧欣终于求她头上来了。
等何碧欣说完,胡玥以公事公办的口吻又问了一些情况,其中就涉及到何碧欣跟鲁一周的艳照。“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呢,有些事是留不得证据的,那些东西可以毁掉一个女人的清白。”胡玥说这话时,嘴唇是往上翘着的,显得自己多清白似的,目光里自然是对何碧欣这种作风不正派的女人的不屑。何碧欣不想在这话题上多纠缠,道:“我不需要清白,我需要我的企业。”
“是啊,企业。”胡玥很是怜悯地叹了一声,捧起水杯,喝了口绿茶。其实她是很想知道何碧欣怎么跟鲁一周勾搭上的,鲁一周在**真有传言中的那么凶猛?还有,鲁一周真的会离婚娶何碧欣?要知道,鲁一周老婆可是省开发行第一副行长的外甥女,也算是有深度背景的。女人在这些事上的想象力总是比男人丰富,而且,她们总喜欢问出个结果。
这事会有结果吗?没有结果更好,凭什么好的东西都要让何碧欣这种女人得到,不公平!胡玥后来笑笑,意犹未尽地收起了话头。
何碧欣却把胡玥当成了主心骨,一门心思要从她这里讨到办法。突然而至的变故,让何碧欣惊惶失措,她都急得要发疯了。
胡玥欣赏着何碧欣焦急的样子,她本来不想给何碧欣支招的,没有道理,忽然又想起季栋梁跟她说过的一席话,计上心来,道:“对了,我听说陈董事长是发改委请来的,解铃还需系铃人,要不,你到发改委问问?”
“发改委?”何碧欣猛地站了起来,陈嘉良还真是孟东燃请来的!孟东燃啊孟东燃,我何碧欣哪点负了你,犯得着你出此狠招?
何碧欣来到发改委,李开望告诉她,孟东燃不在,陪同徐副市长去基层调研。“还有哪位主任在?”何碧欣一扫脸上阴云,当把问题都归结到孟东燃身上时,她心里似乎有了底气。
“上源副主任在,要不,你先到他办公室坐坐?”李开望带着征询的口吻道。
“我不是坐,我是来问个明白!”何碧欣扔下这句话,径直往江上源办公室去了。李开望莫名其妙,不过他还是很快就打电话告诉了孟东燃。
江上源热情地迎接了何碧欣:“是何总啊,稀客稀客,快请坐。”何碧欣屁股一甩,把自己交给了沙发。
跟何碧欣这样的女人交谈,对江上源来说是件愉快事。可惜,这样愉快的事不是经常遇到,现在这些企业老板,到了哪儿也是直接往一把手屋子里闯,对他们这些二把手三把手,看都似乎懒得看一眼。甭说是他们,就是市里副市长、副书记,怕也不在他们眼睛里。这是一个权力高度集中的时代,副职职数虽然越设越多,也越设越滥,但只是充分满足着人们往上奋斗的欲望,等于是给你屁股底下安排了一个级别,至于这个级别有没有含金量,含金量多大,上级是不去考虑的,上级只关心你为这个位子付出了多少。江上源还算好一些,个别单位副职听说连一顿饭的权力都没。但江上源绝不想做一只老女人的**,要做就做姑娘的,挺挺的,既有型更有力量。裹在衣服里挺拔,握在手里实在,这样的权力才是他梦寐以求的。
嘉良风波,江上源从侧面打听了许多。没办法,正常渠道他现在什么也听不到,孟东燃跟李开望两个处处提防他,让他的很多信息渠道都堵塞,近一个阶段,到他办公室来的人都比以前少了许多。江上源坚信,陈嘉良来桐江,一定是孟东燃精心策划的,那些他想看却看不到的照片,没准都是孟东燃安插进去的人偷拍的。一开始他认为孟东燃是对付季栋梁,想让季栋梁的如意算盘落空,现在看来是错了,孟东燃这步棋是冲着向明书记的,他要把嘉良拉进谢华敏怀里,要给赵乃锌献上一份大礼。
“是来找孟主任吧,他去三江了,一天两天回不来。”江上源一边盯着何碧欣错落有致风景无限的身子,一边说些酸不溜秋的话。心里却在想,这女人看来是遇上了麻烦,瞧她那张脸,染得全是寡妇色。
“我来找发改委。”何碧欣没头没脑说,她的情绪坏极了,根本无法控制。江上源长长哦了一声,何碧欣越是这样,他越开心。女人什么时候最可爱,就是她失去理智失去判断的时候,表明她心里没了底。女人一旦心里没了底,任何一个男人都能成为她主心骨。
“大妹子今天看上去不高兴啊,跑我这发火来了?”江上源一边给何碧欣沏茶,一边道。大约是大妹子这个称呼触动了何碧欣,何碧欣僵着的表情动了动,再一看他温暖亲切的目光,心里那道阀就打开了。
“江主任你说说,我对你们发改委怎样?这些年你们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市里各项活动,我哪一项拉下了?你们说整顿电子市场,我何碧欣第一个站出来配合。你们说调整产品结构,我何碧欣第一个加大投入开发新产品,工作都是互相支持的嘛,你们倒好,背后放火,过河拆桥,置我何碧欣于死地。”
“有这么严重?”江上源在离何碧欣不远的地方坐下,满是关切地望着何碧欣。何碧欣说话的时候,身上那两坨肉上拉下动,晃得他心里一颤一颤,蛮有味的嘛,他期望何碧欣继续晃下去。
“你还说呢,江主任,今天我可把话撂这里,不把事情说清楚,我就不回去,赖也要赖在发改委。”
“别别别,喝水,何总你喝水,你这一上纲上线,我就没谱了。来,喝口水嘛,慢慢说,犯什么急,谁敢把你何总怎么着。”
何碧欣接过江上源递上的杯子,捧住,没喝,人却比刚才平静了许多:“谅他们也不敢把我怎么着。”
“这不就对了,你何总啥大风大浪没经过,干吗为这点小事冲动呢。”江上源笑眯眯地,目光如温柔的手掌,缓缓在何碧欣身上抚慰了一遍,自己也端起茶杯,极有滋味地呷了一口:“要说这事呢,我不该多嘴,可看到你大妹子难过,我忍不住啊。”他试探着抛过去一句,然后看何碧欣反应。
“江主任你可要替我做主,有人欺骗我们嘉良,想趁火打劫。”
“好,好,这个主我做,我一定做!”江上源起身,往前跨了两步,很自然地,就把手搁在了何碧欣肩上。
接到李开望电话的时候,孟东燃正陪着徐副市长在三江县视察。
三江县去年新修的沿江观光大道滨江出了问题。这条长二十公里的观光大道是按高等级公路标准设计的,工程造价是市政公路的1.5倍,由东方路桥楚健飞承建。没想这才开通三个多月,公路就出现多处翻浆、鼓包,有两公里甚至大面积塌陷,过往司机怨声载道,投诉信持续不断。作为市里分管交通建设的徐副市长,终于坐不住了,亲自到现场察看。
一行人陪着徐副市长,忧心忡忡,目光所到之处,都是让人发怒的景象,一项省级重点工程,就建成这样子。
沿着滨江大道走了一个多小时,徐副市长在一翻浆处停下,声音沉重地冲三江县长说:“你们看看,你们自己看,这就是你们造福于民的实绩,脸红不?”三江县长头上冒着汗说:“对不住徐市长,我们也没想到会这样……”
“那你们想到什么了,就这样的工程,你们还好意思报上去评奖?”
“是施工方报的。我们只是……”
“只是什么,你们只是尽点责任是不是?”
三江县长红着脸,不敢接话,其他人全都表情沉重。
“东方的人呢,怎么还不到?”沉默了一会,徐副市长又问。
“人呢?”三江县长转身问路政管理局江局长。
“我们联系了,电话不通,楚总好像去新加坡了。”路政管理局江局长结结巴巴道。
孟东燃没有作声,楚健飞绝没去新加坡,就在他离开桐江往三江县来时,还接到过他的电话,询问柳桐公路发包情况。他是故意躲避,或者压根就不想来。徐副市长讨了没趣,明知道楚健飞是不给他面子,他还这么问了一句,一时黑着脸站在那儿,不知该冲谁发火。
副市长是有很多火没地方发的,头上戴着帽子,很多事你不管不行,它会找到你,管又管不出个名堂。就说这滨江大道吧,徐副市长哪里是想管,推都来不及,他难道不知这里面的名堂?但凡东方路桥搞的工程,不出问题才怪,可出了人家照样一项接着一项搞,一屁股的屎留着你来擦,擦不及时你头上的火就着了。自从分管交通建设以来,他擦了不知多少,擦得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干什么的了。“省里来的专家怎么说,分析报告出来没?”徐副市长又问。
三江县长犹豫了一会,道:“出来跟没出来结果一样,分析报告说造成工程质量的主要原因是路基探测不明,地质条件复杂,总之跟施工方没关系。”说到这儿,四下扫了一眼,冲质监站站长说:“王站,把报告呈给市长。”
徐副市长摆摆手,找专家不过是为某些人开脱责任,网民骂得一点没错,专家专家不过是搬砖的砖家,红包一拿,礼品一收,还哪有什么正义?
孟东燃接过王站长递上来的报告,看也没看,装进了公文包里。类似的分析报告,他有几十份,每一份都掺满了水,比市场上肉贩子们卖的黑心注水肉还要让人倒胃。
“你们说怎么办,就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吧?”徐副市长开始琢磨解决的办法。“县上实在没有办法,工程当初是由市里发包的,县上只是受益单位,眼下益是没法受了,只要不遭老百姓骂就是好事。”三江县长也是一肚子苦水,倒个不停。“出了事都推,有了功都抢,就这还不让老百姓骂,我看是骂得轻了。”徐副市长差点又激动,孟东燃暗暗拽了下他衣襟,徐副市长才把话止住。
“市长,我们有难处啊……”三江县长哭丧着脸,表情既夸张又逼真。
“描吧描吧,谁也拿支笔,使劲描,我看能描出一个什么结果。”徐副市长泄气道。过了一会儿,他转而望着孟东燃:“东燃你的意见呢,路摆在这里,你这个发改委主任心里也不舒服吧?”
孟东燃苦笑一声:“多说无用,还是尽力善后吧。既然专家有了意见,责任不在施工方,我的意见,就由市县联手,协调些资金,能补的补,能重修的重修。至于追查责任,我看也没这个必要,能追查出一条新路来么?”
孟东燃的话让徐副市长脸色好看了些:“好吧,有你这个善后专家在,我看也就没必要再看下去了。就按孟主任说的办,听明白没?”
“明白,明白。”三江县长立马点头,其他人也跟着出了口长气。
回三江宾馆的路上,孟东燃拨通了一个电话,冲电话那边的人说:“晚上你到我房间来一趟。”
等到了晚上,徐副市长跟三江县里的领导活动去了,孟东燃借故不太舒服,没去。大约九点半钟,房间门敲响,进来一位又矮又胖的男人,冲孟东燃叫了声哥。来人叫王学兵,并不是孟东燃弟弟。八年前,孟东燃在仕途上曾有过一段坎坷,并且伤及到身体,若不是遇到一位善良的女人,孟东燃怕是走不到今天。
那时孟东燃还在三江。常国安离开三江后,新任县委书记彭长征在三江搞了一次大肃清,孟东燃作为常国安一手提携起来的三江少壮派力量,在那次肃清中首当其冲,一纸调令,孟东燃离开三江建设局长的位子,被“贬”到三江县文物局担任书记。官场中人不怕换位子,就怕这种带着“贬”意的挪位子。而且彭长征在公开场合说,只要他在三江一天,孟东燃等人就休想自在一天,谁让他们当初不把他放在眼里。孟东燃暗暗叫苦,常国安担任县委书记时,彭长征担任县长,的确,彭长征当时的日子非常难过,不仅被驾空,没有一个县长最起码的权力,而且连吃饭这样的小事也是难上加难,想找个人陪同都要思虑再三。但凡有谁陪彭长征吃顿饭,只要传进常国安耳朵,这人立马就会遭殃,常彭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弄得三江人人自危,谁也不敢拿自己的仕途去冒险。孟东燃自然一心一意维护着常国安的威严,虽然不至于充当常国安的监听器,但跟彭长征,却是一点私交都不敢有。到后来甚至公开场合都不敢喊他彭县长。遭此“贬”,应该在情理之中。
但是孟东燃却接受不了事实,在建设局长那样的位子上干久了。满身都是光环,处处都是鲜花,突然被打到文物局这个冷宫,一周接不到一个电话,看不到一张笑脸,孟东燃顿觉人生暗淡,前程渺茫。终日关在办公室里,咀嚼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八个字。更不幸的是,抑郁加上灰心,很快他就有了病,糜烂性胃炎。当时孟东燃的家已搬到了桐江,叶小棠带着不满五岁的儿子在桐江,孩子平时由丈母娘照顾,孟东燃在三江属于单身男人,吃饭首先成了一大问题。以前在建设局。什么也不成问题,想吃什么就能吃到什么,现在不一样了,想吃顿家常饭都难,他成了以前的彭长征,身边突然就没了朋友。
孟东燃向当时的文物局长请假,说要回桐江看病。局长呵呵笑笑:“请假可以啊,我签个字,你拿到组织部去批吧。”孟东燃真就拿到了组织部。当时他的想法是,既然你排挤我,我就去养病,好让你眼不见心不烦,离开你的视野你总舒服了吧?没想组织部长问清原委,立刻当成一件重要的事汇报到了县委书记彭长征那里,于是一场声势浩大的谈话运动便开始,先是组织部,接着是人大,到后来县委副书记县长都出面了。谈话先是围绕他的病,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如果是真病,县里可以找最好的医生给他治疗,要住院也要在三江住,县里怎么能不负责任地把一个为三江建设作出巨大贡献的病人推给市里呢,这说不过去,不仁道也不合常规。如果是假病,那就要从思想深处找找原因了?当时的组织部第一副部长季栋梁语重心长说:“东燃啊,我们是人民公仆,是党培养多年的干部,怎么老想着个人得失呢?先要想到为人民服务嘛,在建设局是为人民服务,到了文物局更是为人民服务,不能因为单位小就闹情绪,更不能因为岗位变了就跟组织找借口。这不好,真的不好嘛。”孟东燃说我是真病,不信你陪我去医院,让医生当面给我检查。季栋梁真就陪着他去了医院,但是一场检查下来,县医院出具的证明是一切正常,没有看出胃有什么异常,只是出于人道和关心,建议以后少饮酒,精神上不要有什么负担,保持乐观既可。
“看看看,我说没问题嘛,你还怀疑,怎么着,不就是酒喝多了嘛,组织上是关心你,才让你离开建设局长这个位子,把喝酒的苦差事交给别人。至于精神,组织就没办法了,你得自己调节,关键一条,要保持乐观,什么时候,革命的乐观主义不能丢,千万不能悲观消极,更不能怀有仇视心理。”季栋梁笑呵呵讲了一大堆。把孟东燃心里那股压着的火终于讲了出来。
“我就消极悲观了,我就怀有仇视心理了,怎么着,我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难道连检查治疗的权力都没有,我是战犯怎么的?”
一句战犯,闯下了大祸。三江县委县政府连夜召开会议,就孟东燃的战犯问题进行了讨论,第二天,声势浩大的干部队伍思想整顿工作在全县大面积铺开,战犯一说当时成了某种危险思潮的代表,遭到了激烈批判。
一个月后,整顿工作延伸到各乡各村,孟东燃居然也成为整顿小组的一名成员,被派往条件异常艰苦的石嘴子乡下界村。在那里,他碰到了这生足以成为他生活导师人生榜样的农村女人:朱秀荷。
朱秀荷当时已经五十岁,丈夫原是石嘴子小学老师,为抢救三个落水孩子,五年前献出了生命。朱秀荷一直想让乡里和县上为丈夫追认个什么,或者看在丈夫为抢救别人家孩子死去的分上,让乡里照顾一下他的孩子,给他家老大王学兵安排个小学代课教师什么的。为这事她跑了五年,什么结果也没跑到。整顿小组到石嘴子村宣讲的时候,朱秀荷已经不跑了,带着王学兵哥仨在一家建筑工地上打工。拿她的话说,天上啥都掉,就是不掉馅饼,要活命,还得靠自己两只手。
孟东燃的胃病是朱秀荷调养好的。他住在朱秀荷家,朱秀荷亲手给他炖鸡、炖鱼,给他熬绿叶蔬菜粥,后来又请来村里的老中医,为他把脉,拿祖传秘方为他调理。孟东燃的心病也是朱秀荷调养好的。孟东燃承认,那个时候政治上极不成熟,只顾着眼前,很少远虑,特别是在常国安跟彭长征的斗争中,自己过于旗帜鲜明,立场坚定,结果没给自己留下回旋的空间和余地。政治其实是一场赌博,孟东燃以前是这样认识的,你跟着谁,便把自己赌给了谁。一竿子插到底,这样虽说显得忠心耿耿。但风险太大,而且政治从来就不是这么孤注一掷玩的。政治的复杂在于你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出手,政治的奥妙在于不断地周旋,政治的乐趣在于最终俘获,政治的全部智慧在于圆滑、在于藏着锋芒的世故、在于妥协中保存实力积蓄力量,政治的快感在于强加于人。
但是那个时候他没意识到这些。感谢上苍,给了他一段磨难,让他看清楚许多;也感谢上苍,让他结识了朱秀荷一家,这家人的朴实还有善良成了温暖他心灵的一剂良药。在他人生最低谷的时候,在他们一家身上找到了温暖找到了力量。当他离开石嘴子时,就暗暗发誓,这辈子,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回报这家人。
孟东燃担任三江副县长那一年,王学兵成立了宏远建筑公司,第一笔活,是孟东燃替他找的,包括机械设备,建材等都是孟东燃替他张罗的。王学兵那时啥也不懂,孟东燃就让三江县一建公司副总经理程少华帮他,包括工程技术人员也是程少华从一建带来的。工程做完后,王学兵提了一尼龙袋,深夜敲开了副县长孟东燃的门,先是扭扭捏捏汇报了工程施工中许多趣事,接着又说起了他母亲。他告诉孟东燃。母亲朱秀荷得知他做工程挣了钱,很高兴。“她的腰痛病也不犯了,昨天还亲自张罗着宰了一头猪,要招待乡邻,还让我给你带来一条猪腿。”
“这就好,这就好嘛,学兵啊,你现在也是经理了,好好干,带着百十号人,把事业干大。”
“我听县长的,一定好好干。”
孟东燃笑说:“别县长县长的,以后就叫我哥吧,那时我住你们家,你妈就让你叫我哥的。”
“我……我……不敢叫,还是叫县长吧,我一个农民,咋敢跟县长称哥呢,我妈要是知道了,还不定怎么收拾我呢。”王学兵越发扭捏,此人干起事来一套一套的,该中规中矩的时候中规中矩,该精明强悍的时候精明强悍,独独见了孟东燃,舌头就短了,人也腼腆得像个读书人。
孟东燃又跟他说了一会话,叮嘱他干工程一定要重视质量,千万不能学别人偷工减料,更不能抱掠一把就走的心理,“要放眼长远,要有远大目标。要把它当成你这辈子的事业来做,要把‘诚信’两个字牢牢装脑子里。”王学兵一一点头,完了,指着尼龙袋说:“这个我就放下了,是我妈的一片心意。”孟东燃以为是猪大腿,本想让王学兵带回去,自己收条猪大腿算什么呢?又一想,退回去会伤到朱秀荷的心,于是笑着说:“行,我收下,回去告诉你妈,我很好,改天有空我去看她,让她在家好好养着身体,将来享福呢。”
王学兵憨憨地笑了笑:“那我走了,县长你保重。”
“又叫县长,以后不许这么叫。”说着,孟东燃送他下楼。回身上楼时。孟东燃顺势叫了自己的司机,让他把猪大腿拿走:“让你老婆给咱卤好了,改善生活。”没想第二天早上,司机就慌慌张张找来了:“县长,昨天……昨天……”
“昨天怎么了?”
“猪大腿。”
“怎么,你老婆不想卤?”
“不是啊县长,那不是……唉,怎么说呢,县长你真的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
等问清原委,孟东燃就怒了,原来王学兵不只给他送来一条猪腿,还送来十二万块钱!
那项工程总共加起来也就挣这么多,这个王学兵!
把王学兵叫来,骂完后才知道,这都是朱秀荷的主意。朱秀荷说,没有孟县长,你哪有本事成立这个建筑队,又到哪找活去?咱做人要讲良心,要知恩图报,以后不管挣多少,你只留一份工资,其他钱,都给孟县长拿去。他当县长。花销大,挣那几个工资,咋够?
孟东燃泪水差点就盈了眶。良久,他抓住王学兵的手说:“记住,哥帮你就是在帮哥自己。这钱是你辛苦挣来的,留着养活你妈还有两个弟弟,哥不要,以后也绝不许这样,明白不?”
打那以后,王学兵再也不敢送钱了。不过,他的宏远建筑公司因为重质量守信誉,越做越大,到现在,已是三江县最大的建筑企业了。曾经给他帮过忙的县建一公司副总经理程少华,现在是宏远的总经理。前些日子,宏远成功收购了三江县一建和二建,时为市政府副秘书长的孟东燃还参加过宏远集团的挂牌仪式。
“怎么样,一中工程干完没?”孟东燃打量了一会王学兵,问。
王学兵憨憨地笑笑:“马上竣工了,二中那边的工程也封了顶。”
这几年中央加大基础设施投资,桐江争取来的工程多。特别是教育系统和卫生系统,每年都有新项目,王学兵忙得一塌糊涂。
“那好,叫你来,是有项工程让你做,我还怕你抽不出力量呢。”孟东燃接着把滨江大道的返修工程说了,王学兵沉默着,先不表态。
王学兵的起家,跟这种返修工程有很大关系。几乎每年都有类似的工程要返修,而且不能张扬到明处,只能让一些规模不大的工程公司去偷偷做。外界只当是原工程公司在维修在返工,很难想到是别人在擦屁股。这类返修工程有两大好处。一是没风险也没技术难度,只要认真就行,二是利润大。这个时候谁还敢在乎钱,只求快快地把疮疤捂住。
“相关手续还有工程标准,你去找路政管理局江局长,记住,跟以前一样,一不能签合同,二不能打你宏远的牌子,别人问起来,就说是外包工。”
王学兵这才郑重地点头。
回到市里,徐副市长将三江县滨江大道督察情况向赵乃锌做了汇报,涉及到善后的事,徐副市长没多说,只道是交给孟东燃了,由发改委跟三江方面协调解决。这天赵乃锌把孟东燃叫去,问善后工作怎么考虑了?孟东燃笑着说:“一点小问题,已经跟县里商量好解决办法。”
“小问题?”赵乃锌瞪大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
孟东燃避开赵乃锌目光,依旧保持着微笑道:“不就是小问题么,难道还能把它放大?”
赵乃锌这才明白过他话里的意思,摇了摇头,表示无奈。随后,两人就谈到了楚健飞,赵乃锌恨恨道:“这个楚健飞,我看迟早要让我们吃苦头。”
“要是吃苦头早就吃了,市长没必要担心,现在吃不到,将来也吃不到。”孟东燃坦然道。
“你就那么自信?”赵乃锌意味深长地望着孟东燃。孟东燃这句话,等于是替他卸掉不少包袱,有些包袱背在身上,会让人时时不安,有了孟东燃这种专门卸包袱的人,顾虑就少得多。
“不是我自信,他是他,我们是我们,不沾边的。”孟东燃快要把话挑明了。他知道赵乃锌的顾虑在哪,楚健飞这种人,踩着你的肩膀摘桃子,一旦有棍子打过来,他会逃得没影没踪,反把你留给看树人。这种人既无道也无义,孟东燃早就留足了心眼,每个项目都做得干干净净,不给赵乃锌和自己留下任何痕迹。
赵乃锌心里虽然温暖,但也不敢大意,想到下一步的柳桐公路,无不担忧地说:“这样下去,啥时是个完啊?”
孟东燃也富有同感地说:“没办法,你我急都是闲急,皇上不急太监急有什么用?不去想了,能做到啥程度,就尽力做啥程度吧,只要不被他套死就行。”“拜托你了东燃。”赵乃锌嗓子忽然就有些湿润,很多话堵在嘴里,又不便说出来,只能用这种模糊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市长您客气了,您一客气,我反倒不会工作了。”孟东燃由衷地说,赵乃锌脸上的表情就自然了许多。来桐江三年,赵乃锌是靠着孟东燃办了不少事,而且现在越发有些离不开。这不是说孟东燃多会来事,不,如果仅仅是那样,他们的关系是发展不到今天的,比孟东燃会来事的人多,在他赵乃锌面前献殷勤表忠心的人更多。为官为到今天,赵乃锌深刻地悟出一个道理,官者,一顶帽子两张嘴。那顶帽子不是你的,是别人借给你戴的,戴了,你就得戴出点样子,这样子不是戴给上级看,也不是光明到戴给老百姓看,而是你自己看。自己心不亏,才能叫把它戴正戴端。两张嘴,一张是用来跟上级说话的,一张是用来跟百姓说话的,两张嘴前面那一竖,才是你自己跟自己说的。这一竖要是竖歪竖斜竖不到地方,你这个官,也就当得不是地方。可官当得是不是地方,不是你一个人能左右的,得有一批人,或者一小批人左右,孟东燃就是这一小批人中的中坚。他是在妥协中坚持原则,在平衡或摇摆中尽量把船开到航线的那种人,是一个心中有方寸进退自有数的人,这种人不是世故,不是圆滑,而是有大智慧啊。官场中人搞权谋的多,搞阴暗的多,搞小动作的更多,真正靠着智慧从从容容做事的少。
不少人跑他面前说,孟东燃脚踩几只船,不可靠,不忠心;也有不少人说他是一个阴谋家野心家,是踩着别人肩膀为自己捞取政治实惠的人,赵乃锌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但在心里,他却有一个准数:如果孟东燃背叛了他,这个世界,他就真没有什么可相信的了。
这不是品质,也不是道德,这是一个人的信仰。我们可以丧失品质不要道德,丢弃准则失去立场,但绝不可没有信仰,信仰才是左右我们最终脚步的。
他相信,他跟孟东燃的关系不是靠利益来维护,不是靠潜规则显规则来左右,而是靠信仰在支撑。
“好吧东燃,啥也不说了,按你的计划走吧,走哪走不动了我再给你推车。”“市长您就放宽心吧,暂时这辆车我还拉得动,我担心的倒不是沟沟坎坎或暗绊子,我担心的是泥石流。”
“泥石流?”赵乃锌有点纳闷,旋即他就明白,这泥石流是指什么。
罗副省长!
孟东燃真是人精啊,有关罗副省长的小道消息,刚刚才在省委省府高层传开,他这个级别的领导都很难听到虚实,孟东燃这么快就嗅到了气味儿。
“鼻子别太尖,真要是泥石流来了,也不会埋住你。”
“那市长得替我早点修条路。”孟东燃笑着,轻轻松松就把藏在心里多时的话说了出来。
赵乃锌沉吟着,半天不作回答,最后模棱两可笑了笑:“忙去吧,一大堆工作还等着呢。”
桐江忽然传出一股风声,说嘉良老板陈嘉良跟孟东燃关系深厚,孟东燃急着请陈嘉良来,目的就是要把嘉良跟科兴的合作方案推翻,好让嘉良老老实实嫁到谢华敏怀里去。伴随着这股风声的,是孟东燃跟谢华敏之间高歌猛进的野情。已经有人在说,孟东燃色胆包天,要给赵乃锌戴绿帽子……孟东燃是跟副秘书长刘泽江吃饭时听刘泽江说的。
“怎么回事,还真动心了,我可提醒你,甭吃不到羊肉惹一身骚。”
“什么意思?”孟东燃见刘泽江不像是开玩笑,一本正经问。
“你跟谢华敏啊,外面都吵翻了,你是装聋还是作哑,怎么,这次不怕你家那位了?”一起吃饭的都是自己人,刘泽江说话就直截了当,没拐任何弯子。
“行,我明白了。”
饭局一散,孟东燃就打电话给李开望,问他听到什么?李开望吞吞吐吐,不直说。孟东燃生气了:“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不就是我跟别的女人勾搭么,说。”李开望才说:“主任,这股风很怪,像是一夜间刮起的,太不正常。”
“正常能叫风吗?开望我跟你说,不管听到什么,都要在第一时间告诉我,明白不?”
李开望诚惶诚恐道:“知道了主任,主任你先别慌,我正在查风波源头。”“我慌什么,你是公安还是什么,别乱来,就让它刮。”
电话刚合上,叶小棠就打来了,问他在哪?孟东燃说跟刘秘书长一起吃饭,叶小棠说不只刘秘书长一人吧,你多吃点,晚上也别回来了,工作要紧。孟东燃说叶小棠你什么意思?叶小棠说孟大主任我没什么意思。孟东燃说你话里明显有意思,干吗不直接说出来,玩朦胧是不是?叶小棠说孟大主任我直接说出来有意思么,你喜欢朦胧你接着玩,我没兴趣陪你。孟东燃说叶小棠你别跟我扯,有什么话咱回家再说,打这种边鼓多没劲。叶小棠说孟大主任你很有劲,可惜就是把劲用错了地方,对了我得跟你说一声,这个家还是你回吧,今晚我不回去了。我旧病复发,又想在外面过夜了。
说完就挂了机。
孟东燃气得找不到谁发脾气,只能恨恨地朝马路牙子踢一脚。司机董浩远远地看着他,下意识地打出一个冷战。
陈嘉良拿来了他的全部方案。还好,查账后发现,嘉良公司的财务还是安全的,何碧欣并没有转移走多少,或者说,陈嘉良出现得太快,何碧欣压根就没来得及。
方案有三项内容:一是立即终止嘉良跟科兴的合作,嘉科电子是个怪胎,不容许它出笼;二是停止嘉良目前的一切生产经营活动,并申请法律保全,以免节外生枝;三是他仍然坚持以前的主张,想给嘉良找一个靠得住的婆家。
“何碧欣呢,您怎么考虑的?”孟东燃避开重点,挑敏感的问。
“那幢房子留给她,每月再给她两万块零花,我只能做到这程度了。她太伤我的心啦。”陈嘉良说着又要激动,孟东燃赶忙打岔:“行,有个交代就好,事情到这一步,还望陈先生能想得开。”
“无所谓啦,想不开又能咋,女人向来是靠不住的,要不然,我也不会回去守着自己的结发妻子啦。孟主任,我现在好后悔的啦。”
“别别别,千万别说“后悔”两个字,人生就是这么折腾老的,越折腾越有成就感嘛。”孟东燃幽默了一把,才把陈嘉良脸上的痛悔幽默掉。
接下来谈正事,孟东燃问陈嘉良,对嘉良未来的婆家,他到底心里有没有谱?陈嘉良抹了把头发,手在保养得很好的额头上停了会,好像那儿有点不舒服,然后松开眉头道:“当然有得啦,之前我就想把她嫁给国风或是光华,现在这主意还是不变,当然这两家我更看好光华啦,孟主任啊,务必请你帮忙。我已跟光华老总见过面啦,她也是这意思啦。”
孟东燃一直搞不清,来自宝岛的陈嘉良,说话怎么老爱拉出这个“啦”字,后来才知道,他从四十多岁就跟广东人打交道,国内刚放开,他就到广州做生意啦。据说他在广州那边,还养着一个跟何碧欣情况差不多的女人。孟东燃不由得就想,何碧欣跟鲁一周东窗事发,会不会是广州那个情人搞的鬼?
等跟陈嘉良把正事谈完,见到老同学孙国锋时,孙国锋那满脸坏笑还有最近神神秘秘的样子,忽然让孟东燃想到了另一层。
太可怕了!孟东燃禁不住打出一个冷战。
“鸡飞蛋打,鸡飞蛋打啦。”孙国锋幸灾乐祸,一见面就学起了陈嘉良的腔调。孟东燃凝住孙国锋良久,越看越觉得有味道。孙国锋被他盯得毛骨悚然:“别别别,你干万别往那方面想,我怕。”
“你怕什么?”
“怕你怀疑我啊,你眼睛太毒,我招架不住。”
“招架不住就说实话,缺德事是不是你干的?”
“我比窦娥还冤啊,我就怕你把我跟这档子破事联系起来,看,看,我的担心应验了没?”
“你冤?”孟东燃皮笑肉不笑地看住孙国锋:“你孙大老板啥事做不出来,说,什么时候盯上的?”
“真的不是我,你这么想我可要翻脸啦。”孙国锋叫苦连天。
“不说是不是,不说这事咱们就不往下谈,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说了不是我,是一个叫阿彪的男人干的。”
“阿彪?”
“是啊,就阿彪干的。”
“你跟他认识多久了?”
“干吗问这个,我说了跟我没关系的嘛,我有那么卑鄙?”
孟东燃恨恨一笑:“孙国锋,你比我想的还卑鄙。的确,这事不是你干的,你故意把风声漏给广州那女人,那女人为了讨好,想拿到证据,就让阿彪出面跟踪偷拍,然后阿彪又来找你。怎么样,我的推理没错吧?”
“你……”孙国锋先是震惊,尔后脸色就难看起来,最后泄气道:“算了,反正那两个也不是什么好货,幸亏人家发现了,要不然,陈老先生辛辛苦苦创下的业,还不定让他们怎么糟蹋掉呢。”
孙国锋原以为这样一搪塞,孟东燃就不再刨根问底,哪知孟东燃心里的疑惑一经证实,立刻拿起包走人,一分钟也没多留。
孙国锋知道他那根筋又犯了,气得在后面骂:“一根筋,真是一根筋!”
孟东燃并不是一根筋犯了,他有他的原则,做人不可突破底线。为官也好,为人也好,孟东燃始终掌握一个准则,暗箭伤人的事绝不做,有冲突解决冲突,有矛盾化解矛盾,实在化解不了,另择他法,但绝不可用无耻甚至卑鄙的手段对付。还有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孟东燃绝不主动找事,他是那种以防为主的人。其实在官场,防御就是最好的进攻手段,爱出风头者大都是些攻击性比较强的人,这种人在官场可以得势一时,但极难一生得势,性格即命运,这点在官场尤为正确。官场永远需要的是含而不露内敛稳重柔韧度很好的人,而不需要炮弹和匕首,也不需要火药筒子。孟东燃在一次次的跌倒与爬起中,终于让自己明白过来一个道理,收敛住自己也就等于收敛住了别人。孙国锋这样做让他寒心,怎么能用如此下三滥手段呢,况且还是在对付一个女人!
商业竞争也是要讲廉耻的,当一个人连廉耻都不讲的时候,这人还值得交吗?不择手段的人任何时候可都会不择手段!
他发现孙国锋现在变得越来越可怕,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一点呢?
是得引起点注意了。他后悔自己把同学关系拉得过近。任何关系中间都应该有堵墙,不该越过的时候,绝不能越过。